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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三十日晚上,微風輕輕吹。

夏舒涵聽母親說過,若是晚上有風,第二天一定是好天氣。於是,入睡前,她還帶着滿滿的開心。明天去旅遊,應該是個好天氣吧?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才發現天不遂人願。

成筠也起床了,看她在窗邊看外面飄起的薄薄細雨,走過來問道:「怎麼啦?」

「啊?沒什麼。」夏舒涵轉過頭,「下雨了。」

「不是很好嗎?涼快嘛!」

成筠笑了笑,拿着毛巾牙刷去洗臉刷牙。而夏舒涵還呆在窗邊,她有小小的迷信情結,看着雨天,特別是出門的早上,總覺得不是個什麼好兆頭。

「你還不去洗臉刷牙啊!時間要來不及了!」成筠回來,看她還在發獃,在後面提醒她。

「噢,就去了。」趕快拿着東西去洗臉刷牙。

回來后,和成筠一起背着昨晚收好的東西出門。唔……生平第一次旅遊,終於開始了。

走到書店的時候,就看到外面停著一輛麵包車。車門開着,露出了寧冼玉的半個身子——他仍舊是一貫黑衣黑褲的風格。

「上車吧!」他朝她們招手。

收傘坐上車的時候,發現謝儒言也已經到了。

「師姐!」他朝她笑,露出一口白牙,顯然忘記了那天她對他說的話。

這個人啊,階級層次分得真清楚。她彎唇笑了笑,「早。」

目光環顧了一下,車是七座車,一共三排,寧冼玉和謝儒言分別坐了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位置。夏舒涵邁上車,接收到寧冼玉投過來的目光,加上謝儒言沖她擠眉弄眼地暗示,她略一猶豫,坐到了寧冼玉身邊。

算是為成筠和謝儒言變相製造一個機會吧!她這樣想,可惜隨後上來的成筠有些不領情。先是掃了一眼車裏的情況,微微一怔愣之後,成筠反倒朝她曖昧地笑了一笑,然後表情有些僵硬地坐到最後一排。

夏舒涵朝寧冼玉看了一眼,寧冼玉並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倒是謝儒言,賭氣似的甩上了車門。

「咣」的一聲,車裏的人都震了一震。

「開車吧。」寧冼玉朝司機說道。

司機回過頭,夏舒涵才看清楚,小小地「啊」了一聲表示驚訝,居然是那天給書店送書的奇哥。

第33節:寧夏的天空(33)

奇哥朝她笑了一笑,不答話地發動了車子。

夏舒涵偷偷看了眼寧冼玉,他還真是安排得周到啊,這次的旅遊,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吧?只是……一開始的下雨天,以及那重重的一關門,怎麼都叫她心裏彆扭。

車裏的氣氛,的確是有些怪怪的啊!惟一好的是,車上高速路,才出成都境內,雨就停了。雖然不算晴天,但卻正是她最喜歡的帶點涼爽的天氣。

一直到車子到了樂山,這種怪怪的氣氛才消散了一點,到樂山,必去看樂山大佛;不過奇哥先帶他們去了「東方佛都」,坐落於樂山大佛景區群峰之間,是仿古石刻佛像主題公園。大小佛像三千餘尊,形態各異,氣勢恢宏,巍巍壯觀。

奇哥特意給他們找了一個當地人做導遊。雖然在四川生活兩年多,但夏舒涵對當地方言還是一知半解,加上樂山本來就是四川方言最難懂的,就是如寧冼玉他們這樣土生土長的四川人,偶爾都會流露出一些迷茫的神情,不知道那個導遊說什麼,惹得夏舒涵發笑。

一路停停走走,到了一處開闊的地方。四面全是佛像,而正中的位置,長長的階梯延伸上去,最頂上的大佛坐落處香煙繚繞,寶相莊嚴。

那導遊嘰里咕嚕地說了什麼后,夏舒涵詢問的眼神看向寧冼玉。這一路上,他們自動走成了一組,他一直充當她的翻譯,幫她解釋導遊的話。雖然交談也不算多,但比起謝儒言和成筠那一組來說,氣氛實在好太多。

他們,究竟是怎麼了?

