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臣叩見皇上,不知皇上緊急召見微臣是因何要事?」

天色才蒙蒙亮,李修遠就被傳召到御書房晉見,他懷着忐忑不安的情緒前來,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他。

皇帝剛剛大婚迎娶皇后,按照皇禮歷制,應當大赦天下,停朝三日,如無重大事件諸臣百官不得侵擾。

但皇帝卻在洞房花燭夜后立即召見他……難不成是……沒有得逞?

李修遠悄悄地抬起頭偷瞄著皇帝的神色……

糟糕!面色凝重且眼帶紅絲,看起來就是一夜未眠的樣子,也不像是因歡愛整夜而精神不振,畢竟享受過魚水之歡的人是不會露出那麼難看疲憊的神色……反而比較像……比較像被怎樣的那一方……

不會吧?難道將軍那麼勇猛,居然壓倒皇上嗎?!

李修遠在腦袋瓜里胡亂猜測,露出詭異的表情,讓皇帝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因何神色不定……

啊!該不會在胡思亂想吧?

害怕會被得知昨夜吃鱉的糗事,皇帝清清嗓子開口道:「李副將!」

「……是、微臣在。」李修遠趕緊收斂心神正色響應。

「你可知朕傳喚你來有何要事?」皇帝沉下神色,開始施放壓力。

「臣愚昧,請皇上明示。」

皇帝坐在高高的鑾椅上,用着審理的眼光瞪視着跪在右下方的李修遠,久久不語,那種好似被慢慢宰割的感覺令李修遠心裏不斷發毛,眼神開始遊離不定,揣測皇帝意欲為何。

時間在兩人詭譎的意識之間慢慢流逝,一刻鐘后,皇帝才滿意地開啟話題。

「嗯咳……起來吧!李副將,關於昨夜你私自夜探皇城禁宮一事,朕可以不予追究……不過,你如何報答朕的這份寬容?」

「……皇上有話直說好了,臣是武官,不懂得咬文嚼字,賣弄墨水。」

經過那樣的眼神凌遲后,相信任何人都不敢違逆他的所有要求。李修遠很認命地應允。

「好!夠直接。」露出一絲笑意,皇帝很直接地道:「那朕也不多廢言,一句話,皇后可有什麼弱點?」

「皇后?皇后……喔!皇上是說將軍是吧?」

哎呀!果然是關於將軍的事,想想也是,皇上會有要事傳喚他應當也只有因為此事了,否則哪會眼巴巴地在五更一過就立即宣他進宮……

唉!將軍果真是禍害哪!居然進了宮還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李修遠在心裏暗自埋怨不已,殊不知,這都是自己招惹來的,怨不得他人。

「他已是正式冊封的天朝皇后,不要使用舊銜。」皇帝頓了頓,再道:「你長年跟在皇後身邊,關於此,應當十分了解吧。」

「是、是。皇后的弱點嘛……嗯……關於哪方面呢?」

李修遠在腦海里思索,不知皇帝這麼問的用意為何?

但推斷起來,皇帝的洞房花燭夜肯定是無疾而終,不然哪會問這種問題……

唉!李修遠不禁地投以同情的眼光--我就知道將軍不是那麼容易被擺平的!

「他的弱點很多嗎?居然還有分哪方面?說來聽聽。」皇帝大奇,通常說到弱點頂多只會有一兩個吧?

