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個月後

旋律優美的音樂回蕩在室內,水晶花瓶里的白玫瑰飄送着迷人的芳香。湘彌圍着圍裙,神情愉快地在廚房裏準備晚餐,女管家則在一旁幫忙。

湘彌哼著歌,手法利落地把洋香菜和蒜頭全部剁碎,接着打開爐火,將頂級橄欖油倒入鍋內,再丟入蒜末,霎時整個屋內蒜香四溢。然後,她又把洗凈的蛤蜊、海瓜子、花枝、蝦子以及香菜都扔下鍋,最後淋上白酒,再蓋上鍋蓋。

數分鐘后,湘彌笑眯咪地打開鍋蓋。「哇,好香!應該可以吃了。謝媽,你幫我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女管家笑着以小湯匙舀起一些,嘗一口后頻頻點頭。「真好吃。蒜香和香料十分開胃,吃得出來海鮮很新鮮,待會兒再拌入煮好的麵條一定會更好吃。少夫人你好厲害啊,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會煮意大利麵,這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面。」

「真的嗎?太好了!」湘彌笑得合不攏嘴。「謝媽,你好會鼓勵我喔,害我現在越來越熱愛做菜,恨不得整天霸佔廚房呢!」只要看到仲堯很捧場地把她做的菜通通吃光光,她就覺得好開心。

「我不是說客套話,是真的很好吃啊!」管家開始準備煮法式洋蔥湯。「你也曉得,我兼任廚娘已經好幾十年了,東西好不好吃,第一口就嘗得出來。少夫人,你真的很有做菜的天分喔,不管是前幾天做的台灣小吃、還是昨天做的上海菜,以及今天的意大利麵,都很道地呢!現在的年輕女孩個個都不喜歡下廚,擁有一身好廚藝的更是少之又少,你真是不簡單呢!」

湘彌微笑不語。她沒有告訴管家——雖然她是年輕女孩,但可不是出身豪門。從小就要自力更生的她,在育幼院時就會幫修女做菜了,長大后更是常常到餐館打工,所以順便學了不少烹調技巧。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她早逝的父親是個廚師,所以她多少也遺傳了一點做菜的天分吧!

邊動手調自製的色拉醬,湘彌邊道:「上個星期天,仲堯帶我出去吃意大利菜,他說他很喜歡吃意大利麵,可是在新加坡都找不到道地的館子,不是麵條沒煮好,就是醬料的味道不對,我聽了就想自己動手試試看,反正意大利麵又不難做。」

管家打開冰箱檢查白酒,笑着接腔。「煮意大利麵的確不難,差別只在於有沒有用心。少夫人,你不但在清早時親自去魚市場選購海鮮,甚至還自己揉麵糰、擀麵,這麼用心做出來的麵條,怎麼可能會不好吃呢?」管家的眼底滿是讚許。

說實在的,少夫人住進展宅已經一個月了,經過一個月的朝夕相處,她對她的印象已經大大改觀了。

原先她也以為廖儷淇是個性驕縱、很難伺候的富家千金。畢竟,她的惡行惡狀早就傳遍全新加坡了。可是很奇怪,這一個月來,她看到的少夫人完全不是外界所謠傳的模樣。少夫人不但嫻靜端莊,而且非常有禮貌,只要她自己可以做的事都親力而為,很少指使仆佣。

最令管家感動的是,她看得出來少夫人很愛少爺。這一個月來,她常常在凌晨就下樓進廚房為少爺準備豐盛的早餐,晚餐更是天天變換菜色,她還常常向仆佣打聽少爺的飲食喜好。

現在少爺和少夫人天天夫唱婦隨,兩人親昵地一起外出,像情侶般約會,而且還常三更半夜窩在頂樓看夜景,情話綿綿。兩人的感情與日俱增,因此少爺眼底也閃爍著幸福的神采。

謝媽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底,覺得很安慰,也因此越來越喜歡這位女主人了。

從冰箱中拿出櫻桃、西紅柿、奇異果和草莓,湘彌動手準備水果色拉。把小西紅柿一粒粒仔細地洗凈,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知道仲堯最喜歡吃她做的菜,待會兒他回家后,看到一桌子的豐富菜色,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甜蜜到令她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置身夢中?

