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午磊到機場接崔氏母女。

能夠再見崔蜜羿,午磊開心極了。

崔蜜羿很大方的給午磊一個擁抱。

「嗨!帥哥。謝謝你來接我們。」

午磊臉紅心跳,緬腆的笑笑。

「怎麼帶了這麼多行李,準備搬到這裏住嗎?」「如果能搬來這裏住,也是好的。我非常樂意。不過——」蜜羿跑到午磊身邊,小小聲的說:「我母親要綁我回台灣。」

午磊驚喜的望着崔蜜羿。「真的!那太好了。」

「太好了!為什麼?台灣那麼小,有什麼好玩的!。崔蜜羿頗不以為然。

午磊當然開心,只要脫離強·摩爾的視線,他就大有機會。何況,崔一定不喜歡強·摩爾。所以堅持要帶崔蜜羿日台灣。

「台灣不錯啊,怎麼會沒得玩,你要是回台灣,你想去哪玩,我都陪你。」

「真的!你不要黃牛!」

「絕對不會。」

「你是午伯伯的小兒子,鄭母親前幾天才告訴我。不過仔細看看,你長得很像午伯伯的。你哥哥比較不像。」

「我哥哥比較像母親。」

「哦!那你母親一定漂亮.你哥哥長得多討人喜歡啊,一張娃娃臉。」

「是啊,跟我哥哥出門,人家都以為我是哥哥。」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一定要像強那樣性格的?」

蜜羿笑了起來,那笑容有點取笑的味道。

「強哪性格了?他那是邋遢。你們為什麼覺得他性格呢?我真是不懂。」蜜羿撇撇嘴,那微嘟的嘴煞是好看。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強,他有哪些優點吸引你?」

「我喜歡他傻傻的笑容,凡事不放心上的個性。喜歡他的熱情、開朗,和玩皮。」

「就這樣?你可知道強是危險人物?」

蜜羿大笑,整個人靠在午磊身上,手搭着他的肩。

「我母親也是這麼說。可是危險人物有什麼不好呢?人生多悶啊!要我盡交那些死板板的男生,陪他們說話、念書、睡覺,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生活一點樂趣也沒有。」

午磊凝視着她,不說話。心想自己是不是她說的那種死板板的男生。

「你知道嗎?強還有一個優點,」

「什麼?」

「他很懶惰。都不洗澡的。」

「哇!這也是優點?」午磊咋舌。

「是啊,我喜歡幫人家洗澡。不過,歐洲太乾燥了,不能常洗澡,會脫皮的。」

「哦。」午磊猛點頭。

蜜羿的表情是那麼單純,午磊的心卻始終擺不正。幫人家洗澡也算是一種娛樂?他的腦筋轉不過來。只是獃獃的目視蜜羿。

蜜羿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是不是太口無遮攔了?我母親常這樣說我。」她的眼神晃過一絲憂慮。

「不、不。怎麼會呢!我喜歡坦率的女孩。你畢竟不是在台灣成長的女孩。觀念上總是不一樣的。我——能接受,我能接受。」午磊嘴上雖這麼說。心裏卻一直猛說服自己。喜歡一個人,就要包容那個人的一切。包括她獨特的思想。

「蜜羿,你只有強一個男朋友?」午磊擔心的問,心想蜜羿到底幫多少男人洗過澡!

「當然不止啦,我二十一了!你也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嗎?我不懂。你說的到底是哪一種朋友?」蜜羿天真的問。

午磊卻不好意思開口。哪一種男友,還有哪一種?

「你如果回台灣,強會去看你吧?你對他那麼好。」

「我想應該不會。他會再交新的朋友。那些和你一樣誤當他的邋遢為性格的女孩子們,會迷死他的。你以為現在是什麼時代,每個人都怕寂寞、怕相思之苦。還有誰傻的想當王寶釧。」

「你也知道王寶訓?」

「當然。我高中才離開台灣。」

「真的?可是,你為何如此不同呢?我是說跟一般的女孩比。」

「我不知道。我討厭跟她們過一樣的生活。雖然我母親總是說,走不一樣路的女人,總要受苦的,就像她。但活着本來就要受苦的。只是受苦的方式不同。其實我覺得我母親這樣過很好。她看起來比任何同齡的女人年輕而美麗。我為她嬌傲。」

