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我們不再關心何飛飛的事了,望着那像黑色緞子般反射著光亮的海水,望着那無邊無際的閃爍著星星的天空,我們靜靜的依偎著,有談不完的話,計劃不完的未來。

「藍采,跟我一起出國吧!我已經申請到三個學校的獎學金,僅僅靠獎學金,也夠我們在國外的生活。」他說。

「我丟不開媽媽,」我說:「她只有我一個女兒!」

「和她商量商量看!」

「如果和她商量,她會鼓勵我跟你去,她是只為我的幸福着想的,我們不能太自私,是不?夢南?」

他沉吟了,我仰躺下來,用手枕着頭,望着天空。

「如果你要去,什麼時候走?」我問。

「明年春天,我結訓以後。不過,這還要看你,你不去,我也不去。」

「傻話!」我說:「你該去,我們可以先訂婚,等你學成歸國,我們再結婚!」

「誰知道我要去幾年?」他說:「任何一種成功的引誘,都抵不上和你片刻的相聚,別說了,藍采,你不去,我也不去。」

「你真是孩子氣。」我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是詩人的自欺之言,藍采,」柯夢南說:「兩情相知,就在於朝朝暮暮呢!假若愛人們都不在乎朝朝暮暮,那麼也不必結婚,也不必因分別而痛苦了。總之,我是俗人,藍采,我要爭取能跟你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不但朝朝,而且暮暮!」

「你傻!柯夢南。」我說。

「是的,我把感情看得重於一切,名利,前途!這該是我母親的遺傳。」

「你很久沒去看你父親了吧?」我不經心的問。

「別提他!藍采!」

「你不該和你父親記恨,」我說:「他總歸是你父親!」

「他是個劊子手,他殺了我母親!我永遠不會原諒他,你別幫他說話!」他煩躁了起來。

「或者他是無意的,或者他不能自已,或者他有苦衷,你該給他解釋的機會,不該拒絕他!例如我,雖然我的父母離婚了,但我不恨我的父親,假若他有一天回來了,我會投進他的懷裏去!」

「我們的情況不同,不要相提並論,」他打斷了我,又冷冷的加了一句:「你辜負這麼好的夜晚了,藍采。」

我不再說了,我了解他,別看他外表很溫柔,固執起來的時候,他是毫不講理的。然後,我們又談起別的來,談起即將來到的黎明,談起我們無數無數個明天。一直談得我們那麼疲倦,那麼盡興,那麼銷魂,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這樣睡著了。睡在天幕的底下,睡在大海的旁邊。海,不斷的洶湧著,喧鬧着,歌唱着……是一曲最好的催眠曲。

我被強烈的太陽光所照醒了,迎著陽光,我睜不開眼睛,支起身子來,我滿頭髮里,滿衣襟里都是沙。好不容易張開了眼睛,柯夢南正站在我面前,對着我微笑。

「早,」他說:「我的睡美人。」

「幾點了?」我懶洋洋的問。

「不到七點。」

「太陽出得真早呀!」

「太陽五點鐘就出來了,你錯過了日出,又錯過了漁船的歸航。」

「你一夜都沒有睡么?」我問。

「睡不着,看你睡比什麼都好,像一幅最美的畫。」

我有些靦腆,生平第一次,就這樣在露天之下睡著了。何況,還在一個男人的注視之下。站起身來,我掠了掠頭髮,又撲掉滿衣服的沙子。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沙,連睫毛上,眉毛中,和嘴巴里都是。撲了半天,也弄不清爽,我說:「我要去泡泡海水。」

「去吧!換游泳衣去,我等你!」

我向四面看了看,一半的人都已經換了游泳衣,鑽進海浪里去了,還有幾個猶在睡夢之中。柯夢南說:「你去換衣服,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來,空着肚子游泳最不衛生!」

