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這年頭,誰想收到好人卡?

好人?意味呆、蠢、笨,讓人啃光肉還傻傻笑看自己骨頭被磨成粉當花肥,養一園子漂亮玫瑰花,供啃肉兇手觀賞愉快。

那畫面啊,真是血腥外加噁心到讓人搖頭嘆氣。到底誰想當好人?反正不管誰想當好人、誰想被發卡,那個人,絕對不是她!

想想,還是古人有智慧,早早懂得「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大道理,所以……她從今天開始立志要當禍害、立志要多活幾年,賺大錢!

不過,怎樣才能不辱「禍害」美名?這問題倒是困擾徐瑀玲許久,思來想去,她勉強得到以下幾個結論。

首先,不能天天到公園餵食流浪狗,手上荷包都嫌不飽了,幹麼多事管那些可憐的狗狗餓不餓?因此,不能天天拎便當往公園報到,那……改兩天去一次吧。

再者,她的穿着打扮得改走妖艷路線,女人夠妖艷,才能當禍害嘛!道理非常淺顯易懂。

截至目前為止,她在鏡子前研究大半個小時了,堪稱這輩子在鏡前搔首弄姿的最長紀錄,想來她確實有那麼一點成為禍害的潛質。

昨天修完碩士學成歸國的大學死黨花荋,傳授她許多變得妖艷的裝扮小技巧,好比眼線怎麼描,能讓她已經很大的雙眼更晶亮;好比又黑又亮的直長發怎麼梳盤,才能將她頸間線條襯得更柔美;好比衣服怎麼搭、高跟鞋怎麼踩,能讓她走起路來更顯風情……

最後,花荋語重心長的叮嚀,要是她能戒掉耳根子軟的毛病,鐵定能成功轉型,搖身變為被男人追着跑的「超級大禍害」,屆時,就換她發好人卡啦。

所以,該怎麼成為名副其實的大禍害,她的最後結論是,心要硬起來!

欸,考慮一下,三天去一趟公園就好……

徐瑀玲自言自語的步至搖搖欲墜的塑料衣櫥前。這衣櫥她用好幾年了,一直捨不得丟,花荋昨天看見她「弱不禁風」的衣櫥,嚷嚷得像是撞見謀殺案那般凄厲,接着吼她,「想成為禍害,怎麼可以沒有一個象樣的衣櫃?」