「說多嘛……也還好,看皇上是針對哪方面來問啰!」李修遠邊思索邊回答,「如果是待人處世方面,將…皇后待人很和善客套,尤其是婦孺傷殘等等,更是溫柔體恤……除此之外,他最怕溫情攻勢了,只要有人向他哭訴幾句就心軟地什麼都答應了,不過,也會看事情輕重就是,倘若犯軍法,就連我去說情都沒用。」

「這方面朕很清楚,很像他的為人……若是關於感情方面呢?他可曾傾心過何人?身邊可曾有過……什麼接觸親密的人?」

皇帝略為緊張地問,這些年他只想過該如何掃除反對的聲浪,從未考慮到鳳冰翱會有其它相處親昵的對象。

「沒有呀!他在軍營時都是一個人住,從沒見過他收了誰在身邊服侍。」

李修遠回想着以往的記憶,他根本就沒聽過鳳冰翱對哪個女子特別關心,連軍中弟兄有時相約到妓樓去逛逛時也不曾同行過,害他有時不免會懷疑將軍是否……嗯……有點「不行」……

「那他曾有過的侍妾呢?」

「喔!皇上是在說她們吶!」恍然大悟,李修遠此刻才知皇帝問話的用意,他立即替鳳冰翱澄清,以免受到皇帝誤會。

「那是老將軍在他十八生辰時自作主張替他納進的兩房侍妾,礙於父命難違,皇后才收了。可是皇后在奉旨到嵚洲鎮守邊疆時就給筆豐厚的嫁妝,將她們都改嫁出去了,現今身旁並沒有任何紅粉知己,皇上可以放心。」

說着不習慣的稱號還真是拗口,這皇后二字跟將軍連在一起還真是不搭,畢竟男子稱后,還是挺彆扭的。李修遠一邊字字斟酌地回答一邊在心裏嘀咕。

「是嗎?」皇帝和緩下嚴厲的神色,「他可曾談過喜歡怎麼樣的女子?」

「將…皇后不曾跟臣談論這類話題。」

李修遠有點尷尬,怎麼跟皇上討論起將軍的私密呢?若讓將軍得知他出賣他……哎呀!真是有幾條命都不夠死。

「李副將,你應該很明白朕對皇后的用心和執著了,所以朕也不多言,現今再問你一句:朕該如何做才能得到他的真心?」

皇帝步下鑾椅,走到李修遠身旁,神色憂悶不已,表露出內心的煩躁。

「皇上,臣斗膽反問一句,您可是真心?」

「……朕強硬的作風或許會招致許多不滿,而硬娶男子為後的決定更是令眾人非議,可是,朕對翱的心意可昭日月,絕不是蓄意玩弄或是假意欺騙,而是真心想將那飄邈淡薄的人兒收到懷中呵護,強烈到即使他不願也決不放手。」

「將軍…呃…皇后可真是幸福的人吶!能讓皇上如此執著,哈哈哈……」李修遠滿意地開懷大笑。

從皇上眼眸中展露出來的堅決可騙不了人,將軍哪!依我看來,你的勝算面實在不大!所以,別怪屬下我倒戈,我可是忠心耿耿地替將軍謀求幸福的未來,況且,我也沒那膽子阻擾皇上,與其惹怒聖意,倒不如順勢相助,成就美好姻緣,倘若將軍怪罪下來,反正也有皇上這塊免死金牌擋在前方,他怎麼算都覺得十分合算。

李修遠不負責任地決定推波助瀾,幫皇帝擄獲鳳皇后的芳心。

「皇上,借個耳朵,何不利用皇后容易心軟的弱點……」李修遠上前一步在皇帝耳邊細語,說得令皇帝頻頻點頭稱是,兩人皆露出大大的笑容……

鳳皇后,小心啰!

打個寒顫,手不自覺地拉高身上蓋的絲被,鳳冰翱從睡夢中轉醒,慢慢睜開眼瞳。

嗯呵……什麼時辰了呢?

