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天,已經微微地要亮了,是個晴天,除了遠處傳來的零星的爆竹聲,基本聽不見別的聲音,在大年初一的這個時候,多數人都還在睡夢之中,要到了上午才會出門拜年吧?

江洛蜷縮在床上,正在迷糊地打着盹,一邊的床上,江晴大概是退了燒了,安靜地躺着,嚴密地裹着被子,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道靜靜的陰影。

忽然,這難得的平靜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給打破了,江洛一躍而起,首先不放心地看向對面床上的兒子,看見他沒什麼事,但是也被敲門聲給驚醒了,睜開失神的眼睛迷茫地打量著四周,低聲地問:「爸……怎麼了?」

「我去看看。」江洛剛才根本沒脫衣服,他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敲門聲還在繼續,用力之大,幾乎連薄薄的門板都有解體的趨勢。

不用想,他也知道來的是誰,認命地嘆口氣,打開門,已經有不滿的鄰居出來探頭探腦了,楚凌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只一眼就把那些好奇的視線全都逼了回去,轉過頭來看着他,臉色鐵青地說:「我對着一桌子菜等你吃年夜飯,可你讓我等過了新年!」

相比之下,江洛平靜地很,一手扶在門上,似乎沒有邀請他進去的打算,發黑的眼圈帶着疲倦,默然地看着他和站在樓梯口的安華,什麼也不說。

「好了。」楚凌看樣子也不想進去,他放柔和了臉上的神色,聲音也低了下來,「有什麼話,我們回家說吧,我想說的,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我還給你帶了禮物,是我自己雕的椰子殼,很漂亮的,來吧,我們回家。」

說着。他伸出手去拉江洛的手,卻被江洛給躲開了,還是用那種疲倦的聲音低聲地說,「楚先生,請自重,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了?你在說什麼?」楚凌的臉色更難看了,「我知道……回來我就知道了,是安華那個混蛋小子不好,我已經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了,反正他就和你的兒子一樣,等到了家你要打要罵,都沒有關係,來,回家吧,還有小晴呢?上次看見他,我都沒有認出他來,才一年的時間,他出息多了,和你當年一樣!無怪有個傻小子也喜歡上他了哪!」

他瞪了身後的兒子一眼,卻是愉快大過憤怒。

「楚先生。」江洛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一股又酸又苦的氣息在喉嚨口翻湧著,他勉強控制自己沒有失態地說着話,「你們請回去吧……讓我們安靜一點過個年……」

「什麼啊」楚凌不耐煩地說,「都老夫老妻了,你還跟我來這套嗎?洛,回家吧,回家之後我們也可以好好談啊,象這樣站在這裏,可以談什麼?解決掉什麼問題?你心裏的委屈可以對着我發,但別這樣悶着啊!洛,我們都快五十的人了,講點道理好嗎?」

「是啊。」一直沒上前的安華也怯怯地開了口。「那個……回家之後,我任憑您處置……但是,無論如何,先回家吧?」

江洛心裏的火氣開始上升,但是他表面上絲毫沒有帶出來,很平靜,甚至帶了點凄涼地說:「我謝謝二位的好意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就讓我們父子倆清凈清凈吧,這個日子,連討債的都不會上門,好不容易可以歇歇的……什麼事等過年之後再說也一樣。」

楚凌情不自禁地走近他,溫柔地說:「過年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嗎?非要在這裏過,洛,你還是這麼個犟脾氣,好了,別生氣了,乖,現在我不年輕,抱不動你了,不然,哪裏還用站在這裏多說。」

他伸手去攬江洛的肩膀,又被閃開了,心裏有些不高興地問,「怎麼?還賭氣?」

江洛狠狠地咬緊牙關,低聲說:「我沒賭氣,楚先生,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就算沒有那件事,我們之間也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你明白嗎?我累了,我不想再忍受下去,就算一年前你沒有死,我也是要離開你的……」

他抬起頭來,盯着楚凌,目光中是一種絕望的平靜:「我們已經結束了,你為什麼要活着回來呢?那時侯我們就一刀兩斷了不是很好嗎?起碼,現在我還不至於再受你的打擾!我是一個普通人,我想過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嗎?能不能請你們不要一天到晚來干擾我了?!要不是你們,這個春節我可以過得挺好的,我求求你們,就讓我安靜幾天吧!」

