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紅艷艷的衣裙佐以金絲線綉上的精緻圖樣,讓整身衣裳幾乎閃閃發亮到令人睜不開眼的地步。

圍觀眾人竊竊私語着,言語之間儘是對此種暴發戶般的品味感到鄙視,但事實上眼中最真實的情緒是艷羨。

「這也太惹眼了吧?」

聽聞門口騷動,方欽連忙快步走出,一見到眼前景象,不禁翻了個白眼。

有她在的地方,倒是從來不讓人省心,不過是一身衣裙也能搗鼓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真是讓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快進去吧,免得等會兒玉荷坊會成為菜市口。」

一邊瞧著那愈聚愈多的人潮,方欽一邊朝着明雲舞走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只見她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並不開口回應,他當下升起不好的預感,再不敢多念叨兩句。

那笑容……嘖嘖!不祥啊。

他認識明雲舞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很清楚每回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事後他便要遭罪,思及此,他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再多的怨言也只敢往肚子裏吞。

「成了菜市口又怎麼了,若咱們開的不是玉荷坊,誰有興趣看這熱鬧。」

那語氣含着濃濃的驕傲,下巴更是抬得高高的,一如既往的張揚。

「妳就不能低調點?」終究看不慣她這樣高調的行徑,方欽不禁皺着眉。他都覺得自己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蚊子了。

「別老闆著一張臉,看了讓人煩躁。」她不以為意的道。

沒有遺漏方欽眼底的不認同,她也深知這表哥是真心實意地疼惜她、為她好,就如姨父、姨母那樣,都期望她能如其他女子般嫁人生子,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惜的是,她志不在此。

微彎的唇角噙著一抹笑,明雲舞在踏入玉荷坊的那一刻,便收斂起驕縱的模樣。她問道:「他人呢?」

「安置在後院呢。」

玉荷坊是明雲舞一手建立起來的鋪子,但要認真說起這玉荷坊裏頭賣的是什麼,還真有些說不清。

明面上賣的是珍珠古玩、名畫墨寶這樣的尋常物品,但稍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玉荷坊暗地裏其實無所不賣,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她便有膽子賣,就是軍機要聞、皇室秘辛、豪門富戶里狗屁倒灶的小道消息,她也敢賣,端看客人出不出得起價錢。

不少人好奇,一個女子做這樣的生意,難道沒人眼紅、沒人找碴?

自是有的!

只不過每每遇着有人尋事,明雲舞都有辦法解決,若是做官的來找碴,她會懶洋洋地差人往宮裏去遞個消息,不多時,那官員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會讓人摘了;若是哪個幫派看不過眼,想來分一杯羹,她便轉而向雲豹鏢局支個聲,不用一個時辰,玉荷坊就會讓一群粗壯漢子給團團圍住,打得那些生事人鼻青臉腫,再不敢來。

如此一來,明裏暗裏再沒人敢找玉荷坊的麻煩。

短短几年,明雲舞成了天都皇朝最傳奇的存在,畢竟一個纖纖弱女子竟能擁有這樣的人脈,還能做起這樣的生意,怎不教人疑惑。

外人好奇她如何能做到,說來她既不是奇人術士,也沒有什麼身分背景,她憑的就是心夠冷、夠狠,運氣又夠好,總是能救上能夠為她所用之人。

這回當然也不例外—

「怎麼送回來的,做得隱密嗎?」

「跟着菜販的車子一同進來的,絕對沒人發現。」

這種事做得多了,方欽處理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得很,要藏一個人對他來說不難,比起來,他對明雲舞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人回來更感欽佩。

小至乞兒,大至王公貴族,簡直是無所不撿。

順手撿了也就罷了,有些人還得先藏着掖着,老弄得他心驚膽顫的,偏偏有幾回她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給送掉,依然樂此不疲,那他還能說什麼。

「走,咱們瞧瞧去。」明艷臉龐帶着一抹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讓向來正經八百的方欽又忍不住皺了皺眉,只是這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打斷了。

明雲舞大剌剌地說道:「向來聽聞柳家三公子俊美無儔,有着謫仙之姿,現如今人就在我的地盤上,不好好瞧瞧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雲舞,妳可是個姑娘家!」

這話已經因為顧及明雲舞的面子,所以說得隱晦至極,本意只是提醒,可誰知道明雲舞完全不當一回事。

她擺了擺手,道:「姑娘家又如何?」

「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有像妳這樣大剌剌評論男子還這麼興緻勃勃要去見男子的嗎?」方欽的話才說完,便冷不防挨了一記冷眼,那眼神幽幽森森的,讓人忍不住背脊發寒。

「我本就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閨秀,不興這套。」她輕哼一聲,一臉無所謂。

她知道姨母和姨父對她的期望,也知道方家這些表哥們個個希望能嬌養她,讓她有個好歸宿,可惜的是,她已做不成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子。

