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

這已經是連續兩周第七個約會對象。眼前這個男子正在高談闊論。傑斯酒吧的音樂聲已經夠吵了,這名投資顧問公司的經理人比起Queen的搖滾樂還要吵雜,講話聲轟得她開始頭痛了。

徐芝璐決定將這個男子從Party里徹底消除掉。

這麼一想,上周她和居勒內約會,他還算得上是比較好的人選。但問題出在她自己身上,她沒有一點浪漫的因子,藝術這種東西,她實在看不出來哪裏好壞。

居勒內非常浪漫,他帶徐芝璐到一間西班牙餐廳,他和那間餐廳的老闆很熟,他們的座位非常隱密,服務生對他們的服務特別周到。其實那間餐廳她來過幾次,但一次也沒注意到牆上的壁畫。

牆上那些用色鮮明的熱帶植物和眼瞳神秘的熱帶女子,老實說,一直到居勒內說那是他的畫,她才注意到餐廳里有那些東西存在。

居勒內還送她一束玫瑰花,選了一對很別緻的瑪瑙耳環!但徐芝璐說:「我沒有穿耳洞。」

「小時候我聽說穿耳洞的話,下輩子還要當女人,就死也不想穿。」

居勒內就笑了,淡淡地說:「你對人生太緊張了。」

居勒內說的沒錯。那種女人的軟性溫柔,老實說,她身上完全沒這種東西。那次約會,她還帶着霍晴朗買的新海報給居勒內簽名,她說:「我的助理很喜歡你。」

他很開心地名,他們還客客氣氣地結束用餐。送她回去的路上,居勒內說:「以後如果遇到官司的難題,我會第一個找你,你很強悍,從來不怕困難。」

天呀!居勒內對她說了很多浪漫的話,什麼她的眼睛讓他聯想起波特萊爾的詩句,什麼夜空群星的飛奔……她卻完全無法感受到,他說她強悍才是對她個人最大的讚美。

不像眼前這個男子一堆廢話,才喝了一杯長島冰茶就毫無節制地胡言亂語。徐芝璐實在不想浪費時間聽他誇大,她的眼神愈來愈冷,對方卻愈來愈熱。

簡直就是少根筋!

徐芝璐再也不要相信她母親的眼光。這周酈鎂倫介紹的牙醫、廣告公司主管、投資顧問經理人統統不行,外表人模人樣,骨子裏卻和膿包差不多。

她覺得她母親就是因為失去的東西太多了,早已遺忘一些單純的事物,對人都只看表面,偏偏愈表面的東西愈靠不住。

徐芝璐正打算找個借口走人,對方倒是搖搖晃晃起身要去男廁所。他離開座位之後,她的耳根終於清靜下來,好整以暇地輕啜一口馬丁尼,然後,她忽然聽到男廁所傳來一陣轟然巨響——碰!

聲音大到所有人都停下對話和動作。

霍磊明剛進酒吧,點了威士忌之後,正和傑斯、邢志薔聊得起勁,聽到聲響之後,三人面面相覷,傑斯先說:「幫我去看一下怎麼了。」

霍磊明和邢志薔站在男廁所門外,看到一個穿着西裝的男子臉趴不成大字狀倒在廁所地板上,還打呼聲不絕於耳,他們認出他是和徐芝璐一起的,兩人都笑了起來。

「你家女人把他毒死了。」邢志薔說。

「那還用說。」霍磊明嘴角微勾,嘲弄地笑了笑。

徐芝璐站在他們身後,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冷冷地說:「他只喝了一杯長島冰茶就醉了,我又沒咬他,干我什麼事?」

邢志薔和霍磊明愣了一下,回頭看她,她沒好氣地各瞪了他們一眼,轉身回座位,穿上大衣、拿了東西,到吧枱前結帳,順便請傑斯照顧躺在廁所里的男人。

這時,邢志薔和霍磊明兩人又回到吧枱前坐下。霍磊明椅子還沒坐熱,傑斯就在他面前敲了敲。「你家女人剛一個人走了,你知道這一區最近治安不太好,先前有個女人從酒吧出去就被歹徒搶走皮包,穿短裙的腿還被美工刀划傷。」

「放心啦,她刀槍不入。」霍磊明搞笑說完,喝了口威士忌,傑斯酷酷地抬起濃眉,意在提醒他。是男人該做的還是要做,霍磊明只好站起來走出去。

徐芝璐的腳步向來就快,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四周路燈昏暗,她的身影半隱在黑夜裏。她的車停在酒吧巷弄出口的停車場,走去開車的路上,她的心情既憂鬱又沮喪。

找個男人上床真的這麼難嗎?她的身體準備好了,但她的大腦老是不肯配合。不是嫌東嫌西,就是挑三揀四,她真想一棒把自己打暈算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容易對男人動心的女人,也不是陷入寂寞情緒就需要人陪的女人,但這件事真的有這麼難嗎?

