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期末考結束,寒假開始,黃佳慧不再到方家來了,頂多打電話哈啦一下,免得騷擾方靜恩和於修凡的甜蜜兩人世界。

由於於修凡最需要的是休息,因此方靜恩也不會硬拉他出門,兩人幾乎都待在家裏,他看書、看電視或睡覺,她則閉關苦練廚功,期望在過年前能練得一身所向無敵,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絕世廚功,要有出門,最多也只是到小公園去散散步而已。

然而有時候,當方靜恩在廚房裏孤軍奮戰得焦頭爛額,恨不得一把火幹掉這間鳥廚房時,一回頭卻看見於修凡倚在門邊,唇畔掛着淺淺的笑,眼底依舊是火焰,但不是烈火,而是溫火,那種細熬慢燉的溫火,燒不死她,卻能夠慢慢的、慢慢的讓她融化成一片柔水。

她知道,他一定是開始相信她了。

「真不上道,老是在我最悲慘的時候來『探望』我!」她不滿的抱怨。

「何必這麼辛苦,隨便煮一下就好了,我並不挑食。」於修凡輕語。

「才怪,你媽媽說你……」噎一下。「呃,我是說,我媽媽說男人沒有不挑食的!」

於修凡瞄一下爐上的燉鍋,裝作沒注意到。「冒出來了!」

「嗄?耶?」方靜恩尖叫着一步跳過去,啪一下關掉火,連掀開蓋子看一眼都不敢,直接仰天悲嘆。「完了、完了,又一鍋陣亡了!」

於修凡緩步過去,拿抹布掀開蓋子看一下。「沒有焦,還是可以吃。」

「真的嗎?」方靜恩可憐兮兮的瞅着他。「不用勉強喔!」

放下蓋子抹布,於修凡溫柔的抹去她額頭上的白色粉狀物。

「你並不適宜下廚房。」

「我知道,可是……」方靜恩抽抽鼻子。「人家想說至少要會一樣你喜歡的餐食嘛!」

於修凡腦袋微傾,認真想了一下。

「焗乾貝蔬菜粥,我百吃不厭,我媽媽經常特別做給我吃。」

「0K!」方靜恩眉開眼笑。「我去問……呃,我是說,我去買食譜來看!」

「買食譜啊……」於修凡慢條斯理的轉身,「外面買的一般食譜可能沒有,不過……」走出廚房。「書房裏那本食譜應該有。」

書房裏的食譜就有?

太好了,那她現在就可以……

咦?請等一下,書房裏那本食譜不是於媽媽特別寫給她的嗎?

該死,他知道了!

人家說有努力就有收穫,方靜恩的苦練成果很快就有表現的機會,除夕夜,她大展身手在廚房裏忙了整整兩天,好不容易整治出一桌年夜菜,樣樣菜式色香味俱全,光是聞聞香味就教人食指大動。

「喏,快吃吧!」方靜恩喜滋滋的恭請於修凡上座。

「嗯,真不錯!」於修凡剛吃一口便讚不絕口。

「謝謝!謝謝!我的辛苦總算有代價了!」方靜恩得意非凡。

「跟我媽媽做的菜味道好像!」於修凡再加一句。

「是……是嗎?真……真巧!」

「是啊,真巧,連菜色也一樣,我媽媽每年除夕時都是做這些菜。」

「……」

所以說,說謊前一定要先打好草稿,還要一再檢查起碼一萬遍以上,看看是不是有矛盾或疏漏的地方,不然就會像她現在這樣……

狗洞在哪裏?

不然貓洞也OK啦!

沒有?

老鼠洞?

為了尋找於修凡,上學期,方靜恩盡量選下午的課;到了下學期,人找到了,方靜恩又改變選擇,盡量挑上午的課,才好早早回家陪伴於修凡,雖然他並不需要她陪,但她很喜歡那種兩人在同一棟屋子裏的感覺,不是親密──他們離親密還早得很,而是「在一起」,光是那種感覺就夠甜蜜了。

她真的很開心,因為於修凡開始相信她了,只要他肯相信她,什麼都好辦,最怕他打死不信,非得她死給他看不可。

幸好,他開始相信她了,她可以留住這條小命,不用死給他看了。

「他應該在睡午覺了吧?」

這天,她下午本來有課,但臨時又被調到下星期,因此上午的課結束后,她就直接回家了,躡手躡足的進門,害怕吵醒於修凡,不料經過起居室時,卻發現於修凡竟還醒著。

「咦?他怎麼還沒睡?」

她正待出聲喚他,又及時吞回去,因為他的神情不太對。

於修凡佇立在落地窗前,一手握拳抵在落地窗緣,另一手扶在玻璃上,神情陰鬱,下顎緊繃,臉頰的肌肉一下下的抽搐著。

驀然間,她明白她開心得太早了。

光是於修凡相信她是不夠的,她忘了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心傷,那難以磨滅的羞辱。

