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秘密的邊緣
蘭芝因為明天就要走了，正坐在沙上趕着給楊青織一件毛背心。前些天兩人逛了一圈，也沒碰上一件中意的，她便買了幾樣毛線自己來織。楊青湊過去，道：「媽，我的手要有你一半巧就好了！」楊青一邊說一邊把毛線從線團上扯出老長，蘭芝不理她，一巴掌打在她手上，她趕緊把手縮回去。世傑買了幾盆弔蘭回來，正忙着擺弄，楊青又走過去，道：「爸，你別管它了，反正你們一走它也就活不長了。」世傑道：「你咒它做什麼，都死了，花架就成了晾衣架了。」忽然看見楊青在揪那葉子，又叫道：「你不管它就算了，你還害它！」
碰了兩次壁，楊青便喊道：「媽，快點做飯，吃完了我要出去一趟！」世傑道：「噯，我們明天就走了，你就不能多呆會兒？」楊青笑道：「我都陪上一天的青春了，再說，多遠點兒，什麼時候想我了，一抬腳就來了！」世傑道：「一抬腳，說的輕巧，孫悟空都得一個筋斗呢！」楊青忽然想到軍偉走的時候，她有些不舍，一路送過去，說了許多話，軍偉笑道：「有什麼，一個筋斗就回來了！」她只顧愣愣地想，世傑看見她忽然變了臉色，立即笑道：「快走吧，這裏有老虎吃了你！」楊青忽然一振奮精神，道：「誰是老虎，誰剛才又喊又叫的，吃人似的！」又誇張地裝出一副蒼老吵啞的聲音，道：「你咒它做什麼，你還害它！」蘭芝和世傑哈哈大笑。
蘭芝笑道：「快去吧，沒人攔你！」前段時間天天慪在家裏，只怕她慪壞了身體，現在心情好了，立刻現出本色，腳下裝了滑輪一樣，只想溜出去。楊青笑道：「就一場電影，一會兒就回來。」世傑忽道：「軍偉出差了你還去！」楊青一愣，然後一跺腳，叫道：「你偷聽我們談話！」世傑笑道：「誰偷聽了，你倆聲音那樣大，不是聾子都聽見了。」楊青扭頭道：「媽，你聽見了？」蘭芝笑道：「沒有。」楊青向世傑笑道：「你看，分明是你有意偷聽，你還對他有戒心，反正就是看他不順眼！」被說中了心思，世傑臉有些紅了，急道：「我怎麼看他不順眼了，只要他好好的！」他昨晚還和他殺了一盤棋，吹了一段當年部隊的生活，想着法兒攏絡他，還要怎樣。楊青笑道：「瞧，臉黑了吧，還想騙我！」世傑道：「刺蝟都比你有良心！」楊青撲哧一笑，刺蝟是父親家裏的一株仙人球，養了有好幾年了，還是她起的名字。
蘭芝在一旁笑道：「讓你爸和你一塊去吧，他也坐不住。」是部愛情片，父女倆看什麼勁兒，楊青笑道：「呀，遲了一步，已經有約在先了。」世傑道：「是誰？」楊青笑道：「爸，您可別侵犯我的**權！」蘭芝這頭一拽，線團忽然落到地下，向前滾了一大截兒，蘭芝笑道：「你別理他，快把線團給我撿起來！」楊青彎腰撿起，送過去，笑道：「放心，是佳萍，就上次和他丈夫一起來的那個，大學同學，現在的任太太！」蘭芝世傑異口同聲道：「姓任？」楊青唬了一跳。
上次兩人便很疑心，只因情緒低落到極點，並沒深究，這次又撞到這個井口上來，世傑便忍不住道：「她公婆家在哪裏？」楊青莫名其妙，道：「以前好像聽她說過回什麼平陽，怎麼了？」世傑忽然嘆道：「那就是了！」連方也是平陽人，蘭芝的嘴張了半天才道：「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兩人像在空中拋球一樣，只管一來一往，她站在中間，看了左邊看右邊，只有瞪眼的份兒，楊青急道：「什麼這樣巧的事？」蘭芝道：「沒什麼，還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她低頭繼續織起來，楊青見又沒了下文，急道：「你們休想瞞我！」蘭芝道：「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死乞白賴！」楊青一甩胳膊，道：「快說，不然再不理你們了！」她一生氣，竟使出了小時候慣用的招數。秘密一旦露出了尾巴，不把它全部揪出來是難以令人善罷甘休的。蘭芝望了世傑一眼，把針線放在一邊，終於開口了。
因為有佳萍的關係，又事隔多年，蘭芝再說起來，措詞輕了許多，但無論如何，總是一把滴過鮮血的刀，即使鈍了，血凝在上面，再拿出來，也能令人心驚膽寒。楊青越聽越悲憤，母親對連方口下留情，把矛頭更多地指向了肇事者，但如果沒有連方的最後的一擊，父親如何會遭遇那樣一場浩劫？一個出賣朋友助紂為虐的小人！她恨不得奔回三十年前，大罵連方，把父親從那幫窮凶極惡的人的手裏救出來。
蘭芝最後也忍不住傷心起來，世傑早已走開了。楊青起身走到卧室，看見父親正站在窗前朝外望去，她看着父親的背影，第一次覺得他是真的老了，她漸漸啜泣起來。父親轉身走過來，笑道：「我都已經忘掉了，你身體剛好點，更不要為這些小事生氣。」她的淚滴在毯子上，像是落到了土裏，悄無聲息。父親橫起一條胳膊，捶了捶幾下，笑道：「你看我毫無損，還練了一副鋼筋鐵骨，也算福氣不淺了！」頓了頓，忽然低聲道：「我這輩子很知足，你媽是難得的一個人，生了你，一個丫頭，脾氣竟隨了我，我――你們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世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趕緊笑道：「噯，快叫你媽做飯去，別誤了電影！」楊青把眼淚一抹，道：「什麼要緊事，我不去了！」世傑道：「不要，說好的事，不好反悔！」楊青點點頭，出去了。她當然是要去的，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完成。
世傑猶自出神，半晌，嘆了口氣，自語道：「我不放心啊！」
蘭芝去廚房做飯，楊青跟進去，幫着打下手。她一直在盤算，並不多說話，蘭芝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樣，道：「其實，究竟是不是，也只有見了面才知道！」楊青立刻道：「那不簡單，我去問佳萍！」蘭芝道：「你別糊塗，公公的陳年舊事，她做兒媳的怎麼知道！」楊青氣道：「她不知道，我讓她知道，讓她看清了，她身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蘭芝急道：「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不許你胡來！」楊青恨道：「不能白白便宜了他！」蘭芝忽然直盯着她，她立即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