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八名身穿青衣的漢子,手臂挽着手臂,放喉高歌,旁若無人的大踏步過來。行人都避在一旁。那正是昨日在越宮中大獲全勝的吳國劍士,顯然喝了酒,在長街上橫衝直撞。

范蠡皺起了眉頭,憤怒迅速在胸口升起。

八名吳國劍士走到了范蠡身前。為首一人醉眼惺忪,斜睨着他,說道:「你……你是范大夫……哈哈,哈哈,哈哈!」范蠡的兩名衛士搶了上來,擋在范蠡身前,喝道:「不得無禮,閃開了!」八名劍士縱聲大笑,學着他們的聲調,笑道:「不得無禮,閃開了!」兩名衛士抽出長劍,喝道:「大王有命,衝撞大夫者斬!」

為首的吳國劍士身子搖搖晃晃,說道:「斬你,還是斬我?」

范蠡心想:「這是吳國使臣,雖然無禮,不能跟他們動手。」正要說:「讓他過去!」突然間白光閃動,兩名衛士齊聲慘叫,跟着噹噹兩聲響,兩人右手手掌隨着所握長劍都已掉在地下。那為首的吳國劍士緩緩還劍入鞘,滿臉傲色。

范蠡手下的十六名衛士一齊拔劍出鞘,團團將八名吳國劍士圍住。

為首的吳士仰天大笑,說道:「我們從姑蘇來到會稽,原是不想再活着回去,且看你越宮要動用多少軍馬,來殺我吳國八名劍士。」說到最後一個「士」字時,一聲長嘯,八人同時執劍在手,背靠背的站在一起。

范蠡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我國準備未周,不能殺了這八名吳士,致與夫差起釁。」喝道:「這八名是上國使者,大家不得無禮,退開了!」說着讓在道旁。他手下衛士都是怒氣填膺,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只是大夫有令,不敢違抗,當即也都讓在街邊。

八名吳士哈哈大笑,齊聲高歌:「我劍利兮敵喪膽,我劍捷兮敵無首!」

忽聽得咩咩羊叫,一個身穿淺綠衫子的少女趕着十幾頭山羊,從長街東端走來。這群山羊來到吳士之前,便從他們身邊繞過。

一名吳士興猶未盡,長劍一揮,將一頭山羊從頭至臀,剖為兩半,便如是劃定了線仔細切開一般,連鼻子也是一分為二,兩片羊身分倒左右,劍術之精,實是駭人聽聞。七名吳士大聲喝彩。范蠡心中也忍不住叫一聲:「好劍法!」

那少女手中竹棒連揮,將餘下的十幾頭山羊趕到身後,說道:「你為甚麼殺我山羊?」聲音又嬌嫩,也含有幾分憤怒。

那殺羊吳士將濺著羊血的長劍在空中連連虛劈,笑道:「小姑娘,我要將你也這樣劈為兩半!」

范蠡叫道:「姑娘,你快過來,他們喝醉了酒。」

那少女道:「就算喝醉了酒,也不能隨便欺侮人。」

那吳國劍士舉劍在她頭頂繞了幾個圈子,笑道:「我本想將你這小腦袋瓜兒割了下來,只是瞧你這麼漂亮,可當真捨不得。」七名吳士一齊哈哈大笑。

范蠡見這少女一張瓜子臉,睫長眼大,皮膚白晰,容貌甚是秀麗,身材苗條,弱質纖纖,心下不忍,又叫:「姑娘,快過來!」那少女轉頭應聲道:「是了!」

那吳國劍士長劍探出,去割她腰帶,笑道:「那也……」只說得兩個字,那少女手中竹棒一抖,戳在他手腕之上。那劍士只覺腕上一陣劇痛,嗆啷一聲,長劍落地。那少女竹棒挑起,碧影微閃,已刺入他左眼之中。那劍士大叫一聲,雙手捧住了眼睛,連聲狂吼。

這少女這兩下輕輕巧巧的刺出,戳腕傷目,行若無事,不知如何,那吳國劍士竟是避讓不過。餘下七名吳士大吃一驚,一名身材魁梧的吳士提起長劍,劍尖也往少女左眼刺去。劍招嗤嗤有聲,足見這一劍勁力十足。

那少女更不避讓,竹棒刺出,后發先至,噗的一聲,刺中了那吳士的右肩。那吳士這一劍之勁立時卸了。那少女竹棒挺出,已刺入他右眼之中。那人殺豬般的大嗥,雙拳亂揮亂打,眼中鮮血涔涔而下,神情甚是可怖。

這少女以四招戳瞎兩名吳國劍士的眼睛,人人眼見她只是隨手揮刺,對手便即受傷,無不聳然動容。六名吳國劍士又驚又怒,各舉長劍,將那少女圍在核心。

范蠡略通劍術,眼見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只用一根竹棒便戳瞎了兩名吳國高手的眼睛,手法如何雖然看不清楚,但顯是極上乘的劍法,不由得又驚又喜,待見六名劍士各挺兵刃圍住了她,,心想她劍術再精,一個少女終是難敵六名高手,當即郎聲說道:「吳國眾位劍士,六個打一個,不怕壞了吳國的名聲?倘若以多為勝,嘿嘿!」雙手一拍,十六名越國衛士立即挺劍散開,圍住了吳國劍士。

