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劉雅俊。」孫秀珠怯怯地喊了白馬王子的名字。

「幹嘛？！」劉雅俊回過頭瞪着她。

「嫣嫣生氣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景緻呢！

嫣嫣一向都是笑咪咪的孩子，過去那幾年她雖然笑得比較少，但是情緒波動從來沒有這麼大過。

「她生氣了又怎樣？」劉雅俊瞪着她。這小胖到底想跟他說啥？

「不怎麼樣。」孫秀珠扁著嘴不說了。

以前幼稚園的時候，劉雅俊一天到晚都在要寶想要逗嫣嫣笑，現在她說再多也沒用，因為他們兩個是仇人，他早就不在乎嫣嫣的喜怒哀樂了。

劉雅俊氣呼呼地在位置上坐了下來。早自習已經開始了，坐在他隔壁的人卻一直沒有回來，甚至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沒有出現。

隔天一早，聽到班導師宣佈元秀嫣要轉學的消息，劉雅俊驚訝地望着自己左手邊的那個空位，腦袋瓜瞬間空白了一下下。

難不成因為昨天他那樣子凶她，她就突然決定要轉學？

這也太搞笑了吧？

做錯事的人明明就是她姑姑，他替自己的叔叔抱不平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只是抱怨般地說了幾句而已，她竟然就轉學了？

就算他和那群女同學有言語霸凌之嫌，但是狀況並沒有嚴重到會讓她想轉學的地步吧？

他後來也有阻止她們，他其實也並不是真心要詛咒她姑姑的婚姻，只可惜嫣嫣聽不到了……

劉雅俊聽到孫秀珠聊起國中時元秀嫣突然一聲不響轉學的事件，突然沉默了下來，這個回憶已經成為他心底的夢魘了，但是他一直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他到現在一直都還記得嫣嫣突然搬家那天的事情－－

當天傍晚，劉雅俊鬱鬱寡歡地回到家，發現媽媽坐在院子裏面發獃，他走到草坪上的鐵椅旁，出聲喚著母親。「媽，你在這裏做什麼？」

自從院子裏築起一道牆之後，原本寬闊的草坪瞬間減少一半，視野看起來一點也不佳了，但是爺爺卻十分堅持，非這樣跟隔壁的元家切割開來不可。

「啊，都到了你放學的時間啦？」沒想到她這一晃神，時間竟然過去了、兩個鐘頭呢！

發現寶貝兒子的眼神往自己手邊瞥來，劉母連忙將手裏捏著的東西藏到身後去，不想讓兒子看見。

但是她的動作太過刻意，劉雅俊已經朝母親伸出了手。

「媽，你在偷藏什麼？讓我看一下。」

「沒有啦！我哪有偷藏什麼……雅俊，快點進屋裏去寫功課。」

「媽，快點拿出來讓我看！」

見她還是不肯，劉雅俊動作迅速地左右夾攻將媽媽手裏的東西給搶過來，攤開放在手上一看，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那是五、六年前媽媽在叔叔的喜宴當天，替他和嫣嫣拍的小花童紀念照。

照片保存得很好，但是下方的空白處被人用簽字筆寫下了幾個字。

俊俊是小狗，汪汪汪！

劉雅俊抬起頭瞪向院子裏的那堵牆，問道：「媽，嫣嫣為什麼要把照片拿給你？」

「我也不知道……」劉母就是知道兒子看了之後會生氣，所以才藏起來的，沒想到還是被他搶了過去。

「她什麼時候拿給你的？」

劉母看着兒子發怒的臉，輕聲說道：「一、兩個小時前。」

劉雅俊二話不說就轉身往外面走去，然後去按元家的門鈐，但是不管他怎麼按都沒有人出來應門。

「雅俊，他們已經離開了。」劉母追了出來，拍了拍兒子的肩頭。

「離開？」

「嗯，小嫣說他們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劉雅俊瞪着那扇遲遲沒有任何反應的鐵制大門，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着：「這怎麼可能？才一天的時間而已，她突然說要轉學，現在就連家也要搬走了嗎？」

