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我受不了了……」

坐了兩個月的馬車,路郝仁臉色慘白、有氣無力地垂在窗邊,努力想要吸幾口新鮮空氣,好撫平暈車的痛苦。

再坐下去,他一把老骨頭都要散光了。

相較之下,舒適自在地窩坐在馬車裏的小卓,身子自然而然地跟隨着車輪的前進而微微搖晃着,小手熟練穩定地撥動着放在小茶几上的黃金小算盤,算帳算得可快樂了。

路郝仁暈車暈到發白髮青的臉在望向猶一臉紅潤的女兒時,情不自禁呻吟了起來。

他這女兒不是人,肯定是九天妖怪來降世的啦!

「爹,要不要再暍點酸梅湯?」小卓笑咪咪地拿過身邊一隻胖胖銀壺,「這柳州的酸梅湯真好喝,再嘗點?」

他現在的胃就有夠酸了,不需要酸梅湯再來湊熱鬧。

「小卓,京師到底到了沒?」可憐他老人家只剩半口氣了。

「差不多了吧。」她心不在焉地道:「早上阿虎、阿彪來報告過了,再五里路便能進入京城,現在都過午了。」

「感謝老天!」路郝仁險些高興到厥過去。

話才剛說完,熱鬧的人聲已經逐漸包圍住他們,剛剛還氣若遊絲的路郝仁猛然坐直起身子,精神抖擻地掀開了帘子。「到了嗎?我們到了嗎?」

小卓強忍住笑,揶揄道:「路老爺子,您精神不錯呀。」

「我要吃京師有名的香酥卷、糖心烤鴨……還要去逛書鋪、古玩店,啊!風景名勝也不能少。」他熱切地屈指盤算,

「敢情您忘了我們進京所為何事呀?」她涼涼發問。

呃……路郝仁瞬間噤聲。

「要吃要玩,行!但是先找到人再說,」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可是京師這麼大,人這麼多,要怎麼找?」路郝仁委委屈屈地道。

「現在你也會這麼想了?怎麼在借人家錢之前就沒考慮過這些呢?」她哼了一聲。

路郝仁慚愧得頭都抬不起來,這一路上他已經被女兒早叨晚念到雙耳都快滿出來了。

他自然明白女兒說的句句都是道理,可偏偏他……

「「我就是心太軟,心太軟……」路郝仁忍不住忘我地低吟淺唱起來。」

小卓冷冷挑眉,「有那個氣力唱歌不如專心點找人,我就不信把京師整個翻過來還找不着人、討不回債。」

「寶貝女兒,那你意下如何?」路郝仁搓着手陪笑問道。

「那還用問?」她陰森森一笑,小臉上滿是堅決。「直接去敲宮門,要裏頭的皇帝老兒給個交代。」

「什、什麼?!」路郝仁失聲慘叫。「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是啊。」她掏出那本細心收妥的天字二號帳本,翻到某一頁,指指上頭說:「那人地址寫的是京師皇宮,咱們當然可以大大方方進宮要債。」

「你瘋了不成?皇宮守衛森嚴,怎麼進得去?再說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怎麼敢要皇上給個交代,要是皇上一不高興把你推出去砍頭,那還要錢要個鬼呀?」他滿面驚駭。「不行!爹不准你去送死兼胡來。」

小卓神情堅定,固執地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今皇上英明神武又是個仁君,我才不信他會為了這區區一百兩銀子就砍我頭,替他自己留下個臭名永傳後世。」

路郝仁瞪着女兒,真不知她究竟是天真還是勇敢,是聰明還是笨蛋?

「不行、不行,太冒險了,區區一百兩銀子而已,犯不着為了這樣惹惱皇上,你可知皇室威權滔天,豈是咱們小老百姓碰得了的?」路郝仁被女兒的莽撞嚇出一身冷汗。「還有,那位公子寫是這麼寫,萬一他是騙咱們的呢?萬一他跟皇宮根本一點千系也沒有,那咱們怎麼敢跟皇上要這筆不明不白的帳?」

「如果不是皇宮中人欠的債,那皇上更應該出面處理了,在他老人家治理的太平盛世里,竟然有人打着皇室的旗幟招搖撞騙,破壞皇室的形象,他能不管嗎?」小卓說得理直氣壯。

路郝仁聽得目瞪口呆。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但是、但是……皇上是天子,皇宮是高不可攀,不得冒犯的……

「爹,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筆帳收回來的。」她安心地拍拍老爹顫抖的肩頭。

「我擔心的不是帳收不收得回來呀!」他都快哭了。

他就只有這個寶貝女兒,雖然老奸了點,狡猾了點,霸道了點,精明了點,可還算是孝心旺盛,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教他還怎麼活呢?

