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天一早，孫仲均請了假，準備上街買見面禮去拜訪童思潔的父母親，才要出門，父親就來了。

「爸？這麼早？」父親從不主動來他的住處，除非有非常緊急的事情。

「哼！」孫進義重重地哼了一聲，往屋內走。

「怎麼了？」父親的怒氣明顯易見，又來住處找他，肯定是生他的氣。

「聽說你的女朋友是賣便當的？」孫進義直接開門見山地質問兒子。

「是的，她家的便當很好吃，公司幾乎每次都要訂她家的便當，爸，你也吃過的。」孫仲均驕傲地說道。

「你女朋友的家世背景關係到孫家的門風，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沒跟我說？！」

昨晚，王松榮都已經把那女人的所有事情告訴他了。根據他找人調查的結果，她家裏賣便當就算了，竟然還有個好吃懶做、四處欠債的父親，這麼複雜的家庭怎麼配得上他們！

「我不覺得賣便當有什麼不好。思潔她善良、懂事，最重要的還很孝順，這樣的女人真的很難得。」

「右萱她也很善良懂事，那你為什麼不娶？」

「爸，我和右萱真的沒有男女感情，如果你們勉強我們在一起，只會造成兩個人的不快樂。」

「可是我答應過你王叔叔要娶右萱當兒媳婦的。」他當然知道感情不能勉強，但這是當年對王松榮拍胸口保證的約定，由不得他反悔呀！

「爸，你的兒子還有立威，不是嗎？」孫仲均暗示道。

其實，他發現立威和右萱最近走得滿近的，說不定兩個冤家已經發展出感情了。

「立威娶右萱？他不整死她才怪！」孫進義一副不可能的表情。「總之，就算你不娶右萱，也不能娶一個便當小妹，否則叫你王叔叔的臉往哪裏擱？」

「爸，很抱歉，這件事不能聽您的。我愛她，不管她身分地位如何，這輩子我一定要娶她。」他眼神堅定地說道。

孫進義知道再說也沒有用了。這個大兒子平時雖然溫和聽話，但一旦他決定的事情，就算波音七六七客機來了也拉不走。

「爸，我知道您對王叔叔的承諾讓您很為難，但你的出發點也是想讓我得到幸福，既然我已經找到幸福了，就請爸成全我。至於王叔叔那邊，我會再去向他道歉。」

「唉～～說了有用嗎？你對右萱疼愛有加，阿榮一直以為你從小就愛着他女兒，也只認定你才是他的女婿。他跟我說是右萱和你有口角賭氣不肯嫁，你疼她，才由着她任性，所以阿榮一直在替你跟右萱說好話，現在你去跟他說你不愛右萱，他肯定接受不了。」孫進義非常明白老友的個性，王松榮可以接受任何失敗的打擊，但絕對丟不起一分顏面。

「這件事我會小心處理的。」看來得先想出辦法解決這問題才行，去童家拜訪的事只好先緩緩了。雖然有些棘手，但他相信自己一定會處理得很周到的。

為了和童思潔在一起，他什麼都可以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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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爸呢？」快中午時分，童思潔下樓，只見母親一個人忙進忙出，她連忙接手洗菜。

「不知道。」張淑英無奈地搖頭。「這幾天妳爸他老是不在家，不知道在忙什麼。」

「那爸有沒有跟妳提過什麼？」

「他只說我們快要有好日子過了。」張淑英常聽丈夫這麼說，自然也不以為意。

「爸他該不會又開始玩股票了吧？」童思潔一驚，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記憶中，父親每次開始準備大炒股票時就會這麼說。

