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孫仲均想辦法推掉所有應酬，帶着高級洋酒禮盒，來到童思潔家門口，按下門鈴。

等了一會兒，鐵門內才出現一道很不耐煩的聲音。「……誰啊？」

「不好意思，請問童小姐在嗎？」

忽然，鐵門喀啦喀啦地上升，門還沒開到底，一個身形瘦小的中年男子鑽了出來，還一臉開心的笑容。「請問你是……？」童大同認得這個男人，就是送女兒回家的那個。

「伯父，我姓孫，叫仲均，我是來找童小姐的。我知道這麼突然拜訪真的很不好意思，這點薄禮還請收下。」

看到高級洋酒，童大同眼睛都亮了。

「你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快進來坐、快進來坐。」童大同熱情地招呼著，然後往樓上大喊：「思潔，有人找妳，快下來。」

在等待的時候，童大同對孫仲均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孫先生，你來帶我女兒去約會的嗎？」

童大同這麼直接的問法，仲均有些不能反應，只好微笑以對。

童思潔下樓，一看到孫仲均，馬上轉身又想上樓，童大同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孫先生特地來找妳，還不快去！」童大同有了洋酒就立刻出賣女兒了。

童思潔撇開臉，還是不願意正視孫仲均。

「我可以和妳談談嗎？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的。」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說這什麼話！快出去、快出去！」童大同把兩人都推了出去，然後把鐵門拉下，還補了一句：「晚上不用回來，我會跟妳媽說！」

童思潔好氣父親，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呀！

「恩潔，」孫仲均扳正她的身子，要她面對他。「妳還介意那天在餐廳讓妳受了委屈嗎？」

「我這樣的身分可以和你計較嗎？」那天，她一點也不委屈，可是今天，她卻覺得自己好不值。

「妳怎麼說這種話？妳之前不是這樣的。」孫仲均眉頭皺得好緊。

用言語這樣嘲諷他，童思潔心底也不好受，可是她真的無法不在意今天所受的侮辱。

「如果我說話哪兒不得體，還請見諒。」童思潔故意鄭重地向他道歉，然後轉身打算敲門。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否則只會愈來愈自取其辱。

「思潔！」孫仲均拉住她。「我不要妳這樣！妳一定是受了什麼委屈。那天我們分開后，妳不是還開開心心的嗎？」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原來你也是這麼看我！」

「我怎麼了？」孫仲均真是一頭霧水。

「那天之後，你一通電話也沒有，就算不知道我的手機，你們天天叫便當，不可能不知道我家電話吧？」童思潔終於忍不住大聲指控。「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身分沒資格和你做朋友？」

「這……」孫仲均愣了一下，隨即開心地笑了。「原來妳是在等我，等到生氣？」

「我哪有等你！」被戳破內心想法的童思潔立刻紅了臉。

「有啊，妳說妳在等我電話。」孫仲均故意又說得更明白一點。

「哪有！」

「妳還說了想和我做朋友。」

「以前想，但現在高攀不上。哼！」童思潔故意撇過頭。

「我從來沒有這種觀念，更沒有看不起妳。」

「那這幾天你為什麼好像要和我劃清界線似的，躲著不見人？」

「小姐，妳也說過以我的好脾氣怎麼做得了生意，我現在告訴妳，我的生意全靠我兩條腿跑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你很忙？」她疑惑道。

孫仲均點點頭，並把最近的行程大致說了一下。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還誤解你。」明白原因后，童思潔為自己的無理取鬧感到非常抱歉。

都是王松榮啦，害她氣得是非不分。

「妳會這麼生氣，我開心都來不及了。」

「啊？」他有問題嗎？

「這表示妳把我放在心上呀。」

「哪有！你少臭美！我自己也忙得要死，凌晨就要起床上市場，回來還要洗菜、切菜，哪有空記得你！」她紅了臉，還不死心地辯駁。

「口是心非。」但他實在愛極了她這副可愛模樣。

不過事出必有因，以童思潔的個性，不可能會突然有如此偏激的想法，這幾天她一定是遇到他的家人或王叔叔了。只是她善良，不想造成他們之間的嫌隙，所以什麼都沒說，只能氣在心裏，既然如此，為了成全她的好意，他也決定暫時不追問，只是，這樣的她讓他好心疼！