「噢,那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牽連到你和「貸你一生」的。」她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這不是重點啊……」路郝仁都哭了。

「待會兒先到咱們家分號去歇下,明早我就去敲皇宮的大門。」她樂觀地道。

「小卓……」

「好,就這樣決定。」

「小卓……」

「爹,你別再哭了,鼻涕眼淚糊得滿臉都是,怪髒的。」

「嗚嗚嗚……」

「乖啦,乖啦,等會兒先讓你吃飽飽,這不就好了嗎?」

「哇——」他哭得更大聲了。

一大清早,頭上綁着白布條,布條上寫着「欠債還錢」四個字的小卓仍是一身嫩綠衫子,一頭烏黑長發在兩側梳成兩個小小的髻,其餘的綁成了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後,水靈秀氣的小臉上滿足果敢和堅持,抱臂殺氣騰騰地往皇宮高大的朱門前一站。

「小姑娘,你要做什麼?」威風凜凜的皇城守衛喝問。

「守衛大哥,小女子僅代表江南「貸你一生」錢莊來向皇宮裏的某人催討一筆銀子的。」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小卓笑得好不誠懇殷勤。

「胡說八道!皇宮裏怎麼會有人欠你銀子?」守衛可是把宮裏的每個主子都當神一樣崇拜,怎麼禁得起有人污衊他心目中的偶像?

「這件事是有個前因後果的,我——喂!喂!放開我呀!」

她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高高地拎了起來,然後飛扔了老遠。

守衛功夫極好,力道恰到好處只讓她微微踉艙落地而沒受傷,但小卓已經是滿肚子火氣了。

搞什麼東西?幹嘛連話都不讓人說完?看她南方來的好欺負啊?

小卓不死心地又捲起袖子小跑步衝過來,可是再度被守衛「扔」了出去。

就這麼來來回回扔了又跑來,跑來又扔離好幾趟,小卓喘氣如牛,守衛也氣喘吁吁。

「你到底想怎樣?」守衛火大的質問。

「我才想問你到底想怎樣?」她火氣更大。

「好你個大膽小女子,我是給你一條活路走,別不識好歹啊!要是冒犯驚擾了宮裏的任何一個主子,你就人頭不保。」

「奇怪了,你連話都不聽我說完就把我扔出去,知不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咱們不是號稱禮儀之邦、泱泱上國嗎?」她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守衛說不過她,氣得往前一站。「怎麼樣?我就是下讓進,咬我呀,咬我呀!」

小卓一直想保持合法討債、禮貌催帳的風格,可是偏偏天不從人頭——

「好!有你的,」她心下已生一計,轉頭就走。

守衛鬆了口氣,卻沒想到小卓是偷偷繞到另一頭去了。

這裏是皇宮的側門,小卓昨晚便打聽過了,時不時會有些太監或宮女打這兒進進出出的,守衛也比較好說話。

話說回來……

她瞪着清晨曙光中,那兩扇緊閉的大門。

要死了,什麼守衛比較好說話?根本就沒守衛,而且門還是栓上的,她推也推不開,又不能明目張膽地高聲叫門。

正在氣餒時,驀然傳來咿呀一聲,高大朱門緩緩被拉開來。

小卓大喜,抬頭就要諂媚的打聲招呼,沒想到就這樣望進一雙深邃、溫柔如水的黑眸里。

心兒沒來由地漏跳一拍,她怔怔地仰望着眼前這容貌溫雅俊挺的高大男人。

他的眼……溫柔明亮得教人心疼,可是深入細看,她卻在其中窺見了一抹智慧與深藏着的灼熱……

「姑娘,這麼早?」他的聲音溫和醇厚好聽的在她頭頂響起。

話說回來,這男子長得好俊哪,只是……

「怎麼了嗎?」他平靜地問道。

「你……」她有點狐疑地仰視着他,「常常遇見有人大清早堵在這裏嗎?」

鳳賦認真地思索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麼一點也不吃驚,或是感到奇怪,怎麼有人一大清早頭上綁着白布條杵在這兒鬼鬼祟祟的?」看他穿着純凈的白袍系著金腰帶,很有氣質的樣子,應當不是皇宮裏的侍衛之類的,那他到底是誰?

