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我好像喜歡上我的上司了。」在與好友眾餐時，明靄月忍不住宣告。

好友蘇妙妙聞言，不禁將視線投向一臉不自在的明靄月。

「靄月，你是說之前約了你吃飯，卻故意放你鴿子的上司嗎？」這件事不是讓她傷心了很久嗎？她現在怎麼又喜歡人家了？

「他跟我解釋，說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說你不相信他嗎？」蘇妙妙快昏了。

那時候，靄月一直對朋友訴說自己的委屈，還氣憤地說再也不會迷戀這種陰險的男人，怎麼才過了一陣子，她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但是……反正我原諒他了啦。想想看，跟自己的上司弄得關係破裂，對我有什麼好處？」

回想起來，那段跟季煒冷戰的日子，是她在公司內最難過的一段，不但備受壓力，心情也很低氣壓，使她完全沒辦法專心在工作上，每天上班就像要去受死。

季煒說得對，與其因為這種事而影響工作情緒，那倒不如放下成見，重新修復關係，令工作變得順利。至少，她現在仍很喜歡上班，出錯機會也減少了。

「是是是，反正你就是對那個鑽石王老五朝思暮想。也對啦，現在能看的男人都不知死去哪兒，難得找到一個好貨，不抓緊一點可是會後悔的呢！」

蘇妙妙老早就感覺到明靄月愛上她的上司了，因為自從她進了這家公司的第一天起，每次兩人聊天，她的話題總是繞着那個如偶像人物般的上司轉。

「我們總經理……」是明靄月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而他對她說的每句話，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就連那個上司的家境學歷，她都知道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妙妙，既然我承認自己真正的心意了，那麼我還有一件事，非得向你坦白不可……」這件事，她收在心裏已經很久，一直藏得很辛苦，現在終於能找人傾吐了，實在太好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蘇妙妙不以為然。

「其實……我和總經理他……」話臨說出口，明靄月卻突然感到不好意思。

「和他怎麼了？」蘇妙妙也緊張起來。看好友臉紅紅的，老天，該不會是……

「我和他接過吻了。」她抓着杯子，手心頻頻出汗，一想到那個畫面，她便沒來由的緊張。

「接過吻？」幸好，不是說上了三壘。「什麼時候？言歸於好之後嗎？」

明靄月把當天應酬時見到大學學長，受到糾纏，然後季煒出手相助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好友。

蘇妙妙愈聽愈迷惘了，她蹙著眉，思量了一會兒之後說：「靄月，那不是純粹地只有你單戀上司，那是兩人一起搞曖昧好不好？那個叫季煒的要不是對你有意思，就是想拿你當玩物消遣時間。」

