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若六百多年前,他們並不是朋友,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糾葛,竟不僅延續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波及幾代樓家人,至今還讓之一仙一鬼繼續糾纏……

在樓孟月腦子轉得都快打結之時,古板仙人緩緩闔上了雙眸,將手中笛子別在腰間后,飄然轉身離去。

等等……他——

望着那位古板仙人闔上雙眸后,由輕皺的川字形眉心延伸到閉闔雙眼眼角所形成的三角線,那睜眼時看不出來、獨屬於樓家人的明顯特徵,樓孟月徹底傻了,倏地轉頭看着同樣閉着雙眸,眉眼間雖不具備樓家人這個基本特徵,但五官與樓家人相似度高到絕不會讓人錯認的女子,剎那間恍然大悟。

老天,這個古板仙人根本就不是她樓家一生未嫁,卻生下一個父不詳的男娃,得以讓當時差點斷了香火的樓家繼續傳承下去的先先先先先祖的朋友,而是樓家的祖祖祖祖祖爺爺,也就是那個父不詳的「父」!

只是,這位古板仙人似乎沒有發現樓家子孫就是他的子孫,也沒有發現他們的眉眼特徵根本就是遺傳自他,更沒發現她的先先先先先祖為了能夠待在他身旁,要如何竭盡全力才能「輸」給他。

雖她現在還弄不清當初那個令她樓家每個人都擁有「特殊機緣」的打賭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實情又是如何,但她卻知道,要她樓家人輸,還一輸輸幾百年,簡直比登天還難啊!

噓。

就在樓孟月不自覺出聲之際,那名低着頭跟在古板仙人身後的女子突然回頭望了望她,眼眸中閃過一抹旁人看不出,只有樓家人才懂得樓氏耍千成功笑意。

「原來笨蛋當了神仙也還是笨蛋呢……」

望着那抹笑,樓孟月也笑了,笑得眼眸都模糊了。

看樣子,她的先先先先先祖很幸福呢。縱使或許曾流過淚,縱使是以這樣的方式待在一個笨蛋神仙身旁,但她,真的很幸福呢!

只不過,就她祖祖祖祖祖爺爺的笨蛋指數看來,要他發現他跟她先先先先先祖其實早就兩情相悅,並且還是他們這群跟他一點也不像的子孫的老祖宗前,她樓家人還有得折騰……

秋風瑟瑟,大漠風沙揚;一匹駿馬,一棵胡楊。

胡楊樹孤挺在一片黃沙之中,堅韌如故;駿馬為伴、背倚胡楊的男子,眼底蕭瑟也如故。

回去半年多了,她開心嗎?快樂嗎?幸福嗎?他十幾歲時於蜃影中驚鴻一瞥,令他一時間那樣心動,最終卻選擇淡笑遺忘的……他的月下美人。

那個蜃影,如夢似幻,蜃影中除去那令他連眼都忘了眨的倩影外,還有着許多他從不曾見過的事物,讓他至今都依然懷疑,或許,那只是個夢。

生於大漠,雖曾離開,但骨子裏只有黃沙魂的令狐蓀從不曾想過,那被他玩笑似的當談資取樂,最主要目的是讓他在大漠中四處偵查不令人生疑的「月下美人」,有一天竟會活生生來到他的面前。

第一眼,他就認出了她。

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當時血液幾乎沸騰的自己,但他還是按捺住了那股衝動,告訴自己「又如何」?

