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春寒料峭,陽明山的夜晚,透著森冷的寒意,柯南傑從車上取下了一件外套,覆到我的肩上。

我擁著外套,抬頭仰望滿天星斗。

忘記是在哪裏看到的,有一段話是這麼說的──當天上沒有月亮時,星星的光芒會更加耀眼。

我不知道這論點有沒有科學上的依據,但是,農曆初二的今晚,佈滿黑夜的星空的確燦爛的讓人迷惑。

我失神的看了良久,直到柯南傑道:「晴,要不要坐下來?你累了一天了。」

我順從的在他身邊席地坐了下來,仍是仰頭看着天,好半晌,我開口了,「你知道嗎?我爸媽剛過世的時候,我被小姑姑帶到美國去,當時我們住的地方是間合樓,一到晚上,抬起頭就可以透過天窗看到滿天的星星;那時我剛到異國,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加上是黃種人,附近的孩子們都喜歡欺負我,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還恐嚇我說,那裏晚上會有妖魔鬼怪,專門捉沒人要的小孩。

「有一回晚上,我真的被他們嚇到了,縮在角落裏,就怕真的會有鬼出現,把我抓走;後來,小姑姑回來,她看到我嚇成那樣,就抱着我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我星星是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化身,如果我寂寞或害怕的時候,就看着星星,他們會陪着我,聽我說心事,而且不會讓魔鬼捉走我。雖然那不過是為了安慰我而編的話,不過,在當時,我真的相信了,很可笑是不是?」

我不知道為何我會提起這段往事,可是,這些話卻那麼自然的從我口中流瀉了出來,停都停不住。

柯南傑靜靜的聽着。

「後來,看星星成了我的習慣,我總是會在夜裏仰起頭來尋找星星的光芒,看着浩瀚的星河,我真的覺得,我並不孤單。」

「然後,我回台灣了,我還是習慣仰頭看星星,可是,台北的夜晚我找不到星光。」我看向柯南傑。「以前,我不知道我對祈老夫人到底有什麼感覺,我以為我不恨她的,真的,可是,當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不確定了,爸爸、媽媽過世的那一年,我已經五歲了,大得足以從別人口中得知真相。他們說我是掃把星、白虎星,一生下來就克得媽媽和她的娘家斷絕了關係,而現在,又把爸爸、媽媽剋死了。」

「那根本就和你沒有關係,晴。」柯南傑的聲音堅定的說道。

我澀然一笑。「小姑姑也是這麼說,可是,我卻沒辦法完全擺脫那些話的桎梏,最初在到美國的那段日子,我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他們口中的掃把星,爸爸、媽媽真的是我剋死的嗎?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期望下出生的。」

「你當然是。」柯南傑毫不遲疑的道。

我猛然搖了搖頭,「可是,他們告訴我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就把那些全忘了,你把它全部說出來,說完就忘了,不要再放在心裏頭。」

我澀然一笑,「我在想,我這麼多不愉快的記憶都是因祈老夫人而起,即使她並沒有必要為那些負責,爸爸、媽媽也不是因她而死的,流言也不是她傳出來的,可是,我仍無法不恨;沒錯,我是恨她的,但是,恨太累人,所以,我努力把她摒除在我的生活外,我把她當成一個陌生人,對陌生人,實在沒什麼好恨與不恨的,久而久之,我便認為我不恨她,因為她是個和我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打算這樣欺騙我自己的,至少這樣我的心情可以得到平靜。可是,她為什麼要救我?」我驀地激動了起來,拉住柯南傑,聲嘶力竭的吼道:「她為什麼要救我?那我要如何假裝我們的關係不存在?我要如何回復平靜?」

「哭吧!晴,哭出來,你會好受一點的。」柯南傑拍哄着我,像在哄小孩。

我卻笑了起來,神經質的,「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小姑姑告訴我,寂寞的時候看看星星,可是,當沒有星星的夜晚,我又要怎麼做才能軀走我心裏的空虛?我該怎麼做?」

我激動的吼著,想把積壓在心裏的怨懟盡數吼出,可是,那沉鬱的感覺,卻在我心裏壓得更形沉重。我不住的向柯南傑質問著,我該怎麼做?

