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我的愛並不是建立在偶然上,

它既不為榮華的笑顏所轉移,

也經受得起我們這時代風尚,

司空見慣的抑鬱,憤懣的打擊,

它不害怕那隻在短時間有效、

到處散播異端和邪說的權謀,

不因驕陽而生長,雨也沖不掉,

它巍然獨立在那裏,深思熟籌。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墨君堂的老巢不遠,也很好找。

寧夜一路順風,暢通無阻進入了大廳。

墨君堂坐在正中,一左一右是他的左膀右臂,萬埃勇和田沖。兩側各站了十來人,個個背着手神情肅穆,整個大廳是傾斜式的設計,兩步一個台階,顯示站得越高,地位越高。

寧夜撇了撇嘴,一步步走高,在墨君堂身前四五米站定。

「小夜,好久不見。」墨君堂氣定神閑地打招呼,好奇地問:「小非那麼寶貝你,怎麼沒跟來?」

「大哥有所不知,寧少爺最近攀上溫家那個,把我們非少爺給甩了。」萬埃詠湊過去說。

「是嗎?」墨君堂嘆氣:「這樣也好,兄弟倆在一起畢竟不妥,只可憐小非一片深情。」

「墨君堂。」寧夜傲然看着眼前的人,這個看似無害的人,其實比任何人都殘忍和陰狡,可是生不逢時,偏偏遇到墨非,從未佔過上風,也着實可憐。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要什麼?」

「哈哈,小夜還是這麼爽快,那我就不客氣了,你手裏的我都想要。」

「可惜我並不想給。」

寧夜緩緩拿出一把手槍,霎時二十幾把槍齊刷刷地指向他。寧夜笑了,把手槍抵在頭部。

「小夜,你這是幹什麼?你要是出了什麼事讓我怎麼跟小非交待?」墨君堂皺眉責怪:「胡鬧,快放下。」

寧夜向前走了兩步:「墨君堂,只要我手指一動,你的一切就成了泡影,我雖然不想死,可是如果能把你拉下來,我不在乎。」

「你死了關我什麼事?」墨君堂站起來,臉已經黑了一半,他知道寧夜說到做到。

「我活着,我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如果我死了,你說我的一切會給誰?」寧夜輕蔑地看着他:「到時你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

墨君堂沉着臉走下台階,站在寧夜面前,突然說:「如果我說墨非不是你的兄弟呢?」

「什麼?」寧夜瞳孔一縮。

「他是野種,是墨錦為了——」

墨君堂突然出手抓向寧夜手腕,周圍的人同時搶上。

寧夜一個後空翻,凌空開槍打在房頂上,大吼:「別動。」

這一聲槍響鎮住了眾人,寧夜安然落地,又恢復方才的姿勢。

「好身手。」墨君堂擺手讓眾人退後:「不愧是我手下第一高手調教出來的,寧夜,你剛才說只要你活着,你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你能保證決不把那樣東西給墨非嗎?」

「當然,若要給他,早就給了。」

「好,我信你。」墨君堂拍手:「把寧小姐帶上來。」

幾分鐘后,兩個人帶着寧馨進來,見她除了有些憔悴之外,沒有什麼變化,寧夜放下心來,眼睛仍緊盯着墨君堂。

「打開手銬。」

一個人過去把手銬打開,寧馨活動了一下手腕,向寧夜走過來。

「馨姐,我口袋有電話,打電話叫墨非來接我們。」

寧馨點頭,伸手摸向他口袋,卻突然半途轉彎,扣住寧夜持槍的手腕,一個漂亮的過肩背,寧夜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幾個人同時上前制住了他,「咔嚓」一聲上了背銬。田沖和萬埃詠把他拉起來,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臂,以防有變。

