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一向無人造訪的桃家，破天荒地出現了個四十歲左右年紀的陌生男性。

桃桃從學校回家，一進門，就看見爺爺和一個她之前完全沒見過的男人，坐在客廳里有說有笑地聊著天。

她先是有些詫異地眨眨眼，不過馬上回過神來，有禮地朝男人鞠個躬打聲招呼后，便低着頭穿過廳堂，打算進房間去溫習功課，但或許是因為桃爺爺今天的心情太好的關係吧，竟破天荒地招招手，喚著桃桃過來認識認識新客人。

「桃桃，這位是目前負責爺爺稿子的新編輯，劉溟。劉溟老弟，她是我孫女，單名一個桃字，就叫桃桃。」

「您好！劉叔叔。」

「桃桃……桃爺您可真會取名呀！桃桃這個名字，一聽就讓人覺得這女孩兒長得小巧玲瓏，聰穎慧黠。」

「好說好說。」桃爺被劉溟的稱讚給逗得樂呼呼。

這是第二次聽到有人贊她的名字好聽呢！

聽到稱讚，桃桃抬起頭來多瞧了男人一眼，發覺到桃桃的注視，這個名叫劉溟的男人溫柔地回以一笑。

他也長得很好看，但是那種好看，又和她看慣的盛揚不太相似。

這個劉叔叔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可是盛揚就不同了，雖然他和桃桃見面時總是穿着簡單的T恤跟牛仔褲，但他光是站着就能散發出一種引人注目的光彩……

盛揚、盛揚……光是默念着他的名字，都會讓桃桃感到開心。

直到這時桃桃才突然想起，自己竟然已經好一陣子沒到他家去看看書、說說話了呢！

就在桃桃開始偷偷盤算起該找什麼機會再溜去盛揚家玩時，和桃爺不知聊到哪去的劉溟，突然將話題扯到陪在一旁的桃桃身上。

「桃桃今年……十八了嗎？」

「還差幾個月就滿十八歲了。」桃爺答著。

「快滿十八了呀，那跟我女兒差不多大。」

「劉叔叔有個跟我一樣大的女兒？」聞言，桃桃忍不住插嘴。

劉溟將視線調向桃桃。「是呀，怎麼？我看起來沒有為人父親的模樣嗎？」

「也不是這麼說……只是，劉叔的外表看起來還很年輕，頂多才三十五、六歲罷了。」

「呵呵……」桃桃直言不諱的回答逗笑了劉溟。

「桃爺把這孩子教得真好，簡單幾句話就把人給捧得暖洋洋的。」

「桃桃說的也是實在話，若劉溟老弟你不提，誰會知道你竟是個十八歲女孩兒的父親了。」

「呵呵，原來桃爺才是讚美人的箇中好手呀廠

「好說好說。」

劉溟望着桃爺笑了一陣之後，突然又將視線拉回桃桃身上。

「對了！桃桃過一陣子應該就開始放暑假了吧？」

桃桃點頭。

「有沒有想要到外頭打工，順便賺賺經歷？」

打……工？！

這個新鮮的名詞教桃桃眼睛為之一亮。

她想到的是，倘若爺爺答應讓她出去打工，那麼相對的她與盛揚見面的機會鐵定也會大增。只是桃爺一句話，馬上打碎了桃桃滿心的期待——

「女孩子家做什麼拋頭露面的工作……」

聽見爺爺的反對，桃桃心裏難免覺得失望，可是已知爺爺個性的她，也不至於失望難過到什麼程度去。不過出乎桃桃意料之外的是，這個好像才跟爺爺認識不久的劉叔叔，竟然敢開口反駁說爺爺說得不對。

「之前，我也跟桃爺有同樣的想法，想說女孩子家乖乖待在家裏頭讀書生活就好，為啥要外出打工賺那一丁點的錢……可是呀！我那個女兒偏就反骨，我硬是不許她的就硬是要做，給我的理由是什麼……累積社會經驗！桃爺您聽聽，她這個大帽子一扣下來，我這個當人父親的豈能不同意？」