楚凌頭疼地按住太陽穴:「洛!你是怎麼了?怎麼這麼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真的盼望我死在外面你才高興?我活着回來反而不好?這是什麼怪邏輯啊!我們都結婚二十幾年了,你現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你知不知道我是費了多少力氣吃了多少苦才回來的?一回來你就給我搞這種事!」

江洛毫不留情冷冷地說:「結婚離婚也是人之常情,我沒有必要從一而終,更何況……我不認為我和你是結過什麼婚的!」

「江洛!」楚凌氣急地吼,「你有完沒完?!大過年的你就故意和我作對嗎?到底要怎麼樣你說話啊!」

「我只想安靜地過個年。」江洛立刻就頂了回去,「我忙了一年,就這幾天能睡個好覺了,求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你有為我想過嗎?九死一生地回來,家裏都變了樣了!你又是這個樣子!你有氣的話對我發就是了,不要這麼陰陽怪氣的!」

江洛的聲音毫無溫度:「我不敢。」

「你在鬧什麼彆扭啊!我的事很多,很忙!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來接你的,你還這麼不領情面。」

「楚先生的面子我領不起,我也沒有這個美國時間和誰鬧彆扭!」江洛的眼眶忽然一熱,他咬着牙說了句:「我孩子還病著呢!」就要把門給關上。

一直乖乖地低頭站在旁邊的安華聽見最後一句話忽然臉色大變,緊張地衝到江洛面前:「什麼?江晴病了?嚴重不嚴重?上醫院看過了嗎?他是哪裏不舒服啊?他……」

「對不起。」江洛皺着眉頭看他抓在門框上的手,「他沒什麼大病,只是想好好休息而已,如果你真關心他,請現在離開。」

安華急得聲音都顫抖了:「怎麼會生病的?我最後一次見他,他還好好的,就是在生我的氣……我上次來,不是說他累了在睡覺嗎?怎麼好好的就會生病呢?讓我進去看看他好不好?」

「不行。」江洛嚴厲地說,「我想,他並不願意見你。」

「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安華的心都亂了,「看見他沒事就好!求你了,讓我進去看他一眼吧!」

江洛陰沉着臉,伸手用力地把他往外推:「你不見他,他就不會有事了。」

安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回頭求援地看看老爸,偏偏是一副自身難保的樣子,前面又是江洛從來沒有見過的嚴厲臉色。心愛的寶貝躺在裏面,還不知道究竟怎麼樣了。

他的心象是被油煎了一樣,眼看江洛真的要關門,情急之下,什麼都顧不得了,雙膝一屈跪了下來,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

不要說是江洛,連楚凌都被他這一手給嚇住了。

安華眼睛都急紅了,站起來大聲地說;「過了今天,要殺要剮都隨您便!我今天一定要進去看他!對不起!恕我無禮了!」

他猛地用力推開江洛,就這麼衝進了房間,江洛被他推得身體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楚凌急忙伸手扶抱住他,氣急地喊:「死小子!你是想死了嗎?!」

房間里傳來安華痛心的叫喊:「晴!你怎麼了?」江洛聽了臉色一變,掙開楚凌的手就往裏面衝去,楚凌緊跟在後面。

「小晴?!」江洛擔心地喊,看見兒子被安華緊緊地抱在懷裏,臉色還是很差,但是並沒有出什麼大事的樣子,聲音很微弱地對他說:「我沒事……就是累了。」

他稍微放下一點心來,無奈地看看在房間里的那父子倆,冷冷地說:「現在人也看過了,你們可以走了吧?他需要休息。」

楚凌緩緩地掃過凌亂不堪的房間,把手放在他肩上,低沉地說:「對不起……」

江洛回過頭看着他,淡淡地說:「你沒什麼可抱歉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安華緊緊地抱着江晴,全部心思都在懷裏的人身上,根本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麼,又痛又悔地問:「生病了為什麼也不告訴我?昨天我來你一定也在病著對不對?從什麼時候就開始不舒服的?看過醫生沒有?現在哪裏疼?說話呀,是我在這裏,你聽見了嗎?」

他低下頭,用自己的臉貼著安華的臉,輕輕地磨蹭著,聲音都哽咽了:「晴……是我在這裏……對不起……對不起……要是我知道會這樣,一定不會放你走的……晴……原諒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嗎?好嗎?我們這就回家……好不好?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你……我發誓……」