俱樂部的合約起碼還有希望解決,十億不行就二十億,二十億不行就三十億,再不行,大家拿刀拿槍坐下來談判說條件也可以,總之,只要是書面的東西就一定有辦法解決,但那種醜陋的經歷是永遠消除不去的。

別人或許無所謂,但於修凡是永遠撇不開的。

對他而言,那就有如女人被輪暴,明知不是她的錯,那傷痕卻始終痊癒不了。有一天,女人有了心愛的人,她會認為自己配不上對方,因為自己身上烙印着最骯髒、最污穢的傷疤。

她想向對方吐露實情,希望對方告訴她不在意那種事,卻又不能,因為她恥於讓對方知道自己曾經歷過那種事,那會使她的創傷更沉重。

誰知道都行,就是不能讓她深愛的人知道。

「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啊!」方靜恩咬住下唇在嘴裏呢喃。

他聽不見。

眼見於修凡痛苦的握緊拳頭猛力捶在牆壁上,一下又一下,又沉又重,捶到牆上都出現了血跡,彷彿淋漓在他心頭上的血,她卻不敢上前去阻止他,只能強抑心痛,默默退開。

她不能讓他知道她早已知道那件事,否則他會立刻消失在她面前,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但,這件事又該如何解決呢?

三月天,乍暖還涼,有人穿毛衣外套,也有人穿短袖T恤,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感冒了,身體不好的人在這種天氣出門實在不太適宜。

但這日,太陽特別溫暖、空氣特別香甜,方靜恩決定於修凡的身體康復得差不多了,食慾不錯,臉色也不黃了,似乎應該來點適當的「運動」了,既然醫生說不能太勞累,就來點輕鬆的「散步」吧!

到西門町散步。

「鴨舌頭!」拉着於修凡,方靜恩一路尖叫着衝到老天祿滷味店裏,「發誓,這超好吃!」頓一下,又加一句,「不過你不能吃太多。」

拎着一大包鴨舌頭,兩人又「散步」到西寧南路吃甜不辣。

「修,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於修凡專心吃甜不辣,方靜恩是一手木叉、一手鴨舌頭,這個吃、那個也吃,還忙着說話。

「什麼事?」

「你跟你哥哥、弟弟的五官都很相似,但為什麼同樣的小平頭,」方靜恩用鴨舌頭指指他的頭髮。「他們看上去就很威武雄壯,超搭,你看上去就矬到不行呢?」

於修凡莞爾,「可能是因為臉型不同吧,還有……」他頂一下眼鏡。「我戴眼鏡,他們沒有。」

「臉型?」方靜恩仔細打量,一邊回想,片刻后,好像突然發現天破了一個大洞似的大叫起來。「啊,對喔,於大哥和於小弟的臉型像你爸爸,你和你姊姊的臉型像你媽媽!」

「你見過他們?」

「當……!」僵一下,慌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怎會見過,沒有那種事,我……我是在照片上看到的,對,照片!」

哪裏的照片?

於修凡淺淺一笑,沒有追問,繼續吃甜不辣。「方媽媽都沒有跟你聯絡嗎?」

不知為何,方靜恩總覺得他問這句話有什麼特別用意。

「有啊,昨天他們剛到希臘。」她舔着手指頭說,於修凡立刻掏出紙巾給她擦手。「聽媽咪的口氣,可能會在那裏待上一段時間吧!」

「方爸爸呢?」

「他怎樣?」

「你沒有跟他聯絡嗎?」

「跟他聯絡?怎麼聯絡?是他先拒絕跟我們聯絡的,現在就算他想跟我聯絡,我也沒興趣了!」方靜恩又跟他要一張紙巾。「雖然我小時候他很疼我,真的,我敢說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爸爸了!可是……」

臟紙巾放在一旁,她也專心吃甜不辣。

「我十二歲那年,他到大陸去,沒多久,他回台灣的次數開始減少,十五歲的時候,聽說他在大陸包二奶,十八歲,他和媽咪離婚,長長的六年時間,我一點一滴慢慢的失去他,同樣的,他也一點一滴慢慢的失去我。然後……」

抬起臉,她對他笑了一下。

「你很清楚,當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拒絕跟我們聯絡,我知道,我已經完全失去他了,同樣的,他也完全失去我了。從我搭機離開台灣的那一剎那,我的生命已跟他無關,因為他的女兒已經死了。兩年後,從瑞士回來的方靜恩,她的生命是重生的,不再是爸爸賜給我的生命,而是你和媽咪賜給我的生命……」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如果不是我一有點小毛病,媽咪就逼我去看醫生,我不可能那麼快就發現自己罹患那種該死的怪病:如果不是你出賣自己去籌出那一大筆醫療費,我也不可能到瑞士去治療。不過……」

