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他慶幸,自己猶有勇氣,面對真實。

聽說蘇品墨帶着喬雨珂去了京中的宅院。

那宅院是特意為喬雨珂建的,如今兩人舉案齊眉,此刻定是一番甜蜜吧?周冬痕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接受喬雨珂的挑戰,雖然她覺得自己未必會輸,可輸贏倒不在於兩個女人的爭鬥,而在於蘇品墨的心。

倘若他的心不在她身上,臝了又有何用?死皮賴臉留下來,夾在一對恩愛夫妻之間,豈不尷尬嗎?

她能感覺到,他待她已經有了一絲感情,只是,她不確定,這樣的感情比起他待喬雨珂來,到底有多少。若如螢火比日月,不比,也罷……

站在窗邊,她越發感到更深露重,寒氣沾衣襲人。

「還沒睡嗎?」忽然,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周冬痕猛地回頭,臉上泛起剎那驚喜。

「見到我有這麼吃驚嗎?」蘇品墨緩緩走向她,笑道。

「妾身只是以為……爺今晚不回來了。」她低聲答,以掩飾自己過於欣悅的反應。

「你這丫頭,總是想太多。」他攏了攏她身上的披肩,眼神中帶着無限愛憐,「我只是帶雨珂去看宅子,又沒說從此以後要住在那裏。」

「不住?」周冬痕怔怔地望着他,「偌大的宅院一直擱在那兒,豈不可惜?」

「雨珂若喜歡,大可自己去住,」蘇品墨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輕,彷彿就在她耳邊絮語,「我寧願留下來陪你。」

他說什麼?寧願……陪她?

她不確定,這是否是午夜夢回產生的幻覺?又或者,眼前這個男子根本不是蘇品墨,而是夜魅幻化出來戲弄她的虛像。

他會拋卻一生摯愛,前來陪伴她?他們,從來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爺又在說笑了。」話一出口,她才驚覺自己有些哽咽。

「你不信嗎?」蘇品墨斂了眉,「不錯,若是幾個月之前,我也不會信的。可我現在就是希望能與你多親近一些,奇怪吧?」

當然奇怪,她有什麼好,怎麼比得上喬雨珂?

回想他們相處的這些時日,好像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但彼此的一顰一笑就是落入了對方的眼中,情愫悄悄蔓延,等到察覺之時,已經纏樹成藤,斬也斬不斷了。

「對了,有件東西要還給你。」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玉墜子,攤開她的掌心,放在其間。

「這是……」周冬痕這才想起,那日在碼頭臨別之時,他強奪走的羊脂玉墜。

他說,她回來以後,方才還她。可她回來了這麼久,他彷彿忘記了,而她,也不好意思索回,才會一直拖到現在。

凝望羊脂玉墜,她忽然咦了一聲。她記得,從前那隻通體雪白,並無異色,而這隻的墜心上竟有脂胭一抹的紅色,也不知是哪裏滋生出來的。

「發現了?」蘇品墨忽笑,「這不是你從前那隻呢。」

「怎麼,爺把我的弄丟了,所以換了一個來賠我?」她倒也不大介意。

「丟是沒丟,只是不想還給你了。」他忽然從領中拉出了一條紅繩,上面系著的,竟是與她掌心中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墜子。

周冬痕呆了半晌,方才明白過來。

他是要跟她交換嗎?因為捨不得還給她原來的貼身之物,特意找了一隻一模一樣的贈她,從此以後,玉墜子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有了成對的伴侶。

墜如此,人亦如此。

「今後我會把這個墜子一直戴着,」蘇品墨像在宣示般慎重,「你也會一直戴着的,對嗎?」

「奴婢……」周冬痕咬了咬唇,「奴婢也不知自己配不配……」

她一向自稱妾身,此刻卻忽然改了口,喚回奴婢,她也不知,這是怎樣的微妙心理轉變。

事到臨頭,她忽然感到害怕嗎?得到,是一種驚喜,卻也讓她忐忑不安。

「纖櫻,」蘇品墨忽然握住她的手,像在握著一條在水裏游滑不定的魚,「我知道,我已經有了雨珂,不該再奢望得到你……」

奢望?他竟用了如此鄭重的詞,原來在他心中,她的存在如此重要。

「我也不能休離了雨珂,就算不是妻子,她也像我的妹妹,若她願意,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他坦言道,「可我割捨不下你,不想讓你走……纖櫻,你懂嗎?」

她懂,彷彿他所有難以啟齒的話,她都懂得。

她該感謝這個世道可以納妾,讓她能名正言順地待在他身邊嗎?可是,世間之人,誰不希望能得到一心一意的愛侶呢?誰又希望只當一個侍妾?

