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晨，白光透過枝頭灑在濕軟的泥土上，覆蓋在土地上的細雪漸漸溶化，開始溫暖這片大地。
坐在屋頂上一整夜的龍翼緩緩抬起頭，俊逸的臉孔憔悴不堪，他伸出手，任由眼前的暖光灑在他手上，但是他感覺不到溫暖，好冷、好冷…就連心也是冷的……
自我折磨了一夜，龍翼收回依舊冰冷的手，是時候了…
他緩緩站起身，撥開身上的殘雪，施展輕功躍離屋頂，往公墳的方向前去。
一直站在廊下的千秋聿熙無言的看他離開，自喃的問：「看來你還是決定要自己一個人去面對是嗎？」
眼神複雜的望着那迅速躍動的身影，他轉過身，無語的離開。
◎◎◎
冷風撫過臉頰，龍翼的眼神也越加冷冽。他閉上眼，輕輕的呼了口氣，這次，他絕對要保護恩公，不能…不能再失去他了…
飛身躍上一棵樹，一眼望去，正是那名男人所指的公墳，也是他現在這個軀體的原主人死亡的地方。
很快地，龍翼發現抓走楚俞的兇狠男人，他正獨自一人站在亭子旁東張西望，八成是在等他吧！
悄聲跳下樹，走到男人的背後道：「轉過身，我在你後面。」
男人很明顯的被嚇了一跳，他急忙轉頭，見出聲的人是龍翼，氣得揪住他的領子喊：「你這傢伙沒事忽然從別人背後出現幹什麼！小心老子把那小子給殺了！」
「這件事可不是由你來決定的吧？姬川玄天呢？叫他出來見我。」龍翼冷著臉撥開男人的手，口氣極為冰冷地說道。
「你！」男人為之氣結的握起拳頭就想打龍翼，卻被隨後而來的人給阻止。
「住手！」阻止的人正是姬川玄天，他拉着病奄奄的楚俞走向對持的兩人，冷眼瞪了下那名男人，彷佛在警告他似的。
龍翼一見到楚俞，內心隱隱揪痛，「恩公…你…還好嗎？」
楚俞抬起頭看向龍翼，眼眶微紅，他動了動乾澀的唇瓣，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疲憊不堪，只好垂下頭什麼都不說了。
「看夠了嗎？現在，告訴我你是誰吧！你絕對不可能是姬川翼！」姬川玄天抽起一柄小刀擱放在楚俞的脖子上，冷冷的嘲諷。
龍翼知道此刻自己絕對不能慌，他必須冷靜，既使被知道了真實身份會被當成鬼怪看待，他也不在乎！
「你說的對，我的確不是姬川翼，姬川翼已經死了，而我…只是個從地獄回來的死人罷了，這也是為什麼我會使用這些奇怪的武功，因為我不屬於這裏…」
男人和姬川玄天一聽，毫無掩飾的露出驚恐的表情，最沒膽的是那名男人，他連連倒退了好幾步，不敢靠近龍翼。
姬川玄天忍住懼意，「你…憑什麼要我相信你這些怪力亂神的話！」
事實上他早就信了，他好歹也認識了姬川翼這個人幾十載的日子，依他的個性和手段，絕對不會像眼前這個男人那般狠劣卻又不失智能的行事，不論如何解釋，要一個人在短期內做這麼重大的改變，是絕對不可能的！除非…就如他所說的，他是個地獄來的惡魂，霸佔了死去的姬川翼軀體活下去！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已經不想爭下去了，只要你將他還給我，龍組織的一切就是你的了。」龍翼閉上眼，讓人有種歷盡滄桑的感覺。
「不可能！」姬川玄天眼神一凜，「只要你的軀體是姬川翼的，那我就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龍組織，除非你死！」
龍翼眼神瞬間黯然，難道就如聿熙所說的一樣？只要他這具軀體的名字叫姬川翼，他就永遠也無法平凡的渡過嗎？只是想要一個與世無爭的日子，真的那麼難實現嗎？難道上天讓他復活，就是要讓他再死一次嗎？那麼…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遇到恩公？為什麼要他再一次面臨無法抉擇的痛苦？他只是想要與恩公安穩的過着日子呀！這真的…這麼難實現嗎？
