第二章

第二章

她風塵僕僕地回到台北,入境后,在機場打開五天沒開機的手機時,數十封的留言同時湧入,有總編輯、有同事、有同行的朋友,也有同行不曾往來的記者,全是為了同一件事——

她採訪的對象——樸素好客的易阿姨,居然是大企業總裁的母親、老董事的夫人,她放下榮華富貴,選擇避居深山裏的安養院,但她一報導,認出易阿姨驚人背景的記者便挖出過去她丈夫的花心史,這下社會輿論沸騰,好事的人開始無止境地聯想,劇情甚至媲美八點檔長壽劇——

為什麼易夫人放下榮華富貴的生活,寧願住在物質環境不佳的深山裏呢?肯定是老董事太花心,容不下這位元配,就算盼到獨生子繼承家業,卻是個不替母親爭取權益的不孝子。遇到這種不忠不孝的豪門男人,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兒子,身為糟糠之妻和孤獨母親,只能住在山上的安養院怨恨哭泣,這真是太可憐了,讓人都想替易夫人掬起一把同情淚……

在新聞的煽動之下,眾人隨之起舞,矛頭全指向老董事的寡情和總經理兒子的不孝,肖詩思在出刊后第五天回國,正好趕上最熱鬧的時候——

聽完數十通的留言,就算都只是片段,也可以拼湊出事情的概況。肖詩思傻了,思緒空了,她站在入境大廳動也不動,手機鈴聲響起,她直覺地接起電話——

「喂。」

「肖詩思小姐。」

「我是,哪位?」

「敝姓江,我是易總經理的委任律師,對於近日貴雜誌社的毀謗報導,我將代表易總經理正式向法院遞狀,控告你妨害易董事長和易總經理的名譽,你將會在近日收到相關文件。」

「等等,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的報導出什麼問題?你為什麼要代表誰來控告我?」

律師顯得很不耐煩。「不懂就打開電視,不用刻意選台,任何一節的新聞、包括政論節目,你只要看個十分鐘就會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說完要說的,這位委任律師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時間,立即結束通話,這下肖詩思更傻眼了。提告?這會不會太離譜了些?她的報導沒有半點人身攻擊,為什麼會惹上這些事?

還來不及細想,手機又響了。看到來電顯示,她立即接起電話——

「淑莉!」

「詩思,你在哪兒?!」

「我剛出海關。淑莉,我接到一堆留言——」

淑莉是她的同事也是好友,不等她說完話,淑莉用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激亢嗓音吼著:「出事了啦!吼,你快點搭小黃回來,總編快氣炸了!」

肖詩思緊閉雙眼。健康寶寶的她居然也會頭痛。「淑莉,到底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我剛剛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律師說要控告我妨害名譽?」

「唉,你去日本的這幾天可熱鬧了,我從來不知道我們老好人總編會發這麼大的脾氣,你知道有多少媒體跑來我們社裏探消息嗎?唉,我和你說,事情是這樣的——」

淑莉迅速解釋這幾天的情況,把這宛如八點檔的劇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對照手機里那數十封的留言,肖詩思徹底明白了,整個火氣也毫不客氣地跟着升了上來。

「那干我什麼事啊?!我的專欄有哪一句提到易夫人的家庭背景?我寫的是老人家要有迎接新生活的期待,而不是自怨自艾!」

「對,沒錯,就是這句,政論節目直接解讀為易夫人和你談心,把她苦悶的心事全部說給你聽,你才勸她要迎接新生活的期待,不要自怨自艾。」

「鬼咧!」肖詩思忍不住痛罵。「他們可以去當編劇了!」

說話的同時,她已坐上計程車,往台北方向急駛而去。

「你也知道現在跑新聞的人都瘋了,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食人魚,把握到機會,哪個不乘機好好炒作一番?不然你說每天新聞的時數和報紙版面要拿什麼來填滿?哪一件事不是被新聞炒到爛、炒到見血、炒到見肉又見骨才肯罷休?短短十分鐘要完結的新聞,可以擴充成一小時,然後在每一節新聞里Repeat再Repeat還不夠,還要再打上跑馬燈,這就是我們的新聞,又油又辣,就像「玫瑰瞳鈴眼」一樣精彩,卻也像是精神轟炸!」