「或許,將來雨珂愛上了別的男子,我盡了責任,大可送她離去,」他看出她的猶疑,蹙眉道,「只是當下……需要時間。」

是啊,那或許是最圓滿的結局,喬雨珂自行平靜地離開,兩下相安無事,但這可能嗎?

別說將來,就算當下,也難過這道坎吧?

可她願意與他一試,聽他言詞如此懇切,看着他眉眼之中如此動容,她怎能拒絕?

在這世上,從未有哪個男子對她如此不舍,何況,她更對他不舍……

那就放手一搏吧,既然上蒼安排兩人當下如此靠近,就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緣分。

「品墨……」她微笑,輕輕喚他的名字,「我願意。」

她憶起了跟喬雨珂的約定,或許,那是個機會,可以圓滿解決這複雜的糾纏。

若說從前,她只是嘗試,可是這一刻,她決定奮力一試。

「纖櫻……」蘇品墨亦低聲喚她,攬過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而他的心比她跳得更兇猛。若說這不是相愛,她再也找不出別的解釋……

為了這一刻,她願傾盡所有,就算萬劫不復,在所不惜。

「嬤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冬痕不解地問道。

自入京后,順嬤嬤便跟着蘇夫人住在肅太妃宮裏,今天也不知怎麼了,一大早派了太監悄悄將她接進宮門,還滿著蘇品墨。

「姨少奶奶,」順嬤嬤低聲耳語,「昨兒個夜裏,出了件怪事……老身實在找不到人商量,想告訴爺嘛,又怕他太過擔心。想來想去,還是先得與姨少奶奶您商量為上。」

曾幾何時,她在蘇府有如此威望了嗎?就連順嬤嬤都頭一個想到她。

周冬痕心中道不盡的感動,彷彿,有了一種生根安家的感覺。

「到底怎麼了?」她凝眸正色道。

「從前每月月圓那幾日,咱們小姐的鬼魂不是都會回來?」順嬤嬤全身發抖,「原以為咱們入了京,小姐不會再來了……誰知道昨晚又看到她了……」

「在太妃宮裏嗎?」周冬痕也着實吃了一驚。

「這事兒老身只得暫時瞞下來,太妃那兒也不敢稟報,只等姨少奶奶您去看個仔細再說。」

順嬤嬤一路引着她,來到蘇夫人暫居的寢宮。蘇夫人的病況還是那般糟糕,坐在床榻上,獨自哼哼唱唱的,像個孩童。

「今夜我留下來吧,看個動靜。」周冬痕對順嬤嬤道,「你差個人回丞相府替我告訴少爺一聲,說我在宮裏陪伴老夫人,明日才回去。」

順嬤嬤頷首,這才像是吃下了定心丸。

這一整日,周冬痕便在宮裏坐着,直到日落西山,更深露重。

所有人都慢慢睡去,四周靜悄悄的,她忽然聽到屋外有沙沙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一般人是聽不見的,須有些許內力才行,周冬痕感到這聲音很熟悉,似乎是她認識的人。

她立刻推門而出,皎月之下,唯見樹影在搖晃,卻不見人影,然而,她知道那人就在附近,咫尺之遙。

「出來吧————」她朗聲道。

過了片刻,一抹淡影出現在她的身後,輕軟的聲音低喚道:「師姊,好久不見了。」

「踏莎?」周冬痕回陣,果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她久違的同門師妹踏莎。

她詫異,對方卻在微笑。

「你怎麼在這兒?」半晌之後,她才反應過來,吃驚地問道。

「聽師父說,師姊跟蘇府的人在一塊兒,」踏莎笑道,「那日在沁州,我本想跟師姊打聲招呼的,無奈不太方便。」

「你是說……」周冬痕頓時恍悟,「一直假扮蘇品煙鬼魂的,就是你?」

「沒錯。」踏莎毫不猶豫地回道。

「為什麼?」她如跌入霧水,怎麼也想不明白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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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居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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