仲堯不再對她冷嘲熱諷,更不再羞辱她。相反地,他對她好溫柔、好體貼,他以全新的目光來看待她,不管她做什麼,他總是微笑地看着她、鼓勵她。

這一個月來,他們就像是熱戀中的情侶般,仲堯會利用假日帶她玩遍獅城著名的旅遊景點。他們會一起去海邊度假,他教她衝浪,或是兩人並肩躺在沙灘上欣賞日落;他們會攜手去聽歌劇;他們會一塊兒去挖掘好吃的小館子;他們會在情人節時擠在人群中參加熱吻大賽……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像是恨不得在短時間之內完全了解對方,彌補之前浪費掉的時光。

當然,甜蜜之際,她也不忘寄封信給在台灣的叮鈴,要叮鈴相信她很平安,否則難保叮鈴不會急得去報警。

原來,全心為心愛的人準備晚餐竟是這般的幸福。湘彌愉快地哼著歌,想起下個月就是仲堯的生日了,這可是她無意中聽到管家提起的,自從知道后,她就牢牢地記住那個日子了。

她熱絡地計劃着該如何替仲堯慶生,她決定事先部不要露出風聲,一定要給仲堯一個驚喜。當然,做一頓最豐盛的晚餐是一定要的,對了,她乾脆親自烘烤一個蛋糕好了,仲堯只知道她會做菜,還不知道她也會做糕點呢!

越想越雀躍,湘彌決定了,她要烤一個最漂亮也最可口的蛋糕。她要以頂級巧克力來做材料,把甜得化不開的濃情蜜愛全揉入其中,讓他每一口都可以吃到愛情的甜蜜。

用過大餐后,她會陪愛看夜景的仲堯上山欣賞夜色,然後兩人聽着古老的情歌,在燦爛的星空下跳一夜的舞。

水果都切好了,湘彌到浴室洗個手。不經意地瞥向鏡中,望着自己的臉蛋,她突然有些恍惚。

自己真的可以這麼幸運嗎?

美眸失神地看着鏡中的臉,她不由得想起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龐。這一陣子,她的人生實在變化太大了。先是廖儷淇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要跟她談一筆「交易」,然後,她為了籌錢而離鄉背井,忐忑不安地來到新加坡,展開不可預知的人生。

她也經歷了一段最痛苦的歲月,所有的人都用嫌棄、鄙夷的目光看她,只因她是「廖儷淇」,包括她的未婚夫在內。因此,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跟仲堯的感情居然會有這麼大的進展,他由懷疑到接納她,甚至是喜歡她、寵愛她。

他們誰也不願離開對方。每天早上,她總是以一個甜蜜的吻叫醒仲堯,然後,兩人在玻璃花房內,佐著晨光和花香一起吃早餐,情話綿綿。傍晚他下班回家時,她只要一聽到汽車駛入車房的聲音,就會迫不及待地衝出去迎接他,承接他熾熱的眼神、令她心醉的熱吻。

回想起夜裏的熱烈纏蜷,她就忍不住耳根發燙,小臉比西紅柿還紅,然而,不安的情緒也伴隨甜蜜,同時佔據她的心。慢慢地走回廚房,把洗凈的蔬果放在水晶淺盤裏。這麼幸福的日子,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擁有多久?