花這麼多時間約會都沒用,簡直比打十個官司還要浪費時間。徐芝璐決定了,她要回去做個簽,挑到誰就是誰,沒有過多的分析,反正她也只不過是要讓身體融入情慾里,感受一下而已,並沒有準備要和對方談到愛。

霍磊明半跑步跟在徐芝璐身後,黑夜的長巷,他們的影子被路燈暈黃的燈光拉得老長,在一個沒有月光的天空底下。

徐芝璐聽到腳步聲,回過頭,看着霍磊明半跑前來,他的體力向來很好,連喘氣都沒有,然後他只簡單說:「之前有個女人在長巷被人搶了皮包。」

他這麼說,徐芝璐立刻懂了。剩下的路他們是並肩走的,但沒有特別找話來聊。看見她的銀色平治車(以前那輛車是他的)停在前方,他們兩個都停了下來。

等徐芝璐一上車,霍磊明打算回傑斯酒吧,晚一點酒吧里會播放美式足球的例行賽,新英格蘭愛國者隊已經連續八場都贏了。但徐芝璐叫住了他,她在拉開車門之前忽然停頓下來,然後問:「有件事你可以幫我嗎?」

「什麼事?說來聽聽。」霍磊明猜她要說的事絕對和工作有關。

「你可以跟我上床嗎?」她說得既清楚又明快。

「呃?我沒聽錯吧?」他整個人愣住,好像她施法術把他凍在原地。

徐芝璐用美得過火的眼眸直盯着他,故意很不在乎地說:「一句話,到底可以不可以。不行的話,我就找別人。」

她這種態度真的很糟。霍磊明粗魯地回答:「當然不行。就算你給我錢,我也不會想跟你上床,我寧願跑到冬天的北極抱着電冰箱睡,也不想跟你上床。」

「電冰箱身材哪有我好。」她被他的話氣到了,好半天,才氣呼呼地反駁。

「是呀,可是我覺得電冰箱都比你溫暖。」霍磊明濃眉挑起,雙手環抱在寬闊的胸前,冷酷地揶揄她。

原本她打算到死都不說出真相的,真的!雖然咨商的醫生和維納斯都勸她要誠實,但徐芝璐知道說出來對他們兩個都沒好處,只會傷到彼此的自尊。但霍磊明真的太過分了,氣死她了!他簡直是可惡的笨豬加三級!

徐芝璐沒想太多,直接脫口說:「有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芝加哥那次是我的第一次,我覺得很痛,也很不舒服。」

「啊?」霍磊明又愣住了。

「就算結婚後試過幾次,我還是覺得不舒服。」

「啊?」霍磊明還是愣住,隔了好久,他沒好氣地說:「你現在是在控訴我嗎?」

「我哪有控訴你?你和其他女人不是沒問題嗎?我想問題應該出在我身上吧,還是你和其他女人也有問題?」徐芝璐微挑了眉,語氣還算平穩。

「啊?」霍磊明倒是非常驚訝她的說法,聲音開始激動。「我沒聽她們抱怨過,而且說實在的,她們也不會像你這麼冷淡。」

「所以問題是出在我身上沒錯噦。」徐芝璐冷淡自嘲地笑了,轉過身決定不再談這個話題。去他的!這問題她會解決,她的自信來自於對困難的事情絕不輕言放棄,她會去找其他男人,霍磊明就滾開吧。算她錯了,她不該開口要他幫忙,他早就是過去式了。

她把車門拉開,回過頭,輕聲說:「算我隨便說說,你別放在心上。」

霍磊明立刻出手阻止她上車,很用力把車門關上,黝黑的眼眸直瞪着她。「把話說清楚。把剛才的話該死的從頭到尾給我說清楚!」

徐芝璐才不說,她根本不想再提這個話題。她冷傲地看着他,然後不在乎地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我們離婚之後,現在也不關你的事了。我會請別人幫忙,算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吧。」