「導遊說,如果能爬上那個階梯,就可以許願,然後掛一把鎖在梯子旁的鐵鏈上,以後願望實現再來還願。聽說很靈。」

寧冼玉一字不拉地翻譯給她聽,然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夏舒涵瞭然地笑了。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能很好地解讀寧冼玉表情里透露的意思,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何況佛教重地,是不可以亂說話,她只好在心裏嘀咕,果然是很好的商業手段。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冼玉看了看她,走到一邊的販賣處,掏出錢包,買了香蠟和鎖,「我們爬上去看看如何?」

他這樣建議,然後目光瞥向站在不遠處還是沒有說話的另外兩個人。如果謝儒言還是不抓住機會,那他就是白痴。

「你們去吧。」謝儒言果然很上道。

寧冼玉微微挑了挑眉,不易察覺地一笑,將手裏的東西遞給了夏舒涵,「我們走吧。」

「呃……」夏舒涵看了看寧冼玉,再看看一語不發的成筠,收到寧冼玉的眼神,她只好點頭,「好。」

怪怪的。

才走沒兩步,「我也去。」顯然有個人不那麼上道。成筠兩步跟到夏舒涵身邊。

三個人都明顯愣了一愣,「成筠……」謝儒言皺眉在後面叫了一聲。

「我們走。」成筠不理他,挽起夏舒涵的胳膊,拉她往樓梯上爬。

「成筠,」寧冼玉在後面淡淡地說道,「我買的是同心鎖。」

第34節:寧夏的天空(34)

啥?前面走着的兩個人都停下了腳步,一臉不可置信地回頭。

「所以……」成筠愣愣地問。

「你好像不適合去。」他還是那種表情不是很豐富的樣子,不過話倒是說得直接。

成筠的臉頓時紅了,臉更紅的卻是夏舒涵——這個人,為了給成筠和謝儒言製造機會,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希望這次旅遊回去之後,她跳到黃河還能洗得清。

成筠只得退回來,而寧冼玉走上前的時候,在她耳邊似乎說了句什麼,她看了看夏舒涵,走回到謝儒言身邊。

「走吧。」他邁步先走上了樓梯。

夏舒涵沉默地跟在他身後。樓梯很窄也比較陡峭,剛剛能放下她一隻腳的寬度。大概走了快二十級的樣子,他停下來等她。

然後和她並肩一起走。

「導遊說,這個樓梯有九十九級,每一級代表一歲,」他一邊走一邊說,看來平常鍛煉幫他增加了不少體力,至少他沒見臉紅氣喘,還是平常說話的語調,不急不徐。

「那是不是爬到頂端就是走完這一輩子了?」夏舒涵停下來,長長吐了口氣,爬到一半,好累!好在剛才把背包放在了車上,現在手裏只有他剛才買的香蠟和「同心鎖」。

他也停下來,微微笑了一下,「但願。」

如此諱莫如深的兩個字。

她愣了一下,「但願?」什麼意思?

「走吧!」他輕輕托起她的手肘,又是這個很君子的動作。

她跟着他的腳步,手肘處隔着衣衫傳來他掌心的熱度,他並沒有很用力地支撐着她,也沒有借這一點帶着她朝前,就是很平穩地托着她的手肘,和她一起朝前走。她抿了抿唇,忽然說道:「寧冼玉。」

「什麼?」他側頭,凝眸看她,黑色的眼瞳里眸光如海幽深韻長。

她心頭咚咚直跳,原是想開玩笑地問他該不是真的買了同心鎖的,此刻居然被他注視得問不出口。可惡,明明不是暗戀的,再這麼接近下去,很可能就變成是了!

「沒什麼。」她垂眸不看,心頭平靜了些。

他笑了笑,默默無語地前行一陣,很快到達終點。兩人並肩站着,自上往下看過去,雖然不是很高的距離,但已經是這裏的最高點,心裏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一尊大佛在頂端安然而坐,他們點了香蠟,虔誠地在蒲團上跪下拜了拜。

「走,去掛鎖。」

寧冼玉指了指兩邊的鐵鏈,夏舒涵看過去,不由得咋舌,兩端的鐵鏈上,竟密密麻麻地掛滿了。

「哇,這麼多!這鎖很貴吧?」畢竟是旅遊景區里賣的東西。

寧冼玉沒正面回答,只指著鐵鏈上掛着的鎖告訴她,「反正買下這上面掛着的鎖的錢,至少夠我們四個人玩下這一趟了。」

夏舒涵吐了吐舌頭,果然!她望了望,「好像沒有空位掛了。」

「總會找到地方的。」他邊說邊向下走,走到一半的時候,「來,這邊。」

指了指那邊的鐵鏈,果然有處空檔,夏舒涵拿出鎖,正要掛上去的時候一下子猶豫了,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第35節:寧夏的天空(35)