也許對很多女人而言,為心愛的男人準備三餐、打理家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她們甚至還可以理所當然地與丈夫一起規劃未來的生活。但,很可惜,她賀湘彌沒有那個福分。

就算她願意捨棄一切、捨棄世上的榮華富貴,只求能留在仲堯身邊陪伴他、愛着他,分享他的喜怒哀樂,直到終老,可她卻做不到,只因她不是廖儷淇。

她,只是一個可悲的替身。

她不知道廖儷淇何時會回到新加坡,也不敢多想,畢竟,她回來的那一天,就代表她必須悄然退出,必須默默地回到台灣,回復她原本的生活。她不能再見到仲堯、不能再吻他、不能再痴痴望着他深闐發亮的黑瞳、不能再枕着他的手臂入睡、不能再跟他手牽手窩在頂樓賞月……

為什麼會這麼苦?命運之神為何要如此捉弄她?不管她有多愛仲堯,多渴望能守在他身邊,傾盡一生地愛他,與他白頭偕老,她就是沒有資格,只因她不是廖儷淇。

把自製色拉醬淋在蔬果上,看着五顏六色、鮮艷欲滴的新鮮色拉,湘彌突然失去了食慾。這一個月的幸福讓她一直逃避著始終會來的問題,可不管她再怎麼逃避,總有必須面對的一天。

可悲的是,她這個替身完全沒有爭取幸福的機會,因為只要廖儷淇一出現,她就必須消失。她甚至不敢想像仲堯知道真相后的反應,他一定會勃然大怒,覺得她欺騙他……

唉……

黯然神傷之際,電話響了,管家在起居室接聽后,走進廚房對她道:「少夫人,您母親的座車已經來到展宅門口,她說想看看你,跟你聊一聊。」

什麼?湘彌悚然大驚。廖儷淇的母親?天啊!曾妍云為何會突然出現?是不是被她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或是……廖儷淇已經回到新加坡來了?

訂婚那天,長年住在寺廟裏的曾妍雲並沒有出席,當時她還悄悄鬆了一口氣,沒想到今天她會突然來訪。

「少夫人,你先別急。」管家看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很體貼地道:「你先去迎接老夫人吧,點心我來準備就好。老夫人喝花茶可以嗎?這裏有英國頂級的玫瑰花茶,希望老夫人會喜歡,我還會準備一些點心,如果老夫人有時間的話,就請她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嘛,你們也好一段日子沒見面了。」

「好……」

湘彌緊張地前往客廳,剛踏入,便看到女僕領着一位衣着保守、氣質典雅的中年婦人進來,她的年紀大約五十幾歲,眉宇之間透著一股堅毅,與廖儷淇的奢華氣質截然不同。

曾妍雲坐下后,湘彌只得硬著頭皮坐到她對面,支支吾吾地低喊:「媽……」她的語調微微發抖,非常害怕廖母會當場拆穿她的身分。畢竟她可是廖儷淇的親生母親,很有可能察覺出「女兒」的異樣。

曾妍雲端坐在沙發上,微笑地看着女兒。「突然來訪,不會給你造成麻煩吧?因為我剛好到附近訪友,所以想順便過來看看你。」

「不會……」湘彌鼓起勇氣看她。望着婦人灰白的頭髮以及唇畔的笑意,一股陌生的暖流突然包圍全身。好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廖母,為何竟會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親切感?她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位氣質堅毅的婦人,更喜歡她那恬靜的笑容。

管家端來茶點,湘彌親自起身接過茶盤,恭敬地放在茶几上。「媽,請您喝喝看。我不知道您要來,所以什麼都沒有準備,希望這茶點還合您的胃口。」

湘彌很自然地就想接近曾妍雲,她覺得她的身上有股母親的味道,那是一種會令人覺得放鬆的香味。似乎,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曾嗅過這縷香味……她隨即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對方可是廖儷淇的母親啊!她並不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早就去世了。

曾妍雲接過花茶,若有所思的視線始終盯牢在女兒臉上。真的好奇怪,上一次在電話中,儷淇破天荒地對她說了「對不起」,害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而今,坐在對面的明明是養育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可為什麼這感覺卻是有點兒陌生呢?