目光專註的盯在他臉上,她的表情變得十分認真。

「我絕不會因為你對我有恩就把我自己報償給你,恩惠是恩惠,我愛你是我愛你,完全是兩碼子事,OK?總之,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別再跟我提爸爸,當我媽咪因為聯絡不到他,又借不到足夠數目,竟然意圖要出賣自己……」

說到這裏,她驀然呆了一下,失聲驚呼。

「原來你是因為我媽咪曾試圖要出賣她自己,才想到要出賣你自己的!」

於修凡垂眸,不語。

「修……」她感動的低嘆。良久后,她才繼續說:「媽咪雖然長得不錯,但還算不上美人,又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誰要買她?就算真有人要買她,也不是出得起那種價錢的人。而她竟然在努力失敗后,才哭着跟我說出她的嘗試,但她賣不出自己。當時我有多錯愕、有多憤怒,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嗎?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要出賣自己來救我,告訴你,我寧願死!」

她的手憤怒的握緊了。

「所以,別再跟我提爸爸,我從沒想過要跟他聯絡,也從沒想過再見到他該怎麼辦,因為我從沒想過要再見到他了!」

於修凡伸出另一隻手包住她的柔荑。

「你有最愛你的媽媽,這已足夠了不是嗎?」

方靜恩頓時化怒為喜,笑開了。「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媽咪給了我雙倍的愛,還有你,你給了我女人所能期待最深刻的愛,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我很滿足,真的,我很滿足了!」

於修凡溫柔的在她的柔荑上親一下,再放開。「而且,方媽媽也得到幸福了,我想,你應該很高興。」

他不再說他不愛她了嗎?

方靜恩竊笑。「何止高興,可以把她丟給洛朗去傷腦筋,我就能夠自由自在混我自己的日子了!」

「那麼,」於修凡推開空碗。「待會兒還要上哪兒?」

方靜恩眉梢兒一揚,嘿嘿笑。「誠品,你是個標準的衣架子,身材夠高,又挺拔,不幫你挑幾件衣服,我會死不瞑目,下輩子一定要再找到你,非替你挑衣服不可!」

於修凡失笑。「我哥哥比我更高。」

方靜恩白眼一翻。「他太壯了,不必挑,直接買摔角選手的衣服給他就好!」

「你自己不買?」

「女人的衣服永遠少一件,再買還是少一件,還是少這一件就行了!」

「要走了嗎?」見她也吃完了,於修凡問。

「你休息夠了?」

於修凡微笑。「我已經痊癒了,你不用再擔心。」

「好,」方靜恩起身。「那我們走吧!」

兩人一道走出店外,行向武昌街。

「高秉岳應該退伍了,他有再打手機給你嗎?」

「他打我的手機,我都沒接,後來他打到俱樂部詢問,俱樂部的人告訴他我住院了,他就沒再打過我的手機了。」

「有問到我嗎?」

「沒有。」

「唔,我想我過兩天就去找他解決這件事吧!」

冤家路窄,才說要去找那個騙子,居然就撞上他了!

誠品四樓,方靜恩忙着東挑西揀,這個好那個也好,於修凡卻看得冷汗直流,掹吞口水。

她真的要買這種衣服給他?

「靜,這種衣服……不太適合我吧?」

「我知道啊,跟你的個性不合,格格不入。」

「那你……」

方靜恩回過頭來,臉上是一朵大大的頑皮笑容。「嚇嚇你嘛!」

於修凡頓時鬆了一大口氣,方靜恩看得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我怎麼可能買這種花俏的衣服給你嘛,你現在身上這種品味格調才搭你呀!」

「我以為你覺得我太……太……」

「成熟?」

於修凡點頭,方靜恩笑着回身繼續挑揀,這裏的衣服不適合於修凡,但很適合黃佳龍,還是挑幾件吧!