老天!霍磊明一直以為徐芝璐對他很冷淡,是因為她愛上別人了。離婚前幾個月,有一次清晨他趁她沒睡醒就誘惑她,他打算吻遍她的身體,企圖把她撩撥得慾火難耐,但她在不久之後清醒過來對他發了頓脾氣,好像他侵犯了她似的,怪他沒有她的許可,不該把唇貼在她身體非常私密的地方。

然後,她為此好幾天不肯跟他說話。他們雖然在同一間辦公室工作,但她經常接別家事務所的案子,和其他男律師到國外出差好幾天,事先也不通知他一聲。每次他打電話要找她,都是那些男人告訴他:你老婆很忙,她忙死了。

他當然會以為她對他沒興趣。

現在,她竟然說什麼痛死了、很不舒服。

假如她說的全是真的,那她還真是不懂愛裝懂。在芝加哥那次,他明明就看出她身體緊繃,根本沒準備好,她竟然還敢挑釁他說:「你到底行不行?快一點好不好?」

霍磊明惡狠狠地瞪着徐芝璐,毫不客氣抬起腳踹她的平治車,嚇了她一跳。車子被踹出一口凹洞,他氣還是沒出夠。「把話說清楚再走,別把話說到一半就逃走。」

「我才沒逃走。」徐芝璐反駁。

「那就說清楚。你現在又是哪根神經不對,突然要找男人上床?」霍磊明直勾勾地盯着她問。

室外停車場非常空曠,夜色灰濛濛的,他的怒吼反而讓徐芝璐非常平靜。她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以前她就是太好強了,老覺得說出來很羞恥。

但隱瞞並沒有帶給她任何好處,只是讓她尊嚴掃地,傷得更重。

她從芝加哥那個晚上說起,一路說到她的緊張、害怕和擔心,然後說到婚後她怎麼想盡辦法躲避他的碰觸,他帶女人回家這件事終於讓她徹底感到挫敗。離婚之後,她決定去求助心理咨商的醫師,然後她去上情慾開發課……

這麼說的同時,徐芝璐又用那種太過冷靜、完全不在乎的口吻對霍磊明解釋,她剛才不過就是問問看而已,她已經兩三周沒交作業,不過就是請他幫一下忙,這還是老師要她任何對象都別輕易放過,其實他不幫忙也沒關係,她已經有一些不錯的對象,不要考慮太多就好了。

聽完她說的真相,霍磊明的心直接從高處墜下,直墜入地獄里去,比離婚摔得更重更痛。

霍磊明太震驚了,一時還無法接受那些是事實。結果,不管她怎麼輕描淡寫,他還是愈聽臉色愈陰鬱,到最後甚至根本無法反應。

把話說完,她覺得自己心裏反而輕鬆。接下來,她直覺會收到他同情的安慰。徐芝璐可以忍受輕蔑,卻無法承受別人的同情,不等他說出口,她拉開車門立刻坐進去,系好安全帶。

見霍磊明濃眉緊蹙,陰鬱沉默,她降下車窗,反而很平靜地說:「這件事你聽聽就算了,不要放在心上,好嗎?」

怎麼可能聽聽就算了!霍磊明無法置信地瞪着她。這件事情非常嚴重!

老天!難道她不知道嗎?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一開始就認為她不會是處女,他沒料到她根本沒經驗,這件事他要負很大的責任。

她正想把車開走,霍磊明驀地把雙手架在降下的窗上,徐芝璐沒看他,語氣變冷地說:「可以麻煩你把手拿開嗎?我想關上車窗。」

他沒有移開手,炯炯雙眸如獵豹專註般地盯着她的側臉。現在他終於知道,冷漠是她偽裝的保護色,剛才她臉上明明出現過好幾次失落感傷的神色,但每一次都非常短暫,沒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

過去,他真的被她徹底騙倒。

見霍磊明沒移開手,徐芝璐把臉轉過來看着他。就是這個表情,傲慢、蠻橫、自信到不可一世,讓他誤以為她老是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彷彿男人是她的奴隸。