「不知道。」張淑英從來不過問丈夫的任何事情。

「媽，爸爸妳要看着點，如果爸再四處標會、借錢玩股票，我真的沒法幫他了。」

「嗯。」張淑英點頭。「對了，聽妳爸提到，妳最近是不是跟一個有錢人在交往？」

「嗯。」一提到孫仲均，她的心又開始縮緊。

「妳也老大不小了，也該結婚了，如果有適合的對象，就帶他回家讓我看看。」

「我們才剛交往而已，還沒談到那麼深。」她的神情暗了下來。

經過昨晚，他對她的好印象也許已經重重扣了分。

見女兒眼神忽然變得失落，張淑英問：「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童思潔輕輕點頭，開不了口，怕自己會哭出來。

「情人間吵架是難免的，不管誰對誰錯，先去跟他道歉，不要繼續僵持，事情就會很好談下去。」

「媽？」童思潔沒想到母親竟然會給這麼中肯平和的建議，原來她和爸是這樣相處的，難怪就算爸再怎麼跟媽吵，她總是能化解。

「等店裏忙完就去跟他說吧。」女兒不輕易動情，如今動了情，那肯定是個條件不錯的好男人。

「好。」童思潔忽然燃起了希望，孫仲均個性那麼好，只要去道個歉，他一定會原諒她的自私。

母女倆相視一笑。此時，童大同急急忙忙從外面進店裏，匆匆上樓，不到一分鐘就下了樓，手裏還拿着童思潔的存摺和印鑒章。

「爸，你去哪裏？」

童思潔覺得父親神情不對，追了上去，看到父親手上的東西，立刻着急地想搶回來。「爸，還給我！你拿我的存摺幹麼！」

「走開！」童大同推開她，然後跨上機車走了。

這裏面有十來萬，雖然不夠他補期貨的保證金，但也不無小補，其他的，他再想辦法。

「爸！」童思潔大叫。

「思潔！」張淑英也追了出來。「怎麼了？」

「媽，爸怎麼會知道我的存摺和印章放在床墊下面？」童思潔好着急，那是他們家裏僅存的一點點錢，如今被父親拿走，他們以後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對了，那天，妳爸說要打掃妳房間，會不會是去找……」張淑英想到這裏，不禁大驚失色。

「肯定是的！爸他到底在外面做什麼啦！」童思潔又氣又急，又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這筆錢肯定會被領走！

此時，店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可能是訂便當的，童思潔只好進去接電話。「童記便當你好。」

「童記啊？請問童大同先生在嗎？」

「他不在，請問你是？」

「妳好，我是○○證券的期貨交易員，通知他今天要補足六十萬的保證金，既然他不在，那請妳通知他。」

「期貨？」童思潔不敢相信地大叫。期貨這東西，不懂的人不玩到傾家蕩產才怪！「我父親交易多久了？」她要知道這個坑大不大。

「不滿一個月，小姐，再麻煩妳通知他，謝謝。」忙碌的交易員沒空回答她問題，掛上了電話。

電話掛上，童思潔無力地蹲在地上。

她怎麼老是遇到這種事情啊？去年才剛幫爸爸還清了倒人家的會錢，如今又這樣……

她好想哭，可是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思潔……到底怎麼了？」張淑英擔心地問道。

「爸跑去玩期貨。」

「那是什麼東西？」

是一個吸光人錢，再吸人血的大黑洞！童思潔好想告訴母親，但又怕她擔心。

「沒什麼。」童思潔勉強一笑。「媽，妳快去炒菜，快中午了。」

非常相信女兒的張淑英果然放心地走進廚房。

童思潔撐著笑臉面對來用餐的客人，撐到兩點半店裏休息時，她也快虛脫了。

她整理著枱面，心想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想解決的辦法了，誰知，店裏突然走進了兩名彪形大漢。

「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童思潔又撐起笑容。

「童大同咧？」來人口氣很不客氣。

「他不在，請問……」童思潔小心地應對着。

「妳叫他不要躲了啦！欠我們的錢說好前天還，結果到現在一毛錢也沒還！」

「他欠你們錢？」童思潔開始擔心這兩個凶神惡煞是地下錢莊的人。

「妳跟他說，叫他五百萬趕快還一還啦，不然下一期利滾利就不只這個數目了。今天我們客客氣氣地來跟妳通知，下一次就不會這麼好過了！」撂下狠話，兩名大漢才離開。

「五、五……」童思潔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五百萬！爸爸是怎麼欠的啊！以現在店裏的生意，五百萬要怎麼還呀？爸爸什麼時候才會覺悟啊！

