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生機被嚴霜窒息,綠葉又全下,

白雪掩蓋了美,滿目是赤裸裸;

美和美的流澤將一起被截斷,

美和美的記憶都無人再提起,

但是經過提煉的花,縱和冬天抗衡,

只失掉顏色,卻永遠吐著清芳。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起風了,寧夜聽着外面「呼呼」的風聲,明明很困卻睡不着,以前失眠的時候就起來打遊戲,今天卻不想動。

不知過了多久,好容易進入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狀態,忽聽「啪」的一聲驟然響起,在靜夜裏顯得分外響亮。

那個傢伙,寧夜咬牙,穿上衣服衝下樓。

「我就知道會是你下來。」

翹着腳躺在沙發上的李元標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得意的表情。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下來之後你的下場。」好容易剛要睡着又被吵醒的寧夜脾氣當然不會好。

「我睡不着。」

李元標讓出柔軟舒適的大沙發,舉手投降,改坐旁邊的單人沙發,寧夜理所當然的接收了那個位置。

「不要裝可憐,我什麼也不會幫你。」

這傢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兒,除了第一次見面時把他當成女人才柔聲細語的說話外,其餘哪一次不是橫眉立目的。

「就算你想幫也未必能幫我。我知道你也睡不着,只想和你聊聊而已。」

寧夜挑眉:「你知道?」

「我看到——」李元標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上了溫大會長的車。」

「那又怎麼樣?」寧夜瞪着他:「你要和我聊聊,就是要說這些?」

「不是,」聽他語氣不快,李元標忙轉換話題:「我是想問你,同樣是寄人籬下,為什麼你能這樣理直氣壯?」

「寄人籬下,」寧夜失笑:「只是租朋友的房子住就算寄人籬下嗎?李元標,搞不清楚狀況就不要亂說,也不要拿我和你相比。」

李元標憤憤地哼了一聲:「我哪能和你比?墨非對你呵護備至,姚——」

突然停下,猛一跺腳,寧夜伸手按住顫微微的茶杯。

「摔了一個還嫌不夠,對了,明天去買套茶杯回來賠我,還有,一天200元的住宿費一分也不能少。」

李元標兩眼冒火:「你這是落井下石,我不過借住幾天而已,難道墨非住在這裏也掏錢嗎?」

「墨非不用。」

「那我——」

「你不交錢也行,明天開始你來做飯洗碗收拾屋子。」

寧夜等着他像往常一樣哇哇大叫着抗議,卻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抬眼看去,見李元標高大的身子蜷在沙發上,頭深深埋進手臂和雙腿之間,只有濃密的黑髮露在外面。

好一會兒,悶悶的聲音傳來:「我很笨,永遠聽不出別人的言外之意,也不懂得為人處世的奧妙,明明好心卻老是做錯事,也沒有大志向,除了花錢什麼都不會,其實你們都拿我當笑話看對不對?」

「我不知道別人,不過——」寧夜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喝了一口:「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想和你開開玩笑。」

李元標抬起頭,黑亮的眼睛浮着一層朦朧的水氣,削弱了他的陽剛之氣。寧夜第一次仔細打量他,才發現原來大大咧咧、魯莽毛躁的李元標有着一幅極其英俊的相貌。

「什麼開開玩笑,你那是欺負人。唉,誰叫我對美麗的人沒什麼免疫力,每次都被你耍弄。」

寧夜一口啤酒沒咽下去,差點嗆到,抬頭怒目而視:「李元標,不要以為我不會揍你。」

「不是不會,是不忍心。」李元標笑了笑,又把頭埋下去,聲音從雙臂之間傳出來:「寧夜,其實你的心腸最軟了,你有一顆溫柔的心。」

這個傢伙,被揍得爬不起來也是活該,寧夜握緊發癢的拳頭,猶豫了良久還是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李元標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肩頭卻開始不可遏制地顫抖,寧夜擰了個熱毛巾扔給他。