「你父親呢?」

「我父親!我從來沒見過他。我母親說他死了。我也從來不追問。」

「為什麼?你應該追問的。每個人都只有一個父親。」午磊不以為然。

「我母親會不高興的,我不敢問。何況,我和母親也滿生疏的。小時候滿六歲時,母親才出現。長大了十五、六歲就送我出國。一年來看我兩次。每次看見她都得適應她新的轉變,根本就無暇去想父親的事。」

「現在她願意接你回台灣,你應該高興的。」

「是啊!說真的,我滿開心的,雖然我不想回台灣,可是能跟她一塊,總是好的。我母親,在我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不太理我,也很少跟我談話。所以我的童年非常不快樂。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她的心情轉好了。便很注意我。才發現我這個女兒是大有問題的。不愛念書,性格又奇特。怎麼調教都不能改變我。所以才想送我出國,而出國之後,情況當然不可能改變。再加上她不在身邊。我就更我行我素了。」

在飯店裏,午葉坐在沙發上端詳崔。

崔坐在化妝台前上保養品,午葉看着她上了一層又一層,層又一層,一共上了十幾層。心想美麗要付出的代價何其大!美麗的女人不容易當,大家都等著看她出糗,看她生出的第一條皺紋。

等她忙完了,轉過頭來看他。他遞過照片。

「認不認識這個人?」他問。

她從容的看着那張照片,臉上不起半點顏色,抬頭微笑的看着午葉。

「不認識,怎麼,你女朋友?長得倒有點像我們家蜜羿。」她輕鬆的說。

午葉很失望。把詳細情形告訴崔。包括吉妮·奧艾勒和蜜羿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事。

崔的臉上果然起了微妙的變化。

「你是說有一個女孩和蜜羿長得一模樣?」

「是的。她也是你的女兒嗎?」

「不——我只有一個女兒,不過,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巧的事。我真想見見她。她是你弟弟的翻譯秘書?」

「是的。她不但聰明、能幹、性情嫻淑,而且很體貼,懂得為人着想。二十一歲就從米蘭大學畢業了,成績特優。」

「這麼好的女孩,她的父母真是幸運。」

「她是養女,從沒見過她的親生父母。」

「真的。她叫什麼名字?」

「吉妮·奧艾勒,養父母是德國人。」

「對她可好?」她問。她看起來很鎮定。

「聽我弟弟說,好像不錯,至少供她念大學

她沉默,神色自若。

「你準備帶蜜羿回台灣?」

「是的,她不是讀書的料,我早就知道了。留她在外,儘是跟那些野男人混,我能不擔心嗎?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希望她能快樂幸福,至少不要步我的後塵。」

「——你真是個好母親。」

她搖頭,很無奈的說:「我不是,我不是。我愛自己更多。」

「會這麼說的母親,都是好母親。蜜羿不是一般的孩子。你也不是一般的母親,能得子女喜愛的母親,當然是好母親。蜜羿喜歡你,甚至崇拜。」

「你又知道了!」她笑的牽強。

「蜜羿告訴阿磊,阿磊轉述給我聽,她說她雖然不想回台灣。但一想到能和你一塊,總是開心的。」

「阿磊是個不錯的孩子,他可喜歡蜜羿?」

「喜歡極了。我弟弟原本對女人很感冒的,他討厭女孩子的小心眼、忸忸怩怩。所以對蜜羿的男孩子個性,他很欣賞。」

崔聽了可高興。「不知道蜜羿喜不喜歡阿磊,這丫頭沒定性,對規規矩矩的好男孩,總沒興趣。很讓我擔心。要是她能喜歡阿磊就好了。」

「你急着趕回台灣?如果不急,在這裏多待陣子吧,就當做度假。我們餐廳快開張了,很缺人手。在這裏幫我—陣子如何?」

「你要是不嫌棄,當然沒問題。回台灣閑着也是閑着。」

「真的啊!太好了。阿磊知道了,不知有多高興呢?午葉搭著崔的肩。這麼近的距離看着她的輪廓。午葉不小心看到她頭皮里隱隱浮現的疤痕。

她整過容?這個想法讓午葉嚇了一大跳。

她為什麼整容?是單純的為了美麗嗎?還是有別的原因。他驚的收回視線。努力鎮定自己。卻始終不能,他實在太訝太訝異了!