哪有上司會這麼對下屬的，尤其那個上司並不是好色的噁心眫禿漢，沒必要故意去占年輕女下屬的便宜。

「對我有意思？」她的語氣帶了一絲絲無法解釋的雀躍。她努力吸著氣，企圖平緩自己的呼吸，卻又無法不去臆測，他對她的立場，可能是後者。

「不可能啦，他是優秀的男人，怎會對相貌、身材和家勢都普通的我有任何意思？」她小心收起了自己的悵然，就怕在無意間泄漏出她的在意與失望。

「那你是認為他拿你當玩物消遣時間？如果是，為什麼你仍要喜歡這樣的男人？」蘇妙妙瞪她一眼。

分明言不由衷，她明明希望自己的暗戀有所回應，但又自卑沒信心……真是快破她給氣死！

明靄月不說話，她也被自己的矛盾而困擾著。

「好吧，那他有沒有女朋友？」

「這個……我不知道。」

不過據她所知，最少有兩個可能人選：同事口中說的和他在宴會後開房間的某美女，還有那個似乎把他看成目標的蔡小姐……

「算了算了，你暗戀他，卻連他有沒有女朋友都不知道，真是失敗啊你！」

蘇妙妙不禁氣結，為何只有她這個旁觀者替靄月抱不平？那個季煒卻能在一邊繼續「玩弄」靄月？

不，她不能讓靄月這樣「沉淪」下去，她一定要做些什麼才對，即使不能試探出季煒的真正意思，也要讓他明白，靄月並不只會傻傻的任由他戲弄！

她有沒有看錯？這、這是喜帖嗎？

明靄月手中拿着一個紅色信封，裏面是蘇妙妙寄給她的喜帖。打開一看，竟然是她們高中同學要結婚，而且婚宴就定在今晚。

蘇妙妙說她非去不可，因為大家都會一起參加，還強調這場婚宴絕對是空前絕後，不來會後悔的一次。

她相信，也十分認同，畢竟……同性戀的婚宴，有多少人在一生中能夠被邀請參加一次？

她簡直不能相信，那位沉默內向的高中同學，竟會勇敢承認自己的性向，還公開結婚和辦婚宴。

她對同性戀絕對沒有任何異樣的目光，反之，她覺得他們真是非常勇敢，也非常相愛！

她真的好想去見證一下這個特別的婚禮啊！

「靄月。」從辦公室出來的季煒，看着發獃的特助，不禁揚聲呼喚她。

「啊，嚇死我了，你為何走路都沒聲沒息的？」

「怎麼了？」季煒沒好氣地搖頭。不是他走路沒聲，她也不想想自己剛才有多麼入神的在想自己的事。

「沒事。」明靄月急忙收好喜帖，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今晚會去一個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婚宴。

他狐疑地打量她半晌，發現她嘴角暗暗上揚，心情似乎突然變好，肯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這份檔案我已經看完了，你根據我上面的修改，再重做一份。」

「好的。」她接過那文件，手機適時響起。「喂，啊，是Wilson嗎？嗯……當然，我今晚一定去找你的，我也很想你啊……嗯……那今晚再談吧，好，掰掰。」

季煒一直站在她桌前，自然聽到她的說話，更令他介意的，是打電話給她的是個男人！

誰叫對方講話太大聲，她的手機話筒隱約傳出男人的聲音！

明靄月收好手機，發現他還在，便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剛才是朋友找我。」

她的心情突然變好，是否因為那個男人約她外出？這個想法讓季煒很不開心，皺起眉對上她的燦爛笑顏。

他有事交代她嗎？那怎麼不說話？見他遲遲沒反應，明靄月便問：「總經理，今天我可以早點下班嗎？」

「你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

「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季煒用強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

「除了剛才你交下來的文件，其他都弄好了，你要不要先過目？」帶着巴結笑容，她把文件夾一一遞上。

幸好公司的制度一向良好，超時工作的時間能用早退方式補償，否則她也不能提出早點下班的要求。

他忽然討厭起她的笑容，討厭起她想到某男人而開心，這時他寧願她表現出之前的冷淡。

「總經理，你不高興嗎？」明靄月問得小心翼翼。該不會是她要早走，惹上司不快吧？

「我哪有不高興？」他反問，仰起好看的下巴。

她跟了他好幾個月了，又怎會看不出他哪時是高興，哪時不高興呢？剛才她明明就看到他的不快。

她深吸口氣，垂了頭認命地說：「沒關係，我不早走就是了。」讓她提早下班有那麼困難嗎？

「你上個月超時工作夠多了，我能不讓你早退嗎？」季煒眯着眼睛瞄她一下。「工作完成就先走吧！」

他是很不高興，滿心的不高興！為什麼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人會讓他不高興？

是了，他只是在生氣下屬滿腦子只會談情說愛，不把事業工作放在第一位，為了約會而早退！

但……他又能怎樣？她有她的自由和道理，他總不能用上司身份去限制她，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他想吃醋也沒資格吃！

人家不是說日久生情、近水樓台先得月嗎？為何他卻要站在這裏吃她的醋？沒道理，他一定比那個男人好，只是現在不是好時機而已。

不急，他一點都不急！

他努力地自我說服著，可是……在聽見明靄月愉悅地嘴裏哼歌時，怒氣再度衝上腦門，他重重踩過地毯，砰一聲，把門狠狠關上。

「天啊，你昨晚沒睡覺呀？」

一早來找季煒的成予浩，見到向來很注重個人形象的市場策劃部總經理，竟然冒出黑眼圈，胡碴都冒出來了。

「有睡，只是睡不好。」季煒跟好友一同走進辦公室，期望見到的人影卻沒有一如往常地出現在眼前。

「怎麼了，你要找誰？」成予浩順他的目光望去，瞭然道：「找靄月嗎？」

看來，季總經理的戀愛癥狀，越來越明顯。想必他睡不好也和某位佳人有關。枉他向來勇敢又冷靜，偏偏在面對真正在意的女人時，卻膽小得裹足不前。

「誰要找她。」他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你比平日早到公司，現在時間還早，她還沒來也很正常，等下再找她吧。」

說完，成予浩便開始與季煒談正事，季煒也沒空再想有的沒的，專註在話題中，一談就談了一個多小時。

季煒望向某座位，仍然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有人用過的蛛絲馬跡，他怔了怔，臉色更是陰沉。