你要做好傷心的準備,要知道做虧心事也會上癮,一步錯,步步錯,不由自主。

寧夜痛苦地閉上頭,片刻又睜開,一眨不眨地看着寧馨:「為什麼?」

寧馨緊咬下唇不說話。

墨君堂搖頭:「只怪小非太狠,當年寧小姐好心提供情報給他,他反而恩將仇報害死了人家父親。」

「不——你騙人。」

寧夜激動地向前一掙,身後有人一腳踢在他腿彎,寧夜膝蓋重重撞在地上,撲倒,他趴伏在地上,半晌沒動,額頭慢慢滲出血,旁邊的人去拉他。

「別碰我。」

沒有手的幫助,寧夜艱難地翻了個身,膝蓋跪地,再慢慢站起來,面對寧馨:「馨姐,我只問你一句,是你自己去找墨君堂,還是他抓到你?」

墨君堂大笑:「溫氏總裁保護的人,我怎麼敢動?

寧馨眼中閃動水光,突然捂著臉蹲在地上。

所有情緒都從眼中斂去,寧夜平靜地說:「也好,現在你沒有什麼能威脅我的了,墨君堂,當年沒有給你的,我今天也不會給。」

墨君堂得意地笑:「我知道你的骨頭硬,也沒有奢望這個,不過我很好奇,不知道小非能為你做到什麼地步?」

「哈——」寧夜嗤笑:「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就屬你,你該知道就算是兄弟,他也不可能為我做什麼?」

墨君堂冷笑:「你把我當小孩子哄嗎?不是為你,當年他怎麼會挨鞭子?」

寧夜震驚地睜大眼:「什麼鞭子?」

墨君堂似乎也很驚訝,看了寧夜片刻突然放聲大笑。

「我一直以為墨非多聰明,原來竟是個傻子。好啊,更有意思了。阿勇,告訴寧少爺,非少爺都為他做了什麼?也讓他看看為這個女人害了小非值不值?」

萬埃勇領命:「要說非少爺對寧少爺的心那真是沒得說。當年非少爺為了救回寧少爺,忤逆了老爺子,才會挨鞭子,足足躺了一個星期才好,那鞭痕可能會跟他一輩子。沒能拿回股份,老爺子本來不肯放過寧少爺,是非少爺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股份都還給老爺子才算罷休,否則——」

「否則我早就輸了。」墨君堂笑着介面:「這一點我還要感謝小夜你。」

「更別說這三年非少爺伺候寧少爺伺候得,嘖嘖,真是讓我們都感動啊,聽說非少爺親自為寧少爺洗手做羹湯……」

我說了那麼多,原來你只記住這句,是不是我做了那麼多,你也只記住——

你認為我把你找回來是為了什麼?

如果他接近他不是為了股份,如果他算計他不是為了怨恨……

額頭的血絲一點點滲出來,終於匯成細流,慢慢流下來,模糊了眼,寧夜用力閉上眼,突然想起放走李元標那天晚上,姚遠說的話。

「我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是瞎了還是聾了……墨非費了多大勁才讓你平安無事……更別說他平時是怎麼對你的……你的心是石頭還是冰啊,就算是石頭也該變軟,就算是冰也該融化了……」

那時他嗤之以鼻,認為姚遠什麼都不知道,原來不知道的是他。

「別說了,」寧夜吸口氣定了定神:「墨君堂,你想讓墨非做什麼?」

墨君堂大笑着挑起寧夜的下巴:「這個當然要跟小非商量,所以,只好委屈你在這裏住幾天了。還有寧小姐,這次——」

寧夜突然啐了他一口,墨君堂臉一沉,目露凶光,寧夜冷笑着瞪回去。

「這小子太囂張了,大哥把他交給我,我保管叫他——」

「住口。」墨君堂擺手讓手下安靜,微微冷笑:「寧少爺是貴客,我要親自招待。」

正說着,有一人咚咚咚地跑進來,在墨君堂耳邊說了句什麼。

墨君堂看着寧夜笑道:「好,這次的收穫真是不小,把寧少爺帶下去,好好伺候。我要準備迎接另一位貴客。」

萬埃勇和田沖抓住寧夜的手臂向前推,寧夜走了兩步突然腳下一絆向前撲去,那兩人同時抓緊,把手臂架在他腋下。寧夜藉著這一架的力量雙腿凌空分踢兩側,那兩人各自退開一步,寧夜摔在地上,有人探手抓住他的肩頭,卻有一腳踢在他肋下,向上一挑,寧夜飛起來,又摔在地上向外滾去。