李元標默默擦了把臉,又出了會兒神,突然自嘲一笑:「真丟臉,竟然在我最喜歡的美人兒面前失態。」

這傢伙忘了第一次是為什麼挨揍的嗎?寧夜挑眉,既然那麼想打架,成全他又何妨。

天很晴,月明星稀,風卻不小。呼呼的風聲中,兩個黑影在院子裏悶聲過招,拳頭擊打在肌肉上的聲音不時傳來,靜靜的夜裏聽來分外令人心驚。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砰」的一聲摔在地上,不再動彈。

寧夜摸了摸嘴角,肯定青了,左肋上好像也挨了一拳,這個混蛋,讓一讓他吧,竟然得寸進尺。

「起來,別裝死。」寧夜踢踢了躺在地上一聲不吭的人。

李元標好半天才慢騰騰的坐起身,愣愣地問:「寧夜,我不過是愛上一個女孩子,錯了嗎?」

月光下,他的臉上似乎有光亮逶迤閃動。

寧夜皺眉:「你不會是對姚大哥說你愛上一個女孩子吧?」

姚大哥對任何人都客客氣氣,是有名的謙謙君子。甚至對姚遠都不怎麼親近,卻唯獨老是限制他、欺負他、變着法子整治他,這原本就是不同尋常的表現。

而林月盈——該死,如果早知道他們是這種情形,他絕對不會給李元標接近她的機會。

「是,雖然我喜歡過很多女孩子,但是這次我是真的愛上她了,雖然她喜歡的是你,可是愛情是無法阻擋的。」

「她接受你的感情了嗎?」

「沒有,但是她說願意考慮。」

這個認不清狀況的白痴,寧夜一把將他從地上揪起來:「你有沒有說出她的名字?」

「我——說了。」

「笨蛋,你會害死她。」寧夜揮拳狠狠打在他臉上:「你連自由都沒有,還談什麼愛情?我警告你,以後不要再接近她。」

姚靖在商場上被稱為笑面虎,誰都知道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為什麼?只因為一個混蛋的一時興起,我就要犧牲自己的愛情,這世上還有沒有道理可講?」

有,當然有,道理每個人都有,可是他們的道理永遠大過你的。

「李元標,記住我的忠告,你可以反抗,可以不平,可以鬧脾氣,但是都要在他允許的範圍內,不要超出某個界限。」

「我——」李元標無言以對,趴在地上,用手「通通」的砸着地。

寧夜不再理他,走進屋,路過墨非的門口,停了一下,轉身回房。

溫陽大學的聖誕慶典非常熱鬧,各種節目和活動會一直持續到元旦。西方文學社的劇目是重頭戲,安排在聖誕前夜。

路森修(李元標):小姐,您的功課念得怎麼樣啦?

比恩卡(林月盈):先生,您在念什麼?先回答我。

路森修:我念的正是我的本行:《戀愛的藝術》。

比恩卡:我希望您在這方面成為一個專家。

路森修:親愛的,我希望您做我實驗的對象。

寧夜靜靜地看着,因為離得遠,再加上眼神不太好,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是李元標的表現仍然讓他驚訝,沒想到他能演得這麼好,莫名的憂鬱彌補了他不夠沉穩的氣質,雖然欠缺一些儒雅的書卷氣,卻別有一番英氣,在聚光燈下顯得出奇的英俊。

一貫飛揚的聲音也變得低沉,尤其最後一句,深情中似乎帶着無法描述的複雜心情,令人無法不動容,寧夜幾乎聽到身邊幾個女孩子怦然心動的聲音,不禁暗罵李元標一句,但願林月盈沒有動心。

他是真的愛她吧,原本寧夜不相信,這一刻卻突然相信了,同時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演出結束,人群也漸漸散去。