至少,儷淇從來不曾以這麼恭謹的態度對她說過話。儷淇總是一副愛理不理、不耐煩的模樣,除了要錢,母女倆早在多年前就無話可說了。

為什麼儷淇的態度會突然變得如此恭敬呢?曾妍雲啜了口花茶,不著痕迹地打量著自己的女兒。「你訂婚也一個月了,還適應這裏的生活嗎?」她很意外地發現,女兒的打扮很樸素自然,臉上幾乎沒有化妝,只有淡淡的唇彩,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清爽秀氣——這和她之前非名牌不穿,而且熱愛濃妝艷抹的打扮差好多。

「我很好。」湘彌露出羞赧又幸福的笑容。「仲堯對我很好,這裏的人也都很親切,管家還教我做了好多菜。對了,媽,倘若您不嫌棄的話,留下來一起用晚餐吧,是我做的意大利麵。」

「你做的菜?」曾妍雲很驚訝。「你會做菜?」她記得女兒還住在家裏時,連開水都不會燒,壓根兒沒進過廚房,沒想到現在她居然會做菜?

「還在學習階段啦!」湘彌笑道:「反正我在這裏也沒其它的事可做,所以就學學怎麼燒菜。管家的手藝非常好,教了我不少烹調技巧,仲堯也好喜歡吃我做的菜呢!」

儷淇會燒菜?看着女兒燦爛的笑臉,曾妍雲更加錯愕。印象中,儷淇只有在收到珠寶等貴重禮物時才會露出如此甜美的笑容,想不到她現在居然會為了未婚夫喜歡吃她的菜而笑意盈盈,這……這真的是儷淇嗎?

曾妍雲低頭,瞥見儷淇右手的食指上貼著OK綳,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麼了?你的手受傷了?」

湘彌很不好意思地笑說:「沒什麼啦!前幾天我跟管家學習熬煮高湯時,一不小心就被熱湯給燙到了,都怪我笨手笨腳的。」

曾妍雲忍不住執起女兒的手,湊到眼前仔細地看着,嘴裏不忘叮囑道:「要小心點兒啊,廚房裏都是些熱湯熱油的,你自己要多留意。」

輕輕撫著女兒的右手,來回摩挲著,突然,曾妍雲的視線凝聚在某一處,久久不語,半晌后,她眼眶發紅,哽咽道:「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點兒,看到你受傷,媽……媽好心疼……」她的淚水掉了下來。這是她的女兒!這真的是她的女兒!

「媽?」湘彌嚇壞了。「您怎麼了?我的手只是燙傷而已,一點兒都下痛,您別哭啊!」她慌了,不明白廖母為何會突然哽咽啜泣。

曾妍雲緊緊抓住她的手,淚水不斷淌下,雙眼牢牢地盯住她。「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沒有好好地照顧你,我甚至連你的訂婚宴都沒有出席,我虧欠你太多太多了,我真不知該如何彌補你……」

「媽,沒關係的。」湘彌抽出面紙,手忙腳亂地想安慰她。「訂婚只是一個形式,您來不來我部不會介意的,別哭啊……」她心底驀地打了個突,廖母為何會突然情緒失控?而且,她好像話中有話似的……

「我真的是個很糟糕的母親……」曾妍雲以面紙拭着眼角的淚,依舊抓住女兒的手不肯放。「我知道你對我這個媽有許多怨言,但,現在親眼見你過得很幸福,跟仲堯也很恩愛,我就放心多了。女兒啊,媽要告訴你,我是相信仲堯的人品,才會答應這樁婚事,絕對不是如外界所揣測的,是貪圖展家的巨額聘金。」她早就潛心禮佛了,就算展宅送來聘金,她也只會把它當成女兒的嫁妝,一併送給她,所以錢的多寡對她並沒有任何意義。

「媽,我知道。」湘彌輕拍廖母的手,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以為廖母是她的親生母親,正不舍地叮嚀著即將成為人婦的她。

