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說完她旋即轉身走人,身後的丫鬟也立即跟上。

一見房門被帶上,小曼馬上跺腳抗議,「大小姐,你的薪俸已經夠少了,還要撥給他喔?」

「沒關係,我有得吃、有得穿,啥也不缺。」她轉身拿來杯子,用棉布沾濕再潤潤他乾裂的唇。

「雖然……我記不太起來我是誰,但我覺得我應該過得不錯,等我想起一切、找到家人,一定會重重酬謝你。」袁檡深幽的黑眸感激的看着她。

「我們救你時,你身上沒銀兩就算了,也完全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還有你那套衣服破爛不堪又烏漆抹黑的,連根金線也沒綉,窮酸的咧,哪來的不錯啊!」小曼嗤之以鼻。

袁檡很悶,他那套衣服可是用異域商人那裏買來的布料所裁製,冬暖夏涼,韌性又佳,價格可不菲。

嚴沁亮蹙眉,她這輩子沒穿過什麼好布料的衣裳,所以除了覺得那布料難剪了些外,她也真的不清楚那算不算好布料,但是--「我相信你,所以,我等着你的報酬。」

「大小姐!」小曼翻白眼,對主子又要扛起一個陌生男子的生計搖頭。

「但現在比較重要的是,我得先給你一個名字,不然日後怎麼叫你。」嚴沁亮沒理會丫頭,笑看着男人問。

「叫丑一好了,醜人一個,名符其實。」小曼心情欠佳的給了建議。

「不行!那哪是名字,不過要取什麼名字好啊?大田、大力。」她邊念邊掰着手指頭,「還是好念一點的?阿財、阿家、小黃、小黑--」

老天爺啊!袁檡額間滿布黑線,「無言……」

他隱約咕噥一聲,沒想到嚴沁亮眼睛陡地一亮。「無言?這名字很斯文,我看你也不太愛說話,就這麼辦!」

我無言?你才適合無鹽之貌的「無鹽」呢!袁檡即悶又無奈,真是敗給她了。

沒法子,裝失憶的袁檡化名為無言留在嚴家生活。

先是燒退了、腳傷好了,他終於能起床走動,然而,軟筋散的藥性仍然未除,他整個人還是軟趴趴的,只能在夜深人靜時藉由吐納調息,試着凝聚內力,逼出些微的毒性,但收效甚微,要到身子康復的一日,還有得等。

龜裂的唇傷得挺重,一抿一動就流血,一張嚴重曬傷的臉孔看來像被毀了容,也因為這些傷,胡碴不能刮乾淨,只能在過長時以剪刀小心修剪,因此他就蓄起了不長不短的落腮鬍,讓他整個人看來更加狼狽落魄。

他倒不在乎,那都是皮肉傷,恢復容貌只是時間早晚,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也就更訝異嚴沁亮居然仍將他帶在身邊陪她進進出出,雖然不情願,但人在屋檐下,他只能認命的當起她的僕人。

嚴家是一個古樸陳舊的大宅院,高高的圍牆裏,分了幾個院落。

最冷清的后西院就是嚴沁亮的住所,舉目所見都是帶着滄桑古味的老建築,僅一大房、兩小房,兩小房中,小曼住了其中一間,另一房就是廚房,而唯一的大房間自然是嚴沁亮的房間,但她又再以木頭隔間,勉強隔出一間書房,雖然也只能放個長桌及書櫃罷了。

在袁檡能自行走動后,書房的長桌跟柜子硬是搬進了嚴沁亮的閨房,儘管壅塞了點,但總算騰出一個空間放置一張床、一桌、一椅和一個小柜子,雖然簡陋,可他總算有個暫時的安身之所。

向較於后西院的擁擠陳舊,另外三個院落就極盡富麗堂皇之能事,古董擺設,繁複的雕花石刻與鑲金,明明是同一宅院卻有着天壤之別,但對嚴沁亮來說,沒被趕出嚴府,她已心懷感激。