「不…不可以…」聽到姬川玄天的話，被制住的楚俞顫抖的出聲阻止，他不要阿翼死掉！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又見到他，既使阿翼只是為了報答恩情來救他，他也不願阿翼以自己的性命來挽救他呀！
姬川玄天懶的理會楚俞，抬眼示意一旁的男人動手。
男人會意的點點頭，拔出槍指向龍翼。
龍翼眼神哀痛的看向姬川玄天，幽然的音嗓述說：「對不起…我努力了那麼久，就是為了他，我不能失去他…雖然我並不想殺了你…原諒我的自私吧玄天！」
姬川玄天為之一驚，胸口那古怪異的感覺湧上，讓他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好象是有什麼要破除他的意識，佔領他的身體似的。
他驚慌的命令：「快開槍！快開槍！」
男人好象也慌了，他急忙的想扣板機，槍鳴聲響起，不同的是男人倒下，而不是龍翼倒下。
龍翼皺了下眉，「你怎麼跟來了？」聲音有些無奈，卻沒有責怪。
「多一人總比少一人好，誰叫我做了那麼多虧心事，想補償一下你都不行嗎？」千秋聿熙揚起笑容從暗處的樹林走出來，手上還拿了把槍。
見情勢大逆轉，就算姬川玄天再如何精明，他也不禁亂了手腳。
「你們…你們別過來！」
「你已經沒地方逃了，就乖乖的束手就擒吧！翼老兄要是開心，就不會殺你了。」千秋聿熙屌兒啷噹的說道。
姬川玄天像是被逼急了，他生氣的朝千秋聿熙喊：「那個人才是該被抓的人！他不是人呀！」
「那又如何？他還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友。」千秋聿熙一點也不在乎的聳聳肩，笑着朝氣急的姬川玄天說。
龍翼感激的看了千秋聿熙一眼，再對上姬川玄天，「放了他，我保證不殺你，只要你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是嗎？」姬川玄天忽然冒出這句話，表情絕然不同的呵呵笑，「要我放人是不可能的！失去了權力，活着還有什麼用！既然要死，那我就多拖一個人一起死吧！」
話一說完，姬川玄天舉起那把短刀，抓着楚俞就往他身上刺。
「不！！－－」龍翼衝上前，抓住姬川玄天拿着刀的手，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他就再也看不到恩公了，權力真的這麼好嗎？可以將人逼到這種地步？不惜傷害他人的性命也想得到的虛有？
姬川玄天像是瘋了似的甩開楚俞，抓着刀拚命往龍翼身上刺。
雖然龍翼有武功在身，可是卻被姬川玄天這種亂無章法的攻擊制住，讓他無法加以還擊，只能一直閃身躲避。
在一旁觀看的千秋聿熙有些着急，他跑到楚俞身旁扶起他，「小俞你沒事吧？」
「阿翼…阿翼他不會怎樣吧？」楚俞微喘著氣看向龍翼，因為病的極重，導致他的視線模糊，只看得到兩道模糊的人影交錯。
千秋聿熙抱起楚俞，像個大哥哥一樣拍拍他的背安撫道：「他會沒事的，你忘了嗎？他可是會武功呢！」
千秋聿熙語方落下，就聽見姬川玄天瘋狂的大喊。「去死吧！」
他高舉短刀，用力的刺進龍翼的手臂，鮮血濺了出來，噴到他那張因瘋狂而扭曲的俊臉上。
楚俞雖然看不清眼前的情況，可是那濺出來的鮮血，卻格外的清晰，讓他的心狠狠一揪，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推開千秋聿熙奔向龍翼。
