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一陣七嘴八舌外加七手八腳的混亂之中,溫明娟被送到了就近的醫院急診室,做了簡單的檢查並上了葯,她的頭仍有點昏,有沒有腦震蕩還得再觀察個幾天才能確定。

這麼一耽擱,也忙到八、九點,眾人見溫明娟暫時沒有什麼大礙也就陸陸續續回警局偵訊做筆錄,只剩下一名警員和高韙昭,而林伊檀卻堅持留下陪溫明娟。

「林老師,你先回警局吧!這麼晚了,快點回去。」溫明娟並不認同林伊檀執意留下陪她。

「可是……」林伊檀望了望溫明娟,說道:「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回去?」

「沒關係,這兒還有警察先生和高韙昭,夠了。」溫明娟回答他。

「你還說?高韙昭不就是兇手嗎?你還不怕?你應該請醫生開個驗傷單告他。」

「你不要這樣子,他和陶慕維都不是故意的。」溫明娟沒好氣的說。

她一抬起頭來,高韙昭那張滿是歉疚的臉立刻映入她的眼帘。從事發到現在,他的臉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雖然沒說話,但她看得出高韙昭心中的悔意。

半靠坐在床上,溫明娟有些話想和高韙昭談談,卻礙於眾人在場,一直苦無機會。

「林老師你走吧,我和高韙昭的恩怨我們私下了。」她對林伊檀說。

「你真的沒問題?」林伊檀望了望溫明娟,又望了望高韙昭,他的心突然覺得有種酸味若隱若現的浮現。

他們之間似乎有種奇異的氣氛。

林伊檀說不上來是個怎樣詭譎的氣氛,但是他很不喜歡。

「沒問題。」溫明娟再度肯定的說。

林伊檀終究帶着滿心的不是滋味走了,警察正巧上廁所,空蕩蕩的急診室中只剩下溫明娟和高韙昭。

「高韙昭。」見林伊檀走遠,溫明娟對高韙昭招了招手,示意他到床邊來。

「你……還痛不痛?」

這是今晚事發后高韙昭第一次對這個烏龍事件的發言。

「不痛才怪!」不知怎地,高韙昭不說話還好,這麼一問,卻把溫明娟的眼淚硬生生的問了出來。

她突然覺得心頭一陣委屈。

「你……不要哭……不要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高韙昭見溫明娟哭了,不知所措慌了手腳,他想伸手替溫明娟拭淚,手才舉到半空中,忽然覺得不妥,隨即又放了下來。

「我沒有怪你。」溫明娟說。

「對不起!對不起!」高韙昭心頭慌亂得很。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生這麼這麼大的氣?你在台南火車站的時候不是還告誡我得先了解小孩心裏想些什麼,不可以不問青紅皂白的就責怪他嗎?」

突然,高韙昭的臉沉了下來。

「怎麼了?」溫明娟發現了高韙昭的臉色凝重,她深感疑惑。

「陶慕維一心想搞壞自己,他認為那樣就可以進到我的世界來,你……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的世界?」溫明娟好不容易收了眼淚,她疑惑的看着高韙昭那張憂慮的臉,搖著頭說:「我不懂。」

「你是不該懂的,陶慕維也不應該懂。我的事,你們懂得越少越好。」高韙昭幽幽的說。

「我似乎有點懂了。」溫明娟從高韙昭的表情里可以猜到幾分,「你是說,陶慕維想追隨你,進入幫派?」

「可以這麼說。」高韙昭的眉頭仍是深鎖著,「但是他錯了,他只是盲目的崇拜我,卻不曉得這條路不是他所想像的那回事。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不適合走上這條路。」

「你……」溫明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從高韙昭的口中聽見這樣的論調。

「我從高中的時候就加入幫派,基於這點,他也想如法炮製。」

「他做了這些壞事就能進幫派了嗎?」溫明娟十分不解。

「所以說,陶慕維太單純了,他只是個人事不知的孩子。」高韙昭坐在床沿,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他很喜歡你這個導師,有機會的話替我開導開導他。」

