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一圈藍色的山丘圍繞着一小群正在火山熔岩層上追邊而行的人,蕾莉靠在土著們為她紮成的轎型座位上,探身對抬着她的四名土著說:「拿掉他的塞布。」她指指山姆,再指指自己的嘴。土著以矛頭指著山姆的臉要他停下來,拿掉她綁在他嘴上的布。

「山姆?」

他吐了幾口唾液,怒視着她。

「你看我們正要到哪裏去?」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會讀他們的心思。」他一邊努力要在岩石上站好,一邊對她發牢騷。仍然綁着的手使他行動不便,某種邪惡而奇怪的理由使她想笑。

「看清你的腳步要往哪裏去呀,可別跌傷了。」她笑着對他說。

「我無法一邊看清我的腳步,還要回答一些愚蠢的問題。」被雨水打濕的岩石令他不易平衡,當然兩枝指着他的長矛也功不可沒。可是,他也活該,誰叫他又說她的問題愚蠢!

「怎麼啦,山姆?今天不順利嗎?是不是……呃……」她豎起食指放在唇上。「呃,我想起來了,你的槍在射程內不都是最準確的嗎?」

「我的槍夠準確了。」他怒視着她,差點滑倒。

「你的麻煩還真多,不是嗎?是你的頭在痛嗎?會不會是今天沒人在家呀?」她忍住笑,很有禮貌的問。這真好玩。

「快走吧!」

「來,曼莎,吃顆乾果。」她給它一顆花生。

喀啦!喀啦!喀啦!

她像偷吃了金絲雀的貓般靠回轎椅上,看着山姆的肩膀因每一個喀啦聲就瑟縮一下。

到了下午,他們在走過往下就讓蕾莉不敢呼吸的陡峭山路之後,來到土著的村落。山姆似乎不怕高,但曼莎吃花生米的喀啦聲,好像山頂也隨之崩塌下來了。

他們抵達一道很深的峽谷,土著們放下轎子,扶她站起來。她轉身,看見曼莎飛到對面的一棵樹上。峽谷的對面是一座村落,有着許多離地六嘆高以竹子和棕桐葉蓋起來的房子,顏色、大小不一,有新有舊。

村子的中央有一些孩童在玩耍,婦女則有的在洗晒衣物,有的在編織籃子,有的在烹煮食物。一處用竹子圍起來的地方養著一些小牛。

她的土著嚮導正在對他們的領袖說話。藉由手勢和單音字溝通后,她認為他的名字應該是叫莫加。他也曾在給她肉吃時,又跳又畫的說明那是火雞的肉。他們彼此還挺能溝通的。

山姆也曾企圖把土著拉到他那邊去,幸好沒有成功。但他的怒罵令她只好將他的嘴塞起來。

蕾莉看看那道架在深谷上的狹長竹橋,這道峽谷形成了村子的天然屏障。

「蕾莉。」

她轉向叫她的莫加,他正指著竹橋點頭,意思是要她走過去。竹編的橋面比登船板寬不了多少,峽谷間的風令它像搖籃一樣晃蕩不已。

她皺起眉頭指著橋。「走過去?」

莫加精神飽滿地笑着點頭。

這橋看起來……很有挑戰性。

「怎麼啦,棒棒糖,害怕這區區一百呎的高度嗎?」山姆故意停一下。「垂直的一百呎。」

她由橋上看入峽谷底部岩石磷峋的河流,她不要過橋!

山姆大笑起來,吹着口哨模仿物體凌空墜下的聲音,最後是落水聲:「啪!」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對這種噁心的幽默毫不欣賞。他回以咧嘴一笑,對她的反應是樂在其中。

一個星期之前,她是絕不會過橋的,她只會往地上一坐。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只要可能,賴蕾莉再也不會等待全世界來拯救她——事關個人榮譽。

她以少許的勇氣、更多的決心武裝起自己,開始向竹橋走去。莫加拉住她的手肘阻止她,搖搖頭並舉起一根手指。她假設他是要她稍等,他指指她的靴子。她低頭看看,他又指指他自己的光腳。噢,他是要她棄靴而行。

