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不知要說幸,還是不幸,袁不凡和寧馨才想着要出谷,就找到了一條很長的皮繩,大概也是以前住在這裏的人留下來的。

不這麼想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不過那些人想得這般周到,彷佛早就預見會有人掉進這個懸崖似的,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如果不是吃飽太閑,那就是佛心來着。

袁不凡先躍上,石壁雖然很滑,但只要有一點可以落腳處,袁不凡就能重新提氣上躍。

來到懸崖上方,袁不凡將皮繩垂下,寧馨牢牢系在身上,再由他一點一點將寧馨拉上來。

終於寧馨也離開懸崖,兩人慶祝劫後餘生的同時,也不禁為即將來到的別離感到黯然神傷。

兩人沿着懸崖尋了半天,已不見馬車蹤影,如此結果早可預料,尋找不過是聊盡人事而已,只是寧馨對於失去帳簿一事卻是耿耿於懷——

「好不容易到了這裏,卻失去最重要的憑證。」

「掉了也好,」袁不凡低聲道:「就是剩下的三箱金條,我都受之有愧。

他從這門生意上得到的已經遠遠超出這些了。

「這種話你可千萬別說,」寧馨道.「尤其是對着如春堡的那些人!而且什麼『受之有愧』,你是『當之無愧』。」

有愧、無愧,袁不凡心裏很清楚。

核對完通關照會,兩人出了關,塞外倒也不是一片荒涼,一條驛道雖然盤旋彎曲,但還是修得很平坦。

沿着驛道走下去,應該就會走到如春堡吧!

因為受傷多耽擱了些時日,所以袁不凡心想秦觀海派來接寧馨的人馬應該要過些時間才會到,於是與她慢慢走着,沒想到才一會兒的時間,一支訓練精良的隊伍就出現在眼前。

當先一位老者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對着袁不凡一抱拳,「袁少俠辛苦了,這一路上多歷艱險,我家堡主都知道了。少俠護送堡主千金平安歸來,如春堡上下同感大德。」說罷躬身下拜。

其餘人等也一起跳下馬背,跪在地上。

「安總管言重了。」袁不凡走過去將老者扶起。

袁不凡認得那老人就是如春堡的總管安兆宇,當初與他接洽這單生意的就是他,這也意味着直到現在,袁不凡都沒見過秦觀海本人。

安兆宇又走到寧馨面前恭謹下跪,「拜見小姐。」

「起來吧!」寧馨端起小姐架子。

「如春堡到邊關還有半日路程,小姐是想先在行館稍事休息,還是直接回家?」安兆宇問。

「直接回家吧!」寧馨乾脆道:「回都回來了,不用再拖拖拉拉了。」

「是,屬下遵命。」安兆宇又對袁不凡道:「尾款我已帶來,總共是三箱金條,少俠請點收。」

袁不凡微微一笑,「不用了。」

「少俠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不用點了,」寧馨搶著道:「堂堂如春堡應該不會在尾款上動什麼手腳,做那鼠肚雞腸的事。」

「小姐說笑了。」安兆宇陪笑,又向袁不凡道:「雖然這門生意已經結束,但堡主對少俠的隆情高誼深感敬佩,來此之前堡主特別交代小的問問少俠,是否願意到如春堡盤桓數日,讓堡主一盡地主之誼?」

「堡主既然盛情相邀,在下卻之不恭,只是要麻煩安總管了。」袁不凡本就打算一直陪着寧馨回到如春堡,就算沒人邀他,他也已找到理由跟着——因為他已收了寧馨的髮帶,接下了她的生意。

安兆宇哈哈一笑,「不麻煩、不麻煩,這是安某的榮幸。」

於是寧馨上了馬車,袁不凡上了馬,一行人往如春堡出發。

一路之上,安兆宇向袁不凡講了些關於塞外的歷史掌故,令袁不凡增加不少知識。

時近正午,走過了黃沙漫漫,漸漸眼中添了綠意,不久之後,一座雄偉的宮殿已是遙遙可見。

如春堡名為堡,其實也是一座城,周圍有河水圍繞,城裏也住有百姓。

走過護城河,進入城內時,安兆宇向袁不凡解說:「如春堡的規模雖然比不上長安城,但規畫卻與長安城相近,有東、西市,也有住宅,無論市集或住宅,都規畫得井井有條;城中最北才是真正的城堡,堡主就住在其中。」

秦觀海仿長安城規畫如春堡,其自封為皇帝的心態已經不言可喻了!