「雅俊，小嫣為什麼要罵你是小狗啊？」

劉母剛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就當面責備過元秀嫣了，但她只是淺淺笑着，並沒有給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說了幾句讓她聽得有些膽顫心驚的話。

小嫣對她說，當年她姑姑會當落跑新娘是有原因的，把罪名全部推到她姑姑身上真的太過分了。不過進一步追問那個原因是什麼，小嫣又淺淺地笑而不語。

那孩子在小一的時候看起來就是個小大人了，升上國一之後，臉上的沉穩表情就跟大人沒什麼兩樣。不曉得為什麼，她看到小嫣那無語的淺笑之後，竟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如果真的是他們誤會了潤芸，為什麼元家一直不站出來解釋呢？

經過這麼多年之後，潤芸要結婚了，這才開始想要護衛自己的名聲嗎？會不會太晚了一點？街坊鄰居對他們家的惡評都已經根深柢固了啊！

小嫣在離開前轉違了潤芸曾經說過的話給她聽，聽完之後她便一直坐在院子裏發獃。

潤芸說，雖然沒有緣分能夠結成親家，但是劉元兩家已經比鄰而居多年，有着深厚的情誼，若是因此被破壞了，那真的都是她的錯，當初她應該要選擇更加婉轉的方式來應對那場感情的危機才是。

這番話解釋了元家一直忍氣吞聲，沒有站出來跟他們劉家爭執的心態。反觀她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她不但阻止雅俊繼續和小嫣來往，甚至還和鄰居們亂嚼舌根，似有若無地散播潤芸會悔婚一定是因為移情別戀的關係……

雅俊他爸曾經懷疑過會不會是小叔對不起潤芸，但是小叔卻矢口否認，所以他們才會炮口一致向外，把罪過全部推到潤芸身上。

現在想想過去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劉母的臉龐閃過一陣又一陣的赧紅。

元家的人基於以往奠定的情誼，從來沒有對他們惡言相向過，潤芸也親自向她公公婆婆致歉了，但下場卻是被婆婆拿了掃帚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

她不斷灌輸雅俊仇恨的心情，要他不要再繼續跟小嫣來往，可是小嫣每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很有禮貌地向她問好、打招呼，從來沒有因為她教唆雅俊別跟她要好，就把該有的尊敬給丟到一旁。

「我答應過她……會偷偷跟她要好。」劉雅俊看着手上那張照片，那一天自己曾經對她說過的承諾，怎麼就忘記了呢？「我答應過她……不管怎麼樣，都要跟她在一起。」

這時候他突然記起了自己那時候是多麼瘋狂地喜歡着她的心情，照片裏面甜美笑着的嫣嫣，是他每天生活的重心啊！

俊俊是小狗，汪汪汪！

看到照片下方的這幾個字，他原本滿腔的怒意突然間就消失不見了。「是啊，我是小狗，汪汪汪！」

「雅俊，你在胡說什麼？！」聽到寶貝兒子的胡話，劉母嚇得不輕，連忙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沒發燒吧？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是狗？」還學狗叫咧！

「我沒有做到答應嫣嫣的事情，忘記的人是小狗。」這句話也是他親口說的。

劉雅俊的目光眷戀地纏繞在照片中元秀嫣的可愛笑臉上，他曾經把她當成是自己的陽光，成天只圍着她打轉，那些感情怎麼這麼輕易就忘記了？

難怪嫣嫣會生氣。他沒有做到那些承諾就算了，甚至還當着同學的面詛咒她姑姑的婚姻不會幸福。

「就算這樣，你也不用離開……」劉雅俊低喃著：「好歹給我個機會道歉啊！」

「雅俊，你還好嗎？」

「媽，昨天我對嫣嫣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那些話都是爺爺奶奶還有媽媽經常掛在嘴邊的，他聽着聽着就學了起來，而且毫不顧忌地在同學的面前說出來傷害嫣嫣。