龍翼愣了下，楚俞已經撞進他的懷裏，就連手臂上的刀是何時被拔走的也不知道。
去死！去死！去死！通通去死！姬川玄天抓着拔起的短刀，殺紅眼的刺向眼前的人，此刻的他，已經管不了自己殺的人是誰了，反正只要是他的敵人，他通通要殺！
「恩…恩公？」他顫著抖看着懷中的人，那雪白的浴衣上已經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鮮紅，背上插了把刀。
千秋聿熙跑上前欲阻止姬川玄天拔刀繼續刺人，可是龍翼卻比他快一步，一掌打上姬川玄天的胸膛，將人打飛出去。
顫抖着手撫過那張蒼白的臉孔，忽喘一聲，緊緊的將楚俞抱進懷裏。「不！－－不要讓我失去你！不要死…不要死呀！」龍翼哀痛的哭喊。
經過被愛人和親人背叛后的痛苦，他已經不再渴求些什麼了，累了，倦了，他唯一的依靠就是楚俞，他的恩人，他…這輩子最愛、最愛的人…只有他，能帶給他一絲平靜與眷戀。
歷盡了那麼多的痛苦，他知道，失去什麼才是真正的痛，掙扎過，猶豫過，他依舊無法割捨這唯一的眷戀，不想陷入泥沼之中，他還是沉倫了，既然放不下，他就要緊緊抓住。
可是到頭來，他還是什麼都沒抓到，此刻響應他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這算什麼？這算什麼！！讓他痛苦了那麼久，就是要他再失去一次嗎？既然如此，為何不放過他？讓他就這樣死在玄天的手裏不就好了？不要…不要再讓他失去這個唯一了！
「龍翼！」
千秋聿熙着急的想喚醒抱着楚俞失聲痛哭的龍翼，他卻彷佛聽不見一樣，抱起楚俞彷佛失去生氣的軀體，朝他們以前的住處奔去，丟下在後頭拚命叫喚的千秋聿熙。
龍翼低下頭看着楚俞失去血色的臉孔，哀痛的淚水不停的滴落在他的臉上，他抱緊懷中的人，抖著聲哽咽地說：「恩公…俞兒…我們這就回去，回到我們的天地，我會陪着你，就像我那日對你說的承諾…」
懷中的人沒有響應，若換作以往，他大概會笑着對他說，『阿翼，不能騙我喔！』，可是…來不及了，他…再也聽不到他對他說這句話了…
抬眼看向那座熟悉的木屋，他停下平治的腳步，緩緩的步向原該毀壞的屋子，推開門，看着一如記憶般熟悉的地方，低下頭對懷中的人說：「俞兒…你睜開眼瞧瞧，我們回來了，這裏…是我親手將它重新建起來的，你看看，看看有哪裏和我們之前住的地方不一樣…我求求你…看一眼也好…別…別不理會我…」
痛苦萬分的吻上響應不了他的楚俞，冰涼的觸感，讓他幾乎快崩潰的叫喊出聲，千呼萬喚，依舊喚不回懷中的人，是否真要至他於此地，上天才可以不讓他繼續痛苦下去？是否只要他不存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呢？如果可以…他寧願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回他心愛的人呀！
「天哪！你已經從我身邊奪走了許多東西，求你把他還給我吧！不論要付出多少代價，哪怕是要我的命，只求你把他還給我吧！還給我…」龍翼將臉埋進楚俞的發里，聞着那熟悉的清香，悲愴的喊著。
沒有了…他真的什麼都沒了…連他這一生最愛的人也沒了，搖搖晃晃的摟着楚俞來到床旁，溫柔的撫着他的發。
「俞兒…別怕…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的…」龍翼邊說邊將插在楚俞背上的刀拔下，點了幾個要穴，將血止住。既使知道這樣也救不回他，他仍是看不得他流出那麼多血，這隻會讓自己傷得夠深的傷痕再度扯開，疼痛不堪…
將楚俞放在床上，讓他趴在上頭，彷佛這麼做就會讓他舒服些似的。
