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課鐘聲響起，佟克中伸伸懶腰，打了個大哈欠，轉頭，卻看不到他想看的人。

他皺起濃眉，隨便抓了個人來問。

「我家小潔呢？」

「佟、佟少……」能跟佟克中講話，年輕的高中生興奮的結巴起來。「回佟少的話，於歆潔剛剛還在的啊！大概回去了吧！她的書包都不見了。」

佟克中這下眉擰得更深了。

她在躲他！他立刻得到這個結論。這幾天都這樣，早上出門，她提前半個小時來學校——為了不跟他一起坐車；中午吃飯，她不肯跟他去餐廳，說自己帶了便當；下午……哼！下午她已經不只一次像這樣偷偷溜走了。

以前她頂多臭著一張臉，至少不會這麼明顯的躲着他。

佟克中陰沉着臉。究竟怎麼回事？他一定得搞清楚。

佟克中推掉晚上跟中部五縣市來的幾個兄弟們的聚會，一反常態的在晚餐前就回到家。

「小潔！小潔在哪裏？把她給我找來！」

風風火火地回到家的少爺這麼一吼，立刻有幾名僕役去找人了。

過了幾分鐘，於媽來了。

「少爺，您找小潔？可是……她不在。」

「不在？她去哪了？」

「她說今天開始晚上要去補習。」

俊朗的面目頓時扭曲起來。「補習？她晚上還敢出去！？她在哪裏補習？」

於媽看見少爺這麼憤怒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雖然少爺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可是已經長成青年的男子漸漸有了佟家繼承人的威嚴，一發怒起來也是會令人顫抖的。

於是，於媽誠惶誠恐的講了個補習班的名字跟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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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歆潔走出補習班大門，看見前面圍了一小群人，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比尋常人高出一顆頭的身材、狂亂的黑髮配上一張野性的臉孔、穿着一身黑色皮衣、斜倚在一台重型機車旁邊……

果然沒錯！處在補習街一群土土的高中生中間，男子就像是闖入一群兔子中間的野狼般引人注目。

她的心狂擂，可是又被她強力的壓抑下來。

「你給我站住！」

顯然，她打算視而不見的走過去的計劃沒有成功。

撥開一群圍繞着他的花痴女高中生，佟克中大步走來，一把揪住她的肩頭。

「你敢裝作沒看到我？」

她回頭，平靜的直視他。「你來這裏做什麼？別告訴我你需要補習。」

她嘲諷的語氣讓他大為不滿的挑起眉頭。

「我來這裏做什麼！？我才要問你！發生過那種事情，我沒告訴過你晚上不準再出門嗎？」

從接觸的那點可以感受到男人強壯的力量，一股酥麻的熱流竄過，她慶幸現在是夜晚，她臉上的潮紅不至於太過明顯。

她躲着他，這幾天她一直試着躲他，至於原因……那是個連她自己都羞於承認的原因。

她「意識」到他！

從那次他救了她、從知道他擁有她所不知道的許多面相之後，她就開始意識到他的存在。可能是因為他跟她以往既定的印象有很大的出入，所以才會這樣，可是她又覺得好像不只如此……

無論如何，當她發現自己竟然會在上課的時候，忍不住看着他的睡臉，直到老師叫她的名字才突然驚醒；當她發現她會聽到人家講他的名字就心跳加快，跟他接近的時候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她竟忍不住就臉紅……

她嚇到了！她再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於是，她逃開，很沒膽的逃開了，可是她不打算讓他知道這點。

「我不記得了，況且，我出不出門也輪不到你管。」

他的臉一沉，老實說，看起來蠻可怕的，尤其是那天晚上她看過他可以變身為怎樣的野獸之後……

「不記得？很好，那我現在再跟你說一遍。你，以後不準晚上出門。」

他蠻橫的命令激起了她的反抗心。

「你憑什麼命令我？」

「憑什麼？」彷彿她問了一個蠢問題，他輕皺眉，然後手臂收緊，讓她狼狽的貼在他身邊，感覺空氣好像快要被擠出胸腔了。

「你是我的人，我已經跟你講過很多次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

這暴力男！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旁邊有很多人圍觀的情況之下，他居然、居然……

她掙扎，可是對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上車，回家。」他粗聲下令，然後就把她拎上車，戴上安全帽。