崔簡直像個謎。

蜜羿和午磊來到餐廳。吉妮則穿着一身牛仔服,正搬運著室內植物。午磊把蜜羿帶到吉妮的面前。吉妮抬頭看見蜜異,整個人呆住了。

這個女孩長得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

「吉妮——你看你,把自己弄得一身髒的。我又不是請你來做苦工的。你行行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免得待會我哥哥回來了,說我虐待你。你看看,臉上弄得這麼臟。」午磊邊說邊以手帕擦拭吉妮的臉。

蜜羿看清楚吉妮的臉之後,發出尖叫聲。

「我的天呀!這女人哪來的。跟我長得這麼像。」蜜羿自言自語。

「這位是蜜羿,我的新朋友。面這位是吉妮,我能幹的翻譯秘書兼雜工。好了,你們見過了,是不是很驚訝,你們倆長得多像啊。如果穿上同樣的衣服,不說話,我可能分不清楚了。」

「是啊!我怎麼從沒聽我媽說過,我有個走失的姊姊或妹妹!吉妮你幾歲?蜜羿驚慌的問。

吉妮仔細的端詳着她,她不記得自己有姊妹的,六歲才和父母分開的吉妮,並不記得她有姊妹。

雖然她對午磊說謊,說她沒見過親生父母。但是事實上,一個六歲的孩子,充滿仇恨的孩子。她對她父母的印象極深。她記得她沒有兄弟姊妹。所以眼前的這個女孩不可能是她的姊妹。

「吉妮——你發什麼呆。」午磊以手在吉妮的眼前揮動。

「哦!沒有。你剛剛說什麼?」吉妮回過頭,望着他倆。

「蜜羿問你的年齡。」午磊和蜜羿直盯着她看。

吉尼趕緊收斂自己,她已經很習慣在人前和人後,做不一樣的自己。從小環境就如此訓練她。

她微笑而友善的看着蜜羿。

「我二十一歲。」

「真的啊!我也二十一歲。你幾月幾日生?」蜜羿興奮地的問。

「我不知道,我是養女。我養父母以撿到我的那天當我的生日。但那當然不是我的真實的生日。」吉妮雖然這麼說,但實際上,她記得她的生日。她生於四月三日。那天她永遠記得,她與她親生父母訣別的日子。

「那是哪一天呢?」蜜羿並不放棄,她天真而執意要知道她的生日。

「四月三號。」她說出了她真正的生日。是啊!她養父母撿到她的那天,正是四月三號,她的生日。她正奄奄一息的躺在海灘上。

而她雖然說出了這個數字,卻不想讓人知道,這一天真是她的生日。因為她極痛恨這個日子。

「真的啊!好巧。我也是四月三日生。我們真是太有緣了。你有兄弟姊妹嗎?我是說你養父母家有沒有小孩?蜜羿開心的笑,她看起來是真正的開心呢!

可是吉妮卻不明白,有什麼好開心的。這麼樣的小事也能開心。可見蜜羿的個性有多天真!又是一個好家庭的孩子,被照顧壞了。

「我沒有兄弟姊妹。」吉妮溫和的說,她對蜜羿的態度不壞,而事實上,她也不討厭她。她向來不討厭天真的人。至少比較好應付。

「真的!那太好了。我們結拜做姊妹吧?我也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姊妹。好不好?」她以眼神詢問。

