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其石在美國生活多年，回國后自然不習慣回台南跟爸媽住，所以他買了一間陽明山上的別墅準備自己獨居。

為了和商界建立交情，多結交人脈，他特別在裝潢好的新居辦了一個豪華派對，很多商界名流都收到帖子，時間是周末晚上七點。

辛顯商自然也收到了邀請，做生意應酬難免，現在他只將沈其石當成一般客戶，理所當然就決定帶妻子一同出席。

洛媞在不知道派對主人是誰的情況下答應出席。

派對當天下午，她走出音樂教室后直奔熟悉的造型工作室，每當她要陪辛顯商出門應酬時總會來到這裏做造型。

傍晚六點，辛顯商來到店裏接葛洛媞，只見愛妻穿着一身紫紅色的禮服，由高而低上的斜衩裙擺露出修長的美腿，襯托出典雅婉約的氣質，令他眼睛一亮。

他們離開造型工作室，一起上車。

「這次應酬很重要嗎？為什麼要我特別打扮？」在車上，葛洛媞好奇地問。

「這次應酬不太一樣。」他簡單交代。

「有什麼不一樣？」她不解。

「這次不只是應酬，順便也是去看看一個我們都認識的老朋友。」

「老朋友？」她更下明白。「我哪有什麼老朋友？大學同學沒幾個有在聯絡的。」

「是一個曾經跟我們很好的同學，只是，最後沒聯絡了。」他暗示，想在最自然的情況不讓洛媞和沈其石見個面，畢竟過去的事情過去了，過去的心結也該解開了，雖然他擔心他們舊情復燃，面對現實總比逃避好。

「想不起來是誰。」她心底閃過一個影子，但是迅速被她否決，不可能是沈其石，他消失好久了。

「這次派對上可能有機會見面，見到面你就知道了，幾年沒聯絡，他只想知道我們過得好不好而已。」辛顯商輕描淡寫地說。

葛洛媞沒話說，越聽越覺得像在說沈其石，會是他嗎？

沒多久，車子來到了位於陽明山的一棟獨棟別墅，庭院很大，別墅裏頭燈火通明，在黑夜的山裏有如璀璨的寶石。

為了確保派對面面俱到，賓主盡歡，沈其石不計成本地請公關公司設計流程、裝潢場地，還請五星級飯店的餐廳廚師、服務生前來料理餐點、服務客人。

「這裏好美。」下了車，看到有專人照顧、花木扶疏的美麗庭院，葛洛媞忍不住讚歎。

現場佈置處處顯露用心，還請來樂隊伴奏，在雞尾酒和悠揚的音樂催化之下，大家互動熱絡。

沈其石邀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商界名人，個個帶了女伴出席以示慎重，能在這難得的場合中見面，生意人自然不會錯過認識彼此的好機會，辛顯商牽着葛洛媞走向自助餐區，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今夜天氣好，月色明亮，自助餐區的長桌上放了一盤盤頂級美食，有當季的黑魷魚生魚片、上等的排翅、鵝肝醬等等，至於鮑魚、龍蝦更是少不了。

「派對的主人呢？」洛媞好奇地問。

「好像還沒出來。」辛顯商也很疑惑為何沒見到沈其石的身影，周圍除了客人外，只有服務生穿梭在人群中。

「辛老闆。」突然有人喊他。

辛顯商回頭，是某家客戶科技公司的董事長，他揚起笑容迎向那人。

「這次我們公司的稅扣得好重，沒有辦法再減少嗎？」科技公司董事長馬上問起專業問題。「如果開設海外子公司，將錢匯到第三國……」他的聲音小了，說了逃漏稅三個字。

「這涉及多國的法條，我需要再查查看，但是你們公司……」辛顯商明白回答，兩人立即熱烈討論起公事。

看他們聊着她不太懂的專業術語，葛洛媞感到無趣，乾脆自己四處走定，逛逛別人的新居，這房子很漂亮，有很多有意思的設計。

沈其石一直在二樓陽台偷偷觀察她。

他故意遲遲不出現，就是為了等她來。

幾年不見，她更美了。

有夫之婦最有致命的吸引力，一點也沒錯。

葛洛媞從庭院逛進屋子裏，客廳賓客較少，她隨意走着，看到樓梯，好奇地走上二樓，不料在轉角處，忽然被一隻手給拉進房間。

她嚇得大喊救命，但燈一亮，當她看清楚對方的臉時，乍然止聲。

「是你？」

「對，是我。」

沈其石貪婪地鎖着她美麗的臉龐，眼裏透露出無比的思念。

出乎意料的，驚訝更甚於多年累積的憤怒，葛洛媞嚇到，好一會兒才想到要問：「你不是在美國嗎？」

「我回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是我的房子，你自己上了二樓，我跟你見面，理所當然。」