「好!」我說着,跑進帳篷里去了。

帳篷中很陰暗,但是也很悶熱,何飛飛已經不在了,大概早就跑去游泳了。帳篷里只有水孩兒,也在翻找著游泳衣。

「你先換吧,我幫你看着門。」我說。

她換起衣服來,我說:「聽說你要結婚了。」

「是的。」她說。

「準備請大家吃喜酒嗎?」

「恐怕沒辦法,他在美國,我要到美國去結婚。」

我望着她。

「水孩兒。」我喊。

「嗯?」

「你為什麼要嫁這樣一個人?你愛他嗎?」

她愣了愣,用牙齒輕咬着嘴唇,注視着我。然後,她又繼續換着衣服。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幸運,可以得到愛情的,藍采。」她說。

「我不懂。」

「我想,我和他談不上愛情,」她說:「他需要一個妻子,看中了我的容貌,我呢──」她頓住了。

「你呢?」我追問:「你所為何來?」

她深深的注視着我,接着卻不知所以的笑了笑,說:「就這麼回事,嫁一個丈夫,有一個安定的家就行了,他的年紀比較大,可以保護我,我一向是需要人保護的,我很女性,我承認。」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可怕的!」我說。

「別武斷!」她站到前面來:「幫我系一系帶子!」

我幫她系好游泳衣的帶子,她說:「我來幫你看門,你換衣服吧。」

我換着衣服,一面說:「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要嫁給他?」

「藍采,」她靜靜的說:「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吧!我一度愛過一個人,柯夢南……噢,你別插口,聽我說完,我很為他神魂顛倒過一陣,直到他和你戀愛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恍然若失,然後,我碰到了這個人,他回國來物色一個太太,對我很溫柔,很體貼,很細心,於是,我想,我還有什麼可求的呢?世界上只有一個柯夢南,不是嗎?噢,別說,藍采!就這樣,我答應了他的求婚,不過,你放心,我會幸福的,結了婚,我就會竭盡心力去做一個好妻子,你懂嗎?藍采!你決不許為我擔心,我今天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就表示我對這事不在乎了,從今天開始,我們都把這件事拋開,誰都不要再提了,好不?」

我望着她,對她搖了搖頭。

「水孩兒,」我想說什麼,但我說不出來,只能獃獃的凝視着她。

「別煩惱,藍采,我告訴你一句話,好嗎?」她走過來,為我拉好游泳衣的拉煉,攬住了我的腰:「我很快樂。」

「是真心話?」

「我發誓,百分之百的真實,我的那個他並不羅曼蒂克,但他很實在,對我,這樣配合最好,因為我太愛做夢了。好了,別發獃了,你的他在叫你呢!」

真的,柯夢南正在外面直著喉嚨喊:「藍采,你好了沒有?藍采!」

「去吧!」水孩兒拉了我一把:「我也要去游泳了!」

我們一起鑽出帳篷,柯夢南正從遠處走來。水孩兒對我和柯夢南拋下了一個微笑,就對着海浪衝過去了,我注視着她,直到她跑進了海水之中。柯夢南用手腕碰了碰我,說:「你在幹嘛?這兩杯牛奶都快要被太陽曬滾了!」

原來他一手端了一杯牛奶,穿過了遼闊的、太陽照射著的沙灘,又要維持牛奶不潑灑,又要注意腳下高低起伏的沙丘,已經走得滿頭滿臉的汗珠,顯得傻瓜兮兮的。我看着他,禁不住噗哧一笑。接過牛奶,我說:「我真不知道你什麼地方迷人!」

他一怔,說:「好說,藍采,你從哪兒跑來這麼一句話?」

「可是,」我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我愛你,柯夢南。」

他挽住了我,用手拍拍我的背脊。

「傻藍采!」他說。「快喝牛奶吧。」

我們喝完了牛奶,放下杯子,他拉住我的手。

「走!我們游泳去!我要跟你比一下蛙式。」

我們手牽着手,向著大海跑去,海水淹沒了我們的足踝、小腿、膝……我們繼續跑着,一個大浪湧上來,一直撲到我們的下巴上,我大叫,他拉着我,把我拉倒下來,跟着海浪,我們淌出去了。

「游吧!」他說。

我們開始遊了起來,像兩條魚,在水裏穿梭不停。他潛在水中,捉住了我,把我拉到他的身邊去,然後,在深深的水裏,他吻住了我,我喘不過氣來了,我們一起衝出水面,長長的透了一口氣,拂掉滿臉的水,我們注視着,相對大笑。

