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情況真是太糟糕了!

她想借聖葯,干戈不許。

她想看聖葯,干戈不許。

就連她想離開,干戈也不許。

「為們么?」被拒絕數次后,貝貝發火了。

貝貝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打發的,她發揮死纏爛打的精神,日日跟在他身邊,碎碎叨念著,不斷重複自個兒的要求。

今天,是她第五次提出要求。

干戈照例面無表情,沒理會她,低頭察看藍靛草,高大的身軀在廣場上走動巡查,身後則跟着一堆等待他下指示的管事。

「今年土布的織量有多少?」

「回蠱王,共有一千六百多匹。」

「分出兩百匹,綉上挑花綉。剩餘的一千四百匹,以藍靛浸染,完成之後,再分出七百匹,浸入紅水,染為紅布。」

管事點頭,匆忙記下。

他領着眾人,愈走愈遠,壓根兒沒再理會貝貝。

她哪裏忍得下這口氣?粉臉上怒氣沖沖,嬌小的身子,氣得瑟瑟發抖口可惡,敢不理她?!

她在原地站定,深深吸一口氣,氣灌丹田,接着放聲大喊。

「干戈!」

此聲一出,他總算停下腳步,深邃的黑眸掃了過來。

不只是他,整個廣場全停下動作,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有人還不忘掏掏耳朵,懷疑自個兒聽錯了。

呃,打從蒼茫山大寨以來,可從沒人敢當着蠱王的面,喊他的名諱;這個漢族少女是膽大包天,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太好了,你總算回頭了。」貝貝衝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袍,慶幸自己用對了方法,總算贏得他的注意力。

「有事嗎?」干戈問道,口吻冷淡。

「啊,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剛剛說了啊,我要回虎門口去。」既然拿不到聖葯,她何必留下?

干戈是說過,要她留下。

但是她左想右想!還是想不出,她有什麼理由必須耗在這兒。她是個外族人,處在這兒顯得格格不入,人們對她雖然親切有禮,但是目光全都怪異得很,像在暗暗商量着她不知道的大事。

黑眸掃過期待的小臉,濃眉稍稍一蹙。

「不行。」他維持原判,對她急着想回家,顯得有些惱怒。

貝貝不高興了。

「為什麼?」她追問,小手沒放開。

「路上會有瘴氣。」干戈淡淡的說道。

「然後呢?」瘴氣跟她回家的事有什麼關係?

「瘴氣有毒。」

貝貝深吸一口氣,剋制尖叫的衝動。

「蠱王大人,求求你,一次把話說完好嗎?」

旁邊的管事看不過去,怕蠱王發起火來,把這美麗的姑娘扔進狼堆里,連忙上前打圓場。

「錢姑娘,蠱王這是為您着想啊,瘴氣對人體有害,吸入了心肺后,半刻內不救,就藥石罔醫。」管事恭敬的說道,臉上堆滿笑。

「我在來的路上,怎麼沒碰上?」貝貝狐疑的問。

「呃,可能是因為有蠱王帶路,所以--」

她腦中靈光乍現,突然想到個好方法。「那簡單,只要他再帶我回去,那不就行了?」

「不行。」前方不遠處,傳來冷冷的回答。

又是不行?!

貝貝快失去耐性了!她硬是擠開管事,湊到干戈身邊去,嬌小的身子,只差沒貼進他寬闊的胸懷。

「為什麼?」她質問。

「我沒空。」

「那你派別人送我回去啊!」

「這個月份,蒼茫山上的所有人,都必須籌備苗年,送派公糧,沒人有那閑工夫。」干戈伸出手,拎起懷裏的小女人,擱到旁邊去,免得她擋住去路。

貝貝歪著小腦袋,努力想着,自個兒該怎麼辦。想啊想的,她的思緒,還是繞回那壇聖葯上頭,那可是她這趟的重要目標,就算機會渺茫,她也不能輕易放棄!

