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套
阻止了林大善人恭維吆喝，那黃公子慢悠悠地走到了楊麟面前，緩緩鞠敬的揖禮道：「小侯爺有禮了，小人黃維，家父江陵鹽務總商黃商。此件水晶珊瑚礁，正是家父數日前精心挑選，為秀夫人喜壽的禮貢賀品。現下小人即已重新拍得此物，當為災民敬心出力，只是此物即已添賀到夫人壽品，小人斗膽下不敢領回，還望錦上添花，僅以此物再獻至侯府珍藏，以作心意。」
漂亮、實在是漂亮。黃大公子的這一番話，從裏到外，從表到內，完全起到了一種沒有絲毫肉麻阿諛，但卻有着絕對恭維的效果。就連那老實奸商林大善人，都不禁在背後暗暗翹起了大拇指。
楊麟咪着眼睛，輕輕地笑了起來：「如此饋贈，實是難當。不過黃公子既然一心為災民出力，又有如此心意，本侯便代家母暫謝一聲，只是這等重禮......。」
楊麟略微沉吟的還沒開口，黃公子已是搶先一步的揖笑道：「小侯爺言重了，此物即是由家父親自挑選，又已當作壽禮敬獻，豈能由小人再捧回家呢？汝南大水、洪演六府，小人力從已出，貴禮再敬，還望小侯爺成全！！！」
凌罡眼睛一轉，忽然大聲插笑起來：「這位黃公子既然如此多禮，少爺不妨收了就是。屬下是個粗人，不懂客敬禮套，但黃公子即已為災民出捐，況且此物也是黃府先前送來的，少爺若然不收的話，豈不是太傷人心了！」
「妙、妙、妙，實在是妙！」包括那安老太監，都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叫好：「那黃大公子恭維的妙，小侯爺沉吟的妙，那粗呸千戶打渾得更是妙啊！」
楊麟哈哈一笑，悠然點頭道：「黃公子即是心意如此，我若不代家母收下的話，看來定會是太傷人心了。也罷，收下便是，來、來、來，本侯敬黃公子一杯。」
很理所當然的，雙方弄了一個皆大歡喜。望着那黃大公子的遠去背影，楊麟淡淡地笑着：「不錯、不錯，看來那黃大公子，倒還真算得上是一個會做人的......。」
原來前些日子送著那個叫翠萍的小丫鬟上門賠禮時，那鹽務總商黃大老爺恰巧出了遠門辦貨。留在家門中掌管一切的黃大公子，儼然成為了黃家的代言人。聽得那幾個帶着黃大小姐上門賠禮的錦衣大漢七嘴八舌，加油添醋的將事實經過講述一遍后，黃大公子的第一個反映，就是立即原地當着所有人的面，一連抽了黃大小姐正反四個耳光。隨即不顧那黃大小姐哭喊大嚷的命令家人把她抬回了內院裏，怒令她一月內不準走出家門一步。
緊跟着的，是十倍賠償的三千五百兩銀票一分不少的，遞到了翠萍手裏當作醫藥費。每個去黃府『賠禮』的錦衣大漢，也無一例外得每人拿到了一封兩百銀票的份內門包。
事後，就連凌罡與楊麟閑談時，都稱那黃維黃大公子是個會做人的傢伙。不論別的，單說那當着眾人面直抽黃大小姐的四個正反耳光，如果那黃維腦子裏轉得不快，思維再不活絡一點的話，恐怕就要一鑄成大錯了。
這四個耳光表面上是黃維怒氣而，但實際上的意思卻是不明而意，我們黃家知錯了、認軟了、還請侯府多多包涵見諒。黃維若是不抽那四個耳光，只是賠錢賠禮的話，那麼很明顯的，完全可以認為他是在說老子黃府就是有錢，打了你鎮南侯府的人又怎樣？大不了賠錢就是。
官家的面子，往往是除了皇家外最大的。尤其官家和皇家一樣，都是以勢壓人，以權壓小。官場里的文章，也同樣是最深奧的，往往一些芝麻小事，就會被聯想成為無限擴大的西瓜文章。
尤其那黃大公子不是等到他老子回府後再出面處理，而是選擇寧作惡人的當眾抽耳，更是顯出了他的心機頗深。若是等到他老子回來再處理的話，恐怕就不是賠禮那麼簡單了，而是要親自領人到侯府里上門至歉，順帶當眾出醜了。權衡大小，利弊兼失，還不如趁在家門裏當眾辦事，也省得醜事外揚傳出后更落黃家面子了。
要知道，鹽務總商這個職銜，可是比那縣府守令更加誘惑的黃金飯碗，黃家的財大勢大，也正是靠了鹽務來達起家的。如若得罪了鎮南侯府，哪怕楊逸的權勢再是管不到江陵，但隨便侯府里哪位主管出面，找個緣由地和地方官面上打個招呼，抹掉黃家總商的位置，還不和捏死只螞蟻一樣容易。
「下面即將拍出的，是一座出產於西域的象牙玉雕佛。。。」幾乎和前次一樣，林大善人的話語還沒有完全介紹完，一句「五千兩」的插口呼喝，已然從台下來響亮傳來。