太監嗎?哎呀,真是暴殄天物。

小卓滿面同情,眸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瞄,隨即臉頰飛紅。呸呸呸!她到底在胡思亂想個什麼東西?知不知羞呀?

她連忙收回眸光和心神:心兒卜通卜通狂跳,心虛地對他乾笑。

鳳賦疑惑又近乎着迷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小臉神情變幻快速的模樣。

這位姑娘真了不得,他還沒見過像她這樣表情生動、千變萬化的人。

「說得也是。」他清了清喉嚨,慢條斯理地問:「姑娘,你怎麼一大清早頭上綁着白布條杵在這兒鬼鬼祟祟的?」

「對啊,我一大清早就綁着白布條在這裏鬼鬼——」小卓話接了一半才頓覺不對勁。「喂,講話客氣一點,我是謙虛這樣說,你也用不着照着問哪。」

「噢,姑娘所言甚是。」他立即認錯。

「這還差不多。」她得意洋洋。

鳳賦忍不住露出微笑。

「呃……」他們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最後還是小卓忍不住先開口。「你沒打算再說點什麼嗎?」

「姑娘的意思是?」他溫和地問道。

「就是……就是……」對腦袋瓜永遠急速轉動個不停的小卓來說,一遇到像他這麼斯文俊秀又慢半拍的人,她不禁有種莫名的挫敗戚。「哎呀,算了,你是皇宮裏的人嗎?」

「是。」他微微挑眉,不過禮貌地沒有指出她的廢話問題。

「太好了!」她歡呼一聲,立刻就想拿出帳本,幸好及時忍住了。「那麼我可以勞煩公子一件事嗎?」

「姑娘請說。」鳳賦不禁被她熠熠發光的明亮圓眼睛吸引,回以一笑。

她不知道他是誰,那麼表示他這次的微服出宮算成功羅?雖然他才剛踏出側門還不到兩步遠。

「不知公子方不方便帶我溜進皇宮裏?我有點事想找皇上商量商量。」她說着說着有點膽戰心虛起來,乾笑着往下說:「嘿嘿,嘿嘿嘿,就是……你知道的,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那個……關於原則還有職業道德……請皇上主持公道……勿枉勿縱……天下為公……」

她講到哪裏去了?

話說回來,皇帝是這普天之下權力最大的人,皇宮是這世上最高貴森嚴的地方,饒是她昨兒跟爹爹拍胸脯保證地說了半天,可真的要踏進皇宮找皇帝老兒幫忙……還真有點心驚驚。

鳳賦聽得滿頭霧水,一臉茫然。

「不方便嗎?」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突然間覺得這好像不是個好主意了。

仔細想想,皇上日理萬機,哪會為了區區一百兩銀子就替她作主?若認真要追究起來,恐怕還要她先來個滾釘床才能告御狀的戲碼。

再講究一點的,說不定還要做全套的,比方說先來個攔轎喊冤哭遞狀紙,然後滾釘床、拶手指,最後立下生死狀,就算告贏也要流配三千里……

小卓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

去年季末寒冬柳家老鋪子藥材大出清的當兒,請來了當紅戲班子,唱的便是「宋帝閨中好友蒙奇冤,其子伯當滾釘告御狀」,她親眼瞧見那主角滾釘床時呼天搶地、鬼哭神號的慘叫聲,真是聲聲猶在耳啊。

「其實……」他張口欲言。

她望着這堵高聳得宛若要入雲天的朱紅側門,一股凜然敬畏不覺油然升起——

可是如果這筆債不討,她以後還如何在江南錢莊界立足?如何對廣大的客戶和鄉親交代?