江晴低垂著睫毛,輕輕地,無力地咳嗽了幾聲,虛弱地說:「我沒事,就是著了涼……休息幾天就好了,謝謝你關心。」

安華被他那生疏的語氣弄得不知所措,不確定地看着他:「怎麼了?還在發燒嗎?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可以對我說啊。」

江晴索性閉上了眼睛,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累了,我想睡覺。」

安華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把他放下,裹好被子,輕聲說:「好,你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

江洛忍無可忍地走過去,用手指著門,命令地說:「給我出去!」

安華從來沒有這麼畏懼地看過江洛,他懇求地說:「讓我陪陪他,照顧他,好嗎?我保證不會吵到他的……我只想……」

「你在這裏他沒有辦法養病。」江洛無情地說,「如果你沒有恨到想他死的地步的話,就給我出去,讓他一個人獃著。」

安華不敢違拗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戀戀不捨地看着江晴,看見他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心裏針刺一般地難受,他轉向江洛,做着最後的努力:「能不能……讓我晚上再來看他?他喜歡吃粥,我給他帶張姨做的香菇雞肉粥過來……」

江洛刀一樣的目光劃過他們,冷冰冰地說:「不敢勞駕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只要你們不來煩他,他就不會有事的。」

安華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是在那麼凌厲的目光下,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以前的江洛,一直是那麼溫柔和藹,對他是百依百順,他從來沒有見過江洛這麼嚴厲的時候,一時竟有些膽怯心虛。

楚凌輕輕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放在柜子上,對江洛說:「我們先走了,有什麼事,給家裏打電話。」

說完,他們離開了房間,江洛看着他們關上了門,提步過去進了廚房,邊捅爐子邊說:「我把稀飯給你熱一熱吧?想吃嗎?吃點東西身上有力氣。」

「我不餓……真的。」江晴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昏昏沉沉地閉着眼睛,「他們走了嗎?」

「走了。」江洛狠勁地掏著爐子裏燒完的煤渣,似乎要發泄什麼似的,「不用管他們,過幾天他們覺得沒趣了,自然就會放手。」

「放手?」江晴把這個詞重複了一遍,喃喃地說,「真的嗎?真的可以這麼容易放手嗎?」

江洛小心地壓上一塊新煤,把裝稀飯的鍋放到爐子上面,稍微加了一點水,自己啃著半個剩下的冷饅頭回到房間里,憐愛地坐到床邊看着他:「等一會兒就可以吃了,然後吃點葯,好好躺着吧,趁這幾天把身體養好,過了年,爸爸去工作了,誰來照顧你呢。」

「我沒事的……」江晴再一次地重複著,「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小皇帝,哪裏就弱到這個地步了呢,爸……你才說過的那個清潔工的夜間工作,等我病好了之後,我想去試試……」

江洛怔了一下:「不用了,我們現在的債都還清了,用不着這麼拚命地干,你還是把身體養好要緊,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爸爸會解決的。」

江晴睜開眼睛,獃獃地看着天花板,輕聲地問:「爸……給我講講媽媽吧……」

「怎麼會想起她來?」江洛勉強地笑,「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是啊,小時侯我問起你我媽媽呢,你總是說媽媽走了,」江晴的目光閃爍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那個時候我不懂事,每一次看見他在地上打滾地哭喊要媽媽,都覺得好奇,因為我根本沒有這個概念,媽媽是什麼……等到我懂事了,也知道了,這個話題不該問……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看在我病了的份上,就告訴我吧,媽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江洛沉默了一會兒:「我和你媽媽是大學同學,她人很漂亮,性格也很開朗,當時我和另一個男生都在追她,畢業的時候,她選擇了我……當時我就想,幸福,也不過是這樣了……我分在稅務局,她進了一家會計事物所,很快結了婚,後來我就碰見了他……往後的事情,你也可以想的到……有了你……」

江晴的眼睛依舊盯着天花板,輕輕地咳嗽著,側過頭去,低聲問:「然後呢?」

「有一次我下鄉,出了車禍,天黑著,一車的人都死的死,傷的傷,山路又遠又不好走,當時的通訊也不發達,我們這些人分到不同的鄉衛生所去治療,彼此也聯繫不上,和家裏也聯繫不上,我頭撞到了,只能簡單地包紮了一下,醫生說撞到頭要留下來觀察,我惦記着說過要回去的,就搭了驢車往回趕……天黑了,還下着雨,我頭上的血還在往下流着……到了鄉里換上拖拉機,趕到縣裏是頭班車……我什麼都不顧……只有一個心思:要趕快回去……天亮了回來,我站在街上,才意識到,自己這麼急地往回趕,是為了見他,整整一夜,我都在想着他,根本就沒有想過你媽媽一秒種,然後我就知道,我真的已經愛上了他……而不是你媽媽……