「攔住他……」

「混蛋,把槍收起來……」

「哎呀,這小子……」

喝罵聲夾雜着砰砰的撞擊聲,化成落在身上的痛,寧夜咬牙儘力向門口方向滾,大廳傾斜的設計幫了他大忙,身體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不知撞倒了幾個人,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腳,總算看到了門口的亮光。

「寧夜——」

是他,寧夜鬆口氣,突然身體一陣火辣的痛,同時腰間一緊,一條烏黑的長鞭牢牢縛住他的腰。

「住手!」

鞭子嗖地收了回去,烏黑的槍口再次指在寧夜頭部,這次卻是拿在別人手上。

「這是墨先生迎接客人的方式嗎?」溫驚寒站在門口,目光陰鬱。

「哈哈,只是教訓不聽話的晚輩,不好意思竟然讓溫總裁看到。」墨君堂不以為意地大笑着走下台階。

「原來如此,是我大驚小怪了,」溫驚寒微笑:「溫某隻是商人,看見那玩意兒就害怕,墨先生能不能——」

「阿沖,還不把槍收回去,阿勇,貴客到此,這麼亂怎麼能行?」

田沖把寧夜拉起來帶到一邊,其他人也各就各位,墨君堂把溫驚寒讓到裏面,談些什麼沒人知道。

寧夜悄悄說了句:「謝謝。」

身後的人一言不發。

田沖最有名的就是腿上功夫,那一腳怎麼可能只讓他飛出去,而不是折斷幾根肋骨?

寧夜就地坐下來,用膝蓋把額頭的血擦掉,閉目養神。

他已經不擔心了,只要讓溫驚寒看見他,就有辦法帶他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咔嚓一聲,背後的手銬打開,一雙溫暖的手臂圈住他。

「走得了嗎?」

寧夜點頭,看了看寧馨,後者也看向他,目光一對,寧馨顫抖了一下。

寧夜向前走了兩步問:「真的是墨非害死師傅嗎?」

溫驚寒把乾淨的手帕按在寧夜額頭,柔聲說:「寧夜,我們走吧,我擔心你的傷。」

「是你,是你害死爸爸的。」

寧馨突然激動起來,抓住寧夜的手臂大喊:「為了找你,媽媽死了他都沒能去看一眼,為了救你,他背叛組織,離開家鄉,不得不東躲西藏。除了一身武藝,他身無長物,只能靠體力艱難討生活,卻還想給你買昂貴的鋼琴……這一切的代價就是他的健康,他病了,我沒有辦法,我不能眼看着爸爸死啊——」

寧馨放聲大哭,寧夜像石化了一般僵硬的站在當地。

「所以你選擇眼看着寧夜送死。」溫和的聲音帶着一絲責難:「寧馨,害死你父親的其實是你。」

寧馨猛地抬頭:「你——」

溫驚寒平靜地看着她:「得到錢的方法有很多,你選擇的無疑是最快,最省力的一種,卻也是最卑劣的,因為這個,你父親的死變成了必然。」

「不——」寧馨踉蹌著退了兩步,定定看着他,慘笑:「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理解我,欣賞我,你說我聰明,漂亮,能幹,是好情人,是最佳……夥伴……」

「好像是說過,」溫驚寒點頭:「也是實話,可是寧小姐,我建議你好好看看現在的自己。」

「現在的自己……哈哈……現在的自己……」寧馨又哭又笑,狀似瘋癲。

「馨姐,」寧夜拉住她:「先離開這裏吧。」

「恐怕不行,」墨君堂志得意滿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寧小姐要等到董事會後才能離開,溫總那裏我放心,小夜,你可不要變卦哦。」