高韙昭那對大而清朗的眼,澄澈透亮,在燈光的反射下,熒熒輝耀。那樣美麗的一對眸子,卻蘊藏着莫名的神傷。

第一次溫明娟這樣發覺。

「你為什麼高中就進幫派?有你做榜樣,我很難遊說得了陶慕維,身教的影響力總是要比言教大得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怎麼做,並不代表陶慕維就應該怎麼做。我有五個姊姊,父母親為了有個兒子傳宗接代而拚命的生孩子,我的出世,就是一張標籤,一張傳宗接代的標籤,但陶慕維他不是。」

「我不是很了解你的意思。」溫明娟望着高韙昭,今晚他說的話好嚴肅、好晦澀,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不了解是應該的,反正從來也沒有人了解過。可是你了解陶慕維,你是真心關愛他的,所以他更沒有理由搞壞自己。」

談到這裏,警察從急診室的那頭走了過來。

「我去領葯。」一見警察走過來,高韙昭立即站起身說道。

「可以回警局了。」警察大人說。

「嗯。」溫明娟回應他。

驀地,警察搓了搓已長出些許鬍渣的下巴望着溫明娟,語氣很是納悶,「剛剛,你們聊些什麼?我看溫老師一點兒也不怕他。」

「為什麼要怕他呢?我又沒做錯什麼事,也沒欠他什麼啊?」溫明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只愣愣地望着警察。

「聽說他手底下幾員猛將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是警方急欲捉拿的槍擊要犯。高韙昭理當不是什麼慈悲為懷的傢伙,不過,他卻十分機智冷靜,做事從不留把柄,警方抓不到他的小辮子,想給他吃牢飯還苦無機會咧。」警察先生略略舒了口氣又接着說道:「黑白兩道都要讓他三分,不過,他也幫了我們警察不少忙,諸如幫派鬥毆、火拚的事找他出面,大多可以順利擺平。咱們台北的刑警老愛說他是個亦正亦邪的人。雖然如此,你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我還真看不出來他有多可怕呢!」溫明娟低着頭自言自語。她想起了剛才他說話時的神情,儼然不像一個能馴服眾多槍擊要犯的黑帶首腦。

如果有人了解他,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上黑幫這條路?正如他所言,因為她了解陶慕維,所以陶慕維不該跟他走上同一條路?

這又意謂着什麼?

十一月中旬,早晚的風凄凄冷冷的,比起白天的燥熱,溫度每每震蕩劇烈。在這樣的天氣里的某個晚上,溫明娟打算到尤純菁的家中做一次家庭訪問。

尤純菁的父親以前生意做得不錯,一家人住的是大別墅。但這一年來生意大不如前,又迷上了賭博,大別墅早已賣掉,換來換去的,早已換成了低矮的老舊平房。

所謂的:「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呢?以前那座宮殿般的大房子她也見過一、兩次。對比現在眼前破落的小平房,讓人不禁唏噓嘆息。

她的心裏十分同情尤純菁的遭遇。偶爾,她會讓這孩子暫緩付款,不好拖欠的錢,諸如註冊費之類的,她就乾脆替尤純菁先墊。但,想來想去,這終究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決定前來尤家一趟。

這座平房並不好找,依着地址繞繞彎彎的,在羊腸小巷裏又拐了幾拐。好不容易才在完全看不出有路的情況下認出了那歪扭傾斜的門牌號碼。

敲了敲半閉半敞的門,好久,裏頭才有應門的聲音。溫明娟聽得出來,那是尤純菁的聲音。

「老師,你來了?」尤純菁打開門,請溫明娟進屋裏去坐。

「我家很破舊,老師請多忍耐。」尤純菁一臉的難為情。

「不要這麼說。」小孩子沒有選擇父母親的權力,父母落魄了,小孩自然得跟着受苦。溫明娟覺得很不舍,因為尤純菁是個肯上進的孩子,家裏幾經變遷,生活上總是亂七八糟的,但她的成績總還能維持在前八強。