「你有沒有想過,我沒有辦法愛上高秉岳是因為他不夠成熟?」

於修凡怔了一下。「不夠成熟?」

「我也是在愛上你之後才明白這一點的,高秉岳啊,他太愛出風頭了,不管到哪裏,他都希望每個人的眼光只注視他一個人,如果有人比他強,他就會刻意去接近那個人,一方面利用那個人,一方面尋找那個人的弱點,好用來打倒那個人,譬如你……」

「我並不比他強。」

「在當時,你的功課比他強,現在,你樣樣比他強!」

「是嗎?」

「當然是。所以……」她拿起一件水鑽T恤看了一下,再放回去。「我猜他退伍了都沒去找你,肯定是想先留長頭髮,弄個他自認比你強的時髦造型,之後再去找你,他不想再被你比下去了……」

她回眸瞟他一下。「你不覺得他這樣很幼稚嗎?」

於修凡默然無言。

她笑笑,轉眸繼續掃視其他架子的T恤,「所以我沒辦法愛上他,他太幼稚、太不夠成熟了,我……咦?」她的目光定住,直眨巴著,驚愕萬分。「不敢相信,撞鬼了是不?才說到他就碰上他了!」

於修凡又怔了一下,旋即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方靜恩的猜測果然沒錯,高秉岳剪了一頭帥氣的髮型,他的頭髮還不夠長,也只能剪那種頭,不然他一定會挑酷勁的髮型;至於他身上穿的,不用說,帥氣又有朝氣的年輕人服飾,使他整個人顯得十分明朗活潑。

可是,就如方靜恩所認為的,無論高秉岳如何裝扮自己,他就是缺少於修凡那種獨特的個人格調,於是,和於修凡一比,他就失色了。

方靜恩連忙把於修凡拖到一旁去躲。

「既然碰上了,現在跟他攤開來解決也好,可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已經全盤了解了,看,他多半是用那六千萬到這裏來買衣服,現在,我倒要看看他又想用什麼借口來騙我,所以你先躲起來,躲到……躲到……」她看着他,猛皺眉。「Shit,沒想到人太顯眼也不方便!」

於修凡困惑的低頭看自己,米白色高領羊絨衫、毛領夾克外套,很普通啊!再看回她,眼神有點委屈,好像在說:我沒有啊!

方靜恩險些失笑。「我就愛你這樣,你不愛出風頭。」

於修凡眸中又燃起兩簇火花,方靜恩一驚,慌忙轉開頭。

「你嘛好啊,拜託別在這種時候對我亂放電好不好?我會被電死啦!」她啼笑皆非的抗議。「我想,呃,你先到……」

片刻后,趁高秉岳不注意,於修凡先行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方靜恩才大步過去站在高秉岳身後,等待他發現她,但他自顧自挑選衣服,好半天都沒發覺到背後有個人像根旗杆一樣杵在那裏,她只好一掌拍上他的背。

「嗨,阿岳!」

聞聲,高秉岳猛然震了一下,熊熊轉回身來,一眼就對上方靜恩,就在這一剎那,方靜恩還真是有點同情他。

他是不是最好先去收驚一下?

誠品七樓,大都會美式餐廳,方靜恩與高秉岳相對而坐,各捧著一份菜單,服務生在一旁等待。

方靜恩很快就決定好了,她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很大聲的交代。

「喝咖啡對身體不好,還是喝茶比較好,我要百香果茶。」

「我要拿鐵。」高秉岳點了咖啡,因為……「男人都喝咖啡。」

他是男人嗎?

方靜恩沒說話,背部緊貼高板椅背,專心聽後座的客人低聲喚住正待離去的服務生,要服務生把咖啡端走,換伯爵紅茶。

方靜恩滿意的笑了,這才把注意力轉到前面的人身上。「什麼時候退伍的?」

「二月初。」高秉岳一直用一種探索的目光審視她。「你呢?」

「前天。」方靜恩說,立刻發現高秉岳似乎暗暗鬆了口氣。

「為什麼不和我們聯絡?」高秉岳又問,兩眼改盯住她的手。

方靜恩注意到了,馬上抬起靈活的兩手給他看。「我好了,沒事了。先前以為我複發了,其實不是,是用藥過度的後遺症,兩手都麻掉了不能動,我只好繼續留在瑞士治療後遺症,直到前天才回台灣。」她隨口胡扯瞎掰,反正他又不懂。

「原來如此。」高秉岳似乎愈來愈放心了。「那為什麼不通知我們一下?」

「咦咦咦?媽咪說有通知你們啊,她沒有嗎?」方靜恩一副百分之百誇張的驚訝表情。「真糟糕,媽咪大概是想通知你們,但一時聯絡不到,想說反正我沒事了,就按照預定計劃和繼父出發去蜜月旅行了。哼,下回見到她一定要吐槽一下!」