摸摸破了大洞的塑料帆布,她感傷的望着因負重而彎曲的支架。這衣櫥是多年前她離開老家唯一帶出來的東西,是她已故母親留下的。

關於老家的一切回憶,她發過誓要全部丟棄,單單這個裝過母親衣物的衣櫥,是她唯一想留下的。

眼前樣貌破敗的衣櫥,收納着她陪母親挑選衣服的回憶,她捨不得……

徐瑀玲用力甩頭,沒時間傷春悲秋了,一向準時的花荋再二十分鐘就到,若沒在她到之前整裝完成,八成又要被可怕的獨門哀嚎折磨。

抓出昨天買的酒紅色連身洋裝,搭上設計感強的銀色腰煉,徐瑀玲在鏡子前換裝,順便將長發盤起,仔細地上了美麗濃妝,滿意地對鏡中人笑一笑,這時,電話響了。

「哈啰。」接起電話,她另一手拿來香水瓶,對上方空氣噴灑兩次,身體微向前傾,迎接墜下的香水,花荋說這樣灑在身上的香氣才自然。

「玲玲——」

聽見對方喊她的方式,徐瑀玲立刻翻白眼。老闆假日找她?十成十沒好事。

「老闆,我正要出門,有什麼事請長話短說。」從今天起,她是禍害,禍害才不打乖乖牌,只會耍壞。

這是拿人薪水的員工該說的話嗎?貴為徐瑀玲老闆的童澔敢怒不敢言,誰讓他有事相求?這炎涼世代,老闆好難為。

「拜託妳幫我一個忙,這個月薪水加倍。」他小心翼翼的使出「金錢計」。

薪水加倍?徐瑀玲瞇起眼。一定是難度高的「忙」。

「說說看,我考慮一下。」她放下香水瓶,勾出擱在化妝台下那雙銀藕色新款高跟鞋。

「我晚上有個餐宴,臨時出狀況。林嫂出去採買食材,在回來的路上發生車禍,妳能不能過來幫我準備晚餐?」

聽見林嫂車禍,徐瑀玲剛踩進高跟鞋的腳拐了一下。

「啊……」她呼痛。

「怎麼了?如果錢不夠,再加半個月,好不好?」童澔會錯意,以為她大小姐對Pay不滿意,只好忍痛往上加。

唉……沒辦法啊,他見識過自家秘書的好手藝,去年事務所辦員工慶祝餐會,外燴公司出包,三十幾人的吃食最後全靠她跟林嫂張羅出來,比起專業級外燴還毫不遜色。

今晚宴請的客人很重要,關係律師事務所未來幾年收益,所以不管怎麼樣,都要把他的萬能秘書請來做晚餐。

「林嫂還好嗎?」皺着眉頭,她揉揉腳踝。去年餐會要不是林嫂幫忙,就開天窗了,想起慈祥和氣的林嫂,徐瑀玲眉頭皺得更緊。

「腳傷比較嚴重,必須休息一個月,妳知道的,老人家骨頭復原比較慢,其它都好。」

「你為什麼不找外燴公司?我下午有約了。」徐瑀玲默默盤算,如果好心的老闆願意再加半個月,她立刻說Yes。

「好的外燴公司都要提前預約,何況我只有十二位客人,人數這麼少,外燴公司不一定肯接。玲玲,拜託妳,有幾位客人關係事務所未來幾年收益,不然,我再加半個月薪水,好不好?」

童澔的語氣近乎哀求了。事務所上上下下他誰也不怕,獨獨怕他的萬能女秘書,其實說他怕也不太貼切,只是不敢得罪她,擔心她一個不高興就辭職走人。

徐瑀玲是超盡職的好員工,不像他以往聘請的秘書,沒多久就迷上他的男色,無心工作,一天到晚幻想變成他的愛侶,她完全無視他的迷人男色,交代的工作樣樣辦得妥妥噹噹,連沒交代的,都會主動處理好。

經曆數次「女秘書」慘劇,碰上徐瑀玲,簡直像溺水者抓到大浮木,他死都不想換秘書了!

「再加半個月喔?就是說,這個月我能領三個月薪水?」她笑瞇眼。門鈴響。

「對,三個月。妳能過來幫我嗎?」

「OK,成交。待會兒見,我的好老闆。」

她眼睛彎彎、唇瓣彎彎掛電話,踩着高跟鞋搖曳生姿地開門,門外的花荋上下打量她幾回,滿意的拍拍她臉蛋。

「不枉我昨天花那麼多時間調教,美斃了!」花荋也笑咪咪。

「剛剛老闆抓公差,可以多賺兩個月薪水,當血拚基金,所以今天不能跟妳出去了。」

「一天多賺兩個月薪水?」花荋瑩亮的大眼睛閃著好奇。

「嚴格來說是半天。」

「聽起來很不錯,不是什麼非法交易吧?」

「怎麼可能!我只是過去幫他準備宴客晚餐,他的廚師車禍,臨時找不到人。」

「好吧。Pay這麼好,妳當然要去,我們下周末再出去,不過妳要請我喝下午茶。妳穿這樣去,我打賭妳老闆一定認不出妳。」

徐瑀玲低頭看自己一回。童澔確實會認不出她,她改變大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前天那通電話……

算了,她不要再想,既然決定當禍害,她就禍害得徹底一點,把過去全都忘記,通通丟掉!

童澔開門,乍見門外打扮入時的美女,只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小姐,請問……」

「好心老闆,你認不出我喔?」徐瑀玲笑得好不得意,擠過他身旁進屋。

「玲玲?」童澔驚訝的瞪大眼。合身洋裝襯出她身段窈窕,完美的彩妝將她五官烘托得更立體,他無法相信眼前的美女,是他向來連淡妝都懶得上、老戴着咖啡色塑料框眼鏡的白開水秘書……

刷得黑長纖密的睫毛、撲得濃淡恰宜的腮紅、畫得粉橘瑩透的唇瓣……是打算搶奪男人全部注意力吧?童澔楞楞地呆看這個從沒刻意打扮過的女人突然變成美女,震撼強度可不是普通等級。

「客人幾點到?」

「……」童澔仍舊處在震驚中回不過神,聽見問題卻沒回答,還在想,星期五的徐瑀玲穿的是白襯衫、黑裙子,毫無色彩的辦公裝,今天怎麼就變成別人注目的女王樣?