「爸爸媽媽在家嗎?」溫明娟望了望低窄的客廳,疑惑的問,「老師不是跟你說今晚會來拜訪的嗎?」

「我爸不在,也許又去哪裏賭博了,我媽在後面洗衣服。」尤純菁回答她,「我在幫弟弟複習功課。」

「弟弟幾年級了?」

「今年國三了,功課不好,太貪玩了,可是家裏沒辦法讓他去補習,我只好自己來教他。」

「嗯。」溫明娟應了她。

好一個懂事、善體人意又乖巧的小孩。

尤媽媽隨後走了出來,她邊擦著雙手的水邊和溫明娟打招呼。

「老師。」她笑着說道:「快請坐。」

溫明娟坐下來。打量尤太太。她原本稍嫌豐膄的身材現在看起來明顯瘦了一圈,昔日光潤的臉龐,此刻儘是疲憊與灰暗。

看到她的模祥,溫明娟不知道自己該從哪個角度切入主題。考慮了許久,她才淡談的說道:「尤太太,純菁在校的所要繳的費用她都無力支付,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意見嗎?」

「我是真的很抱歉,如果拿得出任何一點錢來的話,我一定會按時繳的,只是孩子的爸爸……」才說着,尤太太突然開始啜泣。

「我也知道你的困境,只不過我也想不到有什麼一勞永逸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錢不好一直拖欠,純菁才高二,就算畢了業不升學也還有一年多的學業要繼續,總不能這樣下去吧?」

「溫老師一直幫我們純菁墊錢,我非常感激,這樣下去自然不是辦法。過兩天我想找幾份家庭代工先做做看,但是……」尤太太話說到這兒,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溫明娟追問她。

「不要說賭場討債討得凶,就連純菁她爸爸,一回到家就伸手跟我要錢,我哪來的錢?錢老早就被他敗光、賭光了,他要不到錢,就動手動腳的打。那天純菁為了保護我拉開他爸爸,因此受波及被他爸爸揍了好幾下。」尤太太的眼淚簡直像水龍頭忘了關般嘩啦嘩啦的流,「就算我能賺點錢,還不是馬上被賭場的那群凶神惡煞或是純菁她爸爸拿光。」

「事情怎麼這麼糟?」溫明娟從來也沒碰過這樣的事,從小到大,她的生活一直算平順,說單純也單純,爸爸媽媽都是老師,她只知道當老師是個怎麼回事,對於黑暗的社會實際狀況一無所知。

也許爸媽感情不錯,所以溫明娟對尤太太說的事實在很訝異。

婚姻對女人而言,似乎是一項很冒險的賭注,賭注有贏有輸,命中率各為百分之五十,如果女人輸了這場賭注,下場恐怕是狼狽不堪。

溫明娟有些氣憤,這個社會很畸形,對女人的保障也太少了點。女人的一生好不好命全取決於男人有沒有出息或甚至於對她好不好。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嘔。

才胡亂想了一陣,尤太太臉上的淚痕都還沒幹,有三、五個男人,滿嘴不知碎念些什麼東西,劈哩啪啦吵吵鬧鬧的在外頭窮嚷嚷。

「開門啦!人都死了啊?」他們用力的拍著門板。

「你們別再來了,我先生不在家,我身上真的沒有錢。」尤太太對着門外凄厲地哀叫着。

「什麼人?」溫明娟傻愣愣的望着尤太太。

「是賭場的人。」尤純菁一臉的驚慌,激動地說:「他們又來了,為什麼老來向我們討債?」

最近的運氣怎麼這麼好?才來做個家庭訪問也會遇到人家上門要債?

「你尪沒錢擱敢來,阮準備給他死。」外頭的人高聲的叫嚷。

「你講什麼?」聽來人這麼一說,尤太太有些吃驚,她趕緊把門開啟。

「你娘的,叫這麼久才開。」第一個衝進來的大哥一臉不爽的說:「家教有夠歹,沒錢裝大板,擱去賭。」

「他被你們抓了?人咧?」尤太太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劈頭就問。

這會兒,溫明娟老覺得那人眼熟,彷彿在哪裏見過,於是忘情的多看了他兩眼,也惹得那個大哥回過頭瞪着溫明娟。

「看啥?你爸給你踹下去!」他出言恐嚇溫明娟。

不過,顯然的他一說完這句話馬上後悔了。

「溫……溫老酥,怎麼是……是……你?」他愣了愣,突然口吃起來,看起來他十分緊張。

「我們見過,別來無恙?」溫明娟想起了,他是當日帶着陳宏佳回學校的那兩個混混其中之一。

「無癢?」他抓了抓頭,皺着眉頭說道:「什麼癢不癢的?唉!溫老酥你講啥阮聽沒有啦!」

此時,另外幾個人靠了過來,冷冷的問道:「伊是啥么人?」

「笨啦!連溫老酥攏不知?」他狠狠的拍了他們的頭。

「阮哪知啥么溫老酥咧?」其中兩個人不滿的回答。

「紅埕幫那個阿蔡說溫老酥是韙哥的七仔,懂不懂?」那個帶頭的傢伙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不過一字一句都沒逃過溫明娟的耳朵。