安兆宇所到之處,城內居民皆垂手肅立,即使熱鬧如市集也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袁不凡心知這種不自然的情形若非經過一再演練,就是得力於苛政了。

『苛政猛於虎」,秦觀海對百姓所做的,比起古往今來的皇帝,恐怕也不遑多讓。

終於走到了城北,剛剛看到的宮殿此時看來更是富麗堂皇,袁不凡隨着安兆宇下馬,安兆宇則是到馬車邊,垂手肅立——

「恭迎小姐歸來!」

然後有一長列的侍女從宮殿的側門魚貫而出,自動分站成兩排,侍立在馬車左右。

「恭迎小姐。」侍女們齊聲道,最靠近馬車的一人伸手扶寧馨下車。

「堡主為了迎接小姐,已安排了盛大的晚宴,請小姐稍事休息,晚宴時屬下會再來恭請小姐。」

「好大的架子。」寧馨忍不住咕噥。

安兆宇又對袁不凡道:「袁少俠也請到客房休息,晚宴還請您也務必賞光。」

「是在下的榮幸。」袁不凡望向寧馨,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他對着她微笑,她卻轉過身,在侍女的攙扶下進宮去了。

袁不凡也被帶往客房,客房裏裝飾得古樸典雅,窗前一盆花,疏影橫斜,似梅而非梅,恰如其分的妝點了稍顯寬闊的空間。

袁不凡用完午膳,稍事休息,等待着晚上的盛宴;不知不覺日已西斜,如春堡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

袁不凡在下人的引導下進入晚宴會場。

秦觀海雖是中原人士,久居塞外,也染上了外邦的習俗——晚宴的座位是一人一案,而不像中原風俗,全家人圍着一張大圓桌吃飯。

袁不凡被領到最靠近秦觀海的一張桌子,據安總管的說法,袁不凡是今天最重要的客人,秦觀海要向他的下屬們好好介紹他這位少年英雄。

至於寧馨則被安排在秦觀海身邊,與他同桌共飲。

其他位子則按身分高下沿着大廳兩側排成兩排,袁不凡在心中默數,在座約有二十人,大概都是如春堡的重要幹部。

不一會兒忽聽人喊道:「堡主到。」

袁不凡隨眾人一起站起身,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秦觀海,不免刻意打量。

只見秦觀海身穿一襲暗紅色錦緞長袍,腰間以玉帶為飾,緩步從後面走出;他器宇華貴、神光內斂;顧盼飛揚、不怒自威,伴隨着修長身影,令人一望而生敬畏之心。

秦觀海目光向眾人掃視一圈,最後停在袁不凡臉上。「這位就是袁不凡少俠了,老夫久仰。」

說着走下台,拍著袁不凡的肩,「袁少俠近年在江湖上名聲響噹噹,老夫雖久居塞外,也聽聞了你的大名,心中盼能一見,沒想到今日不但得見,袁少俠還幫老夫找回了女兒,這證明老夫與袁少俠在冥冥中自有緣分。」