「老闆!」被嚇傻了?徐瑀玲笑得好壞,看來她很適合當禍害嘛!

「喔……客人六點到。」童澔有種烏雲罩頂的壞預感。實在不是他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據旁人說,他是個超有型又有魅力的男人。

而他萬能的好秘書該不會……看上他了吧?

啊啊~~他不要、他不要啊!他要白開水秘書回來,他要正常的辦公室生活、他不要羅曼史、不想跳進墳墓啊!

「妳談……戀愛了?」童澔結結巴巴問。

「沒,我只是突然不想當好人。快找雙拖鞋給我,你不會要我在你家踩高跟鞋吧?」

「不想當好人?什麼意思?喏,脫鞋。」童澔從隱藏鞋櫃翻出室內拖鞋,她口氣很正常,還是那個有點兇巴巴的萬能秘書,所以……應該沒愛上他吧?他暗暗憂慮。

「從今天開始,我要當禍害!就是這個意思。」換上室內拖鞋,徐瑀玲晃進廚房。前天那通電話讓她終於看開了,既然從小到大被罵是禍害,她決定成全大家的期望!

「我不懂。」童澔搔搔頭,跟着晃進廚房。

「你不需要懂,這是我的私事,跟你沒關係。」

看看林嫂採購的食材,龍蝦、乾貝、松露、魚子醬、起司、貝類海鮮、結球萵苣、幾樣新鮮蔬菜、水果……她大概知道林嫂想做哪些菜了。

拿起圍裙穿妥,她開始整理食材。

「妳千萬不要愛上我!」童澔突然惶恐地大喊。

正在做食材分類的徐瑀玲聽了倏地大笑,笑到必須靠着洗碗槽才站立得穩,笑得眼睛擠出小淚花,笑了好久好久才終於止住,順順氣,然後拍拍童澔的肩膀。

「很多人覺得龍蝦是人間美味,你就像龍蝦,偏偏龍蝦不是我的菜,我對蝦過敏。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那我就放心了。」

居然說他是龍蝦?罷了,只要不愛上他,一切都好談。

童澔這才安下心,也找來圍裙,幫忙處理食材,並說明他宴請的重要賓客背景。

最後說到那位最難搞卻又最重要的賓客時,童澔還必須拿着筆記來看,單單一人就花去他半個多小時介紹,徐瑀玲邊聽眉心邊打結。

她就知道,兩個月薪水沒那麼好賺!

乾貝不能煎太老,要比接近熟嫩的口感再生一點,搭配番紅花醬與松露,松露灑在乾貝上,但醬汁不能淋到乾貝,只能擺在盤緣,讓貴賓自己決定沾醬多寡。

口感濃郁的番紅花醬?居然要她調番紅花醬?當她是五星級飯店大廚嗎

起司焗龍蝦,起司味道不能比照外面五星級餐廳的濃厚作法,起司份量要少一些,不能搶過龍蝦的鮮甜,龍蝦肉不能太熟,必須保有肉質彈性鮮嫩,還有南瓜濃湯、蔬菜色拉、水果雕花……

徐瑀玲一道道聽完要求,眉心早就打上幾十個結,解都解不開,很想轉身走人。

老天,這人要求會不會太苛刻?何不幹脆隨身攜帶御用大廚?餐后水果指定要雕花?是怎樣?有朵花吃起來比較甜?到別人家作客,竟然厚顏無恥耍大牌,鐵定是個沒藥救的自大狂!

童澔沒察覺她臉色難看,自顧自的往下說。「還有一件麻煩事,古維瀚討厭女人,尤其是美女!」他轉頭審視她,神色懊惱加苦惱。「妳啊,要不早點放棄當好人,要不晚一點,偏偏選今天當壞女人,真是麻煩。」變成准客戶討厭的超級美女一枚,麻煩!