「為什麼這樣看着我？」童思潔被他看得臉紅心跳，不禁害羞起來。

「妳爸爸說妳今晚可以不用回家的，我們……」那麼多天沒見，他好想和她相處一整夜。

「想都別想！我一大早還要去菜市場。」

「大不了陪妳去菜市場。」

「你明天不用上班嗎？」童思潔好笑地睨着他。「其實，你這麼忙，可以不用理我的，我只要知道你不討厭我，沒有看不起我，我就很開心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念頭！」他連忙保證。相反地，他還好喜歡她。

「我現在知道了。」童思潔笑道：「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你不是還要去醫院開會？」

「嗯。」明知道明天得早起，但孫仲均就是捨不得離開。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想分分秒秒和她在一起。

「對了，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妳的手機號碼呢？」臨走前，孫仲均遞了名片給她。

「通話費太貴，所以我不常用手機，有事，你打來家裏就可以了。」她指著上方招牌的一排數字。

「好，那妳快去休息。」

孫仲均替她喚了童大同來開門，親眼看着她進門，鐵門落下，才安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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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只要一偷到空閑，孫仲均立刻打電話給童思潔。雖然電話那頭的背景聲音似乎很忙碌，也知道自己不該打擾她，但就是很想聽聽她的聲音，聽了她的聲音，一整天工作起來，就會很有元氣，而且笑容滿面。

只是，這情況有人看不下去了──

「喂喂喂！你可不可以收斂一點啊？」孫立威走進辦公室，看不過去地叫道。

「我怎麼了嗎？」掛上電話，孫仲均一臉不解。

「老哥，你沒必要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來刺激我吧？」孫立威身體一攤，完全沒坐相地倒在沙發上。

「有嗎？」他摸摸自己的臉，並不覺得自己哪裏不一樣。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談戀愛了。」

「有這麼明顯嗎？」孫仲均笑了。

「是那天在你屋裏的女孩嗎？」

「嗯。」一旦確定心意后，他就不會再否認了。

「真狡猾！那天你還否認！」孫立威立刻毫不留情地道。

「那天是我認識她的第二天，對她雖然有好感，但談不上喜歡。」

「原來你也滿悶騷的嘛，還以為你是根不吭聲的木頭咧，沒想到比我還猛，才認識幾天就喜歡上對方。佩服佩服！」

「感覺來的時候很難說。」孫仲均也覺得自己算是非常幸運。「對了，你的戀愛經驗豐富，教我怎麼追女孩子吧，每次我都不知道怎麼約她，怎麼討她開心。」孫仲均虛心求教。

「有什麼好教的？直接帶上床不就得了。你開心，她也開心。」孫立威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粗俗！」他實在不能苟同弟弟的想法。

「現在的男女戀愛就是這樣。」

「算了算了，當我沒問，我還有一場產品說明會要開，失陪了，你自己請便吧。」看來，追童思潔的事，只能靠自己。

孫仲均前腳剛離開，王右萱後腳就進來，但她一看到孫立威，就立刻轉身走人。

「喂，」孫立威叫住她。「看不到妳的情人，也不用這麼急着離開嘛，好歹也要和妳情人的弟弟打聲招呼吧？」

「禮貌兩字用在你身上只是浪費，多費唇舌更是浪費時間。」她冷著臉道。

「是嗎？」他起身，低頭打量着她。「那平常妳怎麼一遇到我就喜歡浪費時間，一有空就和我吵？」

「你──」不知道為什麼，她真的好討厭他，就算多費了唇舌在他身上，那也是因為她看不過去他跩跩的痞子樣！

「彆氣彆氣，女人一生氣會老得很快。妳看看妳現在這模樣，皺紋多到都可以和我用來做皮夾的鱷魚皮比了。」

「孫立威！」王右萱好生氣，什麼教養、什麼形象都不管了。她小小的拳頭緊握，恨不得賞他一拳。

看到文靜的她被他氣得失態大叫，他就感到莫名地開心。

從小，不拘小節又弔兒郎當的他，最討厭凡事拘謹、一絲不苟的王右萱，她那高高在上的眼神總是看得他渾身不舒服，最後，他發現氣她是唯一可以令她失態的方法，自此，他屢試不爽。