他挑了挑眉,語氣里有了幾分笑意:「放心,不是同心鎖。」

她臉一下子紅開,很快掛上,又聽他在後面補了一句:「真想掛同心鎖,到了峨嵋再說吧,還可以把鑰匙丟下攝身崖,一輩子都解不開了。」明顯是在講笑的語氣。

「才沒有!」她低低地回了他一句。真像是打情罵俏的對話!她偷瞪他一眼,然後邁步下去。上來時就覺得狹窄陡峭的樓梯,下去越發感覺難走,果然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她還要分心想下面那兩個人。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夏舒涵扶著鐵鏈一步步走,忍不住對他說道。

「希望還好吧。」寧冼玉只能這麼說。

可惜事不如願,下去時,兩個人仍舊是冷冷淡淡的,一路走出去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看來不怎麼有轉機呢!

夏舒涵和寧冼玉交換一個近乎無奈的眼神。可是……為什麼?她並沒有聽到成筠說起他們吵過架,好端端的怎麼會鬧成這樣,簡直是莫名其妙!

回到車上,商量了一下,決定坐船看樂山大佛。並非出於省錢的考慮,只是聽說坐船才能看到大佛全貌,還可以領略傳說中的卧佛風采。

坐在船上,有一個專門負責的導遊拿着擴聲器操著一口樂山普通話嘰嘰喳喳地介紹著,船一路轟隆隆地開,也聽得不是很真切。微涼的風,和著濕氣輕撲在臉上,雖不是在海上,但遠遠望去,還是一片白茫茫望不到天盡頭的樣子。

夏舒涵爬到二樓,站在船頭,看成筠和謝儒言仍舊在下面鬧着彆扭。導遊仍在解說着什麼三江匯流,天保佑,她終於聽懂了一句。

「怎麼到這裏來了?」寧冼玉忽然在她身後說道。

她回頭,朝他一笑,「這裏空氣好。」然後看了看在下面站着的兩個人。

寧冼玉沒說什麼,只靜靜站在一邊;夏舒涵偷偷側眸打量他,他眸光悠遠寥寥長長,不知是這水面望不到盡頭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看來竟有些悵然。

忍不住心頭有些緊縮,夏舒涵連忙收回了目光——不會那麼悲慘吧?手偷偷撫上了那跳動頻率不穩的位置,應該不會那麼悲慘吧?

她真的不想——玩暗戀的遊戲啊!

「到了。」他突然出聲,手指著前方。

夏舒涵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鑲嵌在山裏的大佛身影赫然入目,巍峨高大,眉目安詳,像是在山裏已修鍊千年,歷經風霜的身軀上,是歲月斑駁的痕迹。

「好大!」她只能說出這樣的評語。

寧冼玉微笑了出來,「很貼切的形容詞。」明顯是取笑她的。

她面色紅了紅,「我辭彙貧乏,沒辦法。」

他不以為意,仍舊微笑着,「照張相嗎?」他自腰上挎著的腰包里拿出了小巧的數碼相機,站遠一點,比劃了一下,「在這裏正好可以照全貌。」

夏舒涵有些拘謹了,除了成績,她從小就不是什麼很搶眼的人,也不習慣照相時擺出的虛偽笑臉。何況,眼下拿着相機的是他……

第36節:寧夏的天空(36)

「就這樣,很好!」寧冼玉似乎沒發現她的不自在,調好了視角,「舒涵,你笑一笑。」

她僵硬地笑出來。

快門按下,他有些無奈地揚眉,「你的表情跟後面的大佛差不多。」

她噴笑出來,看來很剛毅沉穩的男孩子,居然說出這樣的冷笑話,「要我幫你照一張嗎?」

「不用了,我討厭單人照。」他走到欄桿邊,朝下面叫道:「謝儒言,上來照相!」

下面賭氣的兩個人都抬起頭,似乎不自然地對看一眼,然後一前一後走了上來。

「師姐,我們來合個影吧!」謝儒言走到夏舒涵身邊,似乎沒事人一樣地維持着笑臉,而成筠卻別開了臉。

寧冼玉似笑非笑地望了望他,將相機塞到他手裏,「是叫你上來照相的,不是叫你上來合影的。」他佔據了謝儒言的位置,靠到了夏舒涵身邊,然後朝成筠招手,「一起吧!」

成筠這才走過來,才站好,就聽寧冼玉低低地用四川話對她說,「出來玩就開心點,再天大的事,也等回了學校再說吧!」成筠咬了咬唇——這一趟,她本來就不想來的,如果不是為了舒涵……不管怎樣,她還是點了點頭。