山姆的笑聲讓她咬緊了牙。她不理他,坐下來解開鞋帶。她轉頭看見兩名士著也解開山姆命令他坐下來脫靴,她突然想起游擊小屋的事。

「等等!」她像彈簧般跳起來,跑到山姆身邊抓住他的右靴用力拔。

「放手,蕾莉!」山姆掙扎著站起來,將她踢開,但是她抱着他的腳跌坐到地上。他還來不及抓住她,已被土著用矛尖頂住胸口,動彈不得。

靴子離開了他的腳,她探手進去拿出他藏在裏面的匕首。她以食指和拇指捏着它在手中晃。「你以為我忘記了,是不是?」

山姆氣呼呼地怒瞪着她。「那是我們唯一能夠逃離這兒的方法,你這愚蠢的——」

她以匕首指向他,警告道:「你敢說!」他的牙為之緊咬。「我們為什麼要逃?你自己說他們把我當公主,我們如果要走,我會命令他們讓我們離開。」她坐下來脫靴解襪。

「北方的這些部落,有的是獵頭族。」

她猛然停住脫靴的動作,轉頭去看山姆是否在開玩笑。他很認真。

她看向莫加,那毫無幫助,她根本不知道獵頭族該長什麼樣子。在這之前一直對她很好的土著們,笑着指向那座橋,她轉而對山姆說:「我不相信你。」

他聳聳肩。「無所謂,反正也來不及了。」

她站起來,拍拍臀部不再理他,一名土著拿過她的靴子舉步過橋,橋身因他的重量開始搖晃,但對他似乎毫無影響。他先把兩隻靴子綁在一起,掛在他刺了青的肩上,雙手扶著亞麻繩編成的扶手,腳掌變曲包住竹片的曲線,如履平地般走了過去。

輪到她了。她吸一口氣,踏上竹片,橋擺動了一下但還好。她謹慎地走到將近一半時,谷底一陣風吹了上來,整座橋像吊床般晃起來。蕾莉做出她最擅長的事——她開始尖叫。

叫聲在峽谷間回蕩,衝上了崖壁,直上雲霄。土著們跳了起來,指着她喃喃低語又搖頭晃腦。村民們紛紛跑出來看為什麼整個天地都在尖叫,有人大叫是他們的神發怒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聲音。

橋身搖晃振蕩到她根本不能動彈,她的叫聲從底下的峽谷反彈上來,好像一直在叫她:「看看下面呀!」但是她知道她不能看,一看她就會掉下去。

就在她認為自己即將被搖昏掉時,山姆來到她的身後。「不要往下看,向後靠在我的胸前,開始深呼吸。我不會讓你跌下去的。」

她的頭一碰到他的肩膀,平靜之感席捲而來。「英雄」山姆再次前來拯救她了——雖然她一再的折磨他。

「將你的腳很慢很慢的往後伸,直到你踩到我的腳背上,聽懂了嗎?」

「懂了。」她小聲說着,已將左腳安穩地踩上他的。風再度使橋身搖晃,她好不容易才讓右腳踩住他。他們開始搖晃。山姆在她耳邊低語安慰地告訴她馬上就會沒事。她相信他。

「好,現在把你的手放到我的手上,握住我的手腕也可以,只要你覺得放心就好,我要讓我們兩人一起走過去,可以了嗎?」

她點頭。

他的腳步如此穩健,她幾乎沒有感覺到橋的搖晃。一直到踏上結實的土地她才敢吐出一口氣來。

「山姆,謝謝你。」她轉身摟住他的脖子,直到內心不再顫抖。他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背部,安撫她,讓她暫時棲息在他如天堂般的臂彎中。土著在四周低語,但她毫不在意,她只想要他的擁抱。

她終於退開來看住他,他的眼光搜尋着,似乎想確定她沒事。親吻他的需要突然如此強烈,她開始朝他的嘴移近。他的眼中出現相同的急切,低下頭來。

一枝長矛突然刺人他們之間。莫加怒瞪着山姆,並生氣地下着命令,大概是命令山姆放開她。他撥開在他們鼻尖前的長矛,咒罵着放開她。

一群土著女孩突然像孤兒圍着聖誕樹般,將山姆團團圍住。她們發出各種不同的驚嘆聲,並伸出手來摸遍他的全身,好像想藉以確定他是否真實。

蕾莉不理會那些指着她燒焦的金髮和撫着她的手的男人,驚駭地看着那些女孩偷笑、大笑着撫弄山姆。她真想抓住她們及腰的閃亮黑髮,讓她們一個個都變成光頭。她舉步甩掉一個想吻她左腳的土著,想去將山姆救下來,然而他的笑聲使她要然而止。

她望着他得意的臉,決定他才是應該拔光頭髮的人。他伸臂摟住兩個女孩——最漂亮的兩個——並在她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時,猛對她們微笑。他太喜歡這些女人為他瘋狂了。

她懊惱得想吐口水,他卻知道似的看向她。她啐了一口,他則狀似無辜地聳聳肩。她拿出所有的自尊與意志力,才能站在那裏不衝出人群而去。不過,她倒也不能確定她想撕毀的到底是那些女人或是山姆那張得意的臉。