廖母又堅定地道:「關於之前和仲堯有關的許多傳聞,我覺得有必要好好地跟你澄清一下。外界都謠傳他前兩任未婚妻死於非命,甚至是被他所謀殺,這真是無稽之談。仲堯這孩子行事低調,他來自浮羅交怡,即便白手起家地創造出營建王國后,也還是不喜歡曝光。我也是在多年前,透過一位展家的耆老才認識他的,我很清楚他的為人。」

她進一步解釋。「他的第一任未婚妻是他的青梅竹馬,兩人在浮羅交怡一起長大,女方是名門後代,獨具慧眼地愛上年紀輕卻才華洋溢的仲堯,而女方家長也很開明,支持他們訂婚,沒想到訂婚兩個月後,女方卻因家族遺傳的心臟方面的疾病而猝死。這對仲堯打擊很大,他差點崩潰。後來,他成為「展氏集團」的總裁后,和一位家教良好的宮家小姐交往,兩個人也計劃着結婚的事,但誰也沒料到,在訂婚一個月後,那位小姐去中東遊玩時竟遇到了大規模的暴動,並因此而喪生。唉,這一切都是意外。」

廖母深深嘆息。「我們這些長輩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很心疼仲堯在情路上連受重創,卻無力為他做些什麼。最可恨的是那些壓根兒不知實情的人,他們竟然胡亂地猜測,在那邊無中生有,說什麼仲堯克妻,甚至說他涉嫌謀害兩任未婚妻,真是太過分了!」

她抓緊湘彌的手,眼底滿是憐惜。「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十月生出來的骨肉,媽絕對不會把你交給一個壞男人的。倘若不是欣賞仲堯的人品,媽也不會代你決定這樁婚事。」

「媽,我知道。」湘彌應着,一顆心卻變得悶悶的、痛痛的,慢慢地,那股痛楚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好心疼,原來他在情路上飽受這麼多的折磨,雖然曾有兩位心愛的女人,最後卻都匆匆地離他而去,而大受打擊的他還得忍受外人殘酷的揣測,說他克妻、說他謀財害命……

天,湘彌只覺得此刻彷佛有一把利刃正狠狠地剮着她的心。她痛恨那些傷害仲堯的人,她心疼他所受的苦。對於愛情,他是否曾經絕望過?也許,他早已失去了愛人的勇氣。

可看看她,她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她賀湘彌是個騙子,她正一步一步地傷害着她最深愛的人!她明明知道整件事發展到最後會是個令他難堪的結局,可她卻無力挽回,只因她是個冒牌貨,是個一直騙着他的冒牌貨!

終有一天,她會狠狠地剌傷仲堯,讓他再度嘗到絕望的滋味。

她好痛苦……傷害他比殺了她更令她痛苦啊!如果她不存在就好了,只要她賀湘彌不存在,那麼廖儷淇就不會找她來當替身,這樣她也不會有機會傷害仲堯了。

「怎麼了?你的臉色突然怪怪的,不舒服嗎?」廖母看着她。

「我沒事……」湘彌強顏歡笑。

望着廖母溫婉的表情,她突然有一股衝動,好想把實情全盤托出。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初次謀面的廖母給她一種好溫暖的感覺,就像是個真正的慈母一樣……旋即,她又幽幽地提醒自己:不,地不是你的母親,她的女兒定廖儷淇,不是你!

「時間差不多,我也該走了。」曾妍雲站了起來。

「媽,請您留下跟我們一起用晚餐吧,見到您,仲堯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不用了。」廖母微笑。「我長年茹素,只吃得慣廟方準備的素菜,還是回去用膳比較好。」

她牢牢地看着湘彌,唇邊的笑容更加溫柔,以包容一切的口吻說:「記住我的話——你永遠是我的女兒。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你都可以來找我商量,我是你最親的親人,母女之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明白嗎?」

湘彌—震,獃獃地望着廖母頗有涵義的眼眸。難道……難道廖母已經知道了?!

但,不可能啊!