「如果你回國只是為了氣我，那你達到目的了，你可以滾回巴黎了！」

「的確，巴黎的生活實在太單調了，偶爾也要氣妳一下，調劑調劑生活。」

「你不要太過分！」她瞪着他，決定絕不再掉眼淚。

雖然每次被他氣哭，他就會立刻回巴黎，讓她再也不用見到他，可是她發現哭只是懦弱的表現，只會讓他更想捉弄她，所以她發誓，她再也不哭了，再也不想成為他生命里的樂趣。

「唉呀！我還以為妳又要哭了，嚇死我了，我可沒打算這麼快被妳嚇回巴黎喔。」孫立威誇張地拍拍胸脯。

雖然很愛捉弄她，但她的眼淚還滿恐怖的，每次她一哭，他就全身不舒服，又不想道歉，只好跑回巴黎。

可是人就是有種劣根性，明知道自己最怕什麼，還拚命地去挑戰極限。他就是愛逗她，怎麼也改不了！

「因為我發現一種更折磨你的方法，那就是把你留在台灣，讓你跟孫伯伯大眼瞪小眼！」她故意笑咪咪地說。

「算妳夠狠！」孫立威服了她，和父親相處的確是他的死穴，不過也沒有她的眼淚來得恐怖。

「哈哈，學你的！」王右萱好開心，先前的氣憤全不見了。

孫立威定定地看着她。眼前這個女孩才三年不見，似乎愈來愈堅強，也愈來愈有趣了。難道他真會怕和父親相處嗎？他只是懶得聽父親說教罷了。

好，既然她要玩，他奉陪到底，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到什麼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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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一星期馬不停蹄的會議，孫仲均終於等到一個他和童思潔都有空的星期六下午，他約了她看電影，理由是為了謝謝她的幫忙。

對於好不容易有機會和孫仲均約會的童思潔來說，她當然不會再笨得辯駁到底是誰欠誰人情了。

「仲均，時間還早，我們先到西門町逛逛好不好？」在立體停車場停好車，童思潔開心地問道。

「可以呀！聽說西門町很熱鬧，我還沒來過呢！」他不好意思地笑道。

「什麼！不會吧？」童思潔驚訝的表情像是他頭上忽然長出角。

孫仲均牽着她進入電梯，看電梯里人多，他將她護在身前，一隻手輕環在她腰際，保護着她。

背貼着他暖暖的胸口，童思潔雖然又羞又尷尬地不敢亂動，可是心底卻有滿滿的感動，有他在，她總是能安心。

可惜這幸福的過程只有短短几秒，門開了，他牽着她走出去。

「小時候，除了課業和補習，我還必須上古董珠寶鑒定、茶道等課程，長大后，又因為接受經營企業的訓練，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孫仲均繼續剛才的話題。

「那不是很可憐？」童思潔心疼地看着他，忽然覺得自己幸福多了，至少她擁有愛玩愛鬧的普通童年。

「我父親說，這樣的待遇別人求都求不到。」孫仲均自嘲地笑道。

「我才不要！」

「我知道。」孫沖均點點頭。

「你知道？」

「妳生活雖然辛苦，但妳總有辦法讓自己快樂，妳健談、開朗的個性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不出來你還滿了解我的嘛。」童思潔有種被了解的感動。「生活又煩又累，如果不正面思考，讓自己抱着希望，我可能會得憂鬱症。」