「寧夜,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黑暗寂靜的樹林,聲音不大卻分外清晰。

預感成真,寧夜揉揉額頭,他這幾天平靜得可怕,就是在等這一刻吧,勇氣可嘉,卻太衝動。

「你有錢嗎?」

李元標抿了抿嘴,不說話。

寧夜嘆了口氣:「姚家兄弟和墨非都在參加集團的聖誕酒會,可能顧不上你,但是我呢?我把你弄丟了,姚大哥追究起來墨非會為難。而且,你以為憑你的本事能逃多久?我打賭不超過一個月,你就會走投無路。」

李元標一拳砸在樹兒還是氣不忿,又補了一腳。

「我管不了那麼多,就算是一天我也要離開。」

「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

「以什麼為生?」

「還沒想。」

寧夜失笑,掏出錢包仍給他:「不要坐飛機,也不要出境,先找個偏僻的地方呆些日子吧。」

李元標愣愣的接過來。

「這些錢如果不浪費的話,夠你生活半個月。」

寧夜拉過他的衣袖,就著遠處的燈光寫了幾個數字:「這是密碼,卡里的錢你最好快點取出來,一次多取一些,明天我就去掛失。」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不是幫你,只是不希望你餓死在外面。不過——」寧夜笑容一斂:「我有一個條件,以後不管怎麼樣,都不要把林月盈牽扯進來,也不要再去招惹她。」

聖誕的夜晚燈火通明,到處都有狂歡的人群,都是年輕人,而且少年居多。彷彿白天的喧囂都轉移到晚上,只是多了些輕鬆歡快的氣氛。

寧夜在外面晃到半夜才把車開回去,不意外地看到姚遠也在。

見只有寧夜一個人進來,墨非的臉色變了變。

姚遠笑呵呵地說:「李元標呢?好幾天了氣還沒消嗎?我來接他回去。」

「可能吧,看到你的車在這兒,他大概不想進來,不如你先走,明天我把他送回去怎麼樣?」墨非把手搭在姚遠的肩上,攬着他往外走。

姚遠眼神有些直,愣愣地搖頭:「不行啊,我把他弄到這裏,大哥早就不滿意了,幸好他最近很忙……」

「好,我知道了,喝成這樣還不快回去,我保證明天把他送回去……」

寧夜淡淡說:「恐怕不行,他演完戲就不見了,我找了一個晚上也沒找到。」

「什麼?」

姚遠機靈靈打了個冷戰,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下糟了,他不會是一賭氣跑了吧,他這個人一根筋,根本沒生存能力。天啊,這下大哥非殺了我不可。」

墨非勸了他幾句,兩個人開始打電話安排人去找,力求在姚家老大發現之前把人找回來。

寧夜靠在沙發上看着姚遠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轉圈,拿着電話連吼帶罵。

而墨非站在窗口,絲毫不受他的影響,有條不紊地發號施令,儼然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大將。當初他也是這樣安排一切的嗎?大概不是,那時候的他還遠沒有現在的深沉持重,不落痕迹。

看來一個月可能都高估李元標了,加上有黑道背景的墨家,他能逃十天就是奇迹了。

打完電話,姚遠也醒過味兒來。

「寧夜,這幾天除了上課,你和他形影不離,是不是你放走他的?」

「是。」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姚遠氣憤地衝過來,墨非一把拉住他,冷靜地說:「寧夜,你該知道,他根本逃不了多久。」

是啊,當初他也曾這樣離開,哪一次不是狼狽萬分地回來?寧夜諷刺地笑:「我當然知道,不過不讓他試試,他又怎麼會知道?」

「你——」姚遠跳腳,墨非按住他,臉色也有些發青。

「寧夜,我知道你很同情李元標,可是姚大哥是真心的,只不過方式有些過火,讓他誤會了。姚大哥本來有些後悔,他這一走,恐怕會適得其反——」

「對,我大哥並不是真心要傷害他,寧夜,快告訴我們他去哪兒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為不管做了什麼錯事只要一點點後悔,別人就得感激涕零,倘若不肯原諒那就是罪大惡極。