「沒事就好了,不必在意!」高秉岳忙道。「那你回台灣后住在哪裏?」

「飯店啊,還能住哪裏,你忘了我家早就賣掉了嗎?」

「為什麼不聯絡我,或者黃佳慧?」

「我不知道你退伍了嘛,至於小慧,」方靜恩重重嘆氣。「她跟同學去露營,我又不能直接撞到她家去,只好住飯店啰!」

聽到這裏,高秉岳終於完全放心了,恰好服務生送來他們的飲料,談話便中斷了,直到他放糖、放奶精調好咖啡又喝了幾口后,他注視着她,又開口了,不過話題已轉開。

「你繼父對你很好吧?」

「馬馬虎虎啦!」

「馬馬虎虎?你怎能這麼說,他不是說要把一切都留給你嗎?這麼好的繼父,你怎能……」

「本來是說要留給我啦,可是後來他那個年輕時就離家出走的弟弟找來了,他弟弟雖沒出息,」方靜恩一邊說,一邊回想在瑞士看的那部電視劇的情節到底是怎樣的?「但他侄兒很不錯,所以他就把一切都交給他侄兒啦!」

「已經交給他侄兒了?」高秉岳驚叫。

「對啊,交給他侄兒之後,繼父才能夠放心環遊世界呀!」方靜恩說得煞有其事,一本正經。

「那你呢?」高秉岳脫口道。「你什麼都沒有嗎?」

「我說我不要,只要他供我念完大學,以後我就可以自己養活我自己了。」

「你媽咪呢?你繼父要給她什麼?」

「一座小島,等他們蜜月旅行回來,他們就要到小島上過逍遙日子了。」

方靜恩說完后,靜靜凝視着高秉岳,等待他的回答,想知道在她失去繼父的繼承權,又得不到什麼財產之後,他還會「愛」她嗎?

高秉岳沉默許久后,突然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柔荑。「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是真的愛她!

但還不夠深愛。

方靜恩不落痕迹地掙脫他的手去端起百香果茶,「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我很感激你,但是……」她喝一口茶。「我不愛你。」

「我不在意。」

「將來我們兩個都會很痛苦的。」

「不,小靜,我真的很愛你,總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的!」

如果他無法改掉這種幼稚自私的任性,她永遠不可能愛上他,更別提她早已愛上於修凡了!

「讓我再考慮一陣子好嗎?」現在,她最想知道的兩件事其中之一已經知道了,而另一件就是……「對了,你的影子呢?怎麼不見他跟着你,以前你們不是如影隨形的嗎?」

高秉岳很明顯的窒息了一下。「呃,你怎會突然提起他?」

方靜恩神情自若的聳聳肩。「大概是我已經習慣看到你們兩個總是一前一後在一起,就像以前人家看到我就想到小慧一樣。記得嗎,因為他很陰沉,我還警告過你要小心他呢!」

原來是擔心他。

高秉岳釋然地笑了。「放心,你出國后,他就不再跟着我了。」

「喔,那麼……」方靜恩垂下眼眸盯着百香果茶。「他沒害到你吧?」

高秉岳本想隨口說沒有,但又禁不住心中驀然湧現的那股酸意,是嫉妒,也是不服氣,那回被於修凡比下去,他真的很不甘心!

「有!」他衝口而出。

「有?」

「對,那傢伙,虧我還同情他孤伶伶的沒半個朋友,好心好意和他交往,他卻沒安好心眼,」高秉岳的確幼稚,即使只是在嘴裏惡意抹黑於修凡出一口氣也好。「竟然向我騙錢!」

他是在說他自己吧?

「是喔!」方靜恩睜大眼,很捧場的附和他。

「那還是我辛辛苦苦打工來的錢,他竟然全給我騙走了!」

嗯,他的確是在說他自己!

「真的啊!」

「而且那傢伙還嫉妒我比他出色,女孩子喜歡我不喜歡他,居然在背地裏說我的壞話,想讓女孩子討厭我!」

這個也是在說此時此刻的他自己!

「好卑鄙!」

「還有,他的考試都是靠我的筆記才pass的,竟還偷偷拷貝我的筆記去賣!」

不打自招,不說她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可惡的傢伙兼職做那種事呢!

「好可惡!」

「另外,他又……」

說得口沬橫飛正精彩,突然手機鈴響打斷高秉岳的高級演講,他沒好氣的掏出來接聽,聽完后更是一臉不耐煩。

「抱歉,我妹妹在三樓,說她不夠錢付帳,我去幫她付一下,馬上回來!」

高秉岳一踏出餐廳門口,方靜恩馬上跳起來到後面桌位拉起那位本來喝咖啡,後來換伯爵紅茶的單身男客。

「走!」

「呃?」

付過帳后,她甚至不搭電梯,直接走樓梯到八樓的杜蘭朵洋食,一坐下來先點兩客炭烤小牛菲力再說。

「這裏的炭烤小牛菲力一級棒!」

「靜?」於修凡滿頭霧水。

方靜恩喝一大口冰水以冷卻怒氣。「本來我已經很冷靜了,可是愈聽他說我就愈想飆火,哼哼,如果不趕快離開,我可不敢保證再聽下去的話,會不會當場把他摔出窗外!」

於修凡握住她的柔荑。「我不在意。」

「我在意,OK!」

「可是問題還沒解決。」

方靜恩沉默片刻。

「說老實話,我真的沒興趣再跟他面對面談話了,」什麼都能忍受,就是無法忍受高秉岳徹底利用過於修凡之後,竟還在背後污衊人家。「他已經沒有讓我為他浪費半絲精神的價值了,這件事就交給小慧吧!」