剛出廚房的張淑英也聽到所有對話了。「思潔……」她嚇得發抖，幾乎要不支倒地。

「媽！」童思潔連忙扶住母親，並安撫道：「媽，別擔心，一切有我，我會處理的，沒事的，沒事的……」

受到極大驚嚇的張淑英只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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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陪受到驚嚇的母親，也為了守在家裏等父親回來，一整天童思潔都沒有出門。

童大同直到深夜才進門，還喝了酒。

「妳……怎麼在家？為什麼沒去約會？」童大同現在最在乎的就是女兒能不能釣到那個金龜婿。

「爸，你在外面到底欠了多少錢？」童思潔開門見山地問道。

今天中午被父親拿走的十來萬，她已經不想計較了，現在她只想弄清楚父親在外的債務到底有多少。

「五百還是七百……」童大同醉茫茫地算著。「不記得了。」

「到底為什麼會欠這麼多？」童思潔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母親，她強忍着怒氣，不對父親大吼。

「我每天要補保證金，不補的話，之前投下去的錢都會回不來……」

「你什麼都不懂，為什麼跟人家玩期貨？」

「放心！這次一定會賺的啦，欠個幾百萬沒關係啦。」中毒的童大同似乎還不知道事情已經很嚴重了。「而且妳男朋友那麼有錢，又那麼疼妳，天天送妳回家，幾百萬算什麼，妳跟他開口就有了。」

「我不會跟仲均拿半毛錢！」她和他在一起，並不是為了錢。

「妳不拿？難道妳要看着我死？」童大同生氣地指着她罵。

「你既然敢玩，就要自己負責！今天地下錢莊的人來過了，明天他們還會再來，你自己看着辦吧。我幫不了你。」童思潔噼哩啪啦說完，轉身上樓。

「不孝女！不孝女！養妳這麼大一點用也沒有！不孝女！」看女兒轉身不理他，童大同氣得大罵。

童思潔聽着，難過地掉下了眼淚。她為這個家付出的還不夠多嗎？這樣的惡夢要延續到什麼時候？

回到房間，童思潔好想聽聽孫仲均的聲音，於是她撥了電話給他，孫仲均接了，但她卻遲遲不開口。

「思潔？怎麼了？還在生我的氣？」電話那頭，孫仲均擔心地問。

「沒有。」她忍住不哭。

「今天還好嗎？」

「嗯。」

「思潔，關於妳昨晚說的事情，我想過了，或許妳會有我把情人當成朋友一樣對待的錯覺，因此產生了不安，其實不需要這樣的……」

「嗯？」

「對於朋友，我只是儘力幫他們，但是對妳，我卻永遠都這麼緊張，怕妳着涼、餓著，怕妳不快樂……」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只是被那群女人氣到了而已。」童思潔眼眶泛紅地說道：「站在你的立場，她們全都是你的朋友，你照顧她們平安回家是應該的，而且不止你，只要有一點紳士風度的男人都會這麼做，是我太小心眼了，還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對不起。」

「妳能明白這點，我好感動。」孫仲均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整天，思潔完全不和他連絡，他還以為她仍在生氣呢！

「思潔，我愛妳。」

「我也愛你。」童思潔的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但她不敢哭出聲。

「讓我見妳好嗎？」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見到她、沒聽到她的聲音了，實在很想念她。

她深吸一口氣才道：「太晚了，我一早還要起床去菜市場。」

現在她這麼狼狽，實在不能見他。

「那明天晚上我去接妳，好嗎？」

「可能不行，最近我爸他常不在店裏，我不能留下我媽一個人。」童思潔連忙拒絕，因為她怕父親很可能會直接開口向孫仲均要錢。

「好吧，那妳早一點休息。」雖然失望，但孫仲均知道她孝順，並不勉強她。

掛上電話，童思潔忍不住大哭起來。

其實此刻她是多麼希望孫仲均能陪在她身邊，告訴她，有他在，一切都會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