「唔,那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你別那麼固執,既然我要留下,那麼至少也讓我幫些忙,例如去存藥房裏,幫你瞧瞧,缺了哪些葯,需要補齊的。」她笑得格外甜美,無辜的對他眨動雙眸。

早就打聽出來,他那壇寶貝聖葯,是擱在存藥房裏頭的,那麼,只要讓她逮著機會,能夠溜進去,那就--嘿嘿--

干戈轉過頭來,冷冽的黑眸,像利箭似的,把她釘在當場。

「你不許接近那裏。」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語氣冰寒。

她打了個冷顫,小腦袋不爭氣的垂了下來。

「唔,我只是--」

黝黑的大手,倏地伸來,扣住她小巧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

干戈嚴酷的俊臉,靠在她前方好近好近的地方,近到她可以看見,他眼裏正跳躍着怒火。

「不要違抗我的命令。」他警告著,銳利的目光在小臉上繞了一圈。

「呃,我--」她鼓起勇氣,還想說話。

干戈眯起眸子。

像變戲法似的,咻的一聲,她的勇氣立刻消失不見,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被他捏在手裏,可憐兮兮的顫抖著,再也沒膽子提要進存藥房的事。

半晌之後,他總算鬆開手,不再瞪着她,轉身再去處理事情。

全廣場的人,全都鬆了一口氣,暗地裏拍拍胸口,慶幸蠱王沒有當場發怒,把這個小女人給宰了。

貝貝卻沒那麼識時務,警報一解除,她立刻把恐懼拋到腦後,凝聚勇氣后,再接再厲的湊上前來。

「喂,那你倒是說說,我什麼時候才能走?」礙於「惡勢力」,她可能真的跟那壇神秘的聖葯無緣了。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入她清澈的眸子。

「等我想讓你離開的時候,你才能離開。」

貝貝皺眉。

「你要是永遠不想讓我離開呢?」

干戈黑眸一閃,神色似笑非笑。

「那就留下。」

他轉身離開后,貝貝像被巨雷劈中似的,杵在原地動也不動,眼裏含着淚水,只差沒有放聲大哭。

留下?永遠的留下?

嗚嗚,她不要啊!

***

不許借是吧?好,沒關係,山不轉路轉,她還是有法子。

貝貝決定用偷的!

打從先前,干戈在廳內,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心兒慌慌,卻又沒膽子問清楚。而白晝在廣場上,他又當着所有人的面,暗示要永遠將她留在這兒。

想起他說這句話時,眼中閃過的光芒,貝貝忍不住心跳加速。

更讓她不解的,是當他宣佈完畢,廣場上的人,全不約而同的發出歡呼,還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衝過來擁抱她。

然後,男人們開始動手,把銀飾全塞進她懷裏;女人們也沒閑着,把漂亮的繡花飄帶裙解下來,爭先恐後的送給她。

她幾乎要被禮物淹沒了,銀飾與飄花帶,不斷被送進她懷裏,多到她抱不動,必須由伺候她的丫鬟們代勞,捧回漢族房裏擱著。

他們為什麼送她禮物?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貝貝不敢再去想,心裏卻火速打定主意,決定快點偷葯,之後潛逃出境,免得後患無窮。

皓月當空,蒼茫山上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睡着后,她偷偷溜出來,躡手躡足的穿過廣場。她先在干戈居住的主屋前探頭看了看,確定裏頭黑漆漆的,沒有半點燈火。

太好了,看來那傢伙已經睡了!