「沒什麼大事,注意休息。」

「謝謝。」

溫驚寒送走大夫出去。

寧夜自動找了件乾淨的衣服換好。

「我以為你會去擦洗。」溫驚寒推門進來,不無遺憾地說。

「我走了。」寧夜站直身體,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在生氣?」

「沒有。」寧夜搖頭,突然皺起眉,用手按住太陽穴。

「你有輕微的腦震蕩,不要搖晃頭,最好是躺下來。」

溫驚寒伸手拉他,寧夜退開一步:「謝謝你,我必須走。」

溫驚寒站定,深深看着他:「寧夜,你去了也於事無補,墨非輸定了。」

「你把那10%給了墨君堂?」所以墨君堂才會放了他,卻還留下馨姐以求穩操勝券。

「我給了他5%。」

那還不是一樣,寧夜點頭:「你損失的錢我會還你,請讓我離開。」

「寧夜。」

溫驚寒抓住他的手腕,寧夜身體一震,溫驚寒趕忙放手察看,手銬的勒痕處又滲出血絲。

「對不起。」溫驚寒小心地為他重新包紮,嘆道:「寧夜,你生我的氣沒有道理,墨非明知道危險還讓你去,寧馨暗中害你,都是自作孽,你既然無能為力,就不要去想了。」

「我沒有想,」寧夜看着溫驚寒的手:「你的手怎麼了?」

溫驚寒右手掌心貼著幾個創可貼,讓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沒事,玻璃杯掛了一下。」

寧夜想起電話里那「咣當」一聲,心裏突然一緊,不再說話。

包紮完畢,溫驚寒輕柔地擁住他。

「寧夜,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多想你?真是度日如年,」說着拿起寧夜的手放到臉上:「算算又好多年了,看我老了沒有?」

到處留情的花花公子,寧夜皺眉:「你也對別人說過這句話嗎?」

溫驚寒笑了:「原來我也是自作孽,好,我給你罰,怎麼罰都行。」

寧夜垂下眼:「如果你不讓我走,就請讓我靜一靜。」

「我想陪着你,寧夜,讓我陪着你好嗎?」

寧夜靜默地看着他,溫驚寒無奈:「好,給你兩個小時,吃飯時我再來。」

關門聲很輕,卻震碎了寧夜的自持,他蹲下身,抱住頭。

溫驚寒一下樓,就見到一個不速之客大刺刺地翹着腳半躺在沙發上,溫驚寒含笑搖頭。

「天天上我這裏報道,你也太勤快了吧。」

陽季欒對他舉杯:「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難道是有什麼進展?」

溫驚寒也倒了一杯酒,坐在他對面。兩個人碰杯,東拉西扯閑聊了幾句,溫驚寒幾次暗示他該走了,陽季欒只是裝糊塗。

一個小時過去了,溫驚寒放下酒杯,「你準備留下來吃飯嗎?」

陽季欒咧嘴:「你把股票賣給我,我立刻消失。」

「我已經賣給別人了。」

「誰?」

「墨君堂。」

「那墨非豈不是——」陽季欒一骨碌跳起來:「你怎麼能這樣?」

溫驚寒微笑:「你要這些股票不也是想讓他輸,我替你出氣,你應該高興才對。」

陽季欒瞪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摸著下巴說:「那好,我就等着他落魄那天。」

溫驚寒卻沒有笑,托著酒杯沉思。

「季欒,你最近和墨非接觸比較多,你認為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和他接觸多還不是托你的福,誰叫你手腳那麼慢,這麼久都搞不定——呵呵,你光自己喝,也不知道給我倒一杯。」

溫驚寒回頭,果然,寧夜正走下樓,額頭上的繃帶讓陽季欒睜大眼。

「溫,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暴力。寧夜,你要是告他虐待,我可以幫你。」

寧夜不理他,徑自走到溫驚寒面前。

「我想通了,很多人因為我受苦,但是,每個人腳下的路都是他們自己走的,不是我的錯,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所以,也沒有必要為他們的痛苦負責。」