驚疑不定之際,曾妍雲已微笑地放開她的手,步上自家座車,離開展宅。

湘彌返回客廳,腳步非常沉重。廖母的眼神透露著許多玄機,難道她真的看出了端倪,知道她是冒牌貨?但,怎麼可能呢?

心中忐忑不安之際,電話又響了。算算時間,應該是仲堯的來電。每當他的座車快抵達家裏時,都會先打電話回來通知她。莫名的恐懼攫住她,她突然好想聽到他的聲音,好想儘快見到仲堯,好想撲入他的懷中。他寬闊的胸膛就像一座港灣,可以保護她,給她最多的安全感。

「仲堯嗎?」她一拿起話筒就迫不及待地道:「你快到家了吧?我馬上出去等你。我今晚準備了許多好吃的菜——」

「哼!」彼端傳出冷笑,打斷她未完的話。「仲堯?叫得可真親熱!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不過是個冒牌貨罷了,居然敢恬不知恥地當起展家的女主人,大搖大擺地充當起少奶奶,嘖嘖,賀湘彌,你的臉皮可真厚啊!」

這聲音……宛如五雷轟頂般,湘彌腦中一片空白,手抖得幾乎握不住話筒。她真希望自己從來不曾接過這通電話!

廖儷淇!

她為什麼出現了?好像有一桶冰水由頭上淋下,將她自美夢中凍醒,湘彌絕望地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就快要失去一切了。

「幹麼不說話?」廖儷淇語氣尖銳地道:「你該不會想假裝不認識我,想繼續鳩佔鵲巢,假冒豪門女主人吧?賀湘彌,你的心機可真重,知道仲堯是個不折不把的大帥哥之後,你就想翻臉不認人,巴不得我不要回新加坡來,讓你能繼續逍遙自在,一輩子冒充我,搶走我的寶座!」

「不是這樣的……」喉頭突然變得乾澀,湘彌試圖解釋。「儷淇,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也曾試圖聯絡你,但你的手機一直打不通。事實上,早在訂婚宴那天,我就拚命地打電話找你,想──—」分明是廖儷淇在躲避她,不肯接她的電話,為何要歪曲事實?

「哼!明明就是你捨不得換回身分,還說什麼聯絡不到我?你少假惺惺了!」廖儷淇不肯承認錯誤,繼續強詞奪理。

事實上,她這陣子過得很慘。跟着王亞倫到美國后,沒多久她就被王亞倫甩了,被他棄之如敝屣。

後來,在一個舊報攤,她無意間由華文的財經雜誌上看到了「展氏」的總裁——展仲堯的專訪。看到專訪上刊登的相片,廖儷淇嚇得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她萬萬不能相信,如此英姿煥發、帥氣逼人的男人,居然就是那個展仲堯!外界不是傳說他是個雞皮鶴髮、滿身惡疾的糟老頭嗎?他怎麼會如此的俊俏、年輕,渾身還散發着尊貴儒雅的氣息?

當下,廖儷淇後悔不已,也快氣瘋了。

瞧瞧她多笨,竟把自己搞到這麼凄慘的地步。她居然放棄這麼英俊多金的未婚夫,跟着薄悻的王亞倫私奔,還被他無情地拋棄,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既然展仲堯不是風燭殘年的糟老頭,那麼她當然要見風轉舵,趕快回新加坡來恢復自己的身分,狠狠地把那個冒牌貨趕走,享受本該屬於她的榮華富貴才是。

雖然沒來得及在訂婚前看到那篇專訪,趕回來和他訂婚,但沒關係,至少和他結婚的一定會是她自己!

呵,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好運了,跟着男人出去逍遙后,最後雖然被拋棄了,但依然可以回過頭來當她的豪門少奶奶,一輩子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多贊啊!

