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夏蟲唧唧,月華生暈。

裴念慈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下床,到裴宅偌大的庭院裏夜遊漫步。

父親突然決定返回紐約的事,干擾了她的睡眠,她仰望天上缺了半邊的新月,隨手扯下香氣淡雅的桂花放進嘴裏。

想到晚餐時關逴吃下蘭花的事,她就忍不住想笑。

瞧他那副模樣,分明就是恍惚失神了才會把蘭花吃下去,而他居然還能面不改色的說自己有品嘗鮮花的習慣。

沿着小徑盤繞過開滿紫藤花的矮樹叢,她發現前方有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朝她的方向踱來。那是——

她雙眼霎時一亮,嘴角也因欣喜而微微揚起。

他來得真巧!

關逴雙手插在褲袋裏,低垂著頭,神情鬱悶地越過草皮走向鋪着紅磚的小徑。

走沒幾步,便看到一雙只穿着拖鞋的白皙小腳擋在地面前。

他順着那雙曲線漂亮的腿往上看,赫然發現竟足干擾他寧靜思緒的罪魁禍首。

「是你!」

「你也睡不着嗎?」裴念慈綻開笑容,寓意深濃地瞅着他。

他也和她一樣,為她即將回紐約的事心煩難眠嗎?

「夏天的夜晚適合散步。」他迴避地望着遠處,不給予正面的回答。

裴念慈知道他在逃避。他們之間這種若有似無的情愫,他一定也感覺出來了!

「晚餐時我爸爸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我要回紐約了,你有什麼想法?」

「很好!祝你一路順風。」他仍然望着遠方,勉強擠出話來。

「騙子!」

裴念慈的指控,總算拉回他始終迴避著的視線。

「什麼?」他皺眉地瞪着她。

「你心裏明明不是這麼想的,為什麼要說這種謊言?」

「我心裏確實就是這麼想的!」他堅決否認到底。

「你不是!」裴念慈追逐他的眼神。

而他只與她對視一眼,便又立刻轉開視線。「我就是這麼想的沒錯,你別妄自揣測!」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走,就看着我的眼睛呀!」

「我——」關逴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轉頭望向她。「我這不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有一個香馥柔軟的唇,輕柔地、毫無預警地,蓋住他微啟的口。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貼在他唇上靜止不動的人兒,他實在太震驚,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她就退一步挪開了唇。

她直視關逴的眼,毫不猶豫的說出自己的心聲。

「我——喜歡你!」

裴念慈大膽的表白,駭住了關逴。

「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我喜歡你。」

「胡鬧!我是你的小叔叔!」關逴厲聲斥責。

這是惟一能阻止他們被彼此吸引的理由。

「你已經說過你不是了。」她甜甜地一笑,輕鬆地將他說過的話拿來堵他。

「你爸爸不會答應——」

「你會在意嗎?」

這個犀利的問題,再度令他啞口無言。

的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但——他不想愛上裴念慈。

真的不想!

她太美、太機靈、又……他沒辦法應付如此伶牙利齒、反應敏捷的女人,她會逼他把心整顆掏出來交給她,而他不想那麼做!

他是個一無所有的孤兒,他真正所能擁有、確實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只有他的心。

把惟一、僅有的一顆心交給她,太危險了,他不敢輕易冒險嘗試。

「關逴,我喜歡你,我……愛你!」她柔聲傾訴,柔潤誘人的紅唇,一寸寸逼向他的唇。

「不……」他閉上眼,消極的想做最後的抵抗。

他的理智命令他馬上離開,但他的雙腳卻無法移動一分一毫,彷彿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她一步步逼近,用她頑強的毅力和甜美的笑容,剖開他的防衛,佔據他的心。

她的唇再度吻上他,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她的唇貼上他的那一刻,徹底崩潰了。

他低吼一聲,猛然攫住她欲退開的唇,近乎蠻橫地吮吻,捲起翻天復地的狂烈激情。

「噢——」

裴念慈從沒經歷過如此激狂的吻,覺得有些羞赧、又有些惡懼,她掙扎着想要退開,但他卻不肯放。

「不許逃!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嗎?」他含住她的唇瓣,不許她逃避。

他霸道地逗弄她香馥的軟舌,然後將唇移到她的髮鬢,報復性地啃噬她柔嫩小巧的耳垂。

「你贏了!這下你該滿意了?」

他認輸了!他承認自己也受到她的吸引。

她要的情——他可以給!

她要的愛他也可以給!

但——他絕不容許她背叛他!

否則……

他會把她給予他的折磨,一樣樣還給她!