機車轟的一聲往前沖，她要緊緊抓住他的腰，才能不被甩出去。

夜晚的風稍稍讓她的腦袋恢復思考，然後，那個句子闖進來——

你是我的人。

那句話就像是烙鐵烙進她心裏，燙得她全身都快要燃燒起來了。

他講過無數次的話，以前給她的只是反感，為什麼現在卻那麼的……

她遲疑的……慢慢的……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背上。

她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怕冷、怕摔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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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於歆潔很少有機會見到佟家的老爺。

據說他的事業橫跨幾大洲、據說他的勢力橫跨黑白兩道、據說他跟全世界各地的黑社會都有聯繫，日本、意大利，新崛起的俄羅斯……因此，佟家老爺是很忙的，一年在家的日子，連一半都不到。

就是這個原因，那天當於歆潔在大宅的走廊遇見佟老爺的時候，有些驚訝。

「老爺好。」

她沒有一絲抗拒就乖順的行了個禮。對這位看起來很有威嚴，對待下屬又公正寬厚的中年男人，她一向有着崇敬。

「小潔噢……」也好久沒碰面了，佟老爺看着生得越來越標緻漂亮的女孩微微笑。「好久不見了，怎麼樣？最近還好嗎？」

「很好，謝謝老爺。」

「你跟克中一樣三年級了吧？」

「是的。」

「聽說你的功課很好啊！應該可以考進好學校吧！」

「應該沒問題。」於歆潔並不是個謙虛的人。

佟紹白的笑容加深，對這個女孩越來越欣賞了。

「你這樣很好，不像克中，老是有自己的想法，讓做父母的傷透腦筋。」

是嗎？於歆潔看佟老爺講起兒子的時候，臉上那自豪的神情可一點都不像傷腦筋的模樣。

「他居然說不上大學，高中畢業就要去雲遊四海。你說說看，有人這樣的嗎？唉，真是……」

「旅行？」她的聲音很輕很輕，那是因為她整個人也有一種飄在半空中的不確定感。

他要離開……那不是太好了……她可以不用見到他……

她應該高興的跳起來慶祝，對，那真是她聽過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為什麼他從來沒有跟她講過？

他幹嘛跟我講？她立刻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他的誰……

「老爺，我要回房間念書了。」

微微頷首，她抱緊手裏的書，欠身走開。

她一直在想着怎麼逃開他，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也許遠離的人會是他，畢竟，他們的世界相差太多了。

拒絕去深究心裏那一點不舒服的感覺是什麼，她告訴自己她一點都不在乎他要做什麼，或是將會在哪裏。

反正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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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畢業只有一個多月了，於歆潔全心投入準備考試的事情。她把所有的事情排除在腦海外，除了念書還是念書，這是唯一她可以掌控的事情……

「你又在躲我！」

安靜的圖書館，正常的音量都會引來側目，更何況是那旁若無人般的大吼。

於歆潔緩緩抬起頭來，冷冷的看着像一頭大熊一樣站在她前面，擋住光線的男子。

「這裏是圖書館，你吵到人了，請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跟我走。」他蠻橫的下令。

她瞪他一眼，沒理他，重新把視線放在書本上。

刷的一聲，他搶過那些書。

於歆潔憤怒的瞪大眼睛，咬牙壓低聲音說：「你幹嘛！？還我！」

「跟我走。」他抓起她的手，當然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把她從圖書館綁架出來。

圖書館雖然有很多正在念書的考生，但沒有人敢站出來幫忙。誰敢管佟少爺的事情？別說他家的勢力了，光是他上次打斷好幾個小混混的手腳的傳聞，就夠讓人膽寒了……

他不只把她帶出圖書館，還把她丟上摩托車。

「你到底要去哪裏！？」風很大，那是因為他騎的很快，她只能在他後面大吼。

車子在車陣中彎來彎去，好幾次都驚險的差點撞上別的車，於歆潔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腰。