「我……」溫明娟正想撇清關係,努力的解釋一番,卻立即被打斷。

「韙嫂啊!你好。」那群人不約而同的向她問好,並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猛打量她。

「韙……韙個頭啦!」溫明娟很生氣,這對她簡直是一種亂七八糟的侮辱。

雖然抓到了一個暴露狂,但難保暴露狂不會是兩個。高韙昭都還沒完全去除嫌疑咧,被叫韙嫂的話,她一輩子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不愧是韙嫂,只有你敢這樣罵韙哥咧。」那五個人同時達成了協議。

「我……」溫明娟想抗辯,那五個人根本不給她機會。

「你先等一下,我們先解決伊的問題再講。」他們又硬生生打斷她。

「什麼問題啦?」此刻溫明娟才又想起,尤先生人被押在賭場這件事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自己竟然啰哩叭唆的跟那群人胡亂扯了一大堆。

搞什麼東西嘛?真是!

她暗罵自己。

「你們別亂來,有什麼話好好說。」溫明娟也沒想那麼多,只純粹不想看到暴力血腥的畫面,於是出言勸阻。

「不行啦!說完我們回去都會很不好說。」帶頭的大哥明確的表示了他的立場,幾近用懇求的語氣對溫明娟說:「你別管啦!溫老酥。」

「我學生的事我怎麼能不管?」溫明娟想也沒多想的又回了一句,「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啦?」

「要伊拿錢去換伊尪回來,不然給他死。」

「我真的沒有錢。」尤太太既懂又害怕的說道:「請你們不要為難我們。」她哀求着。

「干你娘的。」那大哥作勢就要打,溫明娟見狀趕緊制止他。

「不準打!」溫明娟幾乎吼了起來,把那個大哥嚇了一大跳,還倒退三大步。

「高韙昭人咧,叫他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講?這樣教你們。」溫明娟這句話衝出口,那五個人當場嚇得愣了好幾愣。

他們倒很認真的開始交頭接耳。

一方面,尤家母女也不知如何是好的緊偎在一起。

「誰是高韙昭?」驀地,尤太太不解的問。

「是我們班同學陶慕維的小舅。」尤純菁回答她。

「他……他是幹什麼的?」

只見尤純菁在媽媽的耳朵旁咕噥了一陣,尤太太的臉色微微的發青。

「老師,找那……那個人來……好嗎?」她怯怯的問。

還來不及回答她,那位帶頭的大哥走了過來,面有難色道:「韙哥……剛剛有人見到他在場子裏,我們派兩個人去請,但是如果他不高興來,我們也沒法度啦!」他話還沒說完,已經有兩個兄弟走出門外。

「你們的賭場離這裏遠嗎?」溫明娟問。

「差不多啦。」帶頭大哥說。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的難熬,那兩個兄弟才離開了大約十五分鐘光景,其餘的那三個似乎就有些無聊,卻又找不出什麼事可做。其中一人在身上隨手一摸,便摸出煙來。三人互望了一眼,隨即又有人拿出打火機來幫三個人點上煙。