他懶懶地打個呵欠,伸伸懶腰,然後撐著上身,用手指撩開床簾,眯起眼睛看着透進窗欞的微光。「嗯……大概才卯時吧……呵啊……好想睡,昨夜讓皇上鬧那麼晚,再睡一會兒好了。」

翻過身子,拉着絲被摟在懷裏,鳳冰翱發出舒服的哼聲,閉上眼睛預備再睡個回籠。

一刻,二刻,三刻……鳳冰翱不斷在床榻上翻來翻去,怎麼就是無法入睡,最後終於死心地翻身下榻,準備梳洗。

明明累了,怎麼就是睡不着呢?心裏頭好象壓着什麼事情,悶悶地說不上,好象有什麼壞預兆……鳳冰翱甩甩頭,暗笑自己多心,猜忌過了頭。

擰乾巾帕擦拭著睡眼惺忪的瞳眸,然後倒杯茶潤潤乾澀的喉頭,鳳冰翱換上外袍,步出寢殿,預備到內苑走走,順道認識認識周遭環境。

「嗯……好舒爽的氣息。」

放鬆心神,鳳冰翱快意地漫步在庭閣中,享受清晨初陽的和煦和朝氣。

信步轉過一條小徑,隨意看着兩旁的琉璃石拼湊出來的瑰麗牆面,讚歎工匠的巧思。

突然,景象豁然開朗,鳳冰翱眼前呈現出一片清雅的竹林,竹林內隱約可見一棟古樸淡雅的木屋,四周有小溪河圍繞,潺潺水聲沁入鳳冰翱的心靈。

此處彷佛另個幽境世界,與宮中隨處可見的華麗精緻建築不同。

「這是您對我的心意嗎?皇上……」

見着這片景緻,珠淚緩緩地自漆黑的瞳眸溢出,順着滑潤的臉龐落下,鳳冰翱心裏感受到莫大的震撼,不能自己地掉下欣喜的淚水,久遠的記憶歷歷在目,憶起他與皇帝相識之初。

那年他十四歲,隨同父親入宮述職,見着年方十歲的九皇子……

「你是誰?」童稚的音調卻有着超乎年齡的威嚴。

「臣是驥遠將軍之子--鳳冰翱,見過九殿下,臣奉旨擔任殿下的侍讀,今後將伴隨殿下在清閱殿裏讀書。」

感受到那股尊貴的威儀,不自覺地,鳳冰翱屈身下跪,定下主從之序,開始兩人交流的契機。

但,從過往發生的種種事件看來,或許這是錯誤的開始……鳳冰翱露出諷刺的微笑,百感交集,感到既甜蜜又苦澀的回憶在腦中翻騰。

「翱以後最想要的是什麼?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絲綢美緞?傾國佳人?蓋世名聲?」

九皇子小臉高抬,認真詢問的口氣令人愛憐,也令人莞爾一笑。

「為什麼問?」

「回答就是!」

「是、是!臣想想……嗯……不需要高官厚祿,也不用享受富貴榮華,臣只想在報效國家之後,找個清幽的竹林,蓋間小屋,閑暇時讀讀典章,過着悠然的退隱生活,或許身旁再有一位知心伴侶,如此,便已足夠。」

「真小真平凡的願望,翱,你的霸氣不夠。」

「呵呵……殿下現今還小,當然不能體會平凡的精妙。其實,繁華落盡后終會歸於平淡,這是萬物輪迴的道理,而臣不過是順應此理罷了。」

「還是不懂!不過,既然翱喜歡這種生活,那我也不反對就是。」

頓了頓,年幼皇子吐出老氣橫秋的話語。「以後我會種一片大竹林,然後蓋間屋子,裏面放滿典章書卷,讓你開開心心地住。」

「多謝殿下恩典。」

「我是說真的喔!」

「是、是,臣知道了。來,殿下,請您解釋一下詩經-國風篇-將仲子裏的「將仲子兮,無踰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這段的意思。」

「翱,你聽我說嘛!我是很認真的,你要記住喔!」

「知道了、知道了,臣不敢忘……」

看着這片竹林,鳳冰翱終於體會了皇帝深厚的用心。

原來……原來皇上真的很早、很早之前就對他付出真心,是他遺忘了這片心意,是他漠視了他的付出,皇上……臣,不值得,不值得哪……

陽光穿透竹片,灑落在鳳冰翱身上,他卻渾然未知地痴痴站在原地,陷入滿腔的懊悔與感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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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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