溫驚寒欣慰地把他攬進懷裏,輕撫着他的發:「沒錯,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

寧夜笑了:「如果我想做的是離開這裏呢?要知道我也同樣沒有必要為你的心情負責。」

溫驚寒一僵,陽季欒放聲大笑,吃了兩記眼刀后自動消音。

「你想做的事應該能讓自己快樂,寧夜,和我在一起不快樂嗎?」

「沒有自由,就算快樂也是有限的。」

寧夜離開溫驚寒的懷抱,走到窗口。

春天了,樹上是嫩嫩的新綠,一隻小鳥鳴叫着衝天而起。

寧夜微笑:「我已經10年還多不知道什麼是自由了。」

陽光照在他臉上,淡淡的笑容比陽光還明耀,卻莫名的讓人心酸,連陽季欒也笑不出了。

溫驚寒沉默了片刻,嘆氣:「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絕對自由的,每個人從一出生就被有形的無形的東西羈絆著,有的綁住了身體,有的綁住了心。感情也是羈絆,寧夜,你已經綁住了我,怎麼能說走就走?而且我相信你對我也不是全然沒有感覺。」

「不用跟我講這些。」寧夜有些煩躁地擺手:「你口口聲聲說要我做想做的事,我就想走,請你不要阻攔。」

溫驚寒抓住他的手:「寧夜,我知道硬要把你留在這裏,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真正快樂,也就不會愛我,可是放你走我又做不到,我也很為難——」

「夠了,痛快一點說你到底想怎樣?我沒有心情猜謎。」

看着溫驚寒難得一見的苦惱表情,陽季欒暗自把寧夜列為不可得罪第一人,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來慢慢欣賞。