廖儷淇強硬地決定道:「既然我已經回新加坡了,你也趕快消失吧!我會回到展家好好地當女主人,以後的事都與你無關了,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當然,你更不許對外界泄漏半個字,明白嗎?對了,之前那一百萬我已經匯給你了,至於剩下的那一百萬尾款,我會在你抵達台灣時匯給你的。」哈!花個兩百萬就可以任意支配別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真好。

消失?消失?湘彌艱困地喘氣,好像溺水的人即將被捲入洪流中,恐慌得好想隨便攀住一塊浮木。她必須離去了嗎?她再也見不到仲堯、感受不到他的體溫、握不到他厚實的大手、看不到他陽光般的笑容,再也無法棲息在他的懷中,傾聽他的心跳,更無法照顧他了……

不,倘若離開了心之所系的人,她還能活嗎?她要靠什麼力量撐過下半輩子?

她好想痛哭、好想對天大吼。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捉弄她?為何要讓她愛上仲堯?為何要讓她對他產生綿綿密密、無法割捨的感情?為什麼?

「聽到沒有?我要你立刻消失,而且絕對不準再出現,否則我會讓你好看的!」廖儷淇惡狠狠地撂話,深怕這些作假的事會傳出去,被旁人知道。「我已經很大方了,兩百萬一個子兒也不會少給你,如果你覺得還不夠的話,要多少儘管開口,就是不準給我搞鬼,更別纏着仲堯不放,他可是我的男人!說吧,你還要多少錢?」為了不讓賀湘彌攪局,毀了她榮華富貴的一生,她不介意再付一筆巨額的封口費。

現在的她可是恨不得能趕快撲向有錢又帥氣的展仲堯,當個好命的豪門女主人。

「我不要錢……」把淚水逼回眼眶裏,湘彌平靜地開口。她就像是一個早已知道死期的人,所以當那一天來臨時,她沒有太大的恐懼,有的只是絕望,還有深刻的心痛。她心痛不能守在他身邊陪他到老;她心痛不能分擔他的憂愁與痛苦;她心痛不能把這輩子的愛全部奉獻給他,讓他知道她有多愛他;她心痛就要離開他了;她的、心好痛、好痛……

「我不會要你的錢,尾款也不用匯給我。另外,之前你已經給我的一百萬,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你想做什麼?」廖儷淇警戒地問:「不要錢是什麼意思?你不甘心離去是不是?喂,賀湘彌,我警告你,別給我耍花樣!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分,我才是展仲堯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不是你這個冒牌貨,你休想破壞我的幸福!」

「我不要錢。」湘彌再度強調,並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永遠是賀湘彌,不會不識相地打擾你們。我……我會走,會永遠離開新加坡……」

說出最後一句話后,她的心彷佛碎成了無數的、血跡斑斑的碎片,默默哀悼著這一段註定無緣的愛情。

「那就好。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這輩子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廖儷淇冷酷地道:「對了,你帶着護照出來,今晚就離開新加坡,我會幫你弄好機票的。」

「今晚?!」眼前一黑,她幾乎快站不住了。「這麼快?」

湘彌哀傷地想起,方才自己還興高采烈地計劃着該如何替仲堯慶生,結果……

她萬萬沒料到,居然會接到這麼一通電話。

其實她不該感到意外的,畢竟,她只是一個替身,她跟仲堯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是那麼的卓絕尊貴,他的世界不需要她這種平凡人,她沒有資格為他慶生……

廖儷淇很不屑地說:「你還留戀什麼?這裏可不是你該留的地方!快走,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臉色發白地掛上電話,湘彌緩緩地蹲下身子,以雙臂將自己緊緊地抱住,滾燙的淚水一滴滴地掉落在地毯上。

要走了……她必須離開仲堯,離開這個最愛的男人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難道她這輩子註定了不配擁有真愛嗎?她就像個灰姑娘,傻傻地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傻傻地懷抱着短暫的夢,但,午夜鐘響后,她就必須獨自面對夢醒后的悲愴。

還能再說什麼呢?她沒有資格怨懟任何人,更無力對抗命運,只因,她是一個最可悲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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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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