「靄月沒來上班嗎？」遍尋不到某人的身影，他目光兇狠的瞪向路過的女同事。

被這道嚴峻目光瞪得頭皮陣陣發麻，女同事狼狽地打了一記冷顫，才道：「靄月今早打電話回來，說想請假一天……」

「病假？」

「說是睡過頭，乾脆請假……」

「馬上打電話叫她過來。」

「嗄？」

季煒不再開口，只是睜著眸子瞪向女同事。

「是，我馬上打電話。」不得不老實承認，女同事實在是被上司瞪得心裏發毛。

總經理今天心情不好嗎？是否有生意溜掉了？唉，好死不死，靄月今天怎會不來上班，惹得總經理更生氣？

季煒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着生悶氣。

靄月不來上班，是因為睡過頭？昨晚她是不是玩得太開心，還是徹夜未眠？她為什麼睡過頭，在哪裏唾過頭，跟誰睡過頭？

無數個問題令他的耐性和風度消磨殆盡，她不出現分明證實他並非胡思亂想！

他昨天不該讓她早退的，不，他甚至該比那個不知名男人，早一步約靄月去吃飯！如果他敢跨出一步，如果他不那麼矜持，他一定能及早抓住她的！

好難受、好難捱……三十四年來他從來未有過如此紛亂的思緒，這就是吃醋嗎？這就是擔心所喜歡的人會被搶走的感覺嗎？

為什麼從前的女友都未帶給他如此感受，而一個還不是他的戀人的女人，卻輕而易舉地辦到了？

連季煒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了他的門。他以為是明靄月，但原來只是成予浩。

「你還沒走？」

「有好戲看，我當然要留下。」成予浩神秘地笑了笑。

「無聊。」他不甩好友的嘻皮笑臉。

「你今天很反常，知道嗎？外面的人都很惶恐耶。」

「她這次做得太離譜了。」

「離譜？」他看不出一個公司職員打電話回來請假，有哪裏離譜，又不是無故曠職。

這個季煒，還想不承認自己愛上明靄月嗎？而且，他大約猜到今天好友反常的理由了。

原來是有人吃味兒！

「我進來是想告訴你，明靄月來了。」

季煒聽完后，咳了一下，站起來走出去。

他抬頭梭巡，終於在角落處看見明靄月正和一個斯文秀氣的男人在談話，那男人不僅站得太近，甚至還伸手托住她的手肘，表現過度的熱情，礙眼得很。

成予浩在他身邊自顧自的說着：「我看那個男人的條件好像不錯，他跟靄月有說有笑的畫面，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為什麼我沒聽說過靄月已經有男朋友？」

季煒胸口猛地一塞！就是那個男人嗎？

明靄月和秀氣男人深刻地感受到向她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回過頭來，三個人的視線頓時在空中交會。

秀氣男人迎上季煒那一雙慍色十足、充滿濃厚敵意的瞳眸。那個就是靄月喜歡的男人嗎？

靄月挺有眼光的嘛，可惜這男人現在怨氣十足，散發不出真正的風采，不過這也代表着他對靄月的在乎。

既然如此，靄月還需要擔心什麼，這男人根本是喜歡她啊，還是……連她本人都未發現這個事實？

明靄月的目光也無法從季煒身上移開。

他劍眉深深地皺起，深邃如寒潭的眼神里，無聲閃爍著一種讓她忍不住心折的複雜情緒，像是被拒絕的錯愕，又似是憤怒，以及另一種……是她看錯了嗎？是妒忌？

「總經理，我……」

「現在才來上班？都什麼時候了？」季煒冷冷地問。

「不關靄月的事，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遲了起床，誤了上班時間。」秀氣男人出聲維護明靄月。

「閉嘴，我在問我的特助，跟其他人無關！」他不想從其他男人口裏聽到任何有關她的事！

秀氣男人和明靄月都不敢作聲，公司內其他人也閉嘴，只能靜靜地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

「你昨晚就是約了他？」

「是、是啊……」她輕顫地道。

她並不是心虛，她甚至一點都不明白，自己為何連請個假也這麼麻煩，被急召回公司后，還要莫名其妙地受到上司的怒火波及，到現在她仍非常迷惑。

季煒他究竟為什麼發脾氣，她做錯了什麼？最少，他該讓她知道她做錯了什麼啊？

「很好，為了那個男人，你連工作都不顧。」連他都不放在眼內了，虧他以為她也對他有意思！

「總經理，不是這樣的！」明靄月走近他，想好好解釋。

然而當她看見他孤傲地撇開俊臉，冷漠地哼了一聲，再大步走回辦公室時，基於女人敏感的直覺，她忽然確信一件事──

只有她，才能解開這個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