因為自她親娘在她六歲那年因病離世后,她就不曾過過一天好日子。

她爹入贅嚴府,娶嚴家的獨生女嚴欣為妻,但嚴欣多年未孕,迫不得已,只能讓曹大志納妾,而那名妾就是她娘。

嚴沁亮非嚴欣所出,所以嚴欣對他始終不假辭色,為了讓自己的肚子爭氣,嚴欣努力補身,重金買生子秘方,四年後,還真的懷孕生女,再一年,生下唯一的男丁嚴孟軒,反之,她娘生了她后肚子就再沒消息了,如原生齣兒子的嚴欣對她娘極盡刁難刻薄之能事,這也是她娘在短短一年就抑鬱病逝的主因。

嚴孟蓉、嚴孟軒姊弟在母親的寵溺下,皆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而嚴孟軒今年不過十五,已是花樓賭房的常客,十六歲的嚴孟蓉也是驕縱蠻橫,自家奴僕更知她有多難伺候,她與嚴欣在衣着、釵飾、水粉上的花費同樣驚人,一家三口都很揮霍無度,賺錢及任何勞心的繁瑣事全都由嚴沁亮一人包辦。

「為何只有她一人獨扛養家重責?」

聽着愛打抱不平的小曼說着嚴家種種,袁檡好奇的問她,畢竟就算尋常人家,女眷大都是養在深閨,哪有像嚴沁亮這樣拋頭露面的經營商事、出入應酬。

「說來話長,簡單說就是全家只有大小姐有責任心,尤其在大夫人的父母相繼離世后,嚴家糧行內,老爺根本不管事,一天開不了一次口,不可能出去做生意,其他的嚴家人姿態更高,彎不下腰來拜託人家,只有大小姐願意走出去,從白天忙到晚上,穩住一些老客人,時日一久,糧行的大小事全都變成大小姐的事了。」小曼忿忿不平的回答。

嚴家賴以為生的就是開了三代的糧行,大門口以一隻紅燈籠大大的寫了一個「糧」字,賣的就是五穀雜糧,還算寬敞的店內放了一袋袋稻米、小麥、大麥、糙米、薏仁等各類豆品穀物。

說來丟臉,中了軟筋散的他為了逃命不得不策馬入林,又為了能在黑暗中視物勉強運功,卻讓毒性加速進到骨血里,所以即使他現在腳傷痊癒能走,但卻走得慢吞吞的,雙手亦無力提重物,因此這會兒小力士小曼正汗流浹背的在糧行後方的倉庫整理貨物、搬上搬下,好騰出空間來進貨,他一個大男人卻只是拿着筆桿記錄各項存貨的量。

「真是累死我了!」小曼重重的吐了一口長氣,沒好氣的看着輕鬆的站在一旁的袁檡,「真受不了,看來人高馬大,體格也很好,怎麼連點力氣也沒有,你可不要因為懶惰而裝病喔,做人要懂得感恩,我也是救你的人之一呢!」

「辛苦你了。」

「下面呢?丑一,你要叫我小曼姐,怎麼叫了好幾天了也不會說?」她雙手叉腰的瞪着他。

「也許我比你大。」答案其實是肯定的,所以,他絕不可能讓這個小丫頭在口頭上占他便宜。

「對,也許,因為你的臉也看不出是老是小。」她搖搖頭,莫可奈何的嘆息一聲,「算了算了,得到碼頭去了,我還是留些力氣待會兒搬貨吧!」

袁檡很習慣的越過她先走,馬上引來她的冒火抗議,「你又來了!丑一,不管是我還是大小姐,你只能走在我們兩人之後,要說幾遍啊。」

他連忙止步,看着小曼碎碎念的越過他,「又不是主子,老走在前面,衣服也不會洗、連燒壺熱茶也不會,要真是主子命,就快記起來,我才不想伺候你……」

她不斷嘰嘰喳喳、嘀嘀咕咕,袁檡慢吞吞的走在她身後,無奈的搖頭。

兩人穿過走廊,進到糧行內,就見嚴沁亮一身素衣的站在櫃枱前對賬,在她一旁的是年屆五旬的老帳房,他拿着算盤滴滴答答的撥著珠子,店內一名夥計兼搬運工則幫忙吆喝、招呼客人。袁檡又不禁暗嘆,這糧行規模要這麼大?