畢竟二十七歲的他,早過了情竇初開、血氣方剛的年紀,更深切明白,外在的皮相或許能讓人一時心動,但這樣的心動絕無法持續一生,況且,他佈局多年,讓定風關屬於所以深受定風關之人的願望,只差最後幾小步就能實現了。

但既然相遇了,就看看是個怎樣的人吧,畢竟他也確實好奇,為何他一生中見過多回的蜃影,唯獨有她存在的蜃影是那樣奇特,並且,茫茫人海中,他竟真遇見了她。

其實在未醒之前,他便悄悄由黃沙下以氣助她,然後在她一張眼,一回眸,做出面對困境時的第一個反應,說出第一句話語時,心裏笑開了花。

相當有意思的丫頭,跟他過往所見的女子都不同,不僅反應快、懂算學、眼力好、耳力佳,雖明顯心裏頭有些慌,可她慌得特別、慌得獨立、慌得一點都不手忙腳亂,那自以為沒人看得出,其實小腦袋瓜里一直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放空,看似沉靜、冷淡、不食人間煙火,卻會因不小心讓心中所思口中流出,後知後覺發現時的可愛懊惱神態,更是妙趣橫生。

知曉她沒有去處,更為了想瞧瞧她能多有意思,他直接將她摶回了石村,將她丟在一群男人里,給了她一個絕對安全的室友,等著看她會有什麼樣有趣的反應,又能撐多久。

完全如同他意料中,她將柳葉當成了一名女子,那張因警戒而緊繃的淡漠小臉終於微微鬆了開,多夜不敢成眠而滿是黑暈的雙眸之下,疲憊也總算化了開。

而後,他看着她開始想方設法,勤奮又精打細算的,由那群早看慣柳葉美貌,因而也將與柳葉同樣裝扮的她視為少年的男人堆中一分一分的掙錢,再看着她頂着那張看似冷漠的小臉,在為弟兄們讀寫家書時,澄凈眼眸中緩緩漾出的暖意與笑意。

他看着她好不容易在努力掙錢外偷得一點閑空,便若無其事的盯着石村弟兄們,尤其是交情特別好或者勾肩搭背的幾個,面無表情的浮想聯翩,最後,嘴角露出一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可疑竊笑。

他看着她努力掙錢,也努力花錢,特別是不動聲色的花在有需要的弟兄及市集商販身上;他也看着她如何在這個她全然陌生這處遊刃有餘、傻裏傻氣、自娛自樂的自力更生;更看着她常望着太陽升起的地方,眼裏流露出的一抹淡淡依戀,以及偶爾夜半驚醒,坐起后環顧四方,那在黑暗中無聲流動的無助倉惶。

他不太特別關心她……表面上。因為他知曉她與人交往屬於慢熱型,在不熟前,她完全不習慣他人的無端熱絡,更因某種他至今不明了的原因,完全不接受無酬勞報償的幫助。

所以他懶洋洋的遠遠看着她,放任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但一看出她有任何需要,他便不著痕迹的讓東西出現在她四周,然後靜靜等她自己開口;當她眼底偶爾出現忐忑時,他便不著痕迹的出現在她附近閑晃,就如同他不著痕迹的讓她睡房的窗對着他住的石屋,然後不著痕迹的在她夜半驚醒時,躺至石屋房頂上,讓她望見。

她從不談自己的事,他也從沒問過,但由她偶爾脫口而出的古怪隻字片語,以及她沒意識到時,面對某些本該屬於他這代人理解範疇之外的事物的坦然與理所當然,再聽着那些連他這當朝文武狀元都不知曉的知識,及回想着那個蜃影中的奇特事物,他便隱隱意識到,她,或許來自於一個他無法想像的國度,而意外來到這個生活習慣,甚至文化、信仰都與她家鄉有巨大差異之處的她,其實想回家,所以她一直悄悄留意著崩玉,極有可能便是她歸家的關鍵。

他心疼她,心疼這樣一個看起來獨立,也確實擁有一身生存本能,卻總認為自己冷漠、不體貼,並且一個人孤零零的二十二歲丫頭。

所以他儘可能不動聲色的陪伴着她、保護着她、逗着她玩,然後在她開始會主動靠近他,與他談話神情愈來愈自然,甚至出現淺淺的喜怒哀樂時,偶爾會想:這樣的丫頭任性、撒起嬌來,不知會是什麼模樣?