溫明娟剛從洗手間出來,一股煙味立即撲鼻而來。她的臉色一陣白,正想罵人,那喉嚨早已不聽使喚,拚死命的咳了起來。

「不……要……抽……」她根本沒有能力再多說一個字,漲紅的臉訴說着她的呼吸困難。

「怎麼了?溫老酥?」眾人見她這副德行,全都緊張的跑了過來。但隨着三個弟兄的靠近,煙薰得她更是劇烈的狂咳不止。

她只能猛搖頭,連拿出包包里的面紙擦淚及擤鼻涕的能力都沒有。

「老師。」尤純菁衝進浴室拿了整包的衛生紙又沖了出來給她,一臉驚嚇地問:「怎麼會這樣?」

說時遲那時快,溫明娟幾乎是整個人癱倒在桌面上,勉強的拿出衛生紙用僅剩的些許力氣捂住鼻子,卻仍持續的亂咳。還好飯也吃過一陣子了,否則胃裏的東西肯定全面出清。

正在眾人搞不清狀況,束手無策之際,門再度開啟。方才出去的兩個弟兄帶着高韙昭走了進來。但眼前的景象,登時把三個大男人嚇得睜大了眼睛。

「快把煙熄掉。」高韙昭見狀急忙叱喝着:「把門窗和電扇全都打開。」

於是,涼風襲人的十一月天晚上,冷冷的秋風和著電扇的氣流,讓人直覺得莫名的啰嗦,尤家母女還拚命的打起噴嚏。

約莫吹了十幾分鐘的冷風,溫明娟的氣也漸漸的順了,她慢慢的站起身。

「韙哥,老酥……這……這……是什麼毛病啊?」帶頭大哥還不曉得自己闖了大禍,低着頭走近高韙昭的身邊小心翼翼的問。

「干!」高韙昭一掌往他的頭劈去,憤恨的說,「沒事抽什麼煙?」

「抽煙?」雖然挨了打,那傢伙似乎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想來他天天抽個十幾二十枝煙也沒出過什麼事,今天犯了哪門子的沖,抽根煙礙了什麼事來着?

「溫老師對煙味過敏,你們還抽?」高韙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一種殺人的冷光。

「阮哪知?」三名「現行犯」,頓時排成一列低垂著頭任由高韙昭責罰。

「沒有眼睛看嗎?把人咳掛了你們也別想活。」高韙昭對他們訓話的態度簡直比老師還威風。

溫明娟深深的這麼覺得。

但是他說的話為什麼老是這麼似是而非?

「可是怎麼有人聞到煙味會這個樣子的?」那個帶頭的大哥疑惑的說。

「喂!」才站起身,溫明娟聽到他們的對話,十分不高興。

「我不是人啊?」她的臉色都還沒恢復旋即又垮了下去。

「韙嫂當然是人。」他神情慌張的連忙低下頭。

「講什麼啊?」溫明娟還來不及發作,高韙昭居然搶在她的面前當頭又劈了帶頭大哥一掌。

溫明娟沒好氣的瞄了高韙昭一眼,並用她的食指輕戳着他的手臂。

「幹什麼?」高韙昭回過頭來問道。

「你可不可以叫他們放過尤純菁他們一家人?」溫明娟望着他問。

「你不要管閑事。」憶起了他來這裏的目的,高韙昭責備起溫明娟。

「這不叫閑事,我學生都沒錢吃飯讀書了,你們還來向她媽媽討債,尤純菁很可憐的你知不知道?」溫明娟也有些生氣。

「天下可憐的人有太多了,你沒有辦法樣樣事都管得了的。」高韙昭的語氣很不好。

「她是我的學生,所以我得管。再說,去賭博的人是尤先生,關人家妻小什麼事?為什麼你們連人家的老婆、小孩都不放過?」溫明娟越說火氣越大,「就演演算法律要定罪也是一人做事一人擔,憑什麼要禍及無辜?」

「你說得很好。」高韙昭冷冷的望了溫明娟一眼,「這個社會沒什麼公理可言,要不是那個阿通,知道我認識你,今天恐怕連你也一起遭殃了,哪還能替人家強出頭?」

「無賴。」溫明娟實在受不了,忍不住罵了起來。

「你罵誰?」高韙昭也火了,對溫明娟怒目相向。

「就罵你,怎樣?」

這兩個人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吵了起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一旁那五個看傻了的兄弟,覺得不知所措。他們互望了望,又看看高韙昭,然後又瞄了瞄溫明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韙哥、韙嫂,你們可不可以暫停一下。」帶頭大哥顯得為難,這兩個人這麼吵下去,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善了。