「那好,」溫驚寒下決心似的點頭:「只要你答應從今以後對我敞開心,我就放你走。」

「撲——」陽季欒一口酒噴出來,「溫,半年多了才到這一步,你也太慢了吧,我記得你以前最慢的紀錄是一個禮拜就全部搞定。」

陽季欒說完,看那兩個人沒什麼反應,甚至沒有看他一眼,自覺沒趣,摸摸鼻子,老老實實地坐回去。

寧夜靜靜看了對面的人片刻,轉身走了,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

陽季欒又摸摸鼻子,「你就這麼讓他走?」

「是啊,他走了不是嗎?」溫驚寒微笑着回頭:「季欒,你還知道我什麼記錄?」

陽季欒手一頓,暗道,慘了。

墨氏的董事會秘密召開,卻仍然有不少知道小道消息的記者在大廈外觀望,等著第一手消息。

寧夜本不想參加,墨非卻一定要他去。

坐定之後,墨非為他介紹了幾位董事和列席旁聽的墨氏高層領導,那些人都非常客氣,寧夜勉強應付了幾句,就坐在一邊看着墨非神態自若地和他們談笑。

墨君堂是整點到的,身後依然是萬埃勇和田沖。

董事會開始,主持的是墨非,他先對墨千死後大家的支持表示感謝,然後讓各部門主管分別彙報這些日子墨氏運營狀況。

墨君堂經營黑道生意,很少接觸墨氏,對這些情況大多不知道,一時之間哪裏聽得明白,也無心去聽,不耐煩地看了看錶。

墨非立刻關切地問候他,又提出一些問題詢問他的意見,墨君堂說不出什麼,心中惱恨,卻不便發作,只得敷衍了幾句,也是言之無物,詞不達意。

董事們都暗自搖頭。

墨非站起來,就方才的彙報做了一個簡短地總結,然後微笑着說:「至於今後的發展目標和前景展望,就留待新的董事長來向大家說明。」

終於切入正題,氣氛立時緊張起來。

「墨君堂先生擁有墨氏42%的股份,還有誰比他多?」

萬埃勇得意地把墨君堂的股權書拿給公證人員和律師驗證。

公證人員驗證無誤,很多人的臉色開始顯出焦灼。

「小非,你呢?」墨君堂向前探了探身子。

墨非含笑搖頭:「我沒有叔叔多,不必驗了。」

墨君堂躊躇滿志地拍拍手:「好風度,小非,叔叔以後不會虧待你。」

「那我先謝謝叔叔。」

「不用謝我,」看了看寧夜,墨君堂的笑容變為曖昧:「小非,你有今天該謝的是你的好兄弟、好朋友和好情——」

「住口。」

寧夜騰地站起來。

「我的確該謝謝小夜,他讓我甩掉了一個大包袱。」墨非拉住寧夜的手:「叔叔,你對小夜的承諾呢?」

「我當然不會忘。」墨君堂轉頭交代:「阿沖,你去辦。」

田沖領命出去,萬埃勇說:「非少爺,該宣佈董事長了吧。」

墨非微笑淡淡說:「你很急嗎?」

「你——」萬埃勇瞪起眼。

墨君堂擺手:「我當然不急,小非,你有什麼話就說。」

墨非示意秘書拿上來一些文件分發給所有人。

「這是近三年來,墨君堂先生以各種名義從墨氏借的錢,已經對墨氏的正常運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甚至是危機,且不管這些錢是如何花的,在宣佈新任董事長之前,我希望墨君堂先生能把這些錢還上,也算是對墨氏做一些貢獻吧。」

眾人看見數額都不禁大吃一驚。

「這些錢要是不還上,墨氏真的面臨很大危機。」

「對啊,新任董事長也很難做。」

「這麼大的空子堵不上真沒辦法幹了,不如另謀高就。」

墨君堂黑著臉瞪了墨非好一會兒,才說:「阿勇,把我們的錢提出來,補上這個空子。」

「可是——」萬埃勇為難。

「不夠的話,有多少算多少,叔叔只要表示一下誠心就好,其實還不是一樣,如果叔叔當了董事長,墨氏也是你的。」墨非看看各位董事:「大家說呢?」

眾人點頭稱是。

墨君堂一拍桌子:「去——」

萬埃勇飛快地走了。

墨君堂瞪着墨非:「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等,」墨非舒服地向後一靠:「等叔叔的承諾全部履行。」

等待的時間分外漫長,凝重的氣氛讓會議廳內異常安靜,上廁所的人也都悄悄的出去又悄悄回來,沒有人出聲。

寧夜受不了這份壓抑,默默站起來走到頂樓的平台。

「小夜,」墨非跟上來:「你安心了嗎?」

如果馨姐因我而出事的話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心,可是如果換成墨非出事……

寧夜沒有回答,只問:「墨非,你有什麼打算。」

「終於自由了,」墨非伸了伸腰,長出了一口氣:「至於打算還沒想,走到哪算哪兒吧,你呢,有什麼打算?」

原來這些年他也不自由,寧夜怔忡了一下,喃喃說:「你會有危險,墨非,他不會放過你。」

墨非笑了笑:「你在擔心我嗎?」

「是,」寧夜深深看着他:「我非常擔心。」

墨非雙目一亮,抓住寧夜的手。

「小夜,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拋開這裏的一切,把過去的恩恩怨怨全部忘掉,開始新的生活。」

墨非一直是含蓄的,溫文的,隱諱的,很少有情緒波動,此時他的眼中卻是毫不隱瞞的坦率和渴盼,笑容更是從未有過的放鬆。

寧夜幾乎就答應他了,眼前閃過另一張臉,喉嚨突然被什麼梗住,好半天才艱難地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因為我們母子,你失去了很多東西,你應該恨我的。」

似乎只是一陣風吹過,光芒漸漸淡去,墨非又恢復了平日深邃的眸子和輕淺笑容。

「並不是為你,我放棄,是因為我更恨這個家。」

墨非的目光掠過寧夜看向遠方,低低的聲音宛如輕嘆:「沒有人知道我有多恨這個家……」

寧夜的心突然絲絲地疼起來,張開嘴卻無話可說。

墨非笑了笑:「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確認寧馨安全,也確認那筆錢已經轉帳,雖然不夠,但是墨非知道那幾乎是墨君堂的全部了。