那熱切的眼神,讓吉妮很感動。她最怕人家待她以真誠。從小她就被訓練的面對仇人也能微笑。

看着蜜羿,她只能欣喜的說好。

蜜羿高興的摟着她,問道:「你想當姊妹是妹妹?」

「你當姊姊吧?」吉妮說。

「好啊!太好了。我也覺得我適合當姊姊。」蜜羿的笑容有溶化人心的力量。

活着最難為的,就是要一直擁有開心。而蜜羿卻那麼容易開心,吉妮想,有—個這樣的姊姊也好。可以分享她的快樂。

蜜羿把吉妮拉到位子上。接着從身上取下一條項鏈。

「這個送給你。我媽媽給我的。是我外婆給我媽媽的古玉。就當做見面禮。」

吉妮當場呆住了,這麼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她也能送人。她怎能收下。

「不行。這麼有紀念性的東西,怎麼能送我,我不能收。」

蜜羿並不理會吉妮,逕自將項鏈戴在吉妮的頸子上。

「你別這麼忸怩嘛!不然我可要生氣了。」

「可是,我沒什麼好東西可以送你啊!」

「有什麼關係呢!我並不介意,你太拘禮了。」

「是啊,吉妮。這是蜜羿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午磊幫腔了。

吉妮看着午磊的眼神,她知道午磊喜歡蜜羿。他對她從來不會有如此閃亮而冒着薄薄露水的眼神。察顏觀色是她生存的本事。她乖乖的點頭。

午葉直接將照片遞到吉妮面前時,吉妮的魂給震得都出神了。

她就是為了這張照片,才來這裏工作的。

照片里是她母親的畫像。在十五年後的某天,她無意中遇見午葉。

而他正手持她母親的畫像照片發獃。

她當日異常的震驚。而今天他當着她的面,將照片遞了出來。她知道他心裏正隱藏着無限的疑問,要她解答。

從她的震驚與陰鷙里,他已得到了某些答案。

「你認識她,她是你母親。」他幾乎是肯定的、斬釘截鐵的說。

吉妮並不打算否定,她來的目的,不正是為了這事。

「是的,她是我母親。我死去的母親。」她很平穩的說着,雖然她極痛恨她,但她卻那麼嬌傲的認同,她是她的母親,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承認她是她的母親。她輕輕的吁了一口氣,覺得輕鬆。這些年來第一次這麼輕鬆。

午葉又拿出——張照片,是金先生的照片,一樣地遞給吉妮。

—樣問:「他是你的父親?」

吉妮很快的搖頭。

「他不是我父親。」

午葉仔細的審視她,相信她沒有說謊。她不須在承認畫像上的女人是他的母親之後,又否認金先生是她的父親。這件事比想像中的又要複雜多了。金先生竟然不是吉妮的父親!

「你——是為了這張照片,才來這裏工作的?」

她看着他,她知道他和午磊是不同的。他深沉、有智慧,能分辨她話里的虛實。

「剛開始的時候,是的。」她照實答。

「那金先生跟你又是什麼關係?」

「繼父。」

「他常常虐待你?」他試探。

「是的。又打又罵。最後一次,他準備了毒蛋糕,差一點毒死我。」

「你恨他?」

她大笑了起來,那笑聲讓午葉覺得自己蠢,問這樣沒智商的問題。

她很頑皮的盯視着他。「我不恨他。而且應該謝謝他。如果他沒有做得這麼絕,我那愚蠢而軟弱的母親,不會自殺。所以我謝謝他。」

午葉的心讓人拿鐵捶重重的擊得無法呼吸。

「你——母親自殺?」

「是的,跳海自殺。那個愚蠢的女人,把我放在沙攤上,一個人跳海自殺。她在慌亂中,大概以為我死了。所以心痛(此處缺三頁)

「吉妮,我媽咪很少夸人的,她誇你,表示你真的很棒。」蜜羿太喜歡吉妮了,連忙再讚美一番。

「吉妮,你父母住哪?」崔問。

「住海德堡。」

「真的啊!我以前在海德堡念書。」蜜羿嚷嚷。

「海德堡是個好地方,古典而樸實。你小時候也住那?」

「十二歲前住法蘭克福,後來才搬到海德堡。」

「你父母對你可好?」

「好,好極了。我父親教書,母親在政府機關做事,他們對我很照顧。」

「他們真是好福氣,有你這樣的女兒。」

「您擁有蜜羿也是幸運的,蜜羿是這麼與眾不同。」

蜜羿局促不安的望着母親,她知道自己不是母親理想中的女兒。

崔搭著蜜羿的肩。「是啊!蜜羿是個特殊的孩子,也是我的最愛。」

蜜羿聽了很感動,十幾年來,這是母親對她說過最親密的話,她的眼眶滾著淚,就要滴出。

其實心中感觸最深的,該算是吉妮。

她的養父母對她很好,但除了感激之外,她對他們沒有別的感情,我愛你這樣的話,她常常在說。

無情無愛的話,她覺得自己寂寞,說的越多越寂寞。

沒有任何愛她及她愛的人,會真情款款的對她說,我愛你。活着這麼不用真心,她覺得索然無味。

她多想哭啊!但她的眼淚對誰起作用呢!