「堡主謬讚,袁某愧不敢當。」以秦觀海的身分地位,卻對他這個後生晚輩如此抬愛,實在令袁不凡感到很意外。

「老夫說你敢當就敢當,放眼當今天下少年英雄,能入老夫眼的,只有袁老弟你一人。」秦觀海連稱呼都改了,跟袁不凡稱兄道弟起來。

晚宴上陪席的這些如春堡幹部們隨即紛紛送上奉承之詞,令袁不凡覺得好尷尬,本來是為了保護寧馨才來到如春堡,結果卻反客為主,成了座上賓,這真是他始料未及。

忽聽一聲「小姐到——」,眾人紛紛轉移目標,袁不凡才得以脫身,立刻也將視線轉向門口。

寧馨輕移蓮步,走進晚宴會場。

她換了一身鵝黃新裳,腰間飾以金黃綵帶,綵帶隨着身姿款擺飄動,奪人眼目;一雙美目流轉生輝,加以淡掃蛾眉,美艷得不可方物。

從她一進會場開始,就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當然也包括袁不凡,不過他的目光卻是落在寧馨的頭上——與這樣華麗的衣着相比,寧馨的頭飾明顯不足:她只插了一支釵,而且是支銀釵,可是卻令袁不凡欣喜若狂,因為那是他買給她的。

寧馨即使回到如春堡,心中還是有他;他伸手進懷中,寧馨的髮帶也好端端的躺在那裏。

寧馨只走了兩步,就停下了腳步。

在台上正準備張開雙臂歡迎寧馨的秦觀海,等了片刻不見她走近,一臉得色慢慢凝成僵硬的笑容。「怎麼了?女兒,爹爹在這裏。」

「怎麼有這麼多閑雜人在這裏?」寧馨問話問得毫不客氣。

「這些都是你的叔叔、伯伯,聽說你回來,特別來看你的。」

「我不愛見旁人。」

眾人紛紛露出尷尬之色,袁不凡則是暗自替寧馨着急起來。

「要不他們走,要不我走。」寧馨固執道。

眾人識趣,紛紛站起身來。

「別動!」秦觀海一聲令下,所有人又坐了下來。「做我秦觀海的女兒,怎可如此小家子氣,上不了枱面!」

袁不凡心急難耐,身形一晃就來到寧馨身邊。「別使小孩性子,你爹要生氣了。」小聲勸道。

「他生他的氣,關我何事?」寧馨這兩句話雖是對着袁不凡說,卻故意提高了音量,要讓在座所有人都聽見。

「初次見面,給你爹留個好印象……」袁不凡急道。

「今天不是我愛使性子,是他愛擺譜。」寧馨滔滔不絕,「明明我中午就回來了,他卻連一面都不肯見;好不容易見到面了,卻又是在這麼多人面前,他是想跟我在眾人面前上演親情和解戲碼嗎?我『演』不出來!」

秦觀海面色一時變得極為難看,過了好半晌才強笑道:「原來女兒是吃味了,怪爹爹冷落了你是嗎?」

眾人紛紛陪笑——

「小姐坦率直爽,正是得自堡主的真傳啊!」

「本來就是我們這些大男人不懂女兒家的心事……」

「小姐遠道而來已經很累了,還要應付我們這些粗人,怎麼能不生氣?」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只盼堡主慈悲,讓他們別再參與這尷尬的場面。

小姐今天在眾人面前不給堡主面子,堡主哪天心情不好想起此事,所有目睹過這場面的人可能都難逃殺身之禍。

「寧馨……」在眾人忙打圓場的時刻,袁不凡也忙着勸導寧馨。

然而袁不凡的聲音雖小,卻令秦觀海和安兆宇的神色一凜。

「堡主!」眾人急得額頭上沁出冷汗。

秦觀海手一揮,眾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離開,霎時走得一乾二淨;秦觀海再向安兆宇一使眼色,安兆宇立刻過去將大門關上。

「女兒,這樣你可滿意了?」秦觀海的臉上又掛上了笑容。

寧馨只哼了一聲。

「已經順了你的意了,你還不過來?」

不知為何,秦觀海的語氣讓袁不凡厭到一陣寒意。

「堡主為何不自己下來?」寧馨則是全神貫注,緊盯着秦觀海。

袁不凡從未看過寧馨這種神情,忽然覺得她變得好陌生。

「唉!看樣子爹爹以後還得好好教你,今天就先寵着你吧!」秦觀海邊說邊從他的王座上走了下來,直走到寧馨面前三步處。「女兒,這下……」

寧馨倏地出手,行動之快,連袁不凡都沒看清楚。

寧馨竟然會武功!