謝儒言也不是傻瓜,很快找了個人幫忙照相,四個人靠着欄桿,留下這次旅遊的第一張合影。

想來是寧冼玉那句話的影響,後來車子自樂山朝峨嵋開出的時候,氣氛溫和了許多。

到了峨嵋山腳下,奇哥將他們放下,「我先回去了,三天後來接你們。」他的話,是朝寧冼玉說的。

寧冼玉點點頭,「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奇哥笑了笑,看了夏舒涵一眼,「玩得開心點,還有……自己小心。」

寧冼玉笑了笑,「不礙事的,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奇哥將車開走,四個人沿路往上爬。走到報國寺前,夏舒涵才發現寧冼玉的背包看起來好像空空的,「你什麼都沒帶?」「嗯?」他不解地看她,「什麼?」

「你的東西啊,」夏舒涵更加不解,他明明列了那麼長一張清單給她,居然自己就這麼空手而來?「你好像沒帶什麼東西?」

「我……」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過了一下才促狹地朝她眨眨眼,「我帶了換洗衣服。」

誰管他這個了!夏舒涵怨嗔地瞪了他一下,真是……看起來明明很正經的一個人,「山頂很冷。」

他笑了笑,「你忘了?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我不喜歡浪費自己的體力。」

她忽然有些討厭他笑着說這話的樣子,大三的學生,為什麼思想要這麼功利?好像是在炫耀他家很有錢一樣!雖然平常看寧冼玉的穿着打扮以及言談間流露的良好教養判斷他應該出身良好,但他老這樣說,的確叫她有些討厭!

儘管可以看出他並非是在炫耀,反而,還能聽出些無奈。

「噢!」她淡淡一句,越過他往前走。

生氣了嗎?他在後面看了看她,心裏微微嘆息了一聲,他並沒說錯什麼啊!跟了上去,是到峨嵋的第一站,報國寺。

第37節:寧夏的天空(37)

夏舒涵的確是在生氣,好笑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行至大雄寶殿,她便看到成筠正虔誠跪拜,雙手合十,雙目微閉,嘴角是溫柔的笑,那一幅畫面,很美。夏舒涵遠遠地看着,那一刻竟很想知道,成筠求的是什麼。

成筠默默地在蒲團上跪立一陣,起身時,與謝儒言帶深思的目光相遇,她怔愣了一下,很快別開臉,走到了夏舒涵身邊。這一路,她們幾乎沒有交談。事實是,成筠似乎和誰都沒有交談。

「我都不知道你是虔誠信佛的人。」夏舒涵試圖開開玩笑溶解她面上的薄霜。

成筠漫不經心地撇了她一眼,「我也第一次知道,你是重色輕友的人。」

夏舒涵腳步一停,「成筠!」這話若真是玩笑,她也不介意,但成筠的語氣……這罪名可太大了。

「對不起,」成筠咬了咬唇,揉了揉眉心,「對不起,舒涵,我不該遷怒於你。」

「你心情不好,沒關係。」突如其來的道歉倒弄了她個措手不及,夏舒涵滿肚子的疑問卡在嗓子眼,就是問不出來——其實她並不算一個好的朋友吧?

成筠挽住她,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哎,舒涵……」

夏舒涵捏了捏她的胳膊,「你這樣叫,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說完,自己都笑了,這話,真不像從她口裏說出來的。

成筠果然比剛才捧場,笑了起來,「你才知道嗎?我愛你很久了!」

夏舒涵低頭微笑,成筠總算是笑了啊。看來她色相犧牲還是有價值的。轉頭,正對上寧冼玉含笑的目光,他朝她伸出了大拇指,她臉轟地燃燒起來——該死,最近臉紅的次數太多了,她懷疑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因為充血而腦腫大的。

自己心裏仍舊忐忑著,耳邊成筠卻幽幽地問道:「舒涵,你覺得幸福嗎?」

她愕然回頭,「怎麼……突然這樣問?」身邊的人絡繹不絕,就算是置身在號稱「峨眉天下秀」的美景之中,看了此刻成筠面上的表情,仍是覺得寂寞——很深沉的寂寞,突兀地出現在原本該很快樂的旅途中,夏舒涵迷惑,明明一早出門都還好好的啊!