「他是Gay啊?」不然幹麼討厭女人?怪人。

「Gay?拜託,他正常得很。該怎麼說呢?妳說我像龍蝦,那什麼食材比龍蝦高級?」

「熊掌?」

「對,就是熊掌。如果我是好吃的龍蝦,古維瀚就是妳花錢也不一定吃得到的珍貴熊掌。這樣比喻,妳了吧?他好到女人看見都想吃掉他,說真的,沒幾分姿色的女人,還沒那個膽子靠近他這麼優的男人,可久而久之,他被女人搞得太煩,就開始討厭美女。」

徐瑀玲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發笑,聽男人稱讚男人很優,感覺就是一整個怪!不過,拿食材比喻男人優劣等級,還挺好笑的。

古維瀚是熊掌?不曉得被童澔歸類為熊掌的男人,優到什麼程度?她好奇,但沒好奇到非見本尊不可。

「既然這樣,晚餐做好我就走人。」她說,利落的將分類好的食材清洗幾回,接着喂那七隻生鮮活跳的大龍蝦喝白酒,灌醉龍蝦一會兒才方便處理。

「No、No、No!」童澔連說三個不,顯然很怕她走人。「妳得留下來出菜啊!林嫂不在,我是主人,怎麼可能進進出出送菜?當然是妳留下來。」

徐瑀玲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就沒辦法嘍,只好讓龜毛古先生容忍我這個臨時轉性的美麗壞女人。」

「龜毛古先生?嗯……我也覺得他很龜毛,不過誰叫他是資本額上千億的跨國企業執行長,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打聽到他的喜好,妳都不知道我多辛苦!」