那少女冷笑道:「六個打一個,也未必會贏!」左手微舉,右手中的竹棒已向一名吳士眼中戳去。那人舉劍擋格,那少女早已兜轉竹棒,戳向另一名吳士胸口。便在此時,三名吳士的長劍齊向那少女身上刺到。那少女身法靈巧之極,一轉一側,將來劍盡數避開,噗的一聲,挺棒戳中左首一名吳士的手腕。那人五指不由自主的鬆了,長劍落地。

十六名越國衛士本欲上前自外夾擊,但其時吳國劍士長劍使開,已然幻成一道劍網,青光閃爍,那些越國衛士如何欺得近身?

卻見那少女在劍網之中飄忽來去,淺綠色布衫的衣袖和帶子飛揚開來,好看已極,但聽得「啊喲」、嗆啷之聲不斷,吳國眾劍士長劍一柄柄落地,一個個退開,有的舉手按眼,有的蹲在地下,每一人都被刺瞎了一隻眼睛,或傷左目,或損右目。

那少女收棒而立,嬌聲道:「你們殺了我羊兒,賠是不賠?」

八名吳國劍士又是驚駭,又是憤怒,有的大聲咆哮,有的全身發抖。這八人原是極為勇悍的吳士,即使給人砍去了雙手雙足,也不會害怕示弱,但此刻突然之間為一個牧羊少女所敗,實在摸不著半點頭腦,震駭之下,心中都是一團混亂。

那少女道:「你們不賠我羊兒,我連你們另一隻眼睛也戳瞎了。」八劍士一聽,不約而同的都退了一步。

范蠡叫道:「這位姑娘,我賠你一百隻羊,這八個人便放他們去吧!」那少女向他微微一笑,道:「你這人很好,我也不要一百隻羊,只要一隻就夠了。」

范蠡向衛士道:「護送上國使者回賓館休息,請醫生醫治傷目。」衛士答應了,派出八人,挺劍押送。八名吳士手無兵刃,便如打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的走開。

范蠡走上幾步,問道:「姑娘尊姓?」那少女道:「你說甚麼?」范蠡道:「姑娘姓甚麼?」那少女道:「我叫阿青,你叫甚麼?」

范蠡微微一笑:心想:「鄉下姑娘,不懂禮法,只不知她如何學會了這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只須問到她的師父是誰,再請她師父來教練越士,何愁吳國不破?」想到和西施重逢的時刻指日可期,不由得心口感到一陣熱烘烘得暖意,說道:「我叫范蠡,姑娘,請你到我家吃飯去。」阿青道:「我不去,我要趕羊去吃草。」范蠡道:「我家裏有大好的草地,你趕羊去吃,我再賠你十頭肥羊。」

阿青拍手笑道:「你家裏有大草地嗎?那好極了。不過我不要你賠羊,我這羊兒又不是你殺的。」她蹲下地來,撫摸被割成了兩片的羊身,凄然道:「好老白,乖老白,人家殺死了你,我……我可救你不活了。」

范蠡吩咐衛士道:「把老白的兩片身子縫了起來,去埋在姑娘屋子的旁邊。」

阿青站起身來,面額上有兩滴淚珠,眼中卻透出喜悅的光芒,說道:「范蠡,你……你不許他們把老白吃了?」范蠡道:「自然不許。那是你的好老白,乖老白,誰都不許吃。」阿青嘆了口氣,道:「你真好。我最恨人家拿我的羊兒去宰來吃了,不過媽說,羊兒不賣給人家,我們就沒錢買米。」范蠡道:「打從今兒起,我時時叫人送米送布給你媽,你養的羊兒,一隻也不用賣。」阿青大喜,一把抱住范蠡,叫道:「你真是個好人。」

眾衛士見她天真爛漫,既直呼范蠡之名,又當街抱住了他,無不好笑,都轉過了頭,不敢笑出聲來。

范蠡挽住了她的手,似乎生怕這是個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轉身便不見了,在十幾頭山羊的咩咩聲中,和她並肩緩步,同回府中。

阿青趕着羊走進范蠡的大夫第,驚道:「你這屋子真大,一個人住得了嗎?」范蠡微微一笑,說道:「我正嫌屋子太大,回頭請你媽和你一起來住好不好?你家裏還有什麼人?」阿青道:「就是我媽和我兩個人,不知道我媽肯不肯來。我媽叫我別跟男人多說話。不過你是好人,不會害我們的。」

范蠡要阿青將羊群趕入花園之中,命婢僕取出糕餅點心,在花園的涼亭中殷勤款待。眾僕役見羊群將花園中的牡丹、芍藥、玫瑰種種名花異卉大口咬嚼,而范蠡卻笑吟吟的瞧著,無不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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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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