載着裴家三口的銀色巨鳥,升空后緩緩朝遠方飛去,直到化為一個小點,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裴念慈望着晴空,張開雙臂,心情輕鬆了許多。

經過一番溝通,父母總算同意讓她暫時留在台灣。不過他們當然不知道她留下來的目的是為了關逴,還以為她是捨不得爺爺,才不願回美國。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才剛二十齣頭的小丫頭,居然愛上整整大了她八歲的「小叔叔」。

「走吧!」

她神情愉悅地走到關逴身旁,親昵地拉住他的手臂。

送走了家人,她總算能毫無顧忌的愛他、碰觸他了。

「去哪裏?」關逴低頭審視她,眸中有着淡淡的寵溺。

「陪你上班呀!」她聳聳小鼻子,微嘆道:「我爸媽雖然答應讓我留在台灣陪爺爺,但說不準哪天又突然把我叫回美國去,所以我要趁現在人還在台灣,多花點時間陪陪你,免得將來分隔兩地時懊悔莫及。」

關逴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望着她,微微揚起嘴角。

裴念慈仰頭望着他不再冷厲緊繃的面孔,試探地問:「關逴,你愛我嗎?」

關逴略微一愣,垂下眼眸,避重就輕地說:「我喜歡你。」

「但不是愛?」裴念慈失望地垮下臉。

關逴沉默不語。

「唉!」裴念慈大嘆一口氣,從來不曾感到如此挫敗過。

幸好她受的是西式教育,從小就知道想要的東西、必須靠自己去爭取的道理,否則依他這種皮球性格,她拍一下他才動一下,她早就死心放棄了。

「算了!不討論這個傷人的問題,我們先回去辦公室,晚上請我吃海鮮?」

「好。」

關逴帶着她往機場的停車場走去,同時收緊放在她腰上的大手,讓她更貼近自己。

裴念慈滿足地一笑,將小腦袋枕在他厚實的胸膛上。

雖然他從不說愛她,但從他不經意的舉動中,還是能略微窺見他對她的心。

雖然那並不見得就是愛,但她已經感到滿足了。

好酒需要時間來醞釀,愛情又何嘗不是?

只要他願意付出誠意來與她交心,她相信就算此刻他並不愛她,將來也絕對會將她放進心裏,此刻她需要的不是速度,而是等待的時間。

回到辦公室,關逴一頭埋進在他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事中,而無事可做的裴念慈則拿着一支速寫筆和幾張白紙,把她這幾天所想到的一些服裝設計靈感,全部忠實地呈現在紙上。

她畫了幾張,覺得還滿意,便在右下角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英文名字:夏綠蒂。

「你在做什麼?」

關逴剛從會議室回來,看見她刷刷刷不知在紙上畫些什麼,走過來一看,原來是服裝設計稿!

「畫得不錯!」

他拿起來一看,眼睛霎時一亮。

裴氏最早是以服裝公司起家,雖然隨着時代的變遷,事業的觸角逐漸延伸到電子、資訊等行業,但最基本的架構,還是以裴敬書早年創立的裴氏服裝公司為主。

「謝謝!不過這只是我信手塗鴉的東西,並不是那麼出色。」對於他的誇獎,她只是微微一笑,並不特別高興。

「我沒哄你,真的很不錯。」

他仔細檢視那些草稿,發現她設計的服裝款式不但新穎獨特,而且不與時代潮流脫節,如果這些東西能製成成品上市銷售,或許能創造不錯的商璣。

「有沒有興趣加入裴氏,成為裴氏的生力軍?」他開始打起她的主意。

「少開玩笑了!」她可是回國來度假,不是來工作的!

「我是說真的!」他是很真誠的邀請她,她卻以為他在開玩笑?

「你是說真的?」她這才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可是……」她遲疑着。

雖然她愛關逴,但對於留在台灣發展事業,目前還沒有很大的意願,畢竟她熟悉的是紐約、巴黎、米蘭等歐美的服裝業市場,對於台灣方面,她完全不了解,因此顯得有些猶豫。

「試試看吧!就算為了我,嘗試一次好嗎?」關逴再次勸說。

「這……」裴念慈又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我還不確定自己要不要長期留在台灣發展,不過我可以先試試市場的反應,如果台灣的市場能夠接受我的設計,我就答應留在台灣這段期間,先進入裴氏幫忙,算最Parttime的工作。」

「成交!」

台灣近年來,服裝資訊相當先進,其實與國際幾個知名地區並無太大差異,她這幾款設計雖然走的是歐美風,但他相信在台灣應該也頗能被高消費階層的族群所接受。

關逴對她有信心。

事實證明,關逴的判斷是正確的。

打着紐約學成歸國、設計師夏綠蒂名號的服裝甫推出上櫃,便受到具有高消費能力的名媛淑女們的喜愛,短短時間裏,剛上櫃的十幾款限量服飾便銷售一空,不少人買不到,還打電話到裴氏總公司要求補貨,不過由於是限量發行,不再另行加量銷售,所以那些向隅的人也只能扼腕而歸。