他竟然被她騙了這麼久!

在袁不凡因為寧馨的欺騙而感到心痛之際,寧馨已和秦觀海打了起來。

寧馨的招數非常精妙,但奇怪的是,她的每一招、每一式落在秦觀海身上都顯得軟弱無力。

秦觀海真的已經練就刀槍不入的神功了嗎?

袁不凡很替寧馨擔心,寧馨的攻擊傷不了秦觀海,這樣打下去她一定很快就會累,而到那時,以逸待勞的秦觀海就會給她致命的一擊。

秦觀海邊與寧馨過招,邊出言譏刺,「張世禎不是商人嗎?怎麼教出了個一身功夫的女兒?是誰幫你出的這個惡毒主意,竟敢冒充老夫的女兒?」

寧馨完全不理會秦觀海說的話,只是專註的攻擊秦觀海的眼睛、耳朵等柔軟部位——她似乎認為只要她堅持得夠久,防護氣網就能被她打開一道缺口似的。

袁不凡不禁心疼起來,現在的寧馨再也不是那個調皮可愛、活潑刁鑽、善解人意且對他信任依賴的姑娘了,現在的她有的只是堅毅的眼神和不屈不撓的毅力,可是即使這樣,她還是他深愛的寧馨。

他還傻站着幹什麼?

就在此時,秦觀海顯然已經失去耐性,「寧家堡的餘孽,到地府與你爹娘作伴吧!」

秦觀海大喝一聲,雙掌齊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朝寧馨推去;倉卒間,袁不凡已飛身上前,替寧馨接下秦觀海的掌力。

「砰!」的一聲,袁不凡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噴出一口鮮血便昏倒在地。

***

袁不凡醒來后,發現他躺在客房床上,他的胸口還很痛,那是強接下秦觀海一掌的後果。

寧馨怎樣了?他救了她嗎?還是她已死了?他不能再待在這裏,他要去找寧馨,袁不凡勉強站起身,他的真氣還無法集中,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

如果寧馨死了,他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房門卻在這時被打開,走進來的竟是秦觀海!「袁老弟怎麼不躺着休息?」他明知故問。

「寧馨呢?」袁不凡關心的只有這件事。

「關在牢裏,眼下還活着。」

「你留着我,關着寧馨,到底意欲如何?」

「收為己用。」

「我?」

「為了引你上鈎,老夫已經謀畫了一年。」

袁不凡直到這時才明白,原來他才是秦觀海的目標。「我是不會為任何人賣命的。」

「以前或許是。」

袁不凡當下明白,秦觀海已掌握了他的弱點——他的弱點就是寧馨!「你怎麼知道寧馨不是你的女兒?」

「這就是這整件陰謀最大的敗筆,因為老夫根本沒有女兒!」

袁不凡望着秦觀海,靜待他的說明。

「老夫年輕時,有個情人叫裴可晴。」秦觀海緩緩道來。「因為老夫沉迷武學,一心想在江湖上創下一番基業,但是裴可晴卻是一個需要男人呵護的女人,所以她離開了我。

「離開老夫之後,她與張世禎成了親,定居江南,還生下一個女兒;後來老夫成就霸業,裴可晴又拋棄了張世禎,重新回到我身邊。」

「這段期間,你都沒去找她嗎?」袁不凡心想,以秦觀海霸道的個性,怎麼可能容許這種事?