「你剛剛念那一串,不是他要求的?」她有點訝異。

「當然不是。」

「我以為他接受邀請,還列一堆要求。」

「怎麼可能!不過,所有餐會他都會事先詢問菜色,菜色若不合他口味,他就會拒絕。」

「什麼跟什麼嘛!」白目,沒藥救的自大狂!徐瑀玲受不了地想。轉頭瞄到老闆打量她的眼神,像在算計什麼。

「玲玲,我想——」他可以去附近屈臣氏買卸妝用品,再到服飾店買件牛仔褲、白襯衫……

「想都別想!我好不容易立志要當禍害,休想我為一個自大狂改變!」

「我都還沒說完……」

徐瑀玲賞他一個白眼。「你的眼神先說完了。」

「拜託嘛……」

「老闆,完全順着別人,只會顯得你沒主見。你希望他把律師顧問約給你,不妨先想一想,換成你,你會把重要合約交給一個完全附和討好你的人嗎?」

「唔……聽起來很有道理。」

於是,童澔終於放棄將原來的白開水秘書變回來的念頭,默默幫忙準備晚餐。

星期六,奇宇集團總公司近乎空蕩蕩,亮着燈的只有執行長辦公室,以及辦公室外的秘書處辦公區。

秘書處一反星期一到五工作日的安靜,廣播電台的音樂聲可響了,正播放着動感十足的搖滾樂,窩在辦公桌前整理資料的老秘書,心情愉快的隨音樂扭動她微微發胖的身軀。

再十分鐘就結束加班嘍!梁郁娟渾身帶勁,電子鐘顯示五點十五,她火速離位,去敲執行長辦公室的門,不等裏頭出聲,便徑自推門入內。

「帥哥,準備出發了。」梁郁娟好媽媽般的柔音,暖了辦公桌后男人臉上的剛毅線條。

古維瀚看一眼時間,放下筆,轉轉僵硬的頸部,這才聽見外頭飄進來的搖滾樂,難得微笑。

「別再扭到腰,我不能沒有妳。」上回他的好秘書學年輕人到Pub跳舞,結果閃了腰,請一星期的假,那星期他過得很慘。

桌上電話響起,打斷他們的對話。

「喂。」古維瀚接聽,快手快腳的整理桌上的文件。

「瀚,車子塞在路上,對不起,我晚五分鐘到。」

古維瀚沉下臉,起身穿上西裝外套,語氣冰冷。

「我不等人,妳坐原車回去,不必來了。」

「瀚……」那頭,女聲怯怯地打算討饒,卻被潑了一頭無情冷水。

「不必多說,我趕時間,掰。」

掛上電話,他一臉不高興。

「嘖嘖嘖!對美女這麼凶,不應該唷。」梁郁娟責備。

「女人就是麻煩。」古維瀚做出結論,可一面對秘書又立刻緩下不高興的表情。

「帥哥,你對流浪狗好、對我老婆子好,為什麼不能對美女好一點?」

「因為美女對我不是真的好,她們只對錢好,我又不是笨蛋!還有,妳一點都不老,在我眼裏,妳才是最美的美女,可惜妳有老公了。」

「還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兒子!真是的,居然吃我老婆子豆腐。」梁郁娟嘴上埋怨,表情倒是眉開眼笑。

「是,可惜妳有老公,還有個跟我一樣大的兒子!」古維瀚走到她身邊,低頭親親像母親一樣的秘書臉頰,語氣溫柔。「要不要我順路送妳回去?」

「不用,捷運很方便,我還得收拾一下,你趕着跟人吃飯,別耽誤時間了。童律師在業界名聲很好,你啊,可以的話就別太挑剔,再拖下去,小心爛桃花斬不斷。」梁郁娟警告。

「爛桃花」!他的確不能再拖了,公司現任的女律師已經花痴到超越他的忍耐極限,真的得趕快找到新的顧問律師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女人是麻煩!」他抱怨。

梁郁娟不能苟同他的偏執想法,卻不想與他爭辯。

「快去、快去!」她催趕他離開,對着他離去的高大背影,輕輕嘆氣。

這孩子的女人運啊!不是普通糟糕,簡直是壞到不能再壞了。

先是被一個太糟糕的女人生下,再碰上初戀女友跟很小咖的鐵工廠「小開」跑了,最後未婚妻又暗地與他同父異母的大哥胡搞瞎搞……

唉,也難怪他認為女人是麻煩,壞運氣養成他陰陽怪氣的壞脾性,寧願到公園喂流浪狗吃高級便當,也不肯好好跟美女Social。

這麼優秀的男人,可惜吶!梁郁娟連嘆好幾次氣。

就不曉得老天爺打算什麼時候開恩,讓這個孤獨到骨子裏的好男人得到真愛?

古維瀚來到童澔位於天母的住處,大樓管理員確定他在童澔餐會的邀請名單上,便請他搭電梯直接上二十二樓。

這棟大樓一層一戶,出了電梯,他很快找到門鈴按下,門內也很快傳來甜美女音。

「來了,請稍等。」

大門打開,他先聞到一陣不是非常濃烈的香水味,帶着甜甜果香氣息,接着看見一位美麗的女人。

入眼的那張小巧瓜子臉上,有雙靈動大眼,美女他見得多,但這麼靈活動人、眼神炯炯且閃著聰慧的大眼睛並不常見,她唇邊噙了抹微微頑皮又客套的笑。

纖密的長睫毛一搧一闔,彷佛能搧出沁人心脾的微風,她的妝,是他一向討厭的濃,卻出乎意料地牢牢鎖住他的視線,她美得像在艷陽下招搖的紅薔薇,不曉得……她洗凈臉上濃妝后,會不會變成一朵在晨光中靜靜綻放的小茉莉?

他比較喜歡茉莉,討厭帶刺紅薔薇。

不過,這女人給他一種很奇特、形容不來的感覺……

「請問先生是——」

童澔剛才撞翻一碗打好的蛋,不得不梳洗換裝,徐瑀玲只好代替他招呼早到的客人,現在還差五分才六點,這人實在準時。

打開門,她擺出最「親切熱絡」的笑,想詢問客人是哪號人物,可話問一半卻自動斷線。

這男人……一句話形容,就是「養眼到沒天理」!徐瑀玲在心頭驚呼。竟然能帥到讓她腦袋當機,不簡單啊!該不會這位就是……

「熊掌先生?」她出神了,不自覺低語。

古維瀚回過神,立刻皺緊眉。熊掌先生?