專賣些小戶和小型的餐館客棧,難怪即使身為大小姐的嚴沁亮也得終日忙進忙出,點收貨物、下單、找客戶,瑣碎的事繁多,讓她常常埋首在賬簿中,一手算盤、一手對賬的忙到深夜。他與她僅有一牆之隔,又住了十多天,早就發現她就連晚上也在忙。

「帳上沒問題,那就照上面的金額支付貨款。」嚴沁亮朝老帳房點頭。

她說話不似他所熟悉的千金女,聲音大了許多,不過要在這略顯吵雜的糧行里談話,不拉高音量也不成。

嚴沁亮看到他了,朝他露齒一笑,他僅是點頭,目光注視着他認為她五官中最好看的部分--那雙清澈的明眸靈活又溫暖,是一雙愛笑的眼睛。

總的來說,她個性子直率、有幾分男子的颯爽,也老愛以長輩自居,但在他進一步了解后,她也不過是個二十郎當的黃花大閨女,,以婚配來說也許有點年紀了,但要當他的姐姐還不夠格。

至於店內夥計及賬房都對他的遭遇相當同情,雖然第一回見到他時均張口結舌,杵著發愣,但這幾日也看習慣了,能笑着跟他點頭招呼。

小曼已走到主子身邊,確定主子要去碼頭了,她俐落的先走出店門要去拉馬車過來,卻見到某個人還定住不動,她一拍額頭又走回頭,踮高腳尖朝他低吼,「駕車了,丑一,你杵著不動做啥?你真以為你來這裏當少爺的喔!」

這就是小曼,雖然很愛計較,但反應靈巧,一雙眼總看得清楚,也有一肚子對主子的不平與心疼。

袁檡沒說話,只是啼笑皆非的看着她。

聞聲,嚴沁亮馬上快步走過來,朝小曼搖頭,還特意壓低聲音,「無言身子骨還弱,手傷也還沒完全好,坐在你身邊做做樣子就行啦,還有,他叫無言!」甫說完話,她馬上又看向靜靜的看着她的袁檡,「小曼沒有惡意,你別放心上。」

「最好是沒惡意啦,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小曼翻翻白眼,又是嘀嘀咕咕的,但她還是很聽主子的話,認命的一人去拉車、再上了車拉妥韁繩,可看着就連主子都很快的上馬車了,丑一仍是行動慢吞吞的,她就又是一股火苗冒出來,她很是忍耐的呼了口氣,才駕車上街。

淮城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南方城市,整條街上商行林立,有古董行、手工藝品、絲綢店、茶行、客棧、葯堂等等,嚴家糧行則離最繁忙的運河港口不遠,長久以來,他們從其他城鎮小批進貨的五穀雜糧都由這裏運載,直接在港邊交貨。

這一日進貨不少,各式五穀雜糧、花生芝麻等一袋袋的被搬下船。

熾熱的大太陽底下,小曼來回忙着搬貨,而嚴沁亮不僅得搬貨,還得一邊從袁檡手上的單子清點品項數目、一邊查看品質,兩個女人忙得汗流浹背,身體欠安的袁檡仍是拿着進貨單,動動筆桿記錄即可。

運河上漂泊的其他商船也在忙碌的上下貨,貨主、船員或交錯而過,或談論商議,但對袁檡的出現已不覺奇怪。

這陣子他跟着嚴沁亮主僕進進出出,雖然甫出現時的確嚇壞一大票人,但眾人一方面看久了那張臉,一方面也明白箇中原因,因為同情他,也就不以為怪的熱絡起來,有時更不忘在忙碌之餘耍耍嘴皮子,提醒袁檡--

「嚴家大小姐一直是個勤快又乖巧的女孩,卻被自己的親弟弟說成了難啃的老草、連下蛋都難的老母雞,是不是很可憐?」

「是啊!你也在糧行住了十多天,對嚴家的其他人,就是她那些家人是怎麼對她的,你也明白了吧?不會有人在乎她未來的幸福的。」

「沒錯,小子,既然你的命是大小姐救的,受人點滴,就該湧泉相報啊。」

袁檡半眯着眼,看着眼前這對像在唱雙簧的中年老爹,他們的意思是要他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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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家養娃養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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