「開頭那幾年,我忙於統一大業,也不願去找一個曾經背叛我的女人,所以就任由她去;後來我大業既成,中饋猶虛,自有一幫兄弟幫我張羅此事。」

「所以,她是被你逼回來的。」試想當時秦觀海的勢力遍及天下,他的兄弟「張羅」的手段絕對不會客氣,裴可晴擔心總有一天她和夫君與女兒的下落會被追查出來,所以寧可背上負心罪名,回到秦觀海身邊,以保夫君和女兒的平安。

秦觀海亦不否認。「她回來后想與我重修舊好,但破鏡難圓;儘管如此,我亦未虧待她,從中原一直到西進如春堡,她始終是秦夫人。」

「你有沒有繼續追查她夫君和女兒的下落?」

「沒有,」秦觀海道:「她既已回到我身邊,我犯不着再去計較前事。老弟,我們是做大事的人,重要的是向前看。」

「你別將我與你相提並論,我這人生平無大志。」

「老弟絕非池中之物,老夫的眼光不會錯。」又道:「但是可晴卻始終不安,擔心她死後我不會放過張世禎和她女兒,這就給了他人可乘之機。」

秦觀海又道:「可晴必是受人唆使,以為有了一個假女兒就能幫她和張世禎的女兒脫身,而張世禎因為撫養有功,也能因此保全性命。

「她是當真以為我糊塗到連自己有沒有女兒都不知道,不過在她扯出這麼大的謊后,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想看看她要怎麼弄出一個女兒來唬弄我?畢竟她離開我是在十八年前,如果這個女兒真的存在,那她去年就該有十八歲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你們不會有女兒?」

「老夫就是知道。」秦觀海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而且在老夫開始實施這個計劃之前,早就調查過張世禎了,他的女兒去年才十六歲。」

「這麼容易被揭穿的謊,秦夫人為何要說?」袁不凡邊問邊猜測秦觀海那麼篤定自己沒有女兒的原因,不過不管他怎麼猜想,他所能想到的都只有秦觀海「不能生育」。

事實上的確如此,秦觀海早年練功太過耗損真陽,導致無法生育,這也是他對成親一事不積極的原因。

「那真正的張小姐呢?」

「還和她爹好好的在江南生活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晴死前雖然騙了我,但看在這些年的夫妻情分上,老夫就遂了她這最後一個心愿。」

「所以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寧馨的身分了?」

「那倒不是。」秦觀海笑道:「這點還多虧了老弟。」

「我?」

「沒錯!老弟心腸着實是好,怕我們『父女』感情不睦,一再規勸『小女』,在這過程中,老弟說出了『小女』的名字……」

「『寧馨』是張姑娘的名,有什麼不對?」

「老弟,你錯了,寧馨不是名,而是姓加名;這女子姓寧名馨,是西域寧家堡的後人,當年老夫在西域開疆拓土時,寧家堡寧遠率眾抵抗,被老夫一舉殲滅,這寧遠就是寧馨的爹。」

原來寧馨與秦觀海竟有如此血海深仇,難怪她一路上從未稱過秦觀海一聲爹,也難怪寧馨要一再確認他是否知道她的名字,原來她把她的真名告訴了他。

寧馨對他並非虛情假意!這讓袁不凡感到莫大的安慰。

「寧馨在寧家堡舊部屬的保護下逃到中原,這些年來,她心心念念就是找老夫報仇,終於讓她逮到這個機會。」

一想到寧馨背負着血海深仇,再想到自己送她到如春堡無異是送她去死,袁不凡就感到心痛不已。

「寧馨人遠在中原,如何事先得知老夫要接回女兒,先趕到張家與張世禎串通,這其中的蹊蹺老弟必然也想得到。」

那當然是如春堡中有人與寧馨暗通消息,而那人就是秦觀海要找出來的內奸。

「你找到了嗎?」袁不凡指的是「內奸」。

「呼之欲出。」

「那為什麼找上我?」

「這正是這個計劃要達成的第二個目標。」儘管喜怒不形於色,秦觀海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神情。「老夫雖然久居塞外,但對中原武林一向關心,老弟近年來在中原武林快速崛起,令老夫對你留心了。」

「袁不凡何其榮幸!」袁不凡出言嘲諷。

「其實剛開始,老夫留意的不光只有你一個,在老夫名單上的還有十來人,這些人有的好名、有的好利,各個都有弱點,要收服他們並非難事。」

「說起好『利』,誰能比得過我袁不凡?」

「說實話,老夫開始也是這麼認為,不過在看過你這些年的每筆生意后,老夫發現你並非是個唯利是圖之人,這使老夫不禁對你產生了高度興趣。」

「你的興趣還真廣。」

秦觀海倒不生氣。「老夫正在想要用什麼方法讓你到如春堡來一趟,這件事給了老夫最好的機會;你一不在意世人眼光,對自己的功夫又頗有自信。這事必能引起你的興趣。」

他為什麼會接下這筆生意,理由真如秦觀海說的這樣嗎?