「這是你的房子？」她皺眉。

「是的。」他坦白承認。「我離了婚，回到台灣，以後就在這裏定居。」

葛洛媞腦海里出現很多問號，心裏很亂，原來老公說的老朋友真的是他，可她根本不想見到他！

「我回來了，洛媞。」沈其石忍不住親密地叫她。

「不要叫我的名字，這不是你該叫的！」他若無其事的表現令她很反感，下意識地用力推開他。「我要去找顯商了。」

沈其石卻抓住她的手。「洛媞，這幾年，我很想你，我一直還愛着你。」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你怎麼敢這麼說？我們都已經各自結婚了，你最好快點放開我！」

「我離婚了，我很後悔當年對你的所作所為，所以我回來了，我想彌補你。」

他一臉渴望。

「放開我！」她聽不下去了，用力甩開他的手。

「我回來是想請求你的原諒，洛媞，過去我真的做錯了。」他維持低聲下氣的姿態，通常這一招用在女人身上很有效，他相信洛媞也不例外。

但洛媞還是冷淡以對，斬釘截鐵地說：「來不及了，我不會原諒你曾經對我的傷害，不過……有件事我還是要謝謝你，因為你的離開，我現在才會有一個比你好上千倍的老公。」她轉動門把，在開門之前，冷硬地撂下話：「幸好當年沒嫁給你，不然現在倒霉離婚的可能是我。」

「洛媞，不要急着走，聽我說，我並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原諒我，現在看你過得那麼好，我也很欣慰，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還是愛着你。」沈其石深情地說。

葛洛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要再說這種甜言蜜語了！我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已經嫁人了，以後也不想再見到你！」

她打開大門，毫不留戀地走出去，砰一聲！門用力甩上，獨留沈其石一人在裝潢華麗的房間里。

葛洛媞奔下樓，發現辛顯商在一樓左顧右盼正在找她。

「顯商！」她叫他。

「你跑到那兒去了？害我擔心極了。」他問。

「沒有，只是四處看看而已，你喝了酒？」她決定不說出遇到沈其石的事，以免節外生枝，就讓一切過去吧！

「只是應酬一下而已，沒喝多少。」辛顯商還是一貫溫柔地微笑。「真是的，派對都過一個小時了，主人還沒現身。」

正覺得奇怪時，四周燈光突然暗了，挑高天花板上的聚光燈震撼地閃動着，現場一片安靜，樂隊開始擊鼓，預告派對的最高潮即將出現，果然，當主燈光照在二樓時，沈其石瀟灑地出現，從二樓走下來，大家都知道他是主人，現場賓客報以熱烈的掌聲……

「總算出場了。」辛顯商在一旁輕聲說明：「洛媞，沈其石就是這次派對的主人，原本他是來公司找我談在台灣開分店的事情，他說當年的事感到很後悔，對你很抱歉。」他停頓了一下。

「我那天回家沒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沒關係，我都知道了。」葛洛媞一直面無表情，自從知道派對的主人是沈其石，她已經無心參加這派對了。

沈其石的道歉，不代表能消除她對他的恨意。

「洛媞，你還好嗎？」辛顯商注意到老婆臉色很難看。

「我沒事，我想回家了。」她一臉疲憊，畢竟，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好吧！」辛顯商不反對，順着妻子的意思。

因為他喝了酒，所以回程的路上由洛媞開車。

回到家也才九點多，因為喝了酒，辛顯商匆匆洗完澡，一上床倒頭就睡。

洛媞躺在丈夫的懷裏，卻幾乎一夜無眠。

五年了，沈其石再回來也不能改變什麼。

她有了幸福的家庭、愛她的老公，衣食不缺，就差沒有孩子，她沒有任何遺憾……

沈其石為何還要出現在她面前？

他讓她想起過去那個在大雨的夜晚失魂落魄的小可憐，五年來，她的心裏一直有沈其石的存在，她恨他的背叛，但愛呢？當年的愛完全消失不見了嗎？

她心煩意亂，微光從窗欞射入，天快亮了。

天亮並未讓她心情好轉，她依然渾渾噩噩，身邊的辛顯商一個翻身攬住她的腰，她敏感地一動，下意識伸手把他推開，驚醒了辛顯商。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