於是,她掏出手機來打給黃佳慧,說了好一會兒后才收機。

「OK,我們可以專心吃我們的炭烤小牛菲力了!」

「……靜。」

「幹嘛?」

「我很陰沉?」

「你不愛說話對不對?」

「對。」

「那就是陰沉。」

「……」

是嗎?

經過西門町那件事之後,不要說方靜恩已經沒興趣和高秉岳浪費時間,就算有興趣,不久后,她也沒心情了。

日日夜夜盼望,終於,俱樂部老闆回台灣來了。

「我們老闆回來了,她想和你單獨談談。」

「沒問題,什麼時候?」

這天,她下課後正要回家,還沒上車就接到俱樂部經理的電話。

「現在。」

「OK!」

「不要告訴麥修。」

「好。」

一個鐘頭后,方靜恩已和俱樂部老闆面對面,抑不住心頭的訝異,一雙眼盯在老闆身上移不開。

那是一個大約跟方媽媽一樣年紀的女人,不美,但非常艷麗、時髦,卻又很端莊,表情很冷酷,眼神卻透著隱隱約約的溫柔,指尖挾著香煙的姿勢像是大哥大的女人,吃甜點的模樣卻又像頑皮的小女孩,是個矛盾得十分有魅力的女人。

不過只一眼,方靜恩就很清楚的了解到一點。

經理說得沒錯,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女人,「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如果你跟她來硬的,她寧可兩敗俱傷也不會認輸,除非你徹底投降,跟她從頭軟到底,事情還會有點希望。

方靜恩不是慣於低頭的人,只有該低頭的時候她才會低頭。

但現在,她知道她會心甘情願的把自己擺在最卑微、最低下的地位,無論對方有多不講理,她都會吞下所有的憤怒與委屈,低聲下氣的哀求對方。

為了於修凡,她願意承受一切。

「你想贖回麥修的合約?」

「是的。」

「你願意付出多少?」

「隨便老闆開價。」

「多少你都付得出?」

「即使賣了我自己,我也會籌出老闆要的價!」

老闆修飾完美的眉梢子突然揚了一下。「那麼,如果我說,我不打算讓任何人贖回麥修的合約,但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合約來交換他的合約呢?」

方靜恩怔了怔。「我不懂老闆的意思?」

老闆優雅的吸了一口煙。「我還有另一家『夜之水』,是專為男士服務的俱樂部。」

方靜恩明白了,「可以!」她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老闆深深注視着她。「你確定。」

方靜恩驕傲的揚起下巴。「這輩子從沒有這麼肯定過!」

老闆又凝視她片刻后,方才徐徐將辦公桌上的合約推到方靜恩面前。

「那麼,簽名吧!」

一刻也沒猶豫,方靜恩立刻直接打開合約最後一頁,以最快的速度簽下名字、身份證號碼和出生年月日,還主動蓋上拇指印,看也不看一眼合約內容,馬上又推回去老闆面前。

老闆拿回去仔細看清楚沒問題之後,她才彎身打開辦公桌旁的保險箱,取出一份合約,同樣放在桌面上推到方靜恩面前。

「麥修的合約。」

方靜恩迫不及待的搶過來翻開審視,證實確是麥修的合約之後,即刻又搶來辦公桌上的打火機,當場就把合約燒掉了,連片小小的紙屑也沒留下來,然後,她欣慰又安心的松出一口氣。

「謝謝你,我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老闆微笑,「還有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我必須和你討論一下,不過我另外還有一件事必須先辦好。所以……」她指一下辦公室右邊另一扇門。「你先到那裏頭等我一下。」

她是老闆,老闆的話不能不聽。

方靜恩默不吭聲,立刻按照老闆的意思進入右邊那扇門裏,可是她一關上門就發現有點不太對勁。

門一關上就自動鎖上了,而且門旁還有一大片玻璃,從辦公室那邊看是不透明的彩繪玻璃,但從這間房裏看出去卻是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辦公室里的一舉一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大叫。

辦公室里的老闆呵呵笑開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因為這裏聽不見那裏的聲音,不過這裏的聲音,你那邊倒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不是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方靜恩氣急敗壞的大叫。

「我說過我聽不見你說什麼,不過如果你想叫破自己的嗓子也不關我的事,反正我這邊聽不見。」老闆笑吟吟的按下對講機。「經理,麻煩你叫麥修到我的辦公室里來。」

麥修?