後來,他真的知道了,在領着她進定風關那夜,而在同時,他也明白自己徹底陷入了泥沼。

那一夜,其實是他故意算計好了,讓她頂替柳葉伴着他進定風關,因為他一直知曉她心裏頭始終惦記着崩玉,只是苦無機會入關查探消息。

她的美本就無庸置疑,裝扮過後以超凡脫俗形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她,他一點也不感到詫異,讓他詫異的是,因受薰香影響而表現出真實自我的她,竟是那樣的讓人心動。

她就像只神秘的波斯貓,高傲又冷漠地走過所有覬覦、垂涎她的男人眼前,卻坐在他腿上、膩在他懷裏,頂着那張完美絕艷的小臉生他的氣,只因他完全不具慧根的一路輸到底,然後在終於忍無可忍之際,展現出他從不知曉的她又一項絕技……高明的賭技。

之後,她開始任性了。敢害她在眾人面前幾乎衣不蔽體,她就艷狠狠的加倍奉還;敢讓她最好的朋友小柳難受,她便冷冰冰的痛哭那個被心魔糾纏已久的男人;最後更任性的在他什麼都不曾說,她卻什麼都明白的情況下,讓他用手徹底釋放出她所有的柔媚與青澀,在他懷中任性嬌啼……

從那日後,這個外冷內熱的丫頭整個佔滿他的心,但他卻任由她搬離石村,在派人暗中緊緊保護她時,依然維持着與她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因為他非常清楚,雖她待他已與對待他人有明顯不同,但若想讓這樣的丫頭向他撒嬌,他還有得等。

果真,一切都如同他所計劃,她雖不像過去在石村經常可以望見他,但當他出現在她跟前時,她的眼眸開始會微微發光,在他逗着她玩、與她聊著開時,她的嘴角會開始緩緩上揚,偶爾,她會說說自己的事,甚至在他靠着她假寐之時,她也沒有慌張離開,而是靠着他,兩人一同在午後溫暖陽光中沉沉睡去。

曾經,他問過自己,這樣做對她好嗎?

或許在他的國度,他的大漠,他的定風關,他算得上是號人物,但他真的知曉,她的心底一直都不曾忘過「崩玉」,且她過去生活的環境與文化,與這個滿是風沙的單調大漠截然不同,過去認識的人,更全是同她一般特殊且見識廣博之流,自私又平凡的他,可以就這樣無顧她的過去與未來,將她留在他身旁,讓她陪着他在大漠中飲風餐露,讓她永世見不著親人嗎?

就算心底萬般矛盾,他卻早剋制不住自己的心,因為在連他都沒有發現之時,他已開始暗中算計她。

他算計著該如何讓她習慣他,如何讓她依賴他;他算計著該如何讓她戀上他,如何讓她永遠留在他身旁;甚至,明知她身受媚葯之苦,他依然算計著如何讓她先開口,在她將最寶貴的處子身給了他后,還依然不肯告訴她她便是他的月下美人的繼續算計著,讓她在忐忑不安中傻傻地任他瘋狂擁抱,瘋狂愛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像手中沙一樣,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

望着不知何時不經意拾起,如今緩緩由指縫處漏下,掌心中愈來愈少的沙粒,令狐蓀微一閉眼,笑了笑,只是笑容卻那樣苦澀。

在他以為大局已定,懂得了戀之蜜甜與妒之澀苦,更該明白他心意的她會永遠留在他身旁時,她卻走了,連句話都沒有留給當時不知因何緣由徹底遺忘掉自己、也遺忘掉她,但在她走後卻又記起所有的他。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碎一世美夢。

他知曉,終於取得崩玉的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家,回到那個沒有他也無所謂的、熟悉的、溫暖的家。畢竟事實證明,他在她心底就算有些分量,但那分量再重,也重不過她對家鄉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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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走私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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