「沒有，我只是有點不舒服。」愧疚感油然而生，她低聲地說。

「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下，你平常太早起床了。」

「嗯。」葛洛媞乖巧地點頭，重新躺回老公懷裏睡覺。

今天是星期天，辛顯商不用上班，兩人正好睡久一點。

等他們睡醒，已經過了中午了。

葛洛媞還是比辛顯商早一步下床，當她端著一杯牛奶回到房間時，只見辛顯商已披上睡袍，站在陽台看風景。

她一如往常地將牛奶遞給他，而後同樣站在陽台上享受微風吹拂。

這一刻，他們之間異常的沉默。

注視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辛顯商知道沈其石的出現給他們兩人都帶來了影響，想把話說清楚。「洛媞，對不起，昨晚的派對……我應該事先跟你說清楚的。」

葛洛媞看着他，問出心底的疑惑。「顯商，你為什麼不在意我跟沈其石見面？」沈其石是她的前男友，難道他不怕他們舊情復燃？他在乎她嗎？

他從容的攬着她，坦然地說：「為什麼要在意？你現在是我老婆了，我有自信把你照顧得很好，讓你很幸福，不擔心沈其石把我比下去。我的想法只是希望你們能見個面，解開心結，是他對不起你，我不希望你活在他的陰影下，一切都過去了。」

辛顯商是個善良正直的人，並沒有想到沈其石會有其他陰險狡詐的想法。

「我了解。」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抱着辛顯商，內心覺得很幸福，自己選了一個正直的好對象，看來自己也別想太多，就讓過去的事過去吧！

今天台北的天空灰濛濛的，好像快下雨的樣子，辛顯商提議下午來點輕鬆的運動，吃完午飯後出門散步。

下午，兩人手牽手出門散步，晚上回娘家，辛顯商帶大家去餐廳吃好料的，用餐時話題不可避免地被爸媽逼問何時生小孩，辛顯商打哈哈敷衍過去……

日子一樣地過，星期一早晨，葛洛媞送丈夫出門上班，然後一如往常地開始打掃家裏。

下午，她正在音樂教室教小朋友鋼琴，包包里的手機短訊聲響了幾次。

等到學生下課，她回到辦公室才拿出手機看短訊，臉色大變。

第一則短訊——

——嗨！我希望這還是你的手機號碼，我一直沒忘記你的電話。

雖然沒有署名，但她直覺猜到寫短訊的人是沈其石，沒想到他還記得她的手機號碼。

第二通短訊——

——我很想你。

她臉色很難看，迅速把兩封短訊都刪除，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她不想節外生枝，決定不跟老公說，自認自己可以解決。

隔了幾天，某一天中午，她又收到沈其石的短訊。

——我現在在大安森林公園的榕樹下，你記得這裏嗎？以前我們常在這裏約會，一起騎單車邀游綠園道，不然就是去天母逛街，我們最愛看天母路上獨特的歐式建築，很浪漫對不對？

沈其石故意提起過去兩人交往時的回憶，葛洛媞只覺得噁心，她再也受不了了，回了一封短訊——不要再傳短訊來了，不要煩我！

接着，她把短訊刪除。

之後幾天，果然沈其石沒再傳短訊來。葛洛媞安心了，不想再跟他扯上關係。

她在辛顯商面前表現得與平常無異，老公工作夠忙了，她不想為這點小事煩他。

與往常一樣，一大早，辛顯商送葛洛媞去美容中心，自己再去運動中心運動，夫妻倆約好中午一塊兒吃飯。

珊珊也來了，自從熟悉這裏之後，她只要有空就會來做按摩。此時她正在休息室的角落喝花茶，葛洛媞沒看到她，才剛進來就接到手機。

來電顯示是不知名的號碼，她沒想到太多就接起。

「我想跟你見面。」

電話里的人沒說他是誰，但是，一聽聲音她就知道他是沈其石。

「你不要騷擾我！」葛洛媞斷然拒絕，沒想到他這麼大膽，竟敢直接打電話來。

「洛媞，不要對我這麼無情，我知道你現在有空，我就在美容中心前面的巷子裏等你，中午以前我一定會把你送回來，不會讓辛顯商發現。」

葛洛媞氣得不想說話，很顯然沈其石一路跟蹤她過來，不然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行蹤。