袁不凡現在已經想明白了,他之所以這麼做純粹是一種對「家」的渴望——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有天倫之樂,所以藉着幫助別人來得到補償。

「十箱金磚、五箱金條就揪出了內奸,引出了世仇,還把在下扣在這裏,堡主的手段果然高明!」

「如果你以為老夫的計劃就止於此,那你就錯了!」秦觀海續道:「難道你就沒懷疑過,老夫要接回女兒這件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知道嗎?」

「莫非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果然不愧是袁不凡。」

「你這麼做,就是為了引出仇家。」

「沒錯!老夫當年結下的仇家太多,未來要重回中原武林,勢必遭到一些反彈,所以藉着這次事件讓他們一個個自動現形。」

「所以陸填海是你殺的?」

「沒錯,在你與寧馨出發后,老夫便派出四大鐵衛在後尾隨,這樣不但能把所有的反抗勢力逐一殲滅,更能將血海深仇栽在你身上,可是你功夫太好,連老夫的四大鐵衛都不敢跟得太緊,怕被你發現;也因為有着半天的差距,最終還是失去了你的蹤影。」

袁不凡心想,那應該是發生在他送劉碧兒回家的時候多耽擱了半天時間,而如春堡的四大鐵衛可能因此超到了他的前面。

「不過那也不要緊,四大鐵衛已取得了你的獨門兵器,接下來不管他們殺了誰,都會算在你的頭上了。」

難怪離開襄州后,他和寧馨沿途都沒再遇到什麼高手,原來已被秦觀海的部下給翦除了。「那在出關之前呢?」他和寧馨遭遇到大批中原武林人士圍攻,四大鐵衛怎不出手相救?

「那是一次測試。」秦觀海道:「老夫想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真功夫,值不值得老夫委以重任。」

「那你應該清楚了我的本事,我被打下了山崖。」袁不凡無所謂道。

秦觀海哈哈一笑,「老弟是跳下了山崖,不過是為了殉情;那兩個與你動手之人過去曾和老夫交過手,現今在武林中的排行輩分都是非同小可,你以一敵二,卻能不落下風,已經完全彰顯出你的本事了,袁老弟,放眼天下,能得到老夫賞識的年輕之輩,老弟是第一人。」

「讓我背負一身血債,再也回不了中原武林,就是你賞識我的方法嗎?」

「如果能預料到今天的局面,老夫也不需要使出這等手段;自古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也怪不了老弟,不過做大事的人,在女人這方面還是要小心點,要知道紅顏禍水啊!」

「看不出堡主叱吒風雲、英雄蓋世,卻和市井小民沒兩樣。」袁不凡一笑。

「什麼?」秦觀海面露不悅。

「得了便宜還賣乖!若不是為了寧馨,我又何必在這裏聽你這番肺腑之言?」

「爽快!」秦觀海笑道:「如今老弟歸順我如春堡,是勢在必行了。」

「亮出你的底牌吧!」

「很簡單,」秦觀海道:「姓寧的丫頭的命,從此掌握在你的手裏;你為老夫賣命一年,就換她一年的命。」

「如果我死了?」

「父易告終,老夫送她到地府去陪你。」

「這不是太便宜你了?」

「老弟會這麼說,是不知道老夫做了多大的讓步——在老夫入主西域武林之前,寧遠一直是西域武林的領袖,老夫現在的人馬,有一部分就是收編寧遠的殘部,這些人雖然暫時歸順老夫,但未必就沒二心,姓寧的丫頭正是他們的精神領袖。」