「我不是熊掌先生。我姓古,古維瀚,童先生邀請我過來。」他表情毫無溫度,語氣明顯不悅。

「啊!真的是熊掌先生。」她輕呼,古維瀚眉頭蹙得更緊。

見他不高興,徐瑀玲立刻換上充滿歉意的語氣,不過摻了點幾乎聽不出的促狹。

「抱歉,童先生剛才撞倒蛋汁,正在梳洗,我是負責餐點的……算廚師吧,喔,還兼等會兒的送餐服務員。童先生大略介紹過今晚的賓客背景,我聽到您的優異家世,忍不住打了比喻,如果說童先生是好吃的龍蝦,您就是即使花錢也不一定吃得到的頂級熊掌了,請您原諒我粗淺的比喻。」

不好意思啊,童澔,偷用你的台詞。

確定他是挑嘴的熊掌先生后,徐瑀玲壞心的決定給他點小懲罰,誰要他嘴刁害人!

為了準備他的晚餐,她忙得差點順不過氣,龍蝦分兩次烤,不只龍蝦,從前菜、沾醬到甜點,她都分兩次做,最後一道水果雕花,更害她破皮流血。

所以,讓他帶着厭惡感進食,絕對不算太殘酷的懲罰吧?

她笑嘻嘻地為來人拿了室內拖鞋,誇張的蹲跪在地上,像服侍尊貴帝王,必恭必敬的將拖鞋遞至他腳前,甚至伸手想幫他脫去皮鞋。

古維瀚原本對她的特殊感覺,馬上被她表現出的卑微模樣徹底粉碎!

他直覺想,她非常清楚他的「雄厚」背景,所以比喻他是熊掌,說穿了,她的卑微與恭敬,不過是奉承他背後代表的金錢與權勢。虛榮!

「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古維瀚朝後退一步,不讓她碰腳上的鞋,他的厭惡,毫不隱藏。

徐瑀玲腦子飛快轉着,熊掌先生果然討厭對他流口水的美女。她暗自得意,臉上的笑更燦爛了。

她像沒神經又沒尊嚴似的,笑容燦爛地靠他很近,如果諂媚是水,她表現的諂媚約莫像滾滾奔流、足可泛舟的秀姑巒溪了。

她伸手碰觸他的西裝外套,若有似無的在他胸膛位置劃過,刻意用嬌媚的聲音說:「我幫您把外套掛上。」

「我自己來。」他連不用麻煩都懶得說,直接閃開她的手。

他擺明討厭她,真好,最好討厭到吃不下晚餐!徐瑀玲非常壞心的想。

「喔。」她應聲,故意加上失落的輕嘆。

古維瀚將西裝外套遞給她,大步朝客廳走,明顯想與她保持距離。他極度厭惡虛榮女人,她們就像瘟疫,不,她們比瘟疫還可怕!

客廳對着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室內明亮的燈,讓那扇窗變成鏡子,他朝客廳走,依然可以清楚看見身後人的一舉一動。

只見那女人抱着他「丟」去的西裝,居然對着他的背影連番做出不同鬼臉

她兩手食指拉動下眼瞼,再伸吐好幾次舌頭,接着伸出雙手演殭屍,跳了兩跳,然後雙手掐住自己脖子,又吐舌,表演像被掐得快死無法呼吸的樣子。

她是在想像掐死他嗎?古維瀚慢下腳步,顯然她沒發現那扇落地窗變成鏡子了。

掐他之後,徐瑀玲又在他西裝外套上劈了好幾掌,最後才不甘不願的將外套掛上門邊的隱藏式收納櫃。她對着外套再吐幾回舌頭,毫不秀氣,出腳踢關隱藏式櫃門后,轉身朝他走,瞬間又換上剛才客氣又討好的表情。

古維瀚看完表演,快步走至沙發,忍住莫名其妙的笑意,坐下,面無表情迎視她。

「那熊掌……對不起,古先生,請您稍坐一下,童先生馬上出來。」她用膩人的甜音說,轉入廚房。

古維瀚掉頭又看一眼鏡子般明亮的落地窗,笑了,心緒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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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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