「嗯?」成筠偏過頭,卻忽然笑了起來,一時間彷彿百花齊放,春回人間,她拉起夏舒涵的手,「沒什麼,嚇着你了吧?放心,我沒事,走吧!」

果真是沒事的樣子,還開開心心地在報國寺前一起合了第二張影。一路上,也開朗了許多,看不出什麼彆扭情緒。但那帶着深沉寂寞的表情,卻始終烙在夏舒涵心底,遲遲不願褪去。

到晚上時,他們借住在清音閣附近的一家旅店。

兩人一間的標準間,是寧冼玉在出門前就已經確定好的。夏舒涵不禁佩服他的仔細周到,這一路,他們幾乎沒遭遇什麼難題,只除了下午在報國寺前,她被樹上的猴子拿小果子砸中了頭。

峨眉山猴子的惡名昭着她早有耳聞,卻不知原來它們真的一點不怕生——這點,第二天她才深有體會。在凌宵亭至仙峰寺之間的那一帶,正當她拿着礦泉水壺喝水時被一隻自樹上俯衝而下的猴子搶了就跑,然後小東西跳到懸崖邊,彷彿笑嘻嘻的小樣子歪著頭看她,然後似模似樣地學她打開蓋子喝水,還示威一般朝她吱吱地叫。夏舒涵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搞得蒙了一下,直到旁邊成筠笑出聲才反應過來,偏偏那猴子一邊吱吱叫着一邊在懸崖邊亂跳,就是不肯把水壺還給她。

第38節:寧夏的天空(38)

她哭笑不得。而看來比較正經的寧冼玉居然拿出相機要替她和小猴子合影留戀,簡直是耍寶嘛!

眼看拿不回來,她乾脆放棄水壺不要了,猴子卻動了怒,大概是因為沒人理會它的表演。發了狂的小猴子將水壺嘩啦扔下了山崖,然後一溜煙躥回了樹上。

這不過是一幕小小的插曲,卻叫那三個人嘲笑了一天。夏舒涵也懶得理會,因為爬山早就累得她氣喘吁吁了。傳說,峨眉的造就是因距今兩千萬年前地殼演變史上的喜馬拉雅運動。山脈從遼闊的成都平原上拔地而起,主峰金頂海拔3077米,最高峰萬佛頂海拔3099米,高度雄居內地各旅遊名山之首,五嶽皆在其下。

嗚嗚,如今看來,果然如此,不然為什麼爬了一天又一個下午,還是沒到金頂?看寧冼玉給出的行程,明明今晚是可以在金頂歇腳的,眼看天都黑了,怎麼還沒到?

「很累?」寧冼玉倒是一身輕鬆,因為行李少。

夏舒涵有些不平衡地瞪着他看起來沒什麼分量的背包,「……是。」說一個字都要醞釀半天,不是累是什麼?她現在只想倒頭就睡。

寧冼玉只看了看她身後那個背包,唇微微抿了抿,「你……好像帶了很多東西。」

還說!她一邊向上走一邊哀怨地看他一眼,都是他列那麼長的清單害她這種老實孩子,她真的很老實地全部都帶齊了。

「要……我幫你背嗎?」他似乎說得很勉強。

一點誠意也沒有!她加快步伐,說了這幾句話,又和前面走着的成筠和謝儒言拉下一段距離,看看謝儒言,雖然和成筠之前氣氛不夠和諧,但還是很有風度地幫成筠背包,所以成筠沒她辛苦。

「不用了。」她回答。

他趕上她,溫聲說道:「沒關係,給我吧,你背我的。」他說着,果然將自己的背包解了下來,沒等遞給她,背包先落了地。他似乎怔了怔,臉上是一閃而逝的懊惱,彷彿還帶點厭惡,然後彎下身,撿了起來。手指很用力地拉着背包的肩帶,指關節因用力而有些泛白,然後遞到她面前,「交換!」