空氣冷凝。他緊盯不放的視線讓她開始不安,即使別人勸她誠實比較好,但現在她已經後悔對他坦白,擔心他心裏根本在取笑她。

愈是這樣,她愈不閃避他的注視,反而更加冷漠地看着他,然後按下車窗的按鈕,管他移不移開,他想被夾到手是他活該。

不等車窗關上,霍磊明手伸進窗里打開車門,再解開徐芝璐的安全帶,把她拉出門。

「幹嘛?」她火氣冒上來了。

「太凶了。」他嘲弄地抬眉看着她。「你老師沒教嗎?女人太凶太冷都會把男人嚇跑。給我一個燦爛一點的微笑,讓我為你心動,你不會連這點都做不到吧?」

「我幹嘛對你笑?吃飽撐著嗎?」

「我改變主意了。」挑釁和激將法通常對她最管用。霍磊明嘴角勾起懶懶的笑意,凝視着她。「但前提是你要有本事誘惑我。老師沒教你嗎?」

誘惑?開玩笑!維納斯教的才多咧。徐芝璐抬睫凝視着他,看出他眼神中有着輕蔑,她眼底的冰冷緩緩消失,取代的是一抹嬌嗔含媚的眼神,有凶些,卻故作溫柔地睨着他。

「有進步。」他性感的嘴唇勾著微笑,繼續嘲弄:「但如果老師只教這樣,建議你還是別再上課,申請退費吧。」

徐芝璐只是給他一個美麗的微笑,抬起手,以指尖輕刷他的嘴唇,直到他嘴角的嘲弄消失,眼眸變得深暗黝黑。他吻着她有些冰涼的指尖,她隨即抽回手,在目光交纏下,她做了以前從不會做的事,抬起臉主動吻他。

她以柔嫩的雙唇碰觸他的,一剎那,他愣住了,感覺她溫柔的嘴唇親密地貼着他,緩緩吸吮著;他一張開嘴,她的舌尖就直接進入他口中挑逗他的感官,他感覺到她有些羞怯,卻也有着說不出的深情。

過去,他是否察覺到她的沒經驗?老實說,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主動吻過他,每次他費盡心思熱情挑逗,換來的卻是她不太甘願的冰冷回應,他從來沒往那個方向去猜測,猜她缺乏經驗。

過去,他吻她的時候,她到底在想什麼?好像就是很緊張,緊張到火箭可以升空的程度。

現在不一樣了,她完全融入擁吻的情境裏。她纖細的雙手十指交握,環繞在他頸后,感覺他濃密的頭髮輕扎着她的手掌;她柔軟的身體親密地貼在他肌肉結實的身體上,她品嘗到他的嘴唇有着像是潮濕森林的清新氣味、威士忌的酒香,還有男性的麝香味;他的身上有一整天工作后的味道,那氣味很好聞,他的汗彷彿帶着海洋的鹹味;她知道他喜歡用混合好幾種樹木氣味的刮鬍泡沫,固定用某個牌子的牛奶香皂,和橄欖香的洗髮精。

她的肌膚很香,比玫瑰花還香,彷彿那朵玫瑰是用牛奶和蜂蜜灌溉成長。她的吻緩慢撩撥他的心、他的身體,他不由自主地整個人愈來愈火勢。

他回吻她,以一種完全熾熱狂野的激情。

她不再像過去那麼害怕,反而更貼近他,盡情品嘗,就像她完全對巧克力上癮一樣。

他將她凹凸有致、曼妙的身軀壓在車門上,感覺她的心在猛烈狂跳;他以粗糙的手掌伸進她柔順的長發間輕揉,狂放地舔咬、吞噬她的蜜唇,另一隻手伸進黑色大衣鈕扣間的縫隙,隔着襯衫撫摸按揉她的胸部;他手指的動作很粗魯,以往她老是推開他,但這次她忍不住吐出細小的嘆息,眼眸浮現更深的情慾。

他要她,他還是要她,即使之前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曾經被她整得很慘,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她。

要不是因為他們在戶外,他可能會衝動地撕開她的衣服。他剋制着自己,離開她的唇,卻仍然留戀不舍地吻着她細緻的下巴,沿着優美的線條而下,噬咬她的頸項,彷彿想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