寧夜站起來,嚴肅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姚大哥要怪罪就怪我吧,但是有幾句話請替我帶給姚大哥。以愛為名的傷害歸根結底源於不尊重,比存心的傷害更加令人心寒齒冷。也許他不夠聰明,也許他不夠有內涵,也許他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既然愛他為什麼不肯給他一點尊重。不管是無形還是有形,是傷害就會有痕迹,有的能夠彌補,有的卻永遠都不能。傷害已經造成,後悔是最沒用的。」

頭有些痛,寧夜不想在這裏等著逼供。

「我要找地方避一避,等你們找到他再回來。希望等他回來,所有人都可以改一改對他的態度,包括我。」

「寧夜,」深沉的目光變為銳利,墨非語氣加重:「你一直在等這個機會是不是?可以堂而皇之的離開這裏的機會。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這句話我也想問你。」

寧夜手扶著門沒有回頭,聲音平靜裏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憤:「你要做兄弟,我欣然同意;你要做仇人,我也沒意見;你要我原諒你,我也原諒了;後來你又要做朋友,也隨你。你還要什麼,可不可以痛快一點?你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才讓我很難受。」

「真的原諒了嗎?如果真的原諒了你就不會這麼說。」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再見。」

墨非心一緊,直覺他如果走了就不會再回來,顧不得姚遠在這裏,急切地說:「你要去溫驚寒那裏是不是?我不否認,他可以提供很好的庇護,可是,寧夜,他能給你完全的尊重,能永遠不傷害你嗎?」

寧夜笑了笑:「我不知道。最少現在是這樣,這就足夠了,以後的事誰能說得准呢?」

他瀟灑的開門走出去,關門的聲音很輕,墨非卻在那一瞬間白了臉。

姚遠看了看墨非,突然追出去:「寧夜,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

寧夜走出家門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大霧瀰漫,幾米之外就什麼都看不清,到處是白蒙蒙一片。昨夜狂歡的人群都已經回去了,街上是少有的安靜,連汽車喇叭聲都稀稀拉拉的。

錢包都給了李元標,沒錢打車,只好徒步。

寧夜伸了個懶腰,自嘲一笑。

前幾天嘴角的青紫已經傳了三個不同的版本,個個荒謬得引人發笑。幸好這今天沒有課,否則這副樣子去學校的話,不曉得會引起怎樣的轟動。

他放走李元標,早就準備好迎接姚遠的怒氣,沒想到的是姚遠打他卻是為墨非鳴不平。

「我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是瞎了還是聾了……墨非費了多大勁才讓你平安無事……更別說他平時是怎麼對你的……你的心是石頭還是冰啊,就算是石頭也該變軟,就算是冰也該融化了……」

平安無事?

不愧是從小的朋友,姚遠從來都是和墨非站在一邊。哈,一輩子不知什麼叫疾苦的少爺又知道些什麼?

走了將近兩個鐘頭,寧夜站在白色的別墅前,卻猶豫了,溫驚寒有那麼多住處,不曉得在不在這裏?就算在,這個時間跑來,也太冒失了。

來都來了,還怕什麼?只有他的實力能讓姚家和墨家卻步,何況所有的錢都給了李元標,現在也沒有地方能去。

寧夜按下門鈴,等了兩分鐘,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打開門,看到寧夜,皺了皺眉,在得知這個鼻青臉腫的人沒有預約后便毫不遲疑的將他拒之門外。