柯南傑一把抱住了我,緊緊的。

「你什麼也不必做,我會代替星星陪着你,晴,寂寞的時候不用再看星星了,我會陪着你,好不好?讓我陪着你,這樣,無論天上有沒有星星,你都不用擔心會孤單一個人。好嗎?」

我怔住了,茫然的看着他。

「好不好?讓我代替星星陪着你?」他溫柔的看着我。

一股欲哭的衝動從我心裏直涌而上,我再也按捺不住,趴在他的胸口,痛哭出聲。

★★★

我要到多年以後,才能體會出柯南傑為我付出的是多麼的珍貴。

原來,在飛揚跋扈的外表下,他有一顆溫暖的心,就如同冷漠是我的保護色,而浪蕩不羈也是他偽裝自己的一種方式,我卻被他的偽裝騙過了,在最初認識的時候對他毫無好感。

石維彥來找我,在「是緣」。

看着我,他問:「我是不是太遲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點了點頭。

他抿了抿唇:「晴晴,如果我不是祈家的養子,那麼,我們之間就會有可能性嗎?」

我側頭想了想,「或許吧!不過,想這個已經沒有用處了,不是嗎?你應該把心思放在林曼筠身上。」

「我從來沒有愛過曼筠。」他澀然苦笑。「可是,我和她有太多的牽扯,到頭來,可能是由不得我吧!」

他低頭又是一聲苦笑,抬起頭來看向我,問:「柯南傑對你好嗎?」

我想都沒想的點了點頭。

他對我的,已不是一個好字可以囊括,只是,我卻一直要到放開心胸接納他時才能體會出來。

「那就好。」他表情上的苦澀更重了,「其實,原先我真的打算爭取到底的,可是,我-不下祈家這個大包袱。」

我聽不懂,困惑的看着他。

石維彥淡淡一笑,「你還是不要懂吧!那是我和祈老夫人之間的事。知道你可以過得好,我就放心了,我沒辦法祝福你,我……」他似乎還有話要說,然而,終究是沒說,站起身,走了。

我看着他孤單的背影走入人群中,那個和我一模一樣,冷傲孤僻的男人,我突然感到心裏有些泛酸。

「談完啦!」老闆何碧茱走了過來。

我點了點頭。

「是個好男人呢!」她看着外頭石維彥的身影,若有所思的道:「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只是你們太像了,對感情都太被動,還是那個雅痞比較適合你。」她說的雅痞指的便是柯南傑,上次柯南傑到「是緣」來找我時,因穿了一身休閑名牌,所以就被她戲稱為雅痞,當然,這個稱呼是不懷惡意的。

我淡笑,沒說話。

何碧茱又道:「桑晴,你有沒有想過,能被這兩個男人這般的愛着你,你是幸福的。」。

我怔了一下,細想她的話后,我笑了,沒錯;能被石維彥和柯南傑這樣厚愛着,我,的確是幸福的。

★★★

祈老夫人住院的第三天,我去看她了。

她顯得很驚訝,瞪着眼睛看着我。

好半晌,她才道:「你來了。」

我知道她是在說,我終於肯來了。

「嗯。」我應着。

我是在說,是的,我願意來了。

而後,我們都沒說話,十八年的距離實在太長了,那不是一夕之間可以拉近的。

我在病房裏靜靜的陪了她一個小時,這才離去。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至少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了開始。

走出醫院,柯南傑在外頭的走廊陰影處等我,他本來要陪找進去,可是我沒答應。

初夏的天氣暖暖的,陽光揮灑了一地光明。

他走向前,對我笑了笑,依然是神采飛揚。

我想,我還有很事情要學習,我要學着放縱感情,學習如何哭泣如何歡笑,想必這要花一段很長的時間吧!

「去吃午飯,好嗎?」他低聲問。

我點了點頭。

他握住我的手,帶我走入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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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冰冷的心加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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