這樣的事實令裴念慈無法推辭,終於同意進入裴氏服裝公司的設計部,擔任裴氏旗下的服裝設計師。

為了慶祝她初試啼聲便有這麼好的成績,同時也為了歡迎她加入裴氏企業,關連本想替她辦一個熱鬧的慶功宴兼歡迎會,不過卻被裝念慈婉拒了。

「我不需要別人為我的成功喝彩,我只想與你單獨吃頓飯就夠了。」她感性地說。

於是他們買了許多她喜歡的菜,驅車來到關逴在東區購置的公寓,由他親自下廚烹煮一頓美味的晚餐為她慶祝。

在廚房忙了老半天,關逴總算端出兩盤像樣的成果,點上富有情調的紫色長臘燭,關掉明亮的燈光,就是一頓羅曼蒂克的燭光晚餐了。

裴念慈叉起一塊前得外酥內嫩的牛排,送進自己的嘴裏,才一咬下,滿滿的肉汁便從齒縫間溢出。

「好好吃!」

她忍不住對關另眼相看,沒想到日理萬機的他,居然也有這麼好的手藝!

「還過得去。」關逴也切下一塊牛肉,送入自己口中。

身為裴敬書的養子,他並沒有太多屬於自己的時間,惟一能獲得清間的時候,就只有禮拜天而已。

早在學生時代,他就利用自己的小筆存款投入股市作投資,並利用股票的獲利進行轉投資,很快就累積不少財富,於是他買下這間公寓,作為他放鬆身心的秘密場所。

課業、公司兩頭奔波的他,喜歡在假日來到這裏,看看書報、雜誌,玩玩電腦遊戲,或者是什麼也不做,只是單純的放鬆自己。

既是秘密場所,他自然不會要裴家的傭人到這裏做飯給他吃,而他也不愛外頭食物油膩的口味,因此才學着自己下廚,做些自己喜歡的菜,幾年下來,竟練成不錯的手藝。

「你謙虛了,真的很好吃!」因為太美味了,裴念慈幾乎沒空說話,只能不停的把食物塞進自己的嘴裏。

見她吃得高興,關逴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他微笑說:「改天換你煮一桌拿手料理請我嘗嘗。」

「我?」裴念慈一愣,差點破嘴裏的食物噎到。

「哈哈,好啊!」她乾笑。「如果你的胃壁夠強壯,沒有穿孔之虞的話,我很樂意讓你充當我的第一隻白老鼠。」

打從一出生就含着金湯匙的她,不但從未下過廚,甚至連菜也不會切,他想品嘗她的拿手料理,恐怕得先練好鐵胃功。

「我吃光了,實在太好吃了!」她心滿意足地放下刀叉,盤子裏厚厚的八盎司牛排和其他配菜,全進了她的肚子裏,一點肉屑也不剩。

「冰箱裏還有牛排,你還要不要?」關逴說着推開椅子,準備再去為她煎一片牛排。

「不要了!你當我是豬呀?」

牛排雖然美味,但她畢竟只有一個肚子,怎麼也無法再容納更多食物了。

關逴但笑不語,收起她面前的空盤子,準備拿到廚房的水槽去洗。

「我來幫忙吧!」她不好意思當一隻光吃不做事的米蟲,連忙搶著為他「分憂解勞」。

「不用了,只有兩個盤子而已。」

「不要客氣,交給我吧!來,讓我——」

她伸長手,去搶他端在手上的臟盤子,不料一伸出手就撞掉他手中的盤子,兩個白色的瓷盤飛出去,「匡啷」一聲,當場摔得粉碎。

「啊——」

她見盤子被她打破了,立即懊惱地跺腳。「我真糟糕!」

簡直是愈幫愈忙嘛!

「沒關係,只是兩個盤子而已!倒是小心你的腳,千萬別踩到了。」

關逴怕她破碎片扎到腳,便捧起她的腰讓她坐在流理台上,然後從陽台拿掃把來,細心地將地上的瓷盤碎片掃起來。

雖然這只是個小小的舉動,卻令裴念慈非常感動。

和曾經追求過她的男人比起來,他不會說膩死人的甜言蜜語,也不懂得買花、送禮物討她歡心,有時脾氣也陰晴不定,但只要他偶爾流露出溫柔的情感,就令她深深感動,難以自拔。

或許真是前輩子欠了他的債,那些百般討好她的人她不愛,偏偏愛上這個嚴肅冷漠的男人。

關逴將掃起的碎片倒進廚房的垃圾桶里,還沒放下掃把,就有一雙小手自身後伸來,抱住他結實的腰桿。

「關逴,我愛你!」

她將染著薄薄紅暈的俏臉,熨貼在他厚實的背脊上,大膽地說出愛的告白。

「念慈?」

關逴詫異地轉回頭,看見她唇畔含笑的嬌俏模樣,心中一動,立即丟下掃把,上前摟住她的腰,低頭吻上她微啟等待的粉嫩櫻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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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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