他的情緒顯然很不好，才會把車騎的這麼猛。去！他心情不好，她就好了嗎？她管他這麼多！是他把她給綁架出來的耶！

她想到這裏，氣得用力捶他的肩．該死的！這人肌肉為什麼那麼硬？痛死她了！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他連理都不理她，直直往前騎。

她沒有辦法，只能瞪着他的後腦勺，希望她的憤怒視線可以把他那顆蠻橫的腦袋燒穿一個洞，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摩托車的車輪發出刺耳的煞車聲，終於停下來了，在市區的一家小酒館前面。

她被迫跟他下車，掙脫不開他鋼鐵般的手，只能被牽着走進那個黑暗的小店。

她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可是很顯然的，這並不是個適合高中生駐足的地方。

俗艷的裝潢、隱密又黑暗的包廂，天花板還有彩色燈光在一閃一閃……也許現在的時間還早，店裏沒有客人，只有幾個穿着暴露的小姐坐在其中一張桌子邊打睥。

「佟少爺！」

看見他進來，幾個女孩高興的迎上前來。

「你來啦」、「好想你喔」一連串的嬌聲把他淹沒，於歆潔的臉簡直可以用鐵青來形容。

「別吵別吵！我要跟朋友談一些事情。去叫高姊幫我煮點東西吃，我餓死了。」

女孩們聽他這麼說都不敢吵他，乖乖的去辦事，而佟克中就把她帶進其中一個包廂。

「好了，說吧！你最近為什麼一直躲着我？」

他不喜歡迂迴、不喜歡猜測，直接切入重點才是他的作風。

於款潔抿著唇，根本不想回答。

「你以為我沒發現嗎？你前一陣子都趁我睡覺的時候偷溜，還去上什麼補習課，好不容易後來我去補習班找你，你乖了一段時間，可是現在又更過分了，居然課還沒上完就給我落跑！你到底怎麼回事！？」

她不知道他怎麼有臉這樣質問她，他都要走了，不是嗎？

這件事她又從爸媽那裏得到證實，似乎全部的人都知道，他已經計劃很久，她不知道的原因是他們覺得跟她沒有關係，所以沒告訴她。

話說回來，他們沒有錯，跟她確實沒有關係……

「我沒有躲你，我也沒有理由要躲你，再過不久就要考試了，我忙得很。」

「考試？呿！這什麼爛借口？」

「這不是借口，你不考試不表示別人也不用考試，請你不要打擾我，現在是我最重要的一段時間。」

他雙手抱着胸，擰緊了俊眉，瞪着她，似乎在決定是否接受她的這個理由，然後，他終於妥協，不情願的點點頭。

「可是我不喜歡我醒來的時候你不在。」他的語氣依然高高在上。「你要花時間念書可以，可是不能蹺課去圖書館，也不能晚上出去補什麼習。你得在我身邊，如果要去哪裏，要先跟我說。」

這什麼跟什麼！？她突然發怒。他憑什麼要求她！？

「你要出國了，不是嗎？」說什麼不喜歡她不在，如果他真的那麼想的話，就不會……

反正她已經厭煩了，她厭煩了他總是要別人繞着他轉，她厭煩了他的自大跟蠻橫……

「你知道了？」．

她對他憤怒地白了白眼，他聳聳肩。

「我不能帶你去，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在任何地方、任何情況下都能夠活下去，會很辛苦，所以我不能帶你去。」

他嚴肅的語氣幾乎讓她想要仰頭大笑。

「我、也、沒、有、說、要、去、好、嗎！？」

這個人到底還能把人的話誤解到什麼程度！？她真不敢相信。

不過……她是不是有一丁點的高興？當他認真的解釋的時候……

不不不不不！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過幾年就回來，那時候我會變得更強，你在這裏等我。」