「乖乖睡啊,最好一覺到天亮,可千萬別醒過來。」她用最小的聲音說道,祈禱干戈能夠好夢連床。

祈禱完畢,她悄悄退開,以烏龜爬行的速度,摸索到一楝小小的建築物前,一路上還不斷回頭,怕干戈會陡然醒過來,衝出那扇門來逮她。

這兒的人們,對她伺候得格外體貼,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溶了,她有疑問,他們肯定是有問必答。

只是,當她提到存藥房,眾人就像吃了啞巴葯似的,只會不斷搖頭,效法蚌殼,把嘴巴閑得緊緊的,問不出半句話來。

貝貝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從丫鬟的嘴裏,套出端倪,知道存藥房是在哪兒。

據說,這兒是干戈的禁地,除了他之外,沒有半個人敢靠近。丫鬟們還告訴她,凡是未經允許,私自進入存藥房的人,都會遭受可怕的責罰。

問題是,嘿嘿,沒有人知道她溜進來,有誰能罰她呢?

貝貝盤算著,只要偷到聖葯,就翻出隨身的所有銀兩,雇個嚮導,帶她回虎門口。

就算是干戈在這兒再有權勢,但是有錢可使鬼推磨,看在銀子的分上,總有人願意帶路吧?

嬌小的身子,在存藥房前站了半晌,凝聚勇氣,接着才伸出顫抖的小手,慢慢推開木門。

門上沒有鎖,只是用石頭擋着,經她一推,無聲無息的打開。

據說,在干戈的領導下,苗人能夠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宵小盜賊,在這兒算是完全絕跡了。也拜此處治安良好所賜,存藥房沒有上鎖,她才能順利的溜進來。

月光從窗口流瀉入內,存藥房內一片銀光。

空氣里有藥草的氣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熟悉的氣味,讓她緊張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些。她在京城裏的房間!也是堆滿了草藥,她對這種氣味再熟悉不過了。

眼前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葯瓮,她暗暗咋舌,伸出小手,摸過一個又一個的葯瓮,還不時湊到瓮上,抽抽小鼻子,想藉氣味分辨內容物。

真是糟糕啊,她竟然忘了問,聖葯到底是裝在哪個罈子裏了,這兒滿坑滿谷,不是葯瓮子就是葯罈子,要是一個個找,恐怕花上半個月都找不完。

不過話說回來,以干戈那種冷酷的態度,她就算真的開口問了,他只怕不會告訴她,反倒會把她拎到眼前,用最冰冷的眼神瞪着她,直到她恨不得吞下舌頭。

月光明亮,貝貝冷靜思緒,開始了找葯的重要工作。

她先打開幾個葯瓮,把小手探進去,拿出一些藥草,判斷裏頭的是什麼東西,摸索著干戈放葯的順序。

鄰近門口的那十來瓮,擺的都是丁香大棗、川貝天麻等等尋常藥物。擱在木架子上的,則是人蔘、阿膠一類,較為貴重的藥品。

順着木架子再往內走,裏頭的藥品,就全是她沒見過、沒聞過的東西了。

「真是的,那傢伙幹麼在這裏擺了這麼多葯?」她一邊找著,一邊還不忘抱怨,小臉上已經沾滿灰塵,看來狼狽極了。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十分的黑暗,她盲目的摸啊摸,隱約聽見,屋內響起某種聲音。那聲音很低很低,卻也很詭異,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膽怯的停下腳步,先在心裏,從一默念到十,才鼓起勇氣,轉過頭去察看。

「什麼人?!」她低喝一聲,為自個兒壯膽。

無人回答!四周看不見半個人影,聲音卻不斷的傳來。

呃,看來是沒有人嘍?那麼,是什麼「東西」在那兒發出聲音的?

貝貝連連深呼吸,剋制着逃走的衝動,硬著頭皮往前走去。

在存藥房的最裏頭,有着一個古老的葯罈子。

她先是呆了一下,接着眉開眼笑,像遇見久別重逢的親人似的,立刻衝上前去,用力抱住那個葯罈子。

「嘿嘿,可被我找到了!」貝貝低嚷着,要咬住拳頭,才沒有發出歡呼。

會藏得這麼隱密,可見干戈非常重視它。她直覺的知道,這罈子裏裝的,就是傳說中的聖葯。

這罈子黑漆漆的,上頭雕著古老的花紋,還沈重得很,也不知道是裝了什麼神秘藥草。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把罈子抱了下來。

抱住罈子的時候,那聲音又出現了。這一次,聲音靠得很近,近到就像是從她懷裏的葯壇中發出的。

「啊!」恐懼瞬間戰勝理智,她低叫一聲,想也不想的鬆開手--

哐啷!