方靜恩駭然抽了口氣。

麥修也在俱樂部里?那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很快的,於修凡出現在辦公室里,老闆笑咪咪的捻熄香煙,起身來到辦公桌前,身穿高雅的晚禮服,卻像男人一樣雙腿分開靠坐在辦公桌沿。

「麥修,好久不見了,你愈來愈迷人了,真想一口吃下你呢!」

於修凡不理會她那挑逗似的言語,「有什麼事嗎?」他平靜的問。

老闆又笑了一下,「想給你看一樣東西……」她扭身拿起方靜恩的合約,再轉回來遞給於修凡。「這個。」

於修凡疑惑的接過來打開,是女公關的合約,與他何關?

「請看看簽名。」老闆「好意」提示他。

於修凡狐疑地看她一眼,再直接翻到最後,只一眼,他的臉色就黑了。

「靜?」

「沒錯!」趁他尚未回過神來,老闆迅速抽回合約抱在懷裏。「很有趣吧?」

於修凡的拳頭握緊了,臉色鐵青,可以看得出他有多憤怒。

「你到底想如何?」

「再簽另一份合約。」

「我不明白。」

老闆笑呵呵的回到辦公桌后坐下。「我是用你的合約換她的合約,所以,如果你想要回她的合約,必須用你自己的合約來換。」

「可以!」於修凡同樣毫不遲疑。

「但是……」老闆嫵媚的一笑。「這份新合約增加了許多附加條款喔,譬如,你不能拒絕客人包出場,不管到哪裏都不可以反對,就是要到飯店開房來個全套服務,甚至要你陪男人睡覺,你都不能拒絕!」

於修凡臉頰肌肉重重抽搐一下,但依然沒有半絲猶豫,甚至連眼也沒眨。

「可以!」

「好,那就簽吧!」

老闆把合約推到於修凡面前,在這同時,另一間房裏的方靜恩早就叫到嗓子啞了,但她仍不斷憤怒的大叫。

「不,修,你不能簽,不能簽啊!」

可是辦公室里的人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眼看於修凡拿起筆來就要在合約上簽名,她慌急地轉頭張望,發現一張椅子,立刻舉起來往玻璃上撞擊過去,可是……

該死的這是什麼玻璃,為什麼敲不破?

不但敲不破,她整個人還被反彈力震得跌坐在地上,當她再爬起來,赫然發現於修凡竟已簽好合約,老闆正在興高采烈的檢視合約。

「不,不,修,你為什麼這麼傻呀!」她禁不住失聲痛哭。

她想幫他卻反而害了他嗎?

淚眼模糊中,她看見老闆把她的合約交給於修凡,於修凡跟她一樣當場就燒掉了合約,就在這時,她聽見喀一聲,門鎖開了,她立刻開門撞進辦公室內,一頭撲向於修凡,憤怒的捶打他的胸膛。

「你這笨蛋、笨蛋,為什麼要簽那種合約?為什麼要簽?」

「靜?」於修凡吃驚的捉住她的手。「你……你怎會在這裏?」

但方靜恩早已失去理智,用力甩開他的手,轉個身又撲向辦公桌后的老闆。

「我要殺了你!」

於修凡嚇了一大跳,連忙從後面環住她的腰,方靜恩伸出去的手恰好停在老闆的脖子前方十公分處。

「冷靜一點,靜,冷靜一點!」

「你不敢殺我。」老闆笑吟吟的,好整以暇的說。

「為什麼不敢?」方靜恩一邊尖叫、一邊掙扎。「我就殺給你看!」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於修凡極力想抱緊她,眼鏡一寸寸往下滑。