「雲舞,其實……」看着她那冷然的模樣,他忍不住想開口多勸兩句,可一樣才說了幾個字,便被她給打斷了。

「走吧,再不走,只怕他已經醒了。」她率先拉大步伐。

每每遇到懶得聽、不想聽的事,她的表現就是一整個任性。

「妳……」望着那挺直的背影,方欽有些無奈。

光看着她那堅定的步伐,他便知道自己就算說破了嘴,她依然聽不進去,倒不如趕緊跟上吧。

「他身子還好吧?」明雲舞對着跟上她的方欽問。

「本來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內傷頗重,外傷更是數都數不清,不僅花了幾株老參續命,便是那雪花膏都不知道用了幾瓶,更讓老余給他渡了真氣,這才留下他這條該進地府的命。」

聽到他的話,明雲舞只是淡淡挑了挑眉,不甚在意花了多少銀兩,因為她在心中已經盤算著要那聽說如謫仙般的男人付出什麼代價。

是的,她從來不做徒勞無功之事,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要索取報酬的。

幾個木製擺飾隨意錯落在窗枱之上,倒有些雅趣,而他入目所及亦是一片褐色,質樸無華,卻能讓人感到沉穩與安定。

這是一間住起來頗舒服的廂房,不自覺教人想放鬆。

「咳咳咳……」幾聲輕咳后,柳素真覺得喉頭的干癢稍止,極度不舒服的感覺漸漸退去,這才有心思繼續打量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不大,看起來似是普通廂房,可實際上能從傢具擺飾感受到主人家頗富裕,就拿他底下躺的這張大床來說,可是紫檀木所做,且每樣傢具即便只是簡單的五斗櫃都雕著花樣子,雕工細緻,花樣栩栩如生。

看似低調卻透著貴氣,倒讓他好奇起主人家的模樣。

想到這裏,柳素真費力地想要撐起自己的身子,努力了半晌,雖然終於坐起,卻已是汗水淋漓、氣喘吁吁的了。

好不容易將自己睡僵了的身子換個稍稍舒適的姿勢,他還來不及思索更多,門便被人咿呀一聲從外推開。

柳素真聞聲抬頭,只是一眼,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看過極愛打扮的女人,卻從沒看過能夠把自己打扮得這麼張揚的女人,那頭上插著的金步搖幾乎要閃瞎了旁人的眼,且一支、兩支、三支……那梳理齊整的髮髻上竟然插了三支金步搖,但凡她走一步便會響動,還閃爍著耀眼光芒。

這……張揚得也太過了些,幸虧她生了一張明艷的臉,加上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否則若是換了個尋常姑娘用這樣的裝扮出門,就是容顏再美也要讓人恥笑品味奇差了。

說也奇怪,雖然他忍不住皺眉,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女人莫名襯得起這樣的裝扮,那一頭耀眼步搖讓她明艷的姿容更顯絕麗,而她那身大紅色綉金樣的繁複衣裙將她整個人襯得氣勢十足,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也不覺得粗俗。

要說讓人詬病的,就是着實太惹眼了些。

柳素真直愣愣望着對方好一會,終於下了這樣的結論,接着他收回自己那審視的目光。

雖然心中有些無法認同,但他並沒有開口批評什麼,只是用溫和的語氣問道:「不知道姑娘是……」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行了。」

甫一開口便是索討救命之恩,柳素真眉心的皺褶明顯地加深了。

雖然他沒資格要求人人都是施恩不望報的,可好歹遮掩一下,這麼直言說出,便顯得粗鄙了。

然他心中雖有腹誹,面上卻是半點不顯,畢竟她救了他是事實。

他用盡所有力氣掙扎着想要下床行禮,誰知她一步上前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便讓他方才的努力全數化為烏有,他只能靠回床頭,急促的喘著氣。

「姑娘這樣未免太過失禮。」這次他忍不住開口了。

男女授受不親,她若真想制止他的舉動,示意她身後跟着的男人便可,偏偏她不假手他人。這樣觸碰男人身子,可不是大家閨秀應當的舉止。

「我要是個能被禮教束縛的還怎麼救你,你早該死在深山了,你比較喜歡去地府嗎?公子。」她不屑的輕哼一聲。

在方欽那極度不贊同卻又無可奈何的視線下,明雲舞毫不在意的說出了這句足以教人吐唾沫的話,也讓柳素真瞪大了眼。

商場上,奇女子他不是沒有見過,可這般視禮教為無物、我行我素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女子,他倒是頭一回見着。

望着她那明媚的容顏、張揚的穿着打扮,以及毫不受禮教束縛的言行舉止,柳素真只覺得額際突突跳動着。

雖然可以逃脫大難,僥倖撿回一條命,可瞧着眼前這個女人,他竟莫名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明舞雪開口問。