罈子碎裂的聲音,在深夜裏格外刺耳。

「唉啊,糟糕!」她瞪着滿地濺開的黑色葯汁,整個人都呆住了。

嗚嗚,要是讓三姊知道,她手腳這麼不俐落,連偷個東西,部會把東西給跌了,非罰她紮上半個月的馬步不可。

隨着那聲碎裂聲響起,整座蒼茫山都起了騷動,每個人都被驚醒。

「怎麼回事?」有人嚷道。

「有聲音,像是有東西被砸了。」

干戈的聲音響起,冷靜泰然,不含半點睡意。

「去存藥房看看。」他淡淡的說道。

苗人們齊聲大喝,領了蠱王的命令,成群結隊的拿着火把、舉著木棍,往存藥房群聚過來。

貝貝立刻察覺,情況對自個兒不利。她掏出手絹,彎下腰去,想吸些葯汁當樣品,接着就溜之大吉。

指尖才剛碰到葯汁,漆黑的液體突然像活過來了般,化作無數的黑色小蛇,在月光中扭動。

可怕詭異的畫面,讓她發出尖叫,急着想逃。

但是那些黑蛇察覺到人類的溫度,嗖嗖的滑行着,紛紛聚集到她腳下,接着就透過小繡鞋,往她體內鑽去。

「啊,不要啊!」貝貝尖叫着,在原地又蹦又跳,急着滿身大汗,根本顧不得此刻的宵小行為,會不會被人發現。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蛇全不見了,滿地只剩下藥罈子的碎片。

她臉色慘白,立刻脫下繡鞋察看。

白嫩嫩的腳心暴露在月光下,也看不見任何傷口,甚至不覺得疼痛。她只覺得胸口悶悶的,所有的穴道,像是被某種力量封住,使不上力氣。

不好了、不好了!大大的不好了!

就算她再不懂苗疆的藥物,她也能知道,這壇葯實在太過詭異了。而如今,這些葯一滴不剩的全鑽進她身子裏,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貝貝強迫自己鎮靜,屏氣凝神,打算運功,凝氣沖開穴道。

誰知,才一運功,血液如黃河決堤般四處奔竄,那股疼痛益發強烈,令貝貝心中一陣慌亂,哪裏還能凝聚真氣,只得趕緊抱元守一,想要壓制住那股椎心刺骨的疼痛。

痛!

好痛!

砰的一聲,木門被踹開了,無數的火把將存藥房照得明亮無比。

所有的苗人,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獃滯的看着在地上打滾的貝貝。

「啊,是錢姑娘。」有人喊出來了,沒想到半夜裏的小偷,竟是蒼茫山最重視的嬌客。

「痛--」她喘息著,視線朦朧,全身不斷顫抖。

棘格奔上前來,扶起顫抖不已的貝貝。

「錢姑娘,您沒事吧?」

「痛--」她無法說話,只能吐出這個字。

疼痛愈來愈劇烈,像是要把她的身體撕裂,到最後就連呼吸都是艱難的。她發出低嗚,像受傷的小動物般,蜷成一個小球兒。

完蛋了!她是不是要死在這兒?

一雙強健的臂膀,將她抱了起來,擱在懷中。

熱熱的體溫,跟耳邊強而有力的心跳,雖然沒辦法緩和疼痛,卻也讓她稍微安心了些。

貝貝抬起頭,看見干戈面無表情的俊臉。

「救我--救我--」她低喊著,抱着他不放,眼淚沾濕了他寬闊的胸膛。

嚴酷的俊臉,有瞬間的扭曲。

接着,她眼前一黑,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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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滿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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