「我直接衝到他家裏,開門的時候他都嚇呆了,緊緊地抱着我,我提着的一口氣鬆了,就這麼昏倒在他懷裏……那時我才知道,什麼是幸福……」

江洛很平淡地說着,曾經激烈的往事,也許,再濃烈的愛情,經過幾十年的沉澱,也會歸於平淡。「我晚上才回到自己的家,你媽媽都快急瘋了,她還懷着孕,只知道我出了事,先回來的人也說不清楚我到哪裏去了,誰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她哭腫了眼睛,只有在家裏等著,什麼都沒吃,等了一天……直到我回去……」

「知道嗎?只有當一個人處在危機的時候,才會知道,他最愛誰,誰最愛他……我當時,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他……只有他……」江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是,我到現在才明白,他,並不是這樣……」

他起身去盛了半碗稀飯,有點煮糊了,散發出淡淡的焦米香,小心地用勺子舀了送到江晴嘴邊,慢慢地喂他吃下去,江晴吃得很慢,甚至有些艱難地吞咽著。

「再後來事情就鬧穿了,我家裏幾乎吵翻了天,你爺爺……一邊往死里打我一邊說,要我以後要飯也不要到他的門上去……你媽媽倒是很平靜,她答應生下你之後就和我離婚,說反正也是這樣了,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她是個驕傲的女子,根本不屑於死纏爛打,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後不管怎麼樣,不要再去找她,她不想再和我有任何關係……只給你餵了兩個月的奶,她就走了,走之後,她現在的丈夫,也就是我以前的情敵忽然找到我,狠狠地揍了我一頓,也跟着她走了,他們現在過得很好,我也很高興,我辜負了她,當然希望她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江晴吃完了稀飯,江洛擦乾他的嘴巴,問他還要不要吃,他搖搖頭。

「就是這樣了……我對不起你媽媽和你……我一直隨身帶着她的照片,每天都在祈禱,她能過得比我好,希望她能幸福,」江洛自嘲地一笑,「當然,她是有資格得到幸福的。」

「我想看……媽媽的照片。」江晴提出要求,江洛從貼身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發黃的,用塑料紙細心包好的照片放到他手裏,他貪婪地看着,象要把照片上的圖象印進腦袋裏一樣。

等江洛收拾好廚房回來的時候,江晴已經睡著了,手還牢牢地握住照片不放。

**********

晚上的時候,安華果然來了,輕聲但是鍥而不捨地敲著門,十分種之後,江洛沒辦法地打開門,冷淡地問:「有何貴幹?」

「我送粥過來……」安華有些膽怯地說,把懷裏抱着的保溫壺遞了過去。

江洛皺着眉頭看看他,又看看那個大大的保溫壺,淡淡地說:「多謝費心,用不着了,我們家雖然窮,一碗粥還是喝得起的,他生的只是小病,等真得了絕症的時候,你再來不遲。」

說着,他就要把門關上,安華急忙伸手擋住門,情急地問:「他怎麼樣了?好了一點沒有?」

「他很好。」江洛瞪視着他放在門上的手,安華訕訕地縮了回去,「這粥是我自己熬的……能不能讓他喝一點?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要是他喜歡,多吃一點就好了……總是吃不了多少,身體怎麼會好。」

江洛看着他,那麼高大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竟然有着手足無措的笨拙,不禁把聲音放緩和一點:「別再來了,你們是不可能的。」

「啊?!」安華不明白地抬起頭。

「我是不會讓自己的兒子也成為同性戀的。」江洛明確地表示,「就是一個人孤獨一生,也比被人傷害好,在同性戀當中,能得到幸福的……太少了。」

「我會愛他一輩子的!」安華急急地說,「請您相信我,我會給他幸福的,不,我們會一起得到幸福的,一定會的!」

「一輩子嗎?」江洛憐憫地一笑,「天底下一相情願的事太多了,你要是真的愛他,就放了他,現在他什麼都失去了,只除了這個家還能讓他躲一躲,如果你連這個家都不放過的話……還不如直接毀了他好了。」