她想着、哭着，就這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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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昨天的驚嚇，張淑英頭痛到無法起床，童思潔好擔心，但母親又堅持不肯看病，她也沒辦法。

幸好父親今天乖乖地待在店裏，哪兒都沒去，還幫她洗菜、切菜，否則她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雖然還很氣父親，但父女沒有隔夜仇，即使他在外面弄出了多大的麻煩，他始終還是她的父親。

「爸，這袋是藥商和酒商的便當，你去送一下。」童思潔說着，手裏還忙着找客人錢。

「喔。」似乎發現事情嚴重性的童大同，心有愧疚地乖乖出門送便當。

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賠那麼多錢的，只是最近運氣差一點而已。一開始他也是賺錢的，還賺了十倍呢！

當時他真該把那一迭迭的鈔票拿給她們看的，她們母女就不會總是覺得他沒用了。

進了辦公大樓，先把便當送到十二樓，再送十六樓。櫃枱小姐簽收時，剛好王松榮又走到了櫃枱旁。

「你是童大同嗎？」王松榮一看到童記便當的塑膠袋便開口問道。

「你認識我？」童大同非常驚訝。

剛才他聽到櫃枱小姐叫他董事長，連董事長都知道他，他童大同是要轉運了吧！

「是的，可以和你談一下嗎？」

「當然！」談兩下都行。童大同馬上連連點頭。

王松榮淡淡一笑，便帶童大同到自己辦公室。

「童先生，請坐。」王松榮客氣地為他倒了茶。

「不敢當、不敢當，請問您怎麼認識我的？」童大同客氣地問道。

「我不但知道你，還知道你在外面欠了五百萬的債。」王松榮叼起煙笑道，心裏十分看不起童大同。

「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欠錢的事？」哇！該不會是來跟他要錢的吧？

「你不用管我是誰，至於如何知道你欠錢，只要有錢，沒什麼事情辦不到的。」王松榮冷冷地說道。

「你想做什麼？」童大同害怕地往後退。

「別怕。我叫你來，是想和你談一筆買賣的。如果你答應阻止你女兒和孫仲均交往，並且全家立刻搬走，我馬上轉一千萬到你戶頭，讓你去還債。」王松榮開了條件。

「這……」童大同好心動，一千萬對他來說，真是極大的誘惑。

「其實我女兒和孫仲均已經論及婚嫁，是你女兒中途插進來的，你拿這一千萬，叫你女兒離開孫仲均，根本沒損失。」王松榮繼續勸道。

聽到他這樣說，童大同忍不住想，現在的他欠了一屁股的債，氣病了老婆，連女兒都對他愛理不理的，感覺真的很窩囊，如果這一千萬入袋，不就什麼事情都解決了？而且當初讓女兒和孫仲均交往，他也是看上人家的錢，可是女兒那麼固執，不願意從孫仲均那裏弄半毛錢，如今既然有人肯當凱子，那他可不能當個獃子。

考慮好久，童大同終於點頭答應。「只要你把錢轉到我女兒的戶頭，我就立刻搬走。」他身上剛好帶着女兒的存摺和印鑒，可以直接給他帳號，也可以直接上銀行領錢還地下錢莊，一切都很方便。

「很好，」王松榮滿意地道。「我看你也不用打包行李了，你現在就回去準備搬家，我等一下就會把錢匯進去，匯好後會再通知你。」

「這麼急？」童大同很驚訝，他還以為可以有幾天緩衝呢。

「你也不希望債主一個個上門吧？」王松榮直接點出他的弱點。

「……好吧。」既然有一千萬在手，就不怕沒地方住。於是童大同開開心心地回家等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