淑莉說的是每個新聞工作者的辛酸,時數長和版面多,卻養不出真正有價值的新聞。

計程車停在辦公大樓大門前,肖詩思付了車資,行李一扛,大步沖往六樓的雜誌社。不用說,當然立刻讓總編約談。

「這不是我報導的本意。」肖詩思開頭立即澄清。

總編嘆了口氣。「你也應該查清楚受訪者的背景,現在麻煩了。」

總編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事件發生后,根本沒好好吃、好好睡過,他們只是一間小雜誌社,哪能和大企業家對抗?拿大鯨魚和小蝦米來比喻,一點也不為過。

「如果只是同業炒作就算了,偏偏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什麼都不談直說要提告,要告你,也要告雜誌社,詩思,你說說,我們該怎麼辦?」

肖詩思看着桌上自己的報導。這篇文章,在完稿的那天清晨,她開心地在租屋處大叫大跳,像是攀上玉山般那樣得意……

她看着一手栽培自己的總編,他是位用心帶人的好老闆,這間雜誌社就像他的命一樣,所以更受不了出任何差錯。她很清楚,在計程車裏作出的決定或許很痛苦,卻是她現在唯一的選擇……

「總編——」

只是還來不及說出自己的想法,突然其來的黑西裝部隊不顧總機妹妹和淑莉的阻撓,大步邁進總編的辦公室,彷佛帝王出巡一般地熱鬧。

為首的男人一下子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身高一百八十五左右,身形挺拔精碩,五官稜角分明,俊美卻不顯陰柔,眉宇間的神韻讓她想到親切好客的易阿姨——

肖詩思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易阿姨的獨生子,市值超過千億的「原碩科技」當家主子,今年三十四歲的易縝。

他的眼睛遺傳自易阿姨,一樣漂亮但多了屬於男人的陽剛,眼裏的精明冷厲,清楚地讓她感受到他的絕情和冷酷。

「肖小姐。」

肖詩思起身,冷靜面對。「易先生。」

他們打量著對方,詭異凝重的氣氛瀰漫。

總編憂心忡忡一語不發,倒是易縝後頭那群貌似律師團的人,個個都像嗜血的豺狼虎豹,隨時要將她噬骨吞腹。

所以她完全不訝異為何自己才剛回國就接到律師的電話,為什麼她才進公司,他們就能找上門來,為什麼他能一眼認出她就是寫專欄的記者——站在權力頂端的人還有什麼做不到的事?

「你的報導造成我很大的困擾。」易縝打量着眼前這位脂粉未施的女子,她身形纖細瘦長,一身便裝,長發束成馬尾,沒有女人該有的芳香柔軟,微揚的下巴顯示她固執不妥協的性格。

「這並非我報導的本意。」

「卻是源頭。」

「易先生,同業之間要怎麼借題發揮,我無法控制。」

「這是推諉之辭,反駁你的推諉就是我的律師團存在的價值。」

「易先生,請你仔細研讀我的報導並沒有任何詆毀的文字。」

「那麼說,我家人因此而起的情緒問題,我只能自認倒霉?」

肖詩思低頭不語。如果因為她的報導而傷了和善的易阿姨,這絕非她所願,她明白同業的採訪方式,安養院不可能平靜寧謐,那些老人家和易阿姨是否能夠承受這樣緊迫盯人的情況?

「顯而易見你和你的雜誌社傷害了我及我家人的名譽。」

她抬頭,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握成拳。「易先生,我的原意沒變,我的報導沒問題,但我並不想被你說成這是推諉之辭,這是我個人的事,和雜誌社無關。」

易縝撇起嘴角,眼裏的諷刺更強烈。「這是什麼?犧牲奉獻的偉大情操?」

她聳肩。「隨你怎麼嘲諷,既然這樣了,我會立即離職,這是我的專欄,就由我自己負責!」

對於詩思的宣告,一旁的總編嚇了一跳,但也立即明白這的確是唯一的方式。詩思是聰明體貼的女孩,這就是她會作的決定。

「你想切割,藉此保全雜誌社?」

「這和切割無關,這是我的報導!」

「那就看看嘍,誰能全身而退,不是你能選擇。」

他扯唇微笑,俊美的笑容讓她忽然不寒而慄。

易縝轉身離開,律師團隨侍在後。

肖詩思低着頭,硬撐的肩膀在他走人之後立刻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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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一定要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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