有人拍拍她的手臂,她以為是那些土著,心裏決定也學山姆一樣享受一下眾人的崇拜。結果卻是一個發白如棉花,滿臉皺紋的老婦人站在她身邊,一雙眼睛倒像小孩子般閃閃發亮。「我還沒死呢!」她說。這婦人結實而矮壯,胸脯寬厚,身高只到蕾莉的肩膀。

「過來,小鴨鴨。」她以帶着某種口音的英語說。

「你說英語!」她真想擁抱這個老婦人。

「不是很好,過來這裏,鴨鴨,我可沒有一整天的時間。」婦人轉身朝村落而去。

蕾莉緊隨婦人而行。「這是否表示,你不是獵頭族?」

「當然不是。」她扭頭說。

「你是本地人嗎?」蕾莉看見她有土著的五官,手臂和頸部也都有刺青。

「我丈夫來自倫敦,」一個很好的人,我的哈利,他是維多利亞皇冠號的水手。我在那邊住過五年,後來他生熱病死了,我才回來。」

「我很難過。」

婦人像個陀螺般轉過來,雙手插在腰上。「為什麼?你又沒見過他,有啥好難過的?」

蕾莉呆住了,好一會兒才慢闊地解釋。「我是說,如果我認識他,如今剩下你一個人我會很難過。」

「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十五個子女.三十八個孫子女,每一轉身都有人拉我的衣服。」

蕾莉笑了,這才想起尚不知對方姓名。「我是賴蕾莉,你呢?」

那女人止住腳步慢慢轉過來。「你叫賴蕾莉?」

她點頭。

那女人的黑眼睛把她從頭看到腳。「取個舞者的名字真不好,」她搖著頭。「我是歐姑。」

「我們要去哪裏,歐姑?」

「去見國王。」

「啊!」蕾莉煞住腳步。「國王。」

「當然,你以為這村子誰在管理,小牛呀?別擔心,他只是另一個男人,肚子痛的時候也是要趕快跑到村外去蹲下來的。」

說到男人,蕾莉想起山姆。她轉身剛好看到他被一群女孩拉走,她連忙轉回來,不甘被他知道她在看他。

歐姑領她來到村子左邊,一群土著正圍圈而坐,許多孩童和婦女看到她都開始竊竊私語。一聲擊棍之聲破空而起,土著們突然分開,露出一座前有石椅的三牆草屋。石椅上坐着一個顯然是國王的土著男人。

他那被染紅的牙齒咬着一隻黑色的小煙斗,白色的煙正從那兒冉冉上升。一條黑色的長辮子垂在左肩上,全身都是刺青,四條由乾果、水晶和琉璃串成的項鏈掛在脖子上,長辮上則系著紅色的公雞羽毛。他的旁邊有一個男孩正用棕相扇替他扇涼,另一邊則有兩個手持長矛和彎刀的守衛。

她走近時,國王站了起來,陽光照得他腿上一件金屬閃閃發光,那是一把看起來十分鋒利的彎刀。他的手上拿着一個木製的紅色小圓盤。他的手一揮,她嚇了一跳,原來他是把圓盤丟出去.但那圓盤馬上因為系在他手上的繩子似變魔術般的滾了回去。她抬起頭,突然看見他拿下煙斗,居然塞進面頰上的一條裂縫裏。蕾莉目瞪口呆地看見一縷白煙由那人黑黑的耳朵旁邊冒出來。

歐姑推推她,示意她上前去。她深吸了一口氣,舉步前行。山姆不知何時也來到她身邊,搶著要走在前面,蕾莉加快腳步,她才不要他先到。

她的赤腳踢到一塊石頭,害得她只好在山姆的笑聲中跳過最後的幾呎。她終於站到國王面前,雖然光着腳、穿着男人的衣服,而且頭髮燒焦了,但卻尊嚴十足。她伸出手說:「很高興見到您。」