趁著安華髮愣的時候,江洛關上了門,聽見兒子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走過去一看,江晴醒了,正俯在床沿上有氣無力地喘息著,咳嗽著。

「是氣管發炎了嗎?」江洛擔心地過去替他拍拍背,「要不然……還是帶你去看病吧?」

「小……小毛病而已……」江晴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喘著氣笑笑,「上什麼醫院……爸,我沒事,體溫不都降了嗎?現在只有低燒而已,過節的時候都得掛急診,要花兩倍的錢呢,等到過了節,說不定都好了……」

他躲在江洛懷裏,平靜著呼吸,過了很久才說:「有的病,不治也會好的……」

江洛一陣不忍,你是想說,有的病,治了也沒用嗎?他安慰地拍著兒子的背,拍哄了一會兒,江晴又睡著了。

新年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安華每天都來報到,送來肯定會被拒絕的粥湯補品,也從來只能站在門口,一步也跨不進去,他每次問的一大堆問題,江洛也從來不予回答。

江晴的病,倒像是好了起來的樣子,只有夜裏還會發點低燒,還是咳嗽,咳到胸痛,咳到喘不過氣來,人也瘦了下去,胃口本來就不好,現在更是什麼都不想吃。

而楚凌,再也沒有來過。

江洛壓根不再提這件事,每天除了出去買點東西,就是在家照顧江晴,看着他似乎是好了,假期正好結束,他不放心地叮囑了江晴很多話之後,要去會計事物所上班了。

報到的第一天,什麼事都沒有,那裏的老闆兼主任是他的老同學,對他態度還算客氣,不是那麼呼來喝去的,安排他做的工作是核對,一天下來,眼睛酸痛酸痛的,回到家裏已經很晚,匆忙把稀飯做好給江晴吃下,自己也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之後,就睡覺了。

第二天,他繼續去上班,老闆的態度卻截然不同了,一個勁地笑着說他這樣的人才幹這種低等的腦力勞動是太浪費了,這裏的小廟容不下他這尊大佛,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他被解僱了。

江洛無話可說,很平靜地聽完了之後,說聲謝謝就走了,明顯地聽到身後人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的話,是不是要考慮些別的辦法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有限的存款減少到零才有所行動,要是只有他一個人也就算了,可是還有江晴呢,他現在病弱得就象一隻小貓,不能不考慮得多一點。

他一邊騎着自行車一邊想着,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才想起來應該去買一點菜的,順便再買上幾個雞蛋,老是稀飯鹹菜的江晴的營養也一定跟不上。剛拐了一個彎,迎面就碰上一個他此刻絕對不想見的人。

裝做沒看見,騎着車子就要從他身邊繞過去,楚凌一把抓住了車子的龍頭,居然就把車子給硬停住了,江洛避無可避,索性開門見山地問:「是不是你乾的?」

「是。」楚凌供認不諱,深邃的眼睛看着他,線條分明的臉龐,古銅色的皮膚,高大英挺的身材一點也沒有走樣,看上去充滿了男性的魅力和剛強,絲毫看不出是超過五十歲的人了。

江洛很奇怪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居然還會被他所吸引,他垂下眼睛,盡量平靜地說:「我只是問問,請不要介意。」

楚凌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江洛是氣糊塗了嗎?

「就這樣,再見。」江洛推車要走,楚凌沒有鬆勁,依舊把著車子:「你去哪兒?」

本來不想回答他的,可是江洛現在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了,只好如實回答:「去買菜。」

「還買什麼菜,我有話要跟你說。」

江洛疲倦地搖搖頭:「我沒時間,我兒子還病在家裏,我得回去照顧他。」

「他不在家裏,剛才安華把他接走了。」

輕輕的話聽在江洛的耳朵里就象炸雷一樣,他猛地抬頭,怒視着楚凌:「你們這是綁架!」

「冷靜一點,洛,你仔細想想,小晴的病在這樣的地方是不會好的,安華真的愛他,這些天都快急瘋了,他也是為了小晴,想讓他快點把病養好,你是小晴的親生父親,難道你不想這樣?」

「不用說了,」江洛打斷他的話,「把兒子還給我。」

「那跟我回家。」楚凌似乎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處,強硬地拉住他的手:「想要兒子,就自己來接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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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愛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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