「閉嘴!」高韙昭連頭也不回,一隻手回指著帶頭大哥,語氣斬釘截鐵。

被高韙昭這麼一罵,其他幾個兄弟拉了拉帶頭大哥,示意他不要多事。

「高韙昭。」驀地,溫明娟似有靈光在眼前一現,她扯了扯高韙昭的衣袖。

「幹什麼?」高韙昭瞪了她一眼。

「耳朵借一下。」溫明娟踮起腳尖,比畫個手勢要他彎下身來。

只見她在高韙昭的耳朵邊咕噥一陣,高韙昭的臉色頓時有些為難。

「怎麼樣?」溫明娟追問他。

「你這個人……很……煩。」只見高韙昭的眉頭又糾在一起。

「冤有頭債有主嘛,只叫他們別來找人家的妻小要債,哪有這麼難的?」溫明娟果然翻臉比翻書還快,馬上露出一臉笑意。「好啦!就這樣?」

忖度了半晌,高韙昭終於對他的跟班兄弟們說道:「你們先回去吧!以後別來煩人家的老婆小孩,所欠的錢,不必追加利息,欠多少還多少。」

「這……這我們不能交代啊?」面對這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有兩個兄弟着急的說。

「笨啊!」帶頭大哥當場給了他們一記當頭棒喝,「韙哥大還是堂主大?」

「當然是韙哥大。」他們怯怯的回答。

「那就對了。」

吵吵嚷嚷一陣,好不容易把整件事情搞定。五個青面撩牙的傢伙一個個離開。

溫明娟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舉起手腕看著錶。

「糟糕,八點二十五分了。」溫明娟焦急的念著。

尤家與學校隔了兩個鄉鎮,汽車往來最晚到八點半就收班了,溫明娟擔心趕不及,於是沒頭沒腦的拿起包包就往外跑。

「老師,你怎麼跑那麼快?」尤純菁急忙叫喚她。

「趕末班車,八點半,快來不及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她邊跑邊解釋。

「溫明娟。」忽然,高韙昭叫住了她。

「幹什麼啦?我沒空。」她仍頭也不回的往前奔跑,「有什麼事明天再講,難不成你要我這樣的美少女在漆黑的夜色下走十公里的暗路回家?」

「我送你回去好了。」高韙昭也隨她跑了出去。

「真的嗎?你要送我回家?」大概覺得喜從天降,溫明娟不太能置信有順風車可搭,問:「你不用回賭場去嗎?」

「回不回去都沒什麼要緊,我只不過為了上次阿蔡要我幫忙的那件事做一點善後的工作,處理得也差不多了。」

聽高韙昭這麼一說,溫明娟緩下她的腳步。

「高韙昭。」她叫他。

「什麼事?」

「老實說,我是不是老給你添麻煩?」聽到高韙昭至今還因為陳宏佳的事收拾善後,溫明娟頓時覺得很抱歉。

「知道就好。」高韙昭有點錯愕,喃喃說着,「你這個人神經線粗得跟電線桿沒什麼兩樣。」

兩人緩步走在狹窄迂迴的巷道中,沒有路燈,幽幽暗暗的,誰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高韙昭說這話的時候,不知他的表情是如何?責備?警告?還是一種抱怨?

「我只是直覺不想看到學生受難而已。」溫明娟訥訥地說。

「我明白。」高韙昭幽幽的說,「只是有很多的事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單純。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個幫派也有一個幫派的規矩,就算是幫主,也不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要怎樣就怎樣的。」

「你是說我剛才又給你惹麻煩了,是不是?」聽出了高韙昭話中的意思,溫明娟停下了腳步。

「是有那麼一點。」高韙昭點點頭。

溫明娟心裏沉沉的,不太好過。

剛才自己賣弄小聰明,把上回高韙昭不小心誤打了她的事情拿來跟高韙昭討人情,當時她一心只掛想着替尤純菁解決問題,卻沒想得更遠點,在解決一個人的問題同時,又可能為另一個人帶來困擾。

陳宏佳的事就是一個好例子,但她總沒學乖。

條件交換帶來了高韙昭的首肯,只是未必真的解決了問題,問題不過是從尤家轉嫁給他,如此而已。

他是不是為了要告訴她這個道理,所以才開口送她回家?