有個人穿了一身全紅的游泳衣,像一支箭一般從水裏射向我們,從我和柯夢南之間穿過去,把我們給分開了。那人從水裏冒了出來,是何飛飛。

「噢,是你,何飛飛,」我笑着說:「你還是個冒失鬼,差點把我撞摔了。」她抹去了滿臉的水,微笑的看着我和柯夢南,她的氣色不好,眼睛紅紅腫腫的。柯夢南說:「你的眼睛沒好,怎麼又跑來游泳了?再給海水泡泡,待會兒又要叫疼了。」

「謝謝你的關心,」何飛飛笑着說,聲音非常特別:「我的眼睛沒病,病在這裏,」她用手指指胸口,然後對我們嫣然一笑,擺擺手說:「好了,不打擾你們,剛剛水裏那一幕太動人了!拜拜!」

一頭栽進了水裏,她攪起無數白色的泡沫,又濺起好多的水珠,像條人魚般一竄就竄得好遠好遠。我們目送她游遠了,柯夢南望了望我,聳聳肩說:「何飛飛是怎麼回事?」

「她本來就是瘋瘋癲癲的嗎。」

柯夢南搖了搖頭。

「不對,」他說:「她有些不對勁。」

柯夢南的話使我有種不安的感覺,但是,這份不安立即被柯夢南所分散了,他拉住我的手,說:「來吧,別管她了,我們游泳吧!」

我們又重新遊了起來,在水中又是追逐,又是嬉笑,玩得好不開心。游累了,我就躺在沙灘上的遮陽傘底下,他坐在我的身邊,靜靜的看着我,用手指在我的皮膚上輕輕的划著,我張開眼睛來,我們深深的注視,痴痴迷迷的相對而笑。

沙灘上突然有一陣騷動,我們看到人群向同一個方向跑去,我坐起身來,問:「出了什麼事?」

然後,我看到三劍客從水中走上沙灘來,周圍簇擁著一大堆人,小俞手裏抱着一團紅色。我直跳了起來,喘著氣喊:「是何飛飛!」

柯夢南也跳了起來,我們向那邊飛跑而去,一大群人圍在那兒,我抓住了彤雲,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也剛跑來,是何飛飛,不知道怎麼了?」

我鑽進人堆里,何飛飛正躺在地下,小俞在搓揉着她的腿,她卻好好的,只是蹙著眉,咧著嘴叫哎唷,我問:「什麼事?怎麼了?」

「沒什麼,」小俞笑嘻嘻的說:「她淘氣嗎,腿又抽筋了!」

「噢,何飛飛,」彤雲用手拍著胸口說:「你真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來了條大鯊魚,吃掉了你的一隻腳呢!」

「哎唷,哎唷,好難受,」何飛飛一個勁兒的叫着:「你們別站在那兒笑嗎,幫我想想辦法呀!」

「去帳篷里躺躺吧,」小俞說:「抽筋沒什麼好辦法,我看你少游一點吧,這次旅行對你來說真不順利,一會兒眼睛出毛病,一會兒腿又出毛病。」

「去帳篷吧,」懷冰說:「我的旅行袋裏有松節油,擦一擦試試看。」

「我們扶著何飛飛走進帳篷,」男孩子們看看沒什麼事,立即就散開了,我對柯夢南說:「我陪陪何飛飛,你去幫我們弄幾瓶汽水來好不好?我口乾了。」

柯夢南走了。我鑽進帳篷,人都散光了,只有懷冰在給何飛飛擦松節油,一面揉擦着她的腿,以增加血液的循環。我走過去說:「讓我來吧,我遊了一個上午,也要休息一下了。」

「好,」懷冰把松節油和藥棉遞在我手裏:「那就把她交給你吧!我還要去泡泡水。」

我接過了松節油和藥棉,坐在何飛飛身邊,幫她揉擦了起來,懷冰鑽出了帳篷,回過頭來交代了一句:「何飛飛,多休息一下,別馬上又去游泳,腿抽一次筋就很容易抽第二次,好了,我等會兒再來。」