國王看看她的手,伸出拿着圓盤的手。「溜溜球。」他說。

她皺起眉頭重複他的話:「溜溜球。」

「溜溜球。」他點點頭,笑出滿嘴奇怪的紅牙齒。然後他看着她的臉,開始繞着她轉,偶爾停下來拍拍她的頭髮、肩膀和臀部——那令她尖叫了一聲。

「他們也許不是獵頭族……只是食人族。」山姆牽動着嘴角低語。

就在這時,曼莎飛下來停在蕾莉的頭上,再跳到她的肩上。「我是曼莎,我是八哥,山姆是屁蛋。」

土著們指著曼莎低語,神情驚愕。莫加對國王說話,山姆則低頭對蕾莉說:「他們大概要把那隻鳥加進來煮,增加風味,它的確夠咸了。」

「他們不是食人族,歐姑告訴我了,你只是喜歡嚇我。」

「她是族人嗎?」

蕾莉點頭,給了曼莎一顆花生。

「而你居然相信她?」山姆滿臉的難以置信。

她怒視他一眼。國王已經繞完一圈,現在站在他們面前對着村民說話。她什麼也聽不懂,只聽見山姆低聲咒罵,國王突然將她抱離地上,一會兒才放下她。歐姑馬上來到她身邊。

「怎麼回事?」蕾莉在村民的叫聲中問。

「國王剛剛收你為他的女兒,他稱呼你是『黃金公主』。」

「我?」她驚訝地指著自己,然後看到山姆的表情,忍不住咧嘴而笑。「我是一個公主,」她的鼻子又高了一點。「皇室貴族,而非桌上大餐。」

「也許是皇室大餐,」他哼道,不慎地湊到了她的面前。「哇!」他退開。「這可惡的鳥差點咬了我。」

她不理會山姆,反倒犒賞曼莎。「來,曼莎,吃花生——不要吃山姆。」

喀啦!喀啦!喀啦!

山姆憎恨地轉過身去,她看看她的新父親,一個土著女孩正在跟他說話。她拉長了耳朵,想猜測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來!」歐姑扯住蕾莉的手臂,轉身離開人群。

「山姆會怎麼樣?」

歐站停下來看着她,兩人再看向山姆。一群女孩子又圍住他傻笑、摸弄,那個最高的女孩將一個花圈套到他的脖子上,他笑得像個傻瓜。

蕾莉真想將他拉開,但是山姆的行為實在與她無關,她昂起下已轉身走開。歐姑則一直看着她,這女人的審視令她有些不安。她突然覺得歐姑似乎能讀出她的所有心思。

山姆看着蕾莉隨那老婦人離去。黃金公主,這下子他們真有大麻煩了。他早就知道這些人不是獵頭族,但因為以前的那些西班牙人,他們對外國人也並不友善。他們對蕾莉似乎還不錯,但只有女人喜歡他。那個莫加正在跟國王不知說些什麼,山姆覺得他們的眼光和臉色似乎對他不利。

他看向蕾莉的方向,他們被分開了,而這樣並不好,他們應該儘快離開這裏。黃金公主,他揉着下巴念著這個名詞。這個部落很迷信,他應該可以加以利用。他的手摸向襯衫的口袋,百寶袋還在。這可能正是救命的東西,他拍拍口袋,一個完美的計劃出籠了。

蕾莉隨歐始爬上一道竹梯,來到圍在一座小屋四周的前廊。低矮的屋檐上掛着許多放了芒果、木瓜、香蕉和乾果的籃子。

歐姑推開竹門,蕾莉跟着進去,對眼前所見大吃一驚。陰暗的屋內點着一盞橢圓準的貝殼燈,歐始一盞一盞點燃了五個貝殼,屋內馬上亮如白晝,蕾莉轉身看着這些她絕想不到會在一座土著草屋內發現的東西。

維多利亞式的雜物掛滿竹編的牆壁,大如歐始的銅壺插著孔雀羽毛,警衛般守在門口。巨大的英國橡木桌沿牆而立,三面鏡前擺着許多銀質餐具,每一件都是亮閃閃的。

她的身邊是一組玫瑰木的厚墊沙發,大理石枱面的矮桌上有彩繪的燈,一座鋪着棗紅垂穗桌巾的方桌上擺了起碼二十個時鐘。蕾莉走過去看那些樣式各個不同的鐘,鐘面上的時間也都不一樣。突然有個鐘開始敲打,並演奏出「綠袖子」那首民謠。這個鐘停了之後,另一個開始演奏「魂斷藍橋」。

「這些東西真是奇妙。」蕾莉說道。

歐姑笑着來到她身邊,一個鐘停一個鍾起,她們站在那兒看着所有的鐘錶演完畢后,歐姑才拉着蕾莉的手走過一張大床來到一座彩繪屏風之前。她將屏風招起,蕾莉看到了這幾個星期以來最奇妙的東西。

「浴缸!」蕾莉轉向老婦人,準備開始祈求。她太渴望洗個澡了。

「你要像個獃子般站在那裏,還是要脫下這一身可怕的衣服?」

蕾莉只花二十秒鐘就脫光了衣服,然後花了兩個小時泡澡,半個小時穿上歐姑給她的土著服飾,五秒鐘發現山姆即將被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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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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