其實當下看到她離開教室的那一刻他就感到後悔了，但是他硬撐著沒有表現出來，然後她一直沒有回來，就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一點復仇的喜悅威都沒有，只有濃濃的失落與歉疚。

「你在學校里跟小嫣吵架了嗎？」劉母看到寶貝兒子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懊悔，伸出手將他摟進自己懷裏。

「我當着同學的面詛咒她姑姑的婚姻不會幸福……」然後她就生氣了。

「噢！」劉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大人們成天掛在嘴上的那些仇恨對小孩子來說有點太過沉重。人家說身教重於言教，她這個做媽媽的是不是給雅俊帶來不良的示範了？「雅俊，以後別再說那些話了，知不知道？」

劉雅俊推開媽媽的擁抱，怒道：「還不都是你跟爺爺、奶奶害的！」經常聽到他們說這些難聽的話，他想不記起來都難。

「雅俊，你別難過，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跟她道歉就好了。」

「下次見面？誰曉得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還有，是誰說他難過了？

他只是……他只是覺得生氣好不好！明明是嫣嫣的姑姑對不起他們劉家，她在他面前卻那樣理直氣壯的，一點錯都不認。

可是，要讓嫣嫣向他認什麼錯呢？

沒有做到承諾的人是他，出口傷人的也是他，難怪嫣嫣會氣得一聲不響地就離開……

是了，他氣的是嫣嫣一聲不響的離開。就算她真的要走，難道連聲再見都不願意跟他說？

劉雅俊每次回想起這件事，都會對元秀嫣感到又氣又怒，又愧疚不堪，這麼多種複雜的感覺摻雜在一起，讓他一直沒有辦法真正地忘掉她。

這天放學后回到家，劉雅俊一見到媽媽就質問道：「媽，元阿姨他們搬回來這麼多天了，你和爸爸有過去拜訪人家嗎？」

「啊？」劉母正在準備晚餐，寶貝兒子沒頭沒腦地衝進來問了這麼一句，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不曉得兒子所謂的拜訪是什麼意思。

「我們誤會潤芸阿姨這麼久了，應該要去跟人家道個歉吧？」

「潤芸不是已經嫁人了嗎？她現在又不住在這裏。」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要去跟元媽媽還有嫣嫣道歉啦！」他把從孫小胖那裏聽來的事情轉述給媽媽聽，分隔兩地的這些年，嫣嫣她家裏也發生了許多的變故。

嫣嫣的爸爸不久前因癌症逝世，現在她家只剩下嫣嫣和元媽兩個人相依為命了，身為多年的鄰居，他們應該要好好照應元家才對。

「喔……」劉母滿臉為難，自己曾經把對方一家人罵得那麼難聽，現在要她登門去道歉，面子實在有點掛不住。「這件事等你爸爸回家之後，我們再商量看看吧！」

「為什麼要等爸爸回來才去？爸爸又沒有故意在鄰居面前說元家的壞話。」

被兒子這樣一吐槽，劉母尷尬地窘紅了臉。

「我們現在就去。」

劉雅俊扯住媽媽的手，半強硬地將她拉出廚房。這件事情做完之後，他還有別的任務呢！

「等等啦！雅俊，為什麼非要現在過去不可？」就算真的要上門去謝罪，也得帶一些伴手禮什麼的吧？就這樣毫無準備地闖去，人家會覺得他們失禮的。

「不然要等到什麼時候？其實人家剛搬回來這裏的第一天我們就應該過去道歉了，媽，你是想裝作沒這回事嗎？」

「不是啦，我……」劉母一向拗不過寶貝兒子的纏功，只能被他拖着往外走。「雅俊，等一下啦！媽媽現在這副模樣怎麼能夠出去啦？」她手上油膩膩的，身上甚至還穿着圍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