小時候,母親天天哭,她的眼淚只對她起作用。於是她

陪着她天天哭。在繼父回來之後,她依舊能對着他笑,忽略她身上的傷痕,對着他笑。她只希望自己和母親的日子好過些。

而母親死了之後,她就再也不哭了,日子無波無瀾的過。在夢裏母親的刀疤卻一天比一天大,幾乎淹沒了她。

她多痛恨母親啊!她可以帶着她走的,離開那個魔鬼,她們便可以重拾春天。但她不肯,她軟弱。寧可以淚光瀲灧度過自己僅剩的青春,也不肯搏命試一試。

結果呢?她走了,留她一個人度過殘酷的冬天。她心裏的冰,越積越厚,漫天飛舞的雪,從來沒停止落過。

「吉妮——你在想什麼?」蜜羿甜甜的喚著。

吉妮回神,嬌嬌的笑。

「吉妮有沒有男朋友?」崔看着吉妮,心裏憐愛極了。

「沒有。」

「沒有!怎麼可能。吉妮,你在開玩笑啊?」蜜羿嘟著唇。

「沒有。誰會對這樣的玩笑關心呢?太無趣了。每個人活着的需求不相同。交不交男朋友不影響我的生活,又何必交呢!」

「我的天啊!你在說什麼?好深奧哦!我聽不懂。」蜜羿拍拍腦袋。沒有男朋友多寂寞啊!只有吉妮會這麼說。

午葉再次去看金先生,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午葉開不了口,他沒辦法對他說,吉妮說的話。

他整個人幾乎是昏迷的,在清醒的時候,只能微眯着眼睛看着午葉。

午葉心想,即使他再壞,人都快死了。也沒有什麼事值得怨恨了。畢竟他也賠上自己的一生。

他和蜜羿打商量,要蜜羿去看金先生。

蜜羿單純,同情心豐富,一口氣就答應下來。

「你別告訴你母親,我怕她會反對。」

「反對?怎麼會!我媽最慈悲了,她才不會反對,除非那人跟我母親有恩怨。不過,會嗎?我母親那麼溫和。如果真有仇恨,一定是那人負我母親。」蜜羿很肯定的說。

「反正,你別主動對任何人提這事。OK?」

「OK!」

「你母親有沒有問你,關於吉妮的事?」

「沒有啊!要問什麼?我母親很喜歡吉妮。吉妮又聰明、氣質又好。誰都會喜歡她的。怎麼了?你不喜歡吉妮?」

「沒有,沒有。怎麼會?我的意思是你母親知道,你認吉妮做妹妹,有沒有表示什麼?」

「哦!我母親很贊成。多一個這樣的女兒,她很開心。她要我多跟吉妮學習。我送玉給吉妮的事我媽知道,她沒有說什麼。我媽還帶着吉妮逛街買衣服。兩人看起來很像母女,比我跟我媽站一塊還像。她跟我母親的氣質雷同。好像真是母女,我想問我媽,卻又不敢問。怕她罵我。

「午大哥,你為什麼不找吉妮去冒充呢?吉妮也熱心啊!她會同意的。」蜜羿自作聰明的說。

「吉妮太忙了,而且她對這樣的事,不感興趣。你不是比較喜歡戲劇化的人生?做這樣的事,對你而言,是助人又樂己呀。」

「是啊。你說得對。我們現在就去。」蜜羿興匆匆的拉着午葉。當然天真的她,是很好說服的。

「一定要照我交代你的話說。」午葉囑咐。

「知道了,導演。」蜜羿俏皮的搓搓午葉的臉。

午葉對蜜羿的外國作風可不習慣,卻又拿她沒辦法。

到了醫院,金先生罩着氧氣,不能說話。

看到蜜羿,神情卻是激動的,淚潸然落下。

蜜羿也感染了這樣的氣氛。她握著金先生的手。

金先生想說話,自己扯掉了氧氣罩。他的聲音微弱如蚊聲。

「你母親呢?你母親——」他氣喘的說着。

「我母親在台灣,沒辦法這麼快來看你。你要撐著。」

「我不行了。我的遺產——由律師處理,轉交給你們母女。我對不起你們。」

「您別說,母親早就原諒您了。您別說了。」蜜羿看着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心裏慌亂得很。