龍翼轉過身離開屋子，很快的又回到屋裏，手上已經多出一個水盆和毛巾，他走到床旁坐下，將毛巾沾濕，就如同以往一般，溫柔的擦拭楚俞的身體，將那刺目的鮮紅擦乾淨，露出一條紅粉的傷痕。
將水換了幾次，龍翼總算是將楚俞的身子擦乾淨了，他低首吻了下楚俞的額，柔聲的說：「我這就來見你了，等我…」
盈滿傷痛的眼眸，沒了以往的霸氣與自信，早在被背叛之後，他就失去了所有感覺，唯一讓他再度愛上的人也走了，唯一能對他展現的溫柔也沒用了，想見他…既使是用死這種方式，他也不在乎了…只要能夠見到他…他無悔…
凝氣於掌中，抱着這生最愛的人，閉上眼，抬掌往自己的天靈蓋打下。
不…不要…
雖然身體無法動彈，意識也一直處於朦朧狀態，可是龍翼那最後一句話，卻清楚的傳進楚俞的耳里，他想阻止，想阻止阿翼做出這麼傻的舉動！
幾乎是強迫自己，楚俞伸出虛軟的手，抓住龍翼想自擊天靈蓋的手，隨後他又被拉回黑暗之中，手卻緊抓着龍翼的手不放。
「俞兒？！」龍翼詫異的看着抓住他手的楚俞，雖然他的人沒有清醒，卻讓龍翼內心升起了一絲期盼，或許…俞兒他還沒死，他能這麼期盼嗎？
龍翼顫抖着手伸向楚俞的鼻前，發現他的氣息雖然微弱，卻還有氣息，他狂喜的抱起楚俞，匆匆的離開屋子，施展輕功往總部的方向奔去，就怕遲了就來不及救回他心愛的人了。
千秋聿熙回到總部，站在廊下遙望着一片青空，一個閃神，失蹤好幾個小時的龍翼竟然出現在他眼前，害他被嚇到的倒退好幾步。
撫著胸，心有餘驚的問：「你…你怎麼忽然出現在這裏呀？」
「救他！快救救他！」龍翼一手抱着楚俞，一手揪住千秋聿熙的衣領急道。
千秋聿熙愣了下，看向龍翼懷中的楚俞，抖著聲地問：「小俞他…不是死了嗎？」
「他還活着！快去叫醫生來！」龍翼推開千秋聿熙，急忙跑進房裏，對還在發獃的人命令。
千秋聿熙總算是回過神了，他趕緊叫人去把最好的醫生給請過來，隨後也跟進房內幫忙照顧楚俞。
醫生一來，周遭的人立刻忙的團團轉，不是被叫去當醫生的助手，就是被千秋聿熙罵個臭頭，而龍翼則是擔憂的坐在楚俞身旁，什麼也不能做的觀看。
忙了好幾個鐘頭，總算將楚俞自生死邊緣給拉了回來，也讓情緒一直處於緊蹦狀態的兩人鬆了一口氣。
千秋聿熙看向臉色蒼白的龍翼，又看看他的手臂，關心的問：「你的手沒事吧？」
「我沒事，你先離開吧！這裏有我就好了。」龍翼伸手撫著楚俞的臉孔，雖然疲憊，但是他想守在俞兒的身旁。
「我知道你想照顧小俞，可是你的身體也不能不顧呀！萬一小俞醒來，看見你這副模樣，他不哭給我看才怪呢！」千秋聿熙邊說邊揮手吩咐手下去將醫藥箱拿來。
龍翼沉默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向千秋聿熙，「謝謝你，這些日子裏，其實你都一直在幫着我和俞兒吧？若不是我太固執，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這是我的堅持，我想留下來看着他，確定他是真的沒事，你所以別勸我了，先離開吧！」
溫柔的眼神幽然的轉回楚俞那張平凡的臉，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愛人柔軟的發，唇角彎出一抹淡笑。
「你…」千秋聿熙張口欲言，隨後嘆了口氣，「隨你了，但是麻煩你，先將傷口包紮一下好嗎？」
將手下拿來的藥箱放在龍翼身旁，千秋聿熙站起身，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房間，順手將門關上，讓兩人有個獨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