隔了許久,他們的呼吸才恢復平穩,她找回自己的聲音,緩緩抬眼問他:「我過關了嗎?」

他們的身體仍緊緊貼在一起,她的臉在一團陰影里,臉上有睫毛的倒影,霍磊明第一次感覺到她是纖細敏感、柔弱易碎的。

豈止過關!這女人真的什麼都不懂?霍磊明邪氣地笑了笑,想起她聽不進別人的讚美,他說好話只會讓她更驕傲,於是他無所謂地說:「還可以,勉強及格。」

「喔。」她抬眼,很失落地瞪他一眼。他的說法顯示他嘗過比剛才更濃郁美好的吻,一顆質地更純粹的巧克力。「好吧,那我只好多找人練習了。」

她用力推開他,企圖掙脫霍磊明的懷抱。他先退開一步,凝視着她說變就變的模樣,轉眼間,彷彿她會法術,又回到那個冷酷無情的徐芝璐。

練?練個鬼啦!他在心裏嘟囔。眼看她轉身要開車門,霍磊明一腳踏在她的車門上,硬是不讓她打開。

徐芝璐開始發飆了。「要不是我今天不想跟你計較,我早就告你破壞我的私人物品。」

「還是太凶了。我懷疑你能誘惑得了我。我很想幫你忙,讓你可以順利交作業。」霍磊明邊說邊不認同地搖頭。「可是,我擔心你……」

「怎樣?」她認真了起來。

「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你看起來明明像個女人。」

「我是女人,誰規定女人一定要溫柔?那又不是我擅長的。」

「好吧。」他帥氣的臉故意裝得很勉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成功誘惑我,我就幫你做作業。」

說得好像她很糟、很遜、很差似的,她細緻的眉皺成一團,有點氣他根本沒注意到她已經改變很多了。「算我沒問,不必麻煩了。」

「也罷。」霍磊明聳了聳肩,不在乎地放下腳,轉身打算走人,然後輕快地吹起口哨。

徐芝璐打開車門,表情顯得很失落,下一秒,她偏是不甘心起來。「等一下。」

霍磊明走得很慢,他就知道她會上鈎。他回過頭,一臉不太耐煩:「又有事?」

「約好時間,約好地點,我就不信我沒辦法誘惑你。」徐芝璐高傲芝抬高下顎,冷艷的下戰帖。

霍磊明淡淡地扯開嘴角微笑。「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要好好把握。」

一直以來,都是他為她神魂顛倒。

即使是在婚後,他愛她比起她愛他,絕對多很多。這前提,還是在如果她有愛過他的假設之下。

霍磊明第一次遇見徐芝璐,是在學校圖書館。假日,他為了快被當掉的行政法努力K書,夏目亮晃晃的光線透進一排排狹長的走道,塵粒在空中旋舞,隔着兩排書架,在一個空的縫隙間,他注意到一個女生倚著書架閱讀的側影。

她匆匆翻了幾頁,轉過身把書放回原位,透過書架的縫隙發現他疑視的目光。他們就這樣看着對方,久久沒有移開視線,直到他咧開嘴對她微笑,她漠然轉身背對着他。

霍磊明感覺到她美得清麗出奇,猜測她不是文學院就是音樂系的學生。

他向來主動而且大膽,因此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向她。

那時,她站在梯子上正要拿書架最上層的書,霍磊明走到她面前,立刻發現高度上自己明顯矮了一截。「嗨。」他說。

她從梯子上走下來,姿態有着絕對的優雅。「嗨。」她回。

「我可以跟你要電話號碼嗎?」

「做什麼?」

「敞朋友或做女朋友。」

她搖了搖頭。「不行。」

「好吧。」霍磊明聳了聳肩,又好奇——「你是中文系還是音樂系的?」

她豐潤的雙唇浮現一抹嘲弄的微笑,銳利地說:「學長,我和你修了半個學期的行政法,你都沒注意到嗎?」

霍磊明沒有任何尷尬的表情,反而說:「法律系的女生身材不是多好,你好像是例外。」

她臉上的笑意消失,沒有其它反應,拿了書轉身就離開。

有兩個科系的女生,霍磊明向來不碰——法律系和心理學系。前者身材大多不好,嘴卻太利,對他來說實在很難消化;後者隨時都想懇談,想和你來一場心靈雞湯的洗禮,對他來說實在很痛苦。