「我們家桃桃是還好……」桃爺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桃桃一眼。直接回望着爺爺探究目光的桃桃，那清澈坦然的黑瞳教桃爺瞧不出有任何一絲異常。

「況且一等她滿十八歲，她就即將嫁為人婦……累積社會經驗這一點，我們家桃桃倒是不用。」

之前，聽到爺爺提起婚約這事，桃桃一向沒什麼太大感覺的，但不知怎麼搞的，或許是因為剛才聽到劉溟的女兒能夠外出打工的關係吧，此時，桃桃竟非常討厭起「婚約」這兩個字！

一樣都是十八歲，但是人家劉叔叔的女兒就能自由地選擇着她想過的生活，反觀她呢，卻只能傻愣愣地待在家裏，等著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男人來娶走她聽到桃爺這麼回答，劉溟禁不住詫異得瞪大了眼。「桃爺呀，桃桃今年才十八歲……」

「那又如何？在我那個年代，十八歲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

「您說得也沒錯，但現在可不比您當年……」

桃爺揮揮手，擺出一副他說了算，然後不想再討論這話題的動作。

瞧著爺爺的反應，坐在爺爺右手邊的桃桃無語地低下頭，雖然沒說話，但她頹喪的模樣卻清楚地表現出她內心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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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后，早一步躲進房裏寫功課的桃桃，突然聽見爺爺的叫喚——

「桃桃！出來幫我送送你劉叔叔。」

「好的。」

匆匆的放下手中的課本，桃桃稍微對着鏡子整理一下儀容，然後快步地從她的房間走出。

走到客廳時，剛好聽到爺爺用着滿懷歉意的語調，對着劉溟道歉。

「我年紀大了，一累就直不起腰桿，所以就不送你了。」

「沒關係！桃爺您還是多休息的好……」劉溟朝挑爺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才尾隨着早已等候在門邊的桃桃，一塊走出幽暗的前庭。

一輕一重的步伐，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特別的清楚，劉溟直到走出了桃家房子，才出聲喚道：「桃桃。」

「嗯？我在。」桃桃連忙答。

「我當然知道你在。」

桃桃率真的回應不禁讓劉溟笑眯了眼，他轉過身瞧著桃桃圓潤粉紅的清純臉龐，瞧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家裏那渾身是刺，但骨子裏仍是天真純摯的可愛女兒。

坦白說，乍然聽到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被人定下終身，教他感到十分錯愕，可是在跟桃爺詳聊過之後，劉溟卻又不得不認同桃爺的未雨綢繆——

「難道你真以為我捨得讓桃桃那個孩子這麼早就嫁進別人家裏嗎？可是我若不趁自己身子骨還硬挺的時候幫她找個理想的歸宿，萬一哪天我兩腿一伸，桃桃她沒父沒母的，你要她一個人怎麼在這世上生活下去？我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身體也不如往年那般硬朗了，你覺得我還有多少個十年好活？」

桃爺一切的專斷全是為了愛與擔憂。

「從你那時的反應來看……桃桃，你似乎對你爺爺的做法不表認同？」

桃桃很聰明，劉溟雖然是沒頭沒尾地說了這幾句，但她馬上就能夠知悉劉叔叔到底在跟她說些什麼。

「我明白爺爺對我的用心……」微嘆了口氣，垂下眼睫，桃桃囁嚅了一句就不再回話了。

因為明白，所以就算再不願，她仍舊勉強著自己接受。

真是個惹人心憐的孩子！

劉溟伸出乎揉揉桃桃烏亮的齊肩長發，嘆了口氣之後，他突然又開口問：「談過戀愛嗎，桃桃？」

戀愛？！

桃桃在心裏默念著。

又是一個跟「打工」兩字一樣陌生的字眼。

「不是劉叔叔愛鼓吹你跟你爺爺唱反調，我其實也明白你爺爺對你的安排，其實是出自於一番好意，可是呀……」

劉溟輕輕的嘆了口氣。「劉叔叔只是希望有些事情，在你踏人婚姻之前，至少去試它個一次……」

桃桃搖搖頭，對於劉叔叔說的話，她只聽懂了前頭幾句。「劉叔叔的意思是——」

「戀愛是這世界上最美麗、最動人的事兒了。」

劉溟微仰起頭，瞧著懸在夜空上的一彎月牙，然後扯開唇角，輕輕地笑了。

「我知道你就快嫁入郝家，不應該鼓吹你做這些大膽事情的，不過劉叔叔也只是希望，你能為自己的青春歲月留下點什麼……即使是苦的、痛的，也都是出自於你所願，那就值得了。」