「年輕人——你要替我照顧她們母女,你要替我照顧她們。」金先生無力的舉手叫喚午葉。

「會的,我會的。」午葉接住金先生的手,用力的握。

金先生的脈搏微弱,他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封信,遞給密羿。

「給你母親的,我欠她太多了。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是我最重最大的遺憾。我虧欠的,來生做牛做馬一定還她。」他老淚縱橫、歉疚滿襟。

蜜羿陪着他落淚。

那天晚上,金先生去世了。

午葉和蜜羿再趕到醫院時,金先生已蓋上白布。他安詳的走了。

蜜羿很傷心,感情豐富的蹲在床邊大哭一場。

「對不起,讓你目睹了一出悲劇。」

「不——,你別這麼說。他的親人呢?他真是個可憐的老人,走的時候,沒有半個親人在他身邊。他的遺產怎麼辦?你找到他的親人了嗎?」

午葉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吉妮絕不會接受他的遺產。她恨他入骨。

而崔身分不明,怎麼也不承認她和金先生及吉妮有任何關連!

這份遺產怎麼處理,他真是頭大。

很久沒夢見這樣的母親了。沒有愁愁的眼神,沒有密密麻麻的傷疤。那漂亮而有着甜蜜笑容的母親。

她在夢裏流下了感動的淚。

那淚珠有人輕輕柔柔的吻著,輕輕柔柔的,像花瓣般的吻著。

她笑了,多年來第一次寬心,不用再去擔心,母親的疤痕,會日日夜夜的長大,大到她無法負荷。

不知經過了多久,她張開眼睛醒來,午葉竟然還在。

他溫柔的眼神盯着她,有點擔心的眼神。

她的心暖暖的,像冰溶化之後,陽光初升,那溫和的光線,給生命新的希望、新的氣象。

她笑着看他,真心的笑。那線條纖細而柔媚。

「你還在這?」她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是的,我還在。」午葉握着她的手。那漾著萬縷柔情的眸子,讓人寬心。

「你會一直在這裏嗎?」她紅艷欲滴的唇,軟的像蜜桃。

「是的,你會同意我一直在這裏嗎?」他的聲音,竟是羞澀。連他自己都意外。三十歲的人了,在一個年輕女孩面前,儘是羞澀。他有點感嘆,彷彿自己從來不懂愛。從來不懂!

她安安靜靜的點頭。

「在威尼斯看到的女孩,可是你?」他仍握着她的手。

「哪一次?」她溫柔的笑。

「你見過我很多次?」

她點頭。「除了有一次是在街上偶遇。其他的都是蓄意。蓄意的和你見面,嘉年華會的那個晚上,還有大運河划槳。你記得嗎?」

「記得,都記得。記得你穿着那套摩登的亮橘色皮衣,那刁蠻的模樣,還有行在運河裏,那藍紗的憂怨女郎,我都記得。你這個人總像謎,猜不透的。捉不住的。」

吉妮舉起自己的手,午葉正牢牢捉住的手。

「你瞧——你還說抓不住呢!」吉妮頑皮的睨視他。

「哦!這樣怎麼算呢!要這樣才算。」午葉張開雙手,像只八爪魚的摟着吉妮。

吉妮尖叫的躲東躲西的,怎麼都躲不掉。最後嘟著唇,呆坐在地。黑髮亂亂的覆蓋着臉,讓人怎麼看都看不清。

午葉鬆手,幫她整理頭髮。然後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放在床上。輕輕的撫摩着她的臉頰。

「今天上不上班?該換衣服了。等一下,你的老闆找人!」

她閃著黑亮亮的眼珠。「他現在才沒時間理我呢,從蜜羿來了之後,就再也沒上來過,我的中文課,停頓了好—段時間了。」她的聲音有點抱怨。

「沒關係,以後我來上好了。我是個很有耐心的老師。」

「真的?」她興奮的說。

「真的。我先幫你換衣服。然後去餐廳處理事情,空閑的時候就教你中文。」

「你幫我換衣服?」她低頭看着自己,才發現昨晚,她穿的不是這套。什麼時候換成睡衣了?她大叫。

「你——你——好壞,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哦!我不可以?那昨天是誰拚命在我面前扯衣服?該看的都看了。不該看的也看了。你說怎麼辦?」

她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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