寧夜突然想笑,摸了摸臉,轉身離開。

太陽出來了,大霧已然散去,天很晴,空氣乾冷乾冷的。

走到學校已近正午,生平沒走過這麼遠的路,加上一夜沒睡,寧夜快累垮了,當務之急是找人借一些錢。

看着別人驚訝的目光和指指點點的議論,寧夜苦笑,饑寒交迫,疼痛難當,疲憊不堪,此刻的他就只有喪家之犬可以形容。

正在懊惱,忽聽一個遲疑的聲音叫:「小夜。」

寧夜驚喜地回頭:「馨姐。」

寧馨住的地方位於市區邊上,比較偏遠,但是環境不錯。

寧夜隨着他進入一間不大的公寓,收拾得整潔而舒適。

「馨姐,我記得以前你的房間亂的就像——哎呀,疼——」

寧夜抽了口氣:「你是要殺了我還是給我上藥。」

「好了。」寧馨收起藥箱,在他頭上一拍:「沒出息,怎麼被人打成這樣?告訴我是誰幹的。」

當年她和人打架十次有八次都是為了他,寧夜突然眼圈發熱,愣愣的叫:「馨姐。」

「幹嘛?」寧馨把藥箱放回原處。

「馨姐。」

「嗯?」寧馨開始收拾碗筷。

「馨姐。」

寧馨忍無可忍:「你有完沒完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寧夜笑了,沒有驕傲,沒有倔強,沒有譏諷,沒有嘲弄,只是發自內心的單純的笑。

「馨姐,這幾年我好想你。」

寧馨也笑了,抱了抱他一下:「我也是。」

不知為什麼,也不只是誰先開始,兩個人都情不自禁得掉下眼淚,接着相視而笑,長久分離的隔閡在笑容里漸漸消弭。

「馨姐,當年是墨家逼你走的吧?」

寧馨冷笑:「也不算逼,是講條件。」

什麼條件能讓馨姐棄他而不顧?

「是墨君堂還是——墨非?」

寧馨緊咬下唇,好半天才說:「墨非。」

果然是他先一步到了,儘管猜到,一經確認,寧夜的心還是刺痛了一下。只是奇怪,墨家應該認為他死了,又為何能找到他?

「小夜,墨非有沒有難為你?墨家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寧夜抿了抿唇,艱澀地叫:「馨姐——」

「好,我知道,過去的事我不問了?」

寧馨無奈搖頭,伸手碰了碰他烏青一片的下頜:「當年那個愛彈琴,會吟詩的小紳士,變成了這副模樣,真讓人心疼。」

吟詩,寧夜突然想起一件事:「馨姐,我想問你林月盈是怎麼回事?」

異樣的情緒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快得讓寧夜以為是錯覺。

「這件事是我錯了,我以為你會喜歡她,希望你能有一段正常的感情……唉,什麼也別說了,總之是我的錯。小夜,你怪我也是應該的。」

「我怎麼會怪馨姐?」寧夜看看牆上的掛表,已經兩點了。

「我得走了,改天再來。」

「怎麼這麼急?有什麼事嗎?」

正說着,門鈴響了,寧馨去開門。

會不會是姚家的人?寧夜正在思索對策,卻聽到一個溫和淳厚的聲音說:「宋小姐你好,打擾了,我來找寧夜。」

「進……來吧。」寧馨往旁邊一讓。

半長款的大衣,將來人的身材襯得越發挺拔修長,神情依然是讓人放心的溫雅沉着,卻在看到寧夜的時候蹙了下眉。

寧夜吁了口氣:「馨姐,我先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寧馨點頭:「好。」

下得樓來,寧夜一頭鑽進汽車後座,說了句別吵我就開始呼呼大睡。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太陽呈溫暖的桔紅色,彩霞漫過半邊天,火紅的霞光透過封閉的落地陽台透進來。

這裏應該就是上次住過的別墅,裝潢佈置和當初住的那間很類似,卻不是那間,那間屋子窗口朝東,看到的是初生旭日,這間應該在對面,正看到夕陽西下。陽光是這世上最美好也最廉價的享受,那人的確是個懂得生活的人。

夕陽沉沒了一多半的時候,溫驚寒推門進來。

傍晚天空泛起的淺灰色和半斂霞光散播的紅色交織出魅人的色彩,在寧夜身上投下一圈空朦的光暈,彷彿整個人都溶化在那光影之中。他明朗的氣質無疑是最適合陽光的,可是——臉上斑駁的青紫淤痕打破了這美好的畫面。

「怎麼弄成這樣?」

以他的身手不應該這樣,何況是在墨家的保護下,難道是和墨非鬧翻了?