「對不起。」溫明娟心裏有太深的歉疚之意。

但這句話還來不及說出口,突然一陣發怒的狗嗥聲來。有一隻狗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

「有狗——」溫明娟一向最怕那種發了怒一臉想咬人的狗,不假思索的馬上閃到高韙昭的身後。「我怕狗。」

「你怕的事情還真不少。」高韙昭語氣透露著些許無奈:「但怕歸怕,可不可以不要抓住我?」

發現自己下意識猛扯住高韙昭的肩膀,溫明娟趕緊放開他。

「踹它!」溫明娟指著狗說。

「你別吵。」高韙昭冷冷的回了她一句,「我只踹過人,沒踹過狗。」

「都一樣啦!」溫明娟順勢拍拍高韙昭的背說:「我先閃一邊去。你,你頂着。」

眼前有一隻張牙舞爪的狗,高韙昭沒能分心管溫明娟。他沉住氣,注意那隻看起來頗有拔山超海氣勢的大狼犬,專心忖度著萬一它撲過來,他該如何應付。

才在腦中沙盤推演了一番,從一旁的屋內傳來呼叫狗兒的聲音。

「Lucky!你在做什麼?」

狼犬回過頭撒嬌狀的吠了兩聲,又轉過頭來繼續對高韙昭目露凶光。

「Lucky不可以。」說話的小女孩跑了出來,對狗兒招招手。

狗兒見到小女孩,著了魔似的搖搖尾巴,剛才的肅殺之氣頓時化作片祥和。

「對不起,我們這兒少有外人經過,所以放它出來溜溜。」小女孩不好意思的說。

「好說!」高韙昭對她點點頭,以示答謝之意。

小女孩行了一個禮之後帶着狗兒進屋去。此時高韙昭四下望望,卻遍尋不到溫明娟的身影。

「溫明娟。」他有點慌,這個時候,她能跑哪兒去?

「我在這裏。」溫明娟的聲音從他頭頂高度的上方傳過來。

高韙昭一抬頭,發現溫明娟好端端的坐在牆頭上。

「你爬那麼高做什麼?可以下來了吧?」高韙昭怔了怔。

「我知道可以下去了,可是,這麼高,我怎麼下去?」溫明娟面有難色的說。

「怎麼上去的就怎麼下來,這麼簡單的事難不成還要我教你?」高韙昭頗不以為然。

「講廢話。」溫明娟踢了踢腿,義正辭嚴的說:「我也不知道怎麼爬上來的,情急之下,大概腎上腺素一發達,人就莫名其妙的上來了。」

「真是。」高韙昭無奈的叨念,「我只聽過狗急會跳牆,從沒聽過人急會爬牆的。」

「有,怎麼沒有,就是我。」溫明娟邊說着,邊脫下她腳上的高跟鞋,一隻手拎着鞋說:「你讓開點,我要跳了。」

話雖是這麼,但溫明娟觀望了半天,也不見她有跳下來的意思。

「高韙昭。」半晌,她問道:「你至少有一百七十幾公分高吧?」

「不趕快下來,問這個做什麼?」高韙昭有點耐不住性子。

「如果你一百七十多公分高的話,那這道牆又高你一些,少說會有兩公尺高。」溫明娟吞了吞口水,顯出一臉的勉強。

「這麼高,我……我不敢跳。」她終於說出重點。

「你真是惡人沒膽。就這麼點高度就不敢跳?剛才還敢替人強出頭咧?」高韙昭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一副頭痛欲裂的模樣。

「我抱你下來好了。」驀地,高韙昭將雙手高舉至溫明娟面前。

「你抱我?」溫明娟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看見高韙昭認真的伸出雙手,她頗感震驚。

長這麼大,除了上回在警局因傷不慎被林依檀橫抱在懷中之外,她還沒被男人抱過。況且她還沒對高韙昭是否是另一個變態這事完全釋懷咧。

「不要拉倒。」看溫明娟猶豫,高韙昭倏地縮回手,轉過身就走,「你自己待在這裏,我要回去了。」

「你回來。」溫明娟的焦慮漲滿了整張臉,叫道:「抱就抱,誰怕誰?」

就在高韙昭把溫明娟放到地上的同時,一陣風拂過,輕飄起溫明娟的髮絲,淡淡的發香似有若無的繾綣在高韙昭的鼻息中。也正因為這香氣,讓高韙昭放開溫明娟的手稍作遲疑。

「你……可以放開我了嗎?」溫明娟好意的提醒高韙昭。

「嗯。」他趕緊放開溫明娟,有點難為情。

還好暗黑一片,任溫明娟也看不出他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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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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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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