她走了,我搓著何飛飛的腿說:「你倒真會嚇人,遠看着小俞把你抱上岸來,我還以為你淹死了呢!」

她突然長嘆了一聲,把頭轉向一邊說:「淹死倒也罷了!」

我愣了愣,說:「這是怎麼了?你這兩天怎麼一直怪裏怪氣的?」

她猛的轉過身子來面對着我,我從沒有看過她這樣的神情,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燃燒着炙熱的火焰,臉色卻蒼白得像一張紙,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手指是冰冷而顫慄的,她喘著氣,胸部劇烈的起伏着,口齒不清的說:「藍采,你救救我,我真的要死掉了。」

「這……這……這……」我大驚失色:「你怎麼了?何飛飛?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手緊握住我的手腕,手指都陷進我的肌肉里,接着,她渾身都像發瘧疾般顫抖起來。她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微仰著頭,她像個跋涉於沙漠之中的垂死者,在期待一口水喝那樣,哀懇的說:「藍采,你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要死掉了。我寧可死掉!」

「慢慢說,好不好?」我急急的說:「只要我能幫你的忙。」

「我愛上了柯夢南。」

「什麼?」我驚呼。

「你聽到了嗎?藍采?」她用手掩住了臉,陡的大哭了起來:「我愛上了你的愛人!愛了好多年了!我為他要發瘋要發狂,我用各種方法來逃避,我用一切嬉笑的面孔來掩飾自己,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已經無法自拔,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我要為他死掉了!噢!藍采!藍采!藍采!」

我嚇呆了,嚇怔了,嚇得無法說話了。她跪在地上,用手搖撼着我,神經質的哭喊著說:「你聽到了嗎?藍采?我愛他!從他在碧潭唱歌的那一天起,我就為他發瘋了!我沒有辦法忘記他,我用了各種方法,各種方法!但是我忘不掉他呀!我不能再對你掩飾了,藍采,你不知道我對他的那種感情,那種狂熱,」她大大的喘著氣:「我要死了!藍采!」

她繼續抓緊了我,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縮,嘴裏喃喃的說着一些自己也不了解的話:「你嚇住了我……何飛飛,你嚇住了我……你……你……別開玩笑吧!」

「開玩笑?我開玩笑?」她大叫了起來,臉色更加蒼白了,她瞪着我的眼睛裏噴着火,然後,她的牙齒緊咬住了嘴唇,她的頭轉向了一邊,她咬得那麼重,我看到鮮紅的血液從她的嘴唇上滴了下來。放開了我,她背轉身子去,用一種我從沒有聽過的那麼凄楚的聲音說:「為什麼我每次說出心中的話,別人都要當作我是開玩笑?」

我縮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還沒有從那份驚嚇中蘇醒過來,帳篷中有了一陣短時間的岑寂,然後,她重重的摔了一下頭,把頭髮摔向腦後,她的嘴唇還在流血,她的眼睛裏閃耀着一種狂熱的光采,使她整個臉龐上都充滿了某種瘋狂的、野性的美麗。

「毫無用處的,是嗎?」她對我說,聲音顯得無力而柔弱。

「你無法救我的,是嗎?」

我沉默了片刻,我的嘴唇乾燥,喉嚨枯澀。

「何飛飛,」我困難的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能怎樣幫助你呢?何飛飛?你──你明白,愛情──並不是禮物,你──你懂嗎?」

她對我緩慢的點了點頭。

「我想,我懂,」她輕聲的說:「我懂,我早就懂了,沒有人能幫助我,沒有!」她又咬住了嘴唇,舊的創口滴出了新的血,她轉過身子,向帳篷外走。

「你去哪兒?」我本能的追問。

「去游泳,我的腿已經好了,海水可以衝掉一切,可以淹沒一切!」她回過頭來,對我凄凄楚楚的微笑,那微笑那麼美,那麼動人,那麼孤苦,又那麼無助,我一生都忘記不了那個微笑!「我去游泳,說不定海水可以澆滅我心頭的火焰。忘記我對你說的話吧;我說了好多傻話,是不是?我真滑稽?是不是?」

「何飛飛!」我叫。

「再見!」

她「□」的一聲,掀開帳篷的門,衝出去了。我也追到帳篷外面,這才看到,柯夢南抱着好幾瓶汽水,像一根木樁般挺立在那兒,他一定聽到了我和何飛飛的全部對白,他的臉色已經表明一切了。