他抓住她的手，那麼的用力，她覺得手骨都快要被他給捏碎了，但她沒有辦法逃脫，她甚至無法將視線從他的眼睛移開，就像一隻被毒蛇盯住了的獵物，不能移動……

臉漸漸的紅了起來。他是什麼意思？是「那個」意思嗎？該死！這傢伙總是不把話講清楚！

「我、我幹嘛得等你？」

他彎起一個自負的可惡笑容。「你是我的人。」

從沒有一刻她聽到他的這句話，感到這樣的撼動。她張大眼睛，心跳得很快，她就快要……快要傻傻的開口跟他說……好……

「佟少爺，你來了！」一個柔柔軟軟的聲音，闖入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包廂。

佟克中回頭看見來人，特別是看見她手裏捧著的托盤上頭的幾碟小菜，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哇塞！好香！我餓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就給你送過來了嗎？你趕快吃吧！」

還用人催嗎？他早就動起筷子了，不過他也沒忘了於歆潔。

「小潔泥也塊初……高解主的菜叔在太好初了……所以我才帶泥來這裏……」

「哪裏！我只會煮一些家常菜，不過只要佟少爺喜歡的話，我就最開心了。」

於歆潔沒有動筷子，她不喜歡那個女人臉上那種溫柔的笑、不喜歡她身上的香水味、不喜歡她塗着豆蔻色的手指甲，不喜歡她看着佟克中那種眼神……

簡而言之，她那種成熟嫵媚又充滿女人味的長相跟一舉一動，都令她討厭！

「這位小姐，你不吃嗎？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你喜歡什麼，我去幫你弄。」就連她的熱誠跟關心，聽在於歆潔耳朵里也不舒服極了。

「不用，我不餓。」

「哎……小潔你怎麼不吃？考生需要體力喔！嘗嘗高姊的這個糖醋肉。」

「不要！」

氣氛有點僵。

「ㄜ……我想年輕小姐的胃口不好，不如這樣吧！我去切點水果來，也許小姐想吃比較清淡的。」

高姊笑笑，轉身離去。她的笑里有一種長年磨練出來的忍耐跟圓融，配上她那張美麗溫柔的小臉，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於歆潔更不高興了。

「高姊是這間店的女老闆。雖然不是什麼高級的店，可是高姊的手藝一級棒。你別看她這樣，她才二十八歲，因為很早就出來工作了，所以練的一手好廚藝。」

是啊！是啊！那又怎樣呢？關她什麼事？

「我要回去了。」她冷著臉說。

「什麼？ㄟ？吃完再走吧！」

「不要。」

「你太任性了吧！

他竟批評她，這點更讓她生氣了。

她還沒來得及發作，高姊回來了，手裏捧著一盤漂亮的水果切盤。

「來用些水果吧！」外加熱情的招呼。

「佟少爺，我幫你剝葡萄皮。吶，吃吃看，很甜的。」

看着女人喂著佟克中的模樣，於歆潔覺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廢話！用那白皙纖細的手親自送進嘴裏的水果，當然好吃。

「高姊，你不用這樣，我自己來。」

「不，讓我服侍你。要不是佟少爺的話，我現在還被那些討債的威脅，這家店、這些姊妹也都不知道會怎樣呢！所以說，我真的是很感謝你啊！」

任何一個男人聽到這樣的女人用這樣溫婉的語氣，說着感激涕零的話，都會大大的滿足了他們的男性優越感，佟克中也不例外。

他豪邁的拍拍胸脯。「放心，有我罩你，你是我的人，別怕還有人會欺負你。」

於歆潔聽到他的話，一顆葡萄差點哽在喉嚨。

她猛抬頭，那個女人溫柔的眼裏噙滿感激的淚水。「我不知道到該怎麼謝謝佟少爺，總之我這條命是佟少爺救的，佟少爺以後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就是了，我整個人都是佟少爺的了。」

於歆潔瞪大了眼睛，她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你是我的人」這句話的意思她到現在才真正明白……原來……他跟很多人都說這句話……不是只有她……

這句話的正確解釋應該是——你是我佟少爺罩的人。

@#$%！這傢伙的國語還真是有夠差的！不！如果這麼說的話，那把他的話誤解成更深的意涵的她，不更白痴！？

現在想想，剛剛的那些感動還有心動，都好可笑……

「小潔，要不要吃西瓜？」

對面的男子還一臉心情很好的對她笑着。

於歆潔咬緊牙根，恨恨的抓起那個水果盤，做了一件她這一輩子都會大呼爽快的事情——

把所有的水果都倒在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