「殺了我,你就得坐牢。」老闆提醒她。

「我坐牢總比他受苦好!」方靜恩繼續尖叫。

「不要掙扎了,靜,冷靜一點啊!」於修凡快抱不住她了,眼鏡也快掉了。

「是嗎?」老闆歪著腦袋,揚一揚手上的合約。「那麼,你願意用什麼來交換這份合約呢?」

「什麼都可以!」方靜恩幾乎連問題都沒聽清楚就叫出去了。

「不!」換於修凡尖叫了。

「既然如此,那麼我要……」

「快說!」

「不要!」

「你們兩個認我做乾媽。」

「沒問題,我簽……呃?」

「……」

方靜恩的姿勢凍結在雙臂伸在老闆脖子前方上,疑惑的瞪住老闆,以為自己聽錯了;於修凡眼鏡歪在臉上,也呆住了,同樣認為自己聽錯了。

見他們那副傻樣,老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彷彿惡作劇得逞的頑童。

「快啊,願不願意認我做乾媽,快說!」

方靜恩狐疑的回頭與於修凡相對一眼,再轉回來,還是滿臉不信。

「如果是那種事,當然沒問題,可是你……」

「拿去!」老闆很爽快的把合約放在方靜恩手上。

方靜恩迅速打開,確認是於修凡的合約,劈手又拿來打火機燒掉,親眼看着它化成灰燼之後,方才將困惑的眸子移至老闆那邊,欲言又止。

「這……我不懂……呃,我是說……」

老闆的笑容徐徐消失,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憂傷,她握住方靜恩的手。

「當年,對我全心全意深愛的男人,我也能夠像你一樣不顧一切的為他付出,但他……」她轉注於修凡。「他說他愛我,卻無法像麥修一樣為我付出……」

方靜恩了解了。「那他現在……」

「坐牢,為了另一個女人。」老闆面無表情地說。

「喔……」方靜恩不知所措的回眸瞄一下於修凡。「那……那……」

見狀,老闆又笑開了,一眨眼就拋開那件令人感傷的往事,果然是了不起的女人。

「先警告你們,你們可是要正式磕頭認我的喲!」

「沒問題。」方靜恩與於修凡異口同聲道。

老闆欣慰的點點頭。「還有,麥修,離開之前,你必須向所有捧過場的客人道謝,這是俱樂部的規矩。」

「我知道。」

「等等,如何道謝?」方靜恩忙問。不會是一個個去找人吧?

彷彿能看見她心中的疑問,老闆失笑。

「俱樂部會主動和曾捧過他的場的客人聯絡,請他們來參加告別餐宴,之後,麥修才算正式離開俱樂部。往後,客人就算在其他地方碰見他,也要視他為不認識的陌生人,這在俱樂部會員規章上都規定得一清二楚。」

「會員帶來的朋友呢?」

「會員要負責。」

「如果違規了呢?」

「罰款兩億,一億歸俱樂部,一億歸麥修。」

「……」

真是任何機會都不放過呀!

俱樂部的合約出人意料之外的順利解決了,方靜恩與於修凡按照習俗磕下三個大響頭認俱樂部老闆為乾媽,而老闆賞下來的紅包更教人吃驚。

「你們兩個,還有我兒子,將來我的財產就由你們三個平分。」

然後,在三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俱樂部為麥修安排了一場告別餐宴,由於是告別會,因此是在正午舉行的,光天化日之下讓麥修離開俱樂部,表示他不再是黑夜中的人了。

「小靜,麥修必須和每一位客人跳一支舞,你要忍耐啊!」

大概是經理告訴過老闆關於聖誕舞會的事,老闆還特別如此調侃方靜恩,要她忍耐,千萬別發飆。

「乾媽!」方靜恩紅著臉抗議。

「另外,麥修也必須跟每一位客人干一杯酒。」

「乾媽……」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能喝酒,放心吧,我和經理,以及所有公關們會代替他喝。」

於是,餐宴中,麥修一身高雅的黑色禮服,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的趨前邀請客人跳舞,一曲舞罷,再由老闆率同經理與公關們代替麥修和客人干一杯酒,然後麥修再將客人送回原座。

就這樣一個個陸續邀舞、陸續乾杯,直到將最後一位客人送回原座后,麥修回到舞場中央,對着所有客人深深一鞠躬,再直起身來,頭一次面對客人露出笑容,旋即轉身大步離去,毫不留戀的走出俱樂部大門。

再也沒有麥修這位男公關了!

俱樂部大門前,方靜恩的車子正在等候,於修凡一上車便絕塵而去,即使他再回俱樂部,也不再是男公關麥修,而是以俱樂部的小老闆身份回來代替老闆視察。

傍晚,方靜恩把於修凡送回於家,門前,於修凡的哥哥、姊姊和弟弟正滿臉企盼的引頸翹望,一見到於修凡,各個激動得湧出淚水來,爭先恐後圍上去搶著和於修凡擁抱,半晌后,他們才簇擁著於修凡進入家門。

方靜恩隨即開車離去,這時候是他們一家團聚的時候,她不適合摻一腳。

而於家客廳里,甫見到於修凡的身影,於媽媽便放聲嚎啕大哭,七十五高齡的於爸爸也老淚縱橫哽咽不已。

「修……修凡!」

對着高堂父母,於修凡跪下雙膝,淚如泉湧,幾度張口都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後,他才說得出聲音。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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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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