少主——袁不凡腦中突然閃過了這個詞。

在懸崖下的那幾天,寧馨必定是召集了寧家堡的舊部屬前來協助,所以那些所謂前人遺留下的東西,其實應是他們帶來的。

而那個夜晚,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也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寧馨必定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到如春堡,而在那一晚,她的獻身行徑就是一種訣別。

不!他不能與她訣別,他要他們一起活着,他們還有長長久久的一輩子要過。

「我接受你的提議。」袁不凡道:「不過在商言商,我也有三個條件……」

***

地牢——

雖然是白天,卻黑得像是深夜,微弱的油燈只平添了凄涼的意味,寧馨抱膝坐着。

就讓一切在此結束吧!她已經累了。

七歲時家破人亡,她在侍衛的保護下逃到中原,從此人生中就只剩下一個目標,就是復仇復仇復仇!

她很清楚她已不再是那個有父母呵護、疼愛的大小姐,所以她接受各式各樣的訓練,不管再累她都咬牙挺過。

復仇給了她巨大的能量,也改變了她的個性。

直到遇見袁不凡!跟他在一起時,她輕易的做回了她自己;在他身邊,她又成為七歲以前那個有些驕縱、有些任性、古靈精怪又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因為他總是護着她,所以讓她重新得到了幸福。

可是她竟然一直欺騙他,明明知道她永遠無法回報他的感情,卻還讓他愈陷愈深,現在還把他拖進了她的仇恨里。

秦觀海的一掌打死的為什麼不是她?寧馨默默流下了眼淚。

她現在只希望秦觀海能趕快處死她,讓她到地下去向他說千千萬萬句對不起,如果他還願意要她,那她要做他的妻,實現這個在人世間永遠無法實現的心愿。

「少主!」

一聲輕喚打斷了寧馨的思想,她抹抹淚,抬起頭。「羅新。」

「少主,您受苦了。」羅新的眼中盛滿對她的關心。

「成王敗寇,自古皆然,倒是對你,我覺得很抱歉,害你白白辛苦了這麼多年。」

「不!不管是為了主人,或是少主,羅新都是心甘情願。」羅新堅定道。

又是一個對她付出真心的人——羅新本是個孤兒,被他師父收養后一直待在寧家堡。

寧家堡發生巨變時,羅新跟着他師父一起逃了出來,後來他投入如春堡,一直做着卧底的工作。

「師父不該讓少主以身犯險。」羅新低聲道。

羅新知道他師父的計劃后,一直想要阻止這件事,在他想來,要光復寧家堡大可明刀明槍的與秦觀海一決死戰,但師父偏說這樣付出的代價太慘烈!

可是如今呢?少主被擒,他還要為了什麼而努力呢?

「這本來就是寧家的事,本來就該由我來解決,只是,」寧馨很不安,「現在事情敗露,很快就會牽連到你,你要早點離開才是。」

「如果少主死了,羅新也……」

「千萬別說這種話,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寧馨道:「而且袁大哥死了,我了無生趣,秦觀海若殺了我反而是成全我。」寧馨這麼說的目的就是要斷了羅新的念頭。

除了袁不凡,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別人。

「袁公子並沒有死。」羅新老實告知。

「你說什麼?」

「袁公子並沒有死,少主。」

「你說的是真的嗎?我親眼看見他重傷吐血……」

「袁公子是受了傷,但傷勢並沒那麼嚴重。」羅新道:「師父說,秦觀海一直想網羅袁公子,所以下手時留了情;而且師父說少主之所以還能留着性命,也正因為秦觀海想以少主的性命來脅迫袁公子。」

「他真的還活着嗎?」寧馨喜極而泣,忽然又慌亂起來,「我……我不能拖累他,要他幫秦觀海做事簡直是對他的凌遲。」

「少主別心急,屬下告訴您這件事,是希望您能好好保重自己,還有您要相信袁公子,只要您還活着,您與袁公子就有見面的一天。」羅新殷殷勸慰。

「好!」寧馨懷抱着新的希望,用力的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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