劉溟留下一串涵義頗深的話后，人就離開了，而桃桃卻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反覆思索劉叔叔對她所說的話。

戀愛吶……

不知怎麼搞的，當戀愛這個字眼從她腦子裏閃過之後，隨即出現的，竟是一向疼她、寵她的盛揚。

腦子裏突然浮現出盛揚淺淺微笑的俊朗眉眼，桃桃手扶著自己不住怦然亂跳的心窩，胡思亂想的結果，、竟是害得她自己一整個晚上都沒辦法好好睡。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盛揚依舊在桃桃等候公車的地方等着她到來。桃桃忽地瞧見到那佔了她一整夜思緒的俊朗容顏，一張粉臉不禁羞窘地泛出兩團淺淺的紅暈來。

「怎麼一臉沒睡飽的模樣？身體不舒服嗎，不然怎麼會臉紅紅的？」瞧著表情從未如此奇怪的桃桃，盛揚不禁有些擔心。

「唉呦，我沒事啦！」她撒嬌似的回了一句，隨即別過身去，朝着無人的街道深深吸氣，要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定下心神來才行。

雖然桃桃只是無心，但是看在盛揚的眼裏，她這背轉過身去的舉動好像是在嫌棄他的關心，想到自己大清早的起床來陪她，竟換得她的嫌棄，盛揚濃眉一擰，一早愉快的情緒忽然沉了下來。

盛揚從沒學過怎麼哄人，瞧著桃桃仍沒有轉過身來求和的意思，索性也跟着背轉過身，依樣畫葫蘆地表達他的不悅之意。

咦……怎麼今早盛揚這麼安靜？！桃桃突然發覺到氣氛悶得有些不對勁，她轉頭瞧著盛揚背對着她的身影，有些驚愕地眨了眨眼。

「盛揚……」

「嗯？」口氣聽起來不是挺好的回應。

「你怎麼了？」

「沒呀！」

明明就有事還硬說沒……桃桃踱到盛揚身邊，烏溜溜的大眼偷覷着他的臉。

瞧着她那擠眉弄眼的嬌憨樣，盛揚斂起不悅之色，微微地笑了，原本籠罩在他心頭的烏雲瞬間消失不見。

「你先回答我，你剛到底在想什麼？」

「什麼在想什麼？」

「就剛剛呀，為什麼一見到我之後，就背過身去不理我？」

「我剛有這樣嗎？」桃桃吃驚地張著小嘴。

「有。」盛揚突然伸手扯扯桃桃及肩的長發。「你剛剛還嫌我煩人呢，雖然你嘴裏是沒這樣說。」

「我……我嫌你煩人？！」老天爺，他嘴裏說的那個人是她嗎？

「嗯！你剛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一邊回著話，盛揚表情有些委屈地斜睨了桃桃一眼。

「對……對不起嘛……我剛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桃桃直皺着眉頭，絞扭着手指，喃喃道歉。

「算了。」盛揚不是小氣的人，相信桃桃應該不是有意不理他之後，也就懶得在這話題上多費唇舌了。

只是，該弄清楚的事情還是得弄個清楚才行！

「你早上在想什麼？想到臉都紅了。」

「呃……嗯……」當又回到這個話題時，桃桃的臉就禁不住再度脹紅。

「嘿，你今天真的怪怪的噢！」瞧見她再度嫣紅的臉頰，盛揚不禁奇怪地蹙起眉頭。

「唉呦，你就別問這麼多了嘛！」

「你不是常掛在嘴上，說什麼遇到問題就得馬上問個清楚嗎？結果我真問了你又不肯說。」

也對噢！

腦筋一向直愣的桃桃，被盛揚這麼一回嘴，覺得了他說的也滿有道理的，只是……叫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口嘛！