他的表情……她微微吃驚,那種表情似乎是,如果她不和他換背包背,他就要吃了她一樣。連忙解下自己的背包,眉頭微皺着,沒等他自己伸手來接,她很自發地拉起肩帶,默默無語地看着他。

他眼神陰鷙,咬緊了下唇,倒是沒有說什麼,很合作地在她的幫助下將背包弄到了肩上。她拿起他的背包,自己背到背上。一路無話,然而眼眶卻沒來由地開始發熱。

隱隱地,似乎明白了什麼。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她只能猜。

這一次的旅行,似乎隱藏了太多秘密在下面。平靜無波的表面祥和,其實是波濤暗涌,只等破水而出,就是翻天覆地。

只是,沒想到,破水而出的時刻,來得那麼快。

晚間,他們住在金頂上的一家旅店,比起之前在清音閣住的那家,這裏規模小了很多。但乾淨整潔,倒也住得舒服。

第39節:寧夏的天空(39)

快上床睡覺的時候,有人敲門。

夏舒涵和成筠對看一眼,「誰呀?」夏舒涵問道。

「師姐,是我。」

會這樣說的,只有謝儒言一個。夏舒涵看了看成筠,她面色忽地變白,「要開門嗎?」舒涵輕聲問。

成筠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點頭。

夏舒涵起身,打開門,謝儒言只手撐著門框,仍舊是帶着笑的模樣,「師姐,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有事?」都這麼晚了,她忍下這句沒說。

謝儒言的目光朝里飄,夏舒涵看看成筠,她白著臉坐在被子裏,也不說話,夏舒涵只得嘆氣,轉身拿了件厚厚的外套,「給你十五分鐘。」

「謝謝師姐。」他也不客氣,看她走出去,很快關上門。

這兩個人,會談什麼呢?她幾分好奇,但卻沒有偷聽的慾望。入了夜的金頂,因地勢高,天寒地凍。夏舒涵裹着厚厚的外套,獨自站在外面的陽台上。

天空如寂靜的黑幕,無月無星。無風過境,空氣里卻滿是寒意,連蟲鳴聲都沒有。觸目所及,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若不回頭看身後的燈光,她會以為天地間只剩她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後面有輕輕的腳步聲。她以為是謝儒言談完出來,連忙回頭,卻看到一身黑衣的寧冼玉在不遠處靜靜佇立,燈光下的面孔,是寧靜安然,眸子裏依舊是那般悠遠深長的目光流露出來。

先前發生的一切,似乎水過無痕。

夏舒涵心裏鬆了口氣。

「還沒睡?」他問道。然後一步步走近。

她點了點頭,看看自己房門的方向,「謝儒言在。」很簡單的幾個字,換來他瞭然的點頭。

「外面冷,要不要到我們那邊先坐一下?」

她搖頭,「不用了,我想他應該很快會出來的。」

寧冼玉走到她身邊,隨着氣息的靠近,她忽然生出慌亂,「很晚了,你去睡吧,何況……外面冷。」

他看起來,似乎也沒多穿什麼衣服的樣子。

他笑了笑,「沒關係,我身體好。就當陪你站站吧,反正這樣的機會也不多。」後面那句話,低了下去。

「啊?」她沒聽清楚。

「沒什麼。」他垂眸看着她放在陽台上的手,說道,「會不會覺得這一次的旅行比較失敗?」

她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不由得笑了笑,「也沒有啊,至少峨眉山沒有叫我失望。」停了停,又看他,「可惜我們沒達到效果。」明明說要藉助這個機會來撮和成筠和謝儒言的,誰知道這兩個人從上車開始就鬧彆扭。

「他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聽他這樣問,夏舒涵還是吃了一驚,「你不知道?」她沒有問成筠,是因為成筠不想說,可是……

寧冼玉搖頭,「我的確不知道。」因為謝儒言也不知道,「我想,問題應該出在成筠身上吧?」

「可能吧,我也不清楚,成筠沒說。」她看了看陽台外,只給了謝儒言十五分鐘,現在應該夠時間了吧?可惜這裏離房間太遠,什麼動靜也聽不到,「你和謝儒言為什麼那麼好?」明明不是一個年級的。

第40節:寧夏的天空(40)