寧夜被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迅速起身坐在床沿:「你走路不帶聲音的嗎?」

溫驚寒在他身邊坐下,抬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這是怎麼回事?」

寧夜避開他的手,突然而來的酸澀讓他沒由來的心慌。想起小時候在外面受了委屈,忍了一路沒掉眼淚,回到家裏母親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問一句,就惹得他哇哇大哭的情形。

「怎麼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推開他的手,寧夜疾言厲色:「你不知道適可而止嗎?幹嘛一個勁的——」

對上他專註而溫柔的眼眸,突然說不下去了,寧夜垂下眼:「我闖禍了,沒地方好去,所以——」

溫驚寒站起身,揉了揉他的頭髮:「吃完飯再說。」

寧夜看了看身上,該死,竟然連外衣被脫掉都不知道,那身臟乎乎的休閑外衣大概被扔掉了吧。

「我想先洗個澡。」

睡了一個下午,寧夜還不怎麼餓,吃飯也就不太專心。

「飯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不是,雖然不太餓,可是如果你的眼睛收斂一些的話,我應該能多吃一點。」

溫驚寒笑了,拿過他的碗,加滿菜遞過去:「我知道了,把這些都吃完,否則夜裏會餓。」

寧夜埋頭吃了幾口,抬頭又對上含笑的眼眸。

這人真是把無賴發揮到了極致,要是質問他,他肯定會說,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還看,寧夜放下筷子,轉頭看看四周:「這裏應該還有其他人吧,怎麼不見了?」

溫驚寒隔着餐桌握住他的手:「早晨的事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你會來找我。他們不住在這裏,但是一般情況下除了睡覺時間都在這兒,你要是想認識的話,我可以把他們叫來。」

「不用了。」

寧夜想抽回手,溫驚寒卻握得更緊,手上較著勁,聲音卻依然是不急不緩的從容:「沒關係,他們住的很近,兩三分鐘的路程而已,隨叫隨到。」

寧夜又掙了兩下,蹙起眉:「放手。」

溫驚寒低笑了兩聲:「反正你也不想吃飯,這隻手被我握著也沒什麼關係。」

「誰說我不吃?」

溫驚寒放開手:「那好,來償償這個。」

寧夜意興闌珊地吃了兩口,忍不住問:「你和馨——宋艷雪不熟嗎?」

接掌家族企業前,他正是溫陽大學的學生會長,而且看那天的情形,他和學生會的人應該很熟才對,可是今天見面時的情形卻不是這樣,溫驚寒很客氣也很生疏,而一向爽朗的馨姐顯得有些拘謹。

溫驚寒放下碗筷,鄭重地問:「寧夜,獲得你的信任很難是不是?」

寧夜搖頭:「不是,事實上我很容易相信人,所以——」自嘲笑笑:「所以也老是上當,慢慢的我的信任就只有一次了,這一點連自己也控制不了。」

「明白了。」溫驚寒點點頭:「我和宋艷雪應該說比較熟。」

「看起來不像。」

溫驚寒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到寧夜面前,拉起他的手。

「我不想隨便找個理由哄騙你,但是——出於對她的尊重,原諒我不能說。」

寧夜甩開他的手:「你存心吊我胃口是不是?」

「是,我是生意人,寧夜,想從我這裏得到情報總要公平些吧。」

果然是奸商,寧夜咬咬牙:「你想用什麼交換?」

「有些事情兩個人分擔會好一點,寧夜,我想知道你的事。」

但是有些事情是無法分擔的,恨不得永遠忘記,永遠埋藏,永遠不讓第二個人知道,寧夜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抿緊唇不說話。

溫驚寒嘆了口氣,鬆開雙臂,捋了捋他半濕的頭髮,在上面印上一個吻,微笑着說:「你的頭髮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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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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