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陳皇后是何等人物,她對武帝的一舉手,一投足,可謂瞭若指掌。知夫莫若妻,這話擺在阿嬌身上,可是名副其實的!自己一個人時,她也時常想,就讓皇上去找個宮女試試,也許他同樣不成,那就怪不著自己了。
可是她害怕。景帝不就是因為薄皇后不能生育,才將她打入冷宮,而讓生了劉榮的宮女成為栗妃、成為皇后;後來又讓生了劉徹的王美人成為王妃、王皇后的嗎?自己從小在母親的教導下,夢寐以求地要當皇后,還不是要為皇上生個皇子來,自己再接着當皇太后、太皇太后嗎?
如今自己的外祖母是何等了不起,太后和皇上聽到太皇太後幾個字,就肅然生懼。而當年薄后被廢后慘死冷宮之中,則讓人不寒而慄。想到這裏,她不禁嘆了口氣。
平陽公主家的歌舞伎人,水平確實太一般,不能和宮中相比。吹管彈弦的未必有誤,只是聽起來無味。那跳舞的幾個女孩不能說沒有姿色,但比起後宮的歌舞伎來,相差得也就太遠了。就女人本身而論,一個個像青蘋果似的,沒多少惹人喜歡的地方。
武帝和阿嬌都知道,那曹壽一來是個受到曹氏嚴格家訓教養出來的人,對女人沒有過分的興趣;二來這曹壽天生的身子板不好,當年景帝選他做駙馬時,就認為以上這兩個優點,正是與平陽公主相配的地方。
所以,平陽公主也沒生育,但她作為公主,沒人管她生不生的,倒是阿嬌看了看他們家的歌舞伎人如此水平低下,真有點可憐他們呢。
皇上和皇后各有點心事,宴會上未免有些冷場。看到他們兩個都盯着歌女們看,平陽公主和曹壽也明白了,自己家裏這點樂伎,不能讓皇上和皇后滿意。
平陽公主突然想起來了,曹壽下午還說過,他們家僕人衛嫗的兒子和女兒,哥哥放牛牧馬,妹妹放羊送飯,一個吹得一手好塤,另一個則愛唱山歌。也許這塤和山歌,正是長安歌舞場上沒有的技藝。於是她向皇上和皇后說:
「我們家還有兩個僕人,是一對牧馬放羊的兄妹,吹的和唱的都是長安城中沒有的,不知皇上和皇后喜歡不?」
阿嬌聽了,頓時高興起來:「好啊,姐姐,皇上正沒味口呢,讓他們上來啊?」阿嬌心想,民間來的女子,還有一個兄長陪着,那就更沒什麼可擔心的,應該讓皇上高興高興。
武帝也點點頭,此時,有勝於無,何況阿嬌不反對呢。
一個魁梧的大男人走上廳堂來,身後跟着一個苗條得有些瘦弱的女人。這男人手中拿着一個泥做的塤。這塤其實並不小,但在他那大手掌中就像一個小泥丸兒。他的妹妹不是那種嬌小玲瓏的女人,只是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和她那大個子哥哥比起來,愈顯得讓人憐惜。
加之宴席上有了兩個豐滿而華貴的貴婦,讓人相比之下,覺得她有點楚楚動人的風韻。走近燈光,眾人也是一驚,原來這女子未施脂粉,卻面色如玉,兩片欲起未起的朱唇,天生紅紅的,雖不是櫻桃小口,卻也如兩片紅紅的花瓣一樣讓人憐愛。那一雙大眼睛,撲閃幾下,竟撲閃出幾多憂鬱和凄楚來。
武帝見到此女,不禁微微一怔。他好像在夢中見過這個女人。是的,在一次與阿嬌不太愉快的晚上,他曾夢見過一個女人,不似阿嬌那樣豐滿得渾身是力氣,卻柔軟得身體如水一般,在睡夢中緊貼著武帝的身子,雖如膠似漆卻又不那麼纏人,武帝當時覺得她在他的懷裏,被他主宰著,欣賞著,把玩著,直到興盡為止。
夢中的他為之興奮,為之瘋狂,為之大聲呻吟。結果醒來,自己卻是在阿嬌肥嘟嘟的懷抱里。而那天晚上阿嬌摸着他下身自然流出的東西,竟然嗚嗚地哭了老半天。
就是她。那紅紅的嘴唇讓他夢中心醉。
怎麼她會在姐姐這裏?
阿嬌此時可沒了丈夫的感受,她只知道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心頭一晃。她以為,是民間俗女和她格格不入。看一眼皇上,好像他很有興緻。於是,阿嬌也來了興緻。
壯年男子也許是嫌房中太熱,也許是不習慣剛穿上的錦羅衣裳,他把袖子挽上幾道,露出粗粗的都是疙瘩的手臂,兩隻大手共同舉起那小小的塤,輕吸了一口氣,然後吹奏起來。
塤聲嗚嗚,如泣如訴,宴席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塤聲再起,聲若金玉,東方朔與司馬相如大為驚訝。
武帝也很驚訝,但是他的眼睛和心靈,都已被那女子攝走。
那女子輕啟朱唇,一曲妙歌傾倒眾人:
關關雎兒鳩,
就在河之洲。
河之洲,
窈窕有淑女,
何不求。
關關雎兒鳩,
隨兄下蘭舟。
在蘭舟,
兄能敵萬人,
怎可解妹愁。
關關雎兒鳩,
兄妹思悠悠。
思悠悠,
英雄吹塤手,
淑女展歌喉。
關關雎兒鳩,
鷹隼在前頭。
兄長啊,
何日遇聖主,
萬里覓封侯。
一曲既罷,那女子淚沾衣襟,身子軟了下去。
武帝現她的嫵媚,與夢中承歡之後別無二致。
那男人的塤仍在輕輕地吹,雖聲音漸微,但激越之音卻在迴響。
東方朔和司馬相如、卓文君三人都叫起好來,看到武帝不動,他們又把嘴閉上。
武帝目不轉睛,已為所動。
陳皇后心慌意亂,直想作。
平陽公主目光直盯這兄妹二人,欣喜之情,溢於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