隨着她的問題竄入耳朵,關於那一夜的記憶漸漸回籠—

他信任的心腹,以及他敬重的妻子,兩個人竟連手對他下了毒,甚至一刀一刀的想取走他的命。

要不是他的長隨亞冬帶着他逃命,甚至拚盡一條命為他換得一線生機,只怕他如今早被閻王給收了。

思及此,一股強烈的不甘驀地在他的胸臆之中生了根,他恨不得能立即要了那兩人的命,好為向來忠心耿耿伺候他的亞冬報仇。

他的雙拳收緊,直至手背上的青筋浮現仍沒鬆開,那恨就這麼生生扎進他的心,痛感如此清晰。

明雲舞靜靜瞧著柳素真,嘴角微微勾起,她對於在他眼中看見的憤怒和恨意很滿意。

本來她還在擔心,柳素真的個性也如他的外貌般儒雅文質,興許連恨都不會,白白浪費她救了他一命,但如今不用擔心了,他肯定會為她所用的。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恨意會如何讓一個人成長,更甚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看來你沒摔壞腦子,該記得的都記得。」

「我自然記得。」那因受人背叛所引發的心絞痛,只怕他終生都不會忘記,待他的傷好了,他定要想辦法親手了結那對狗男女,以慰亞冬在天之靈。

「那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明雲舞利落地從袖口抽出一紙卷,並露出每每方欽看到都會有不好預感的笑容。

她將紙卷攤開在被子上,讓柳素真能看得更清楚。

「這是什麼?」柳素真一臉疑惑的瞧著那紙卷上的字,字跡的確是他的,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這樣的內容。

不,這樣讓他寒毛直豎、冷汗直冒的內容絕不可能是他寫的。

「這是你的賣身契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自然瞧見柳素真眼眸中所透露出的抗拒,但她可沒打算心慈手軟的就放過他,畢竟這對她來說可是一樁好買賣。

「假造書契、逼人為奴是要獲罪的,輕則三年徒刑,重則流放。」柳素真瞧着她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不禁氣結,試圖用皇朝律令嚇阻她如同詐欺的行為。

只見明雲舞在他的恐嚇下依舊從容,豐潤的紅唇往上勾,一朵艷麗笑花在她的唇畔綻開。

「你要不要仔細瞧瞧這究竟是不是你的筆跡?」她好心情的建議道。

反正這樣矢口否認的狀況,她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了,姑且就當作他是被嚇著了,所以認不出自己的筆跡,她就不跟他計較他的沒禮貌了。

說起來,逼人為奴這樣缺德的事,她是絕對不屑為之的,不過……趁人之危的事,她從來沒有少做。

這身契真是他寫、他簽的,只不過當時他意識不清,她以救其命相脅要他簽下賣身契。

聞言,柳素真素果真又定睛瞧了瞧那張賣身契,愈瞧他的心愈沉,臉上的神情也愈顯沉重。

抿唇不語,他仔細回想着,然後腦海里頓時響起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聲音—

「你想活下去嗎?」

「想!」

「若是你願意賣身於我三年,我就保證讓你活下去。」

「三年太久了!」雖然腦袋已是昏昏沉沉,但血液中商人的天性還在,讓他即便是在生死交關之際,仍不忘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那兩年怎麼樣?」

他討了價,而那女人也毫無良心的還價。

「一年。」與人為奴是一種恥辱,一年的光陰已是極限。

「成交,那畫押吧,喔對了,為了怕你反悔,賣身契你自己寫……」

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夢,沒想到竟是真實存在的。

想起這件事後,柳素真甚至想起對方在說出成交二字時,那眼神有多亮,還帶着得意與驕傲。

那時的他心中恨意衝天,自是不願就此死去,他要留着一條命,好為自己和亞冬報仇,這才會入了獵人的陷阱。

「妳想讓我做什麼?」憶起了自己的選擇,柳素真不得不接受事實,不甘地看着她問道。

「你現在什麼也不能做,我要你先好好養傷,一個下不了床榻的人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用處,是個廢物。」她的語氣很粗魯,對他的不甘視而不見。

這樣的臉色她瞧得多了,反正他記得他這個人屬於她一年即可。

「妳可真不知道修飾為何物。」他咬牙道。

他打出生便是富商之家、雲州柳家的嫡子嫡孫,雖是行三,但待遇可不是庶兄長比得上的,一直是眾星拱月,這還是他頭一回被人嫌棄無用。

他向來以自己的好修養自豪,但凡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夠輕鬆以對,可如今他真的氣壞了,便連向來帶着微笑的臉龐也掛上無法遮掩的怒氣。

「我有說錯嗎?現在的你甚至不能自個兒起身,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難道不是無用之人?」

「等我傷好之後……」她語氣之中那若有似無的輕蔑讓人恨得咬牙,他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解。

「放心,等你傷好了之後,你若有真才實學,我必不會覺得你是無用之人,我會讓你沒日沒夜的替我工作,絲毫不浪費。」她的話聽上去似在安慰人,但其實惹怒人的效用更大。

氣極,柳素真瞪着她不說話。

誰不知道他們柳家在雲州是數一數二的商戶,而引領柳家登上如今地位的便是他這個當家,是以他不敢說自己能點石成金,但至少在商場上他還沒敗過,現如今還要他來證明自己有真才實學,真是太羞辱人了。

「妳究竟是誰?」望着她那艷麗的容顏,他實在頗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會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聞言,她嘴角上勾,一字一頓的說:「玉荷坊,明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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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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