表情為難的桃桃，垂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私心期待什麼事情能夠一舉將她帶離這尷尬現況時，那懸著大大620標誌的公車，忽地出現在路的那端。

桃桃突然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我得上車了，等下一回見面，時間長一點時，我再跟你說。」

「為什麼非得要等到見面時間長一點才肯說？」盛揚不放棄地追問。

「那是因為……因為我得花很多時間，才能把我想說的話給說清楚嘛！」

匆匆地拋下一句話后，桃桃便跳上疾駛而來的公車，徒留下滿心疑問的盛揚，怔愕地目送著公車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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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心惦記着桃桃所說的——「我得花很多時間，才能把我想說的話給說清楚」，但也因為想不出法子約桃桃私下見面，所以盛揚也只好先將這事給懸著。

但盛揚怎樣也想不到，已等不及他緩慢進度的志浩，竟沒事先和他商量過，就私下打電話約桃桃出來見面。

志浩他一向能言善道，兩、三句話就輕易地讓桃桃的爺爺同意了他的要求，只是當桃桃再一次準時來到約會地點之後，卻又再一次發現男主角不克前來，還交代說要她自己「好好玩」。

對於男主角奇怪的舉動，桃桃並沒聯想太多，心中反而竊喜著——她心想，這樣一來，她又再得一天空檔可以跟盛揚見面了。

驀然接到桃桃的來電，電話那端的盛揚顯得十分驚訝。

「你現在人在哪？」

「我一樣是在悠然茶館這邊呀！」

悠然茶館？她沒事跑到那裏去做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還來不及問出口，電話那頭的桃桃便自動自發地解釋起來。

「郝家的少東昨天晚上打電話來，要求要我出來跟他見面，結果我人來了之後，又被通知說他沒辦法到了。」

是志浩約桃桃出來的？」

在接獲這個訊息之後，盛揚心裏驀地一沉，他告訴桃桃說他現在有事得忙，不過等一下一定會想辦法過去接她。

桃桃這頭電話才剛掛斷，盛揚桌上的外線電話隨即響起。

不出他所料，電話是志浩打來的。

連聲招呼也沒打，郝志浩劈頭就問盛揚現在有沒有空。

「怎麼了？」盛揚蹙起眉頭問。

「我只是打電話來告訴你，我又將桃桃約出來了。」志浩喘了口氣后才又接着說話。「阿揚，就剩下這最後一次幫忙了，無論你手邊還有沒有事情要處理，反正就先排開一切事情去茶館見桃桃，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一些比較親熱的舉動，像是抱抱她、還是摸摸她小手之類的，之後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我保證這件事將很快地就能夠解決掉。」

聽到志浩用着如此輕率的口氣在「安排」著桃桃，盛揚忽然間覺得非常不高興。

「你——打算怎麼做廠

「我只是安排了一隊徵信社的人馬等在茶館旁邊罷了。」仍聽不出盛揚生氣語調的志浩，自顧自地說着：「我打算一拍到桃桃跟你私下見面的照片之後，就馬上要求桃桃的爺爺取消我跟她之間的婚約，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推搪說桃桃並不像桃爺爺口中說的那麼單純，那些照片就足以證明一切。如此一來，我想我就能在不損及我繼承權的情況下，輕易地解除掉這個婚約了。」

志浩他怎麼能夠——口此的惡劣？！

邊聽着志浩在電話那端洋洋得意地說着計劃，盛揚心中不禁對他這個好友產生了厭惡之感——他願意相信志浩的確珍視自己的姊姊潔音，但他完全沒辦法接受他竟用如此惡劣的方式，在設計一個十八歲的無知少女。

「請你無論如何都得幫我這個忙。」

「今天可能沒辦法……我剛好等一下得去參加一個非去不可的會議。」盛揚冷冷地推辭。

「啊……但是……」

沒料到盛揚會拒絕他，志浩愣了一下，正想開口多說兩句以說服盛揚同意時，卻聽見盛揚低聲地說道「有人來了，我現在不方便說話。」之後，盛揚便匆匆地將電話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