喊出這句插喝的，正是在坐在楊麟身邊，神情上不斷流露出許許憨笑的凌罡，所示意喊出的。很顯然的，小侯爺身邊的親信叫價，自己就是小侯爺本人，想要表現一下為災民捐款的彩頭了。客廳里原本對這座象牙佛有些興趣的二世祖們，頓時一致的止住了聲音。不過是座佛像而已，哪怕再是用象牙雕刻的，那也頂得值上數千銀子，小侯爺既然想要表現一下，哪有還不識趣的傻子敢來竟價的。
「一萬兩。」偏偏，一個受到徐瑞示意的身邊隨從，同是聲響不落的然然高喝起來。懶洋洋地半靠在椅背上，神色間滿是副傲然笑意的徐瑞，雙掌略略拱起的向著楊麟致笑道：「麟弟啊、麟弟，汝南大水，災民遍地，愚兄也當盡自一份薄力來綿綿起助的。不知麟弟意下如何，可否將此薄力來轉讓愚兄呢？」
「二萬兩。」凌罡咧著大嘴的沖着徐瑞呵呵一笑，乾脆沒等楊麟開口的再次加價起來。徐瑞雙目微瞪，嘴角一歪的示意下，旁邊那喊價的隨從哪有還不明白小公爺意思的，立刻跟着凌罡後面嗓音不落的高呼起來：「三萬兩。」
凌罡止住了呼喝，無聲地望着楊麟擠了下眉頭。彷彿對凌罡的神情什麼都沒看到一樣，楊麟哈哈一笑，嘻聲祝賀道：「恭喜、恭喜，小公爺心胸好善，這當名分薄力，自當由小公爺領得才對。」
話音剛落，凌罡也同是呵呵乾笑着鼓起掌來：「江都花坊行院一帶，早就盛傳徐小公爺風流不忌，揮金如土，今日得見，果然是言所其實，不聞虛假啊！」
此言一出，徐瑞差點沒氣歪了鼻子。他臉蛋上硬是擠出幾分乾絲笑容地一面接受着同宴他人的紛紛道賀，一面心裏瘋狂大罵着：「這該死的千戶，他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本公子江陵捐銀，怎麼會和江都的那些花坊行院又扯上關係了...？」
徐瑞心中罵的精彩，那安老太監、侯府大主事刑敖等熟悉內幕人的心裏，也同樣是翻騰得精彩。安老太監無力地嘆著氣，一雙細眯地稜角白眼，差點就要翻到天上去了。鎮南侯府主辦的賑災拍賣，你徐小公爺非要壓着楊小侯爺爭那口豪氣做甚？這不純粹是嫌銀子多了往外送嗎？那千戶分明就是做好套子的等你來套，想不到還......。
刑敖的表情更是精彩，那苦哈洋溢，有如嘴裏連續塞上了十幾條苦瓜一樣，差點就要苦水倒吐的燦爛面容間，嘴角不停地哆嗦顫抖著：「我的小公爺啊，少爺無論怎麼拍、怎麼喊，那原本就是侯府里舉辦的賑災拍賣，哪怕少爺拍完了一毛不出，包括那林大善人在內，咱們做下人的又能如何？可是你，你......。」
腮邊肌肉一陣抽搐的刑敖，差點就要仰天長哮了。這分明就是套著徐瑞上鈎的的絕殺死局啊！楊麟空口白喊的不用掏錢，可徐瑞每喊一句，那可都是要真金白銀的事後付銀子的，尤其當着這麼多人面，再加上楊麟實現設好的局子，徐瑞是百分之百的，沒有事後可能性能賴掉這筆銀子的。
拍賣進行的異常順利，除掉楊麟和徐瑞偶爾下的相互競爭外，那些二世祖們也很是揮了下他們揮金如土的本色。這種即得寶貝、又有榮銜、事後還會得到各方讚揚的善舉，又是何樂而不為呢？
「三萬五千兩第一次、三萬五千兩第二次、三萬五千兩第三次。。。」呵呵長笑聲中，臉上同樣是一副精彩神情，只是眼睛裏略微含蓄著幾縷彷彿看向白痴一樣目光的林大善人，笑容滿面的再次向著徐瑞恭賀起來：「小公爺心腸俠義、樂善好施，實在是汝南百姓之福啊！小人僅代表六府災民，再次向小公爺敬謝......。」
徐瑞哈哈大笑着，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的他，整整兩壺地凝雪百花露，依然是酒敬杯乾的連連縱飲。腦海里越來越混亂，思緒間也同是越來越麻木的徐瑞，只覺得心裏有着股異常來由的冰火奇感。這樣的感覺，就如同大熱天時身處露天冰窖內，那種冰火雙重的奇妙滋樂。
「那野種算得了什麼，本公子有的是金，有的是銀，難道還會輸給你這野種不成？何況，誰敢收本公的銀子？即使本公事後一文不付，莫非那天殺的千戶還敢來逼迫搶銀不成？」徐瑞昏昏沉笑着，沒有絲毫覺得有什麼擔憂的他，再次酒到杯乾得連連縱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