重點是,她們都是他父母的學生,要是分手時處理得不好,會變得很麻煩。

之後的校園生活,霍磊明沒有再主動找過徐芝璐,他斷斷續續都有交女友,而且全部是喜歡運動、樂觀開朗、身材好的女生。

徐芝璐一直是學校男生的搶手貨,他看過好幾個男生像衛星繞地球般在她身邊轉,有些衛星過幾個月會消失,被新的衛星取代,有些衛星倒是滿死忠的。

霍磊明大徐芝璐兩屆,比她先畢業,又去當了兩年兵,到紐約念研究所,等到他再度和她說話,已經是他在芝加哥工作兩年後的事。那次,是老爸臨時打電話來,說自己有事走不開,已經訂了餐廳,請霍磊明招待他的學生吃晚餐。

霍磊明一聽就不想去。他爸做得太明顯,什麼臨時有事,根本就是想向他推薦女友,想起對方是法律系畢業的,更是興趣缺缺。

因此一開始他就已決定要和對方保持距離。去餐廳赴約的時候,霍磊明還因為工作不小心遲到了半小時,然後他進到餐廳,看到徐芝璐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緩緩抬眼看他,他們在一群各色人種的陌生國度里相遇,那瞬間,餐廳的喧嘩似乎全被吸進透明的水杯中,消失。

他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彷彿世界又繞回最開始的原點。

他們一對話,四周的花火驀然飛濺;霍磊明都已經可以感覺到花火射穿餐廳的屋頂,飛到千裏外的天空。

那三天,他問過她有沒有男友,她的回答是已經要論及婚嫁了,但後來才知道對方另有其他女友。

霍磊明猜到她可能缺少溫柔、缺少浪漫的因子,男人會受不了她的驕傲,但他絕對不可能猜到她缺男友,像她這種搶手的女人,怎麼可能在二十六歲之前是處女?

簡直就像一直住在真空包裝的無菌袋裏一樣,不可能。

她不是那種三天時間就會為男人心動的女人,霍磊明早就看穿了,於是最後一晚送她回飯店,他用無賴的方式向她索吻。

「上次我們聊天是在八年前,你記得嗎?我在圖書館遇到你。」

「我沒忘。你還問我是中文系還是音樂系的學生。」她嘲弄地說。

「下次見面或許又是八年後,為此,你應該給我一個吻。」

「為什麼?」

「因為八年後你就老了,我可能不再感興趣。」

「我老,你不也一樣?」

「所以,不是更該及時?」

霍磊明吻徐芝璐,卻是她把他拉進飯店的房間。他根本沒料到她會願意和他做愛。過程中,霍磊明有過罷手的念頭,他注意到她的身體很緊繃,但是她要他做完的。「快一點,你不會不行吧?」真不知道她當時在想什麼,一結束,她把衣服丟給他,然後把他轟出飯店房間。

好吧,霍磊明現在知道自己錯了。他母親從十三歲起就開始幫他上健康教育課,告誡過他男女身體構造有多麼不一樣、第二性徵是什麼,解釋動情激素、荷爾蒙怎麼在體內作怪。等他高中交女友,老媽甚至還要老爸教他怎麼避孕,特別告誡他千萬不可以有處女情結,還說女生第一次一定會流血是錯的,有些體質會,有些不會,吧啦吧啦一堆有的沒有的。

霍磊明怎麼會知道徐芝璐既已有論及婚嫁的男友,怎還會是處女,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要是被老媽知道徐芝璐對性的感受只有痛和不舒服,他會死得很慘。

「我想問題是出在我身上吧。」

這件事怎麼會完全是她的問題,他也有問題。不,他和其他女人從沒有過這個問題,他一直把做愛當作享樂,直到遇見她才變成問題的。

霍磊明把吉普車開到傑斯酒吧附近的停車場,熄火之後,暫時坐在駕駛座上。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五,天空下着灰濛濛的細雨,他看到徐芝璐的平治車在對面的停車位上;她約會向來不遲到,這點和他認識的女人們很不一樣。

以前,霍磊明認定適合自己的女人一定是樂觀開朗的,遇見她之後,才發現錯了。他最愛面對難纏的官司和泥濘的橄欖球賽,怎麼可能甘於和柔順樂觀的女人過一輩子?

他喜歡挑戰,他要挑最難的來嘗試。他要她,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還是要她。

霍磊明走下車,開啟防盜鎖,快步跑進飄着迷濛細雨的巷弄,跨過好幾個波光瀲濫的地面水窪,沒有抬眼看酒吧霓虹招牌的隱形字樣,直接推開門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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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癮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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