驀然看到他,何飛飛也大吃了一驚,但是,她並沒有遲疑一秒鐘,就對着大海跑過去了。柯夢南大喊了一聲:「何飛飛!」

接着,他的手一松,汽水瓶全體跌落在地下,汽水涌了出來,在沙子上冒着泡泡。他沒有顧慮汽水,放開腳,他對着何飛飛追了過去,一面不停的喊著:「何飛飛!何飛飛!何飛飛!」

一種鋒利的、異樣的感覺,尖銳的刺痛了我,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嚴厲的喊:「柯夢南!站住!」

他站住了,茫然的回過頭來,瞪視着我。

「你要做什麼?」我問。

「我──我──」他錯愕的說:「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要追她?」我問,喉嚨更幹了。「你聽到她對我說的話了?」

他點點頭。

「追到她以後,你要對她說什麼?」我問,那尖銳的刺痛越來越厲害。

「我──我不知道。」他顯得困惑而迷茫。「我只覺得應該去追她。」

我心裏像燒着一盆火,有兩股發熱而潮濕的東西衝進我的眼眶裏了,我望着面前這個男人,這個使多少女孩子魂牽夢縈的男人!我是個幸運者,不是嗎?

「我為什麼會和你戀愛?為什麼?」我啜泣著說:「我背着多大的重負!先有彤雲,又有水孩兒,現在又是何飛飛,我──我為什麼要愛上你?」

「哦,藍采,」他的聲音顯得輕飄飄的。「你別哭,藍采。」

我真的哭了起來,因為那聲音,那聲音突然對我顯得陌生了起來。某種直覺告訴我,何飛飛要得到他了。他不再是我的柯夢南了,他雖然站在我的身邊,但是他的心已經不在這兒了。

「別哭,別哭,藍采!」他重複的說着,他的手拍撫着我的肩,但是,他的眼睛正搜索著海面。

「你愛上她了。」我說。

「別傻!藍采!」

「說不定你早就愛上她了,而你自己不知道。」

「別說傻話吧!藍采!」他有些煩躁的跺了一下腳:「我應該追她去!」

「是的,你應該!」我尖刻的說:「去吧!你去吧!」

「藍采!」他停了下來,用手捧住我的臉,他深深的注視我,然後,他嘆息了一聲。「好吧,藍采,我那兒都不去,陪你在這兒坐坐,好不好?」他拉着我坐在帳篷的陰影里。「別哭了,好嗎?擦擦眼淚吧,好嗎?最起碼,這並不是我的過失,是不是?」

我擦乾了眼淚,我們坐在那兒,有好半天都沒有說話,我心中有種模糊的恐懼,悄悄的注視着他,我覺得他跟我之間的距離越變越遠了。他的手無意識的掬著沙子,他的眼睛仍然迷茫的投向海面。

我們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然後,我聽到三劍客在大聲呼叫,我聽到許許多多的人聲,看到所有的人群在往海邊跑,我本能的站起身來,但是,我的腿在發抖,這種顫抖又立即由我的腿蔓延到我的四肢,我想跑出去,卻無法移動我的腳,我看到柯夢南抓住了飛跑過來的無事忙。

「出了什麼事?」是柯夢南緊張的聲音。

「何飛飛,她的腿又抽筋了,我們來不及救她!我要找一點酒精!」

「她怎樣了?」柯夢南大聲吼叫着問。

「在那邊沙灘上,救生員和三劍客在給她施人工呼吸!」

柯夢南拉着我向那邊奔過去,我跌倒,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跌倒,就這樣跌跌沖沖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跑到海邊的。一大群人包圍在那兒,卻是死一般的寂靜,我聽到柯夢南在尖聲的問:「她怎樣?」

「死了!」不知是誰的回答。

我聽到一聲可怕的尖叫,劃破了寂靜的空氣,衝破了洶湧的潮聲,最後,才知道那聲音竟發自我的口中。我用手蒙住了臉,狂叫着說:「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

有人扶住了我,我的頭左右轉側着,不停的,瘋狂的哭喊著說:「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何飛飛,求你,求你,求你!……」

接着,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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