「想不起來了,可能大家都是籃球隊的,又比較談得來吧。」他這樣解釋。

「那……」她想起那次他在籃球場邊對她說的話,猶豫一下還是問出口:「你為什麼不打籃球了?」

「不為什麼,也許體力不如以前好了?」他倒像在問她一樣,口氣里有些淡淡的嘲諷味道。

不是體力不如以前好吧?而是他們之間的關係還不到他能夠告訴她的地步吧?眉眼間有了些黯然,也不知自己失落什麼,就這麼靜靜站了兩分鐘,夏舒涵覺得不說話似乎也不怎麼好,她輕鬆地伸了個懶腰,「你說,他們會談出什麼結果來?」

「嗯?」他似乎神遊了很遠,恍然回過神的樣子,「你說什麼?」

「啊……沒什麼。」真是,原來有神遊習慣的不止她一個人。她小聲嘀咕著。

換來他淡淡的笑,「每個人都會有發獃的時候。」他解釋。

這次,她不再追問他為什麼發獃了,因為他們的關係還不到他能告訴她的地步,「噢。你猜明天早晨能看到佛光嗎?」挑了個比較安全的話題。

「這個,是運氣問題了。」寧冼玉雙手插在褲袋裏,不放心似的又看了看她,「外面冷,還是到裏面去吧。」

這次夏舒涵點頭了,他的確穿得不夠禦寒,所以她跟在他身後,進了他和謝儒言的房間。他們房間緊挨在一起,路過自己房門口的時候,裏面靜靜的,彷彿沒人一樣,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像是看出她的憂心,寧冼玉關房門后輕輕說道:「別擔心了,事情總會解決的。」

「是啊,」她訥訥地說道,「擔心也沒有用。」

房間里比起外面暖和許多,夏舒涵在聽到門「啪」地合上的聲音時,拘謹了起來,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啊——「坐吧。」他指了指床,自己倒是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瞅着她。

「謝謝!」這個時候說謝謝,倒是挺好笑的。她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了下來。

「喝點水嗎?」寧冼玉起身到一旁的茶几前,那裏放了暖壺和杯子。

想起他傍晚將書包弄到地上的一幕,夏舒涵搖搖頭,「不用了,我不渴。」

他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來,「你……要不要將就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或者……我帶了雜誌,你要不要看看?」匆忙地看了她一眼,叫她覺得似乎他更緊張。

「好……好啊,」弄得她也不自然,「我看看書吧。你帶了什麼雜誌?」

他背包放在床頭,他走過來,夏舒涵才明白原來她坐到了他的床沿,距離很近,他就站在她身邊,拉開背包拉鏈,身體散發的熱力侵襲着她,幾分曖昧在空氣醞釀。

他拿出書,順勢坐到了她身邊。床朝他那一邊下陷了一點,她身體似乎有朝他倒過去的傾向,她暗自穩住。

他將書遞給她,「這本……」

她接過來,身子不自然地動了動,這樣的接近心如擂鼓,「《讀者》?」笑了笑,「我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

第41節:寧夏的天空(41)

他低低地說,溫熱鼻息幾乎噴到她臉上,不用抬頭,也能感覺他專註的眸光是鎖着她的,心跳得更加不穩了,怎麼……怎麼氣氛突然就變得這麼曖昧了?剛才,還好好的啊!

手心明明感覺在冒汗,但握著書的手卻略微有些乾澀,怎樣矛盾的一種感覺?詫異自己竟然希望他再近一點,又想,若他再近一點,就把他推開。

莫名地,情生意動。空氣中曖昧氣息懸為一線,蓄勢待發。

「是嗎?呵呵……」她壓抑着緊張地乾笑,一個勁地瞪著書,嘩啦啦地翻到了「漫畫與幽默」那一頁,那是她看《讀者》的切入點。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心緒也是一片混亂,不過她還是很本分地笑了出來,手胡亂一指,「這個笑話好搞笑啊!」

「是嗎?」他仍舊緊盯着她不放,欲言,又止。過一會兒,才嘆息,「舒涵,我……」

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砰!」

隔壁突然傳來了摔門的聲音。

「成筠!」隔音不好的小旅店裏,傳來謝儒言一聲大吼!大力摔門的聲音過後,是腳步匆匆遠去的聲音。

曖昧氣氛煙消雲散。

寧冼玉和夏舒涵對看一眼,他眼裏有遺憾,她眼裏是疑惑。但更快的,兩個人同時站起來,他更快一步地拉開門,她跟在他身後,奔了出去。

夜幕里的走廊,黑漆漆,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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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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