「好,」墨非拍拍手:「下面我宣佈新任的董事長,他就是——」

目光落到墨君堂臉上,停了一下又轉開,微笑着拉起寧夜的手。

「——寧夜。」

這兩個字一出,全場嘩然,墨君堂騰地站起身:「你說什麼?」

寧夜怔怔看着墨非,突然間全都明白了。

以逸待勞不是更好嗎?

那就等著看我一敗塗地吧

如果有一天能夠不受任何人的約束和限制,你最想做什麼?

我已經沒什麼好爭的了。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恨這個家……

其實他早就說過,只是當時沒有在意,寧夜低下頭,胸中翻騰,卻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請大家少安毋躁。」墨非擺擺手,拿出一份資料交給公證人員和律師。

「事到如今我無需隱瞞,寧夜是我的兄弟,他手裏原本就有我父親葉宇衡先生留給他

墨非含笑環顧四周:「我想應該沒人比他多吧?有的話請站出來。」

眾人哄然大笑:「那是自然。」

「那麼就請新任董事長就坐。」

寧夜有些不知所措,墨非拉着他的手讓他坐在正中,眾人熱烈鼓掌。

墨君堂面色青白,猛地把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

「很好,墨非,算你厲害,我們走着瞧。」

墨君堂大踏步向外走去,萬埃勇和田沖緊隨其後。

這樣放虎歸山很可能引發他瘋狂的報復,寧夜擔心地看了看墨非,墨非沖他微微一笑。

眼看着三個人已經走到門口,忽聽有人叫:「等一下,墨先生。」

話音未落,幾個人從另一側推門進來,走到墨君堂面前,當前的人出示證件:「我們是警察,有幾個案子要請墨先生協助調查,請墨先生跟我們走一趟吧。」

這一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過了片刻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墨君堂面如死灰。

「我有幾句話想跟我侄子說。」

「好,不過請快一點。」

墨君堂轉身面向墨非:「原來在這兒等着我,我服了,你不愧是老爺子嘴裏的天才。」

墨非微笑:「叔叔不必客氣,我會關照裏面好好招待叔叔。」

墨君堂冷笑,右手突然向腰間一摸,烏黑的槍口指向墨非的方向。

「墨非——」

寧夜大叫一聲撲在墨非身上,「嘭」的一聲槍響,兩個人滾到在地,屋內一片大亂,尖叫聲,奔跑聲,桌椅翻倒聲混作一團。

「小夜,你沒事吧,小夜——」

墨非摸了一手的濕,眼前一黑,抱緊懷裏的人慌亂地大叫:「快叫醫生——」

「第一次看到你這個樣子。」寧夜翻身坐起來,抬手摸了摸墨非的臉:「眼淚。」

墨非怔住:「你——」

寧夜笑了:「我沒事,不知道誰的茶水淋了我一身。」

墨非愣了愣,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突然緊緊抱住他:「小夜——」

墨氏的董事會變故迭出,極富戲劇性,樂壞了守候的記者,尤其是最後時兩兄弟緊緊相擁的場面,更是成了兄弟情深的典範,引得不少人潸然淚下。

危急關頭制服墨君堂的人是田沖,他最早是墨千秘密派在墨君堂身邊的,後來聽命於墨非。

墨君堂犯下的罪行不輕,涉及好幾樁重大經濟、刑事案件,甚至包括跨國犯罪,估計這輩子是不可能走出監獄了。

他的幫派群龍無首,又沒有資金,弟兄跑的跑,抓的抓,死的死,很快就樹倒猢猻散。

墨非這一招釜底抽薪大獲全勝,媒體興奮了好久,眾人還在猜測他什麼時候出山帶領墨氏搏擊商海,他卻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裏,也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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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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