「求求你，洛媞，求求你，我有話想跟你說，就這麼一次，我不會再這樣了。」沈其石放低姿態不斷哀求。

她心一橫。「也好，把事情說清楚。」他欠她一個道歉，今天就要他還清。

「太好了，我在前面巷子了等你，黑色的BMW休旅車，你走出來就看得到。」

掛上手機后，葛洛媞神色難看地轉頭離開休息室，珊珊敏感的發現不對勁。

她偷偷跟在後面，隔着落地窗想看葛洛媞去哪裏。

只見葛洛媞走向對面的巷口，上了一輛陌生的黑色休旅車，她疑惑，知道這不是老闆的車子，車上開車的人是誰？是男是女？

就這麼巧，車子往前直駛離開，她一眼就瞄到開車的駕駛是個男的！

那男的是誰？

真有趣！珊珊不禁興奮起來，情況不太對勁，葛洛媞到底是背着董事長去見誰？她好想知道……

在黑色休旅車裏，一路上葛洛媞臉色都很難看。

「聽顯商說，你現在生意做得很大，沒想到你這個大老闆這麼閑，還有空亂打電話騷擾別人。」她氣憤地說。

沈其石一邊開車一邊偷瞄她的表情，語帶暗示地說：「我知道，就算我現在是大老闆，你也看不上我。」

葛洛媞不想回應他的話，別過頭轉移話題。「你要載我去哪兒？我中午就要回去了，顯商會來接我。」

「我知道，我只能擁有你這麼一、兩個小時。」沈其石一副很感嘆的樣子。

「別亂說話！」她快氣炸了。「我們根本毫無關係！」

車子來到了大安森林公園，那是他們學生時期常來約會的地方，沈其石安排在這裏談話，就是希望懷念的場景能引她態度轉化。

「到了，下車吧！我們一起走一走。」沈其石率先下車，轉到另一邊為她開門。

「我不想，在這裏把話講一講我就要走了。」她口氣不佳，連下車也不想。

沈其石看她很堅持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徑自到旁邊的便利商店買了兩杯咖啡，回來后遞一杯給她。

葛洛媞接過咖啡，沒有喝，直接放在旁邊的置物架上。

「洛媞……」沈其石才剛開口，什麼都來不及說，葛洛媞直接插話——

「我們一次講清楚好了，沈先生，我是很恨你沒錯，所以我不想跟你再見面，也希望你別來打擾我。」

「我知道你不想原諒我，」沈其石已經預料到她會說這些話，更加刻意展現深情。「但是沒有恨，就不會有愛，我相信你還愛着我！」

「真是個自大狂。」她不可思議地瞪他，覺得他很莫名其妙。「我已經有老公了，我愛的是我老公辛顯商，不是你。」

「不管你怎麼說，請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就當是普通朋友也好，我想像以前一樣有空可以跟你見面，讓你不要恨我，你是我回台灣真正的原因。」沈其石看似真誠的懺悔。

葛洛媞看他這樣，也放軟了口氣。「算了吧，我不需要你彌補我什麼，因為我現在真的很幸福，你應該好好過自己的人生，不用執著於過去的事情。」她表明得很清楚，說完低下頭看看手錶。「我該回去了。」

她不想再多說什麼，沈其石也沒辦法，乖乖上車發動車子，把她送回美容中心，車子停在原先來時的巷口。

葛洛媞沉默地開門下車，沈其石叫住她。

「等一下，咖啡拿去吧！」

「你不知道我不喝咖啡嗎？」她說，堅決不拿。

沈其石一臉無奈地放下咖啡，心知肚明葛洛媞已決心跟他斷絕關係，令他情緒也好不起來。

葛洛媞冷著臉關上門，轉身走向美容中心。

兩人都不知道，就在這車門打開的短短時間內，躲在角落的珊珊已經看到了駕駛座上的男主角。

打從葛洛媞離開后，她就不斷想辦法要查清真相，她知道中午辛顯商會來美容中心接老婆，所以葛洛媞一定會回來這裏。

就賭賭看吧！珊珊索性取消了美容課程，帶着太陽眼鏡在附近晃，快正午的時候，果然看到那台黑色休旅車。

當葛洛媞開門下車，她順利看到司機的長相，驚訝地睜大眼睛。

對方竟然是美國岩山集團的查理先生，她知道，這人是辛顯商的大學同學，也是葛洛媞的前男友……

看來他們關係真的不單純，竟然趁著老闆去運動的空檔，兩個舊情人跑出去約會？

事情大有蹊蹺，珊珊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揚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