「所以我喜歡這樣的妳──」孫仲均凝望着她說道，但身旁忽然響起震天價響的音樂聲，蓋住了他的聲音。

「啊？」她愣住，她剛剛是不是聽到什麼了？

「那邊好像有活動，要不要過去看看？」他在她耳邊叫道。

「好啊！」

兩人手牽手擠到人群中，才發現是聯合勸募活動正在募款。

「走！我們上去捐錢！」天性善良的童思潔不假思索地跑上台，捐了一千元，然後眼巴巴地等著孫仲均的動作，結果竟看到他給了對方一張小紙片，她又失望又生氣。

孫仲均平常不是最熱心的嗎？怎麼他這一點點愛心也沒有？她這麼窮，都可以省下飯錢捐款，為什麼富裕如他卻什麼都不做呢？

還是他平常只做表面工夫，目的只為了拉攏人心？童思潔生氣地胡亂想着。

下了台，童思潔不想理他，徑自走在前頭。

心思細膩的孫仲均馬上發現她的不對勁。「怎麼了？」

童思潔一點話也藏不住，立刻火大地指控道：「你怎麼連一點點的愛心也沒有！」

「我不是給對方名片了嗎？」孫仲均一臉無辜。

「什麼名片？名片又不能吃！」她氣得沒工夫細想。

孫仲均終於明白她在氣什麼了，他包容地笑着，難怪她會生氣了。

他解釋道：「一般如果在路上遇到這樣的活動，有心捐助的企業單位通常只給對方名片，對方等下活動后就會去拜訪，通常這樣舉動都是打算長期性捐助的。」

「啊……」童思潔一愣。「原來如此……對不起，我覺得自己好幼稚、好不懂事……」

「不，其實是因為妳很真，想到什麼說什麼，只是……妳對我的不信任，讓我有點難過。」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她認識他還不深，不能怪她。看來，他得想辦法讓她更了解他。

「對不起啦，以後你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信。」她連忙舉起小手保證。

「謝謝妳。」她急忙的保證讓他心頭好暖。「電影快開始了，我們走過去吧。」

「嗯。」她點頭，然後突然放大膽握住他的手。

那一瞬間，她感覺他腳步頓了頓，她的心臟霎時狂跳，她低着頭不敢看他，好怕他會扯開手，但他不但沒有，還反握住她的手，害她心中小鹿亂撞，差點連路都不會走了。

微微超前的孫仲均，臉上滿是開心的笑容。

他知道在童思潔的眼裏有他存在，只是不知道那樣的分量構不構得成「喜歡」，所以他一直都不敢逾矩，就怕嚇着她。

如今她主動表示，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底的分量已經日漸加深了？

「要不要買點零食進去吃？」孫仲均體貼地問道。

童思潔摸摸口袋，一雙大眼四處張望，附近烤的、炸的零食好多喔，可是剛剛她才捐了一千元，不能再亂花錢了。

「……還是不要了。」

「買一點吧。」似乎看透她的猶豫，孫仲均拉着她走到滷味攤前，挑了一些鹵鳳爪。

「小姐，妳男朋友真是貼心，妳看看，都挑一些腳掌最厚的，這膠質很多，對皮膚很好喔，看你們兩個那麼恩愛，多送幾隻給妳。」小攤老闆邊包邊贊道。

「他不是──」童思潔尷尬地想反駁，可是孫仲均搶先道謝，然後牽着她走進戲院。

「剛才老闆誤會了……」她感到很抱歉，不知道有沒有造成他的困擾。

「誤會？」他執起兩人交握的手，說道：「我們緊牽着手，誰都會認為我們正在交往中。」

「那……那我們是嗎？」她又害羞又緊張地問著，心臟都快跳出胸口了。

「妳想嗎？」他凝視着她，眼神有太多誘惑，誘惑她點了頭。見她點頭，他好開心，真想緊緊地抱住她。

「那從現在開始，妳就是我女朋友了。」他輕輕吻了她的手背。

「嗯。」童思潔雙頰羞得紅紅的。

沒想到她竟然可以和他在一起，這簡直是天賜的恩惠！

孫仲均得到她的應允，開心地直笑，笑得眼睛都亮了，先前的擔心全都一掃而空。

不過，問題來了，他從來沒談過戀愛，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想見她一面，還得找一堆理由。

回去后，一定要問問經驗豐富的孫立威，要怎麼哄女孩子開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