小卓想到頭都快裂了。

「姑娘……」

「如果真的不太方便,那我可以想想別的法子。」她瞥了善良的,看起來就是個好人的他一眼,自言自語道:「嗯,皇上是聖明人、斯文人、讀書人,應該也不太會為難他善良有為的好子民,我看我還是不要害你被罵好了。嗯……想什麼法子呢?要不然來投書好了,還是皇城貼佈告?不對,這樣不是當街給皇上難看嗎?」

鳳賦盯着她自問自答叨叨不休的樣子,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她哀怨地別了他一眼,「取笑一個陷入強烈矛盾痛苦掙扎的小女子是何等不道德的行為?」

「對不住,」他一怔,連忙致歉。

「也用不着道歉啦。」她眼兒骨碌碌,小腦袋瓜不斷轉動着。「看樣子還是要想別的法子了,你這個老實頭,若是連累了你被人責罰,我也過意不去。嗯,就這樣。」

她話說完轉身就往回走。

「咦?」鳳賦愣愣地望着她,心裏漲滿疑惑,不假思索的大步追上去。「姑娘!姑娘等一下。」

小卓狐疑地回頭,「幹嘛?」

「你……」他凝視她小巧的臉蛋,不知怎麼的心頭微微一熱。「你不是想進宮嗎?」

「對呀,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太好。」

「怎麼說?」

「我怕皇上不等我話說完,便一個老大不爽把我推出午門斬首。」她誠實道。「再說萬一連累了你也不好。」

她雖然擅長暴力討債,可也沒有殃及無辜的習慣。

他溫柔的神情看起來有點古怪。「其實皇上不全是大家想像中的那樣。」

「你跟他很熟啊?」小卓先是嗤之以鼻,隨即苦口婆心地教誨道:「這位公子,雖然你是身在皇宮而我在民間,但是對皇上這種很厲害、很威嚴、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不見得比我了解喲。」

「哦?」他眨眨眼。

她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開口,「正所謂伴君如伴虎,皇帝高高在上,草民低低在下,皇上一句話,壓死草民無數。這位少年,你自己在宮裏要好自為之啊,凡事謹言慎行,別說姊姊沒有告訴你。」

「噗!」他知道不應該,但還是憋不住。

「你不要笑,有很多事情是越靠近的越看不清楚,知道嗎?」她老氣橫秋的提醒他,「瞧你這麼年輕,想必剛進宮當差不久吧?皇宮那麼大,你應該也還沒見過皇上對吧?總之聽我的准沒錯,這可是我走跳商場三年來的心得之一。」

「多謝姑娘貴言相勸。」鳳賦眸中閃動着笑意。「在下會銘記在心。」

「別客氣,相逢自是有緣嘛。」她大方地拍拍他的胸膛,可隨即意識到掌心碰觸下的溫暖和堅硬……她閃電縮回了手,小臉沒來由的一紅。

他看起來斯文儒雅,可胸膛肌肉還挺有料的嘛。

小卓心慌意亂起來,頰邊燥熱難當。

奇怪,她是怎麼了?往常她才懶得碰臭男人,也嚴格禁止有臭男人搭訕,可是她怎麼越摸他越覺得自然又順手?

鳳賦凝視着她,心跳也亂了好幾拍,聲音低沉輕柔地喚:「姑娘……」

「做什麼?」她別過頭去,精明的小臉難得閃過一絲羞赧。「你想同我說什麼?太露骨太直接的話我可不聽,人家可是個純情小姑娘,高風亮節、貞操清白不容挑逗——」

「我遲到了。」

啥?

小卓猛然抬頭,一臉錯愕。「你說什麼?」

「我遲到了。」他微感歉然地道:「實不相瞞,在下跟人有約,所以現在恐怕不能與姑娘多聊了。」

「你耍我啊?」她小臉一陣紅一陣白。「我還以為你是要跟我說——」

「嗯?」他睜大深邃的雙眼,溫柔的看着她。

「說……」她小嘴張了半天,最後還是把衝上喉間的話再吞了回去,忿忿道:「沒事,去啦、去啦,有多遠走多遠,又沒人綁着你的腿,去去去!」

搞什麼,明明又沒想怎樣,幹什麼用那麼溫柔曖昧的語氣和眼神同她說話?害她以為……以為……

見鬼了!她瘋了不成?不然她走想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怎樣」?

小卓驚慌地心悸著,急忙背轉過身子暗自撫著狂跳的心頭,懊惱地低咒自己。

一百兩銀子連本帶利的帳該怎麼收回還沒個影呢、她就在這兒發什麼癲啊?

肯定是京城的水質有問題,教人心慌,再不就是風吹得太涼爽,讓人頭暈,還有水上不服……對!肯定是這樣沒錯。

他真的要遲到了,這是從未發生過的狀況,但明明知道應該舉步離開,鳳賦遺是猶豫地凝望了她一眼。

她怎麼了?背影彷彿在微微顫抖,難道是哭了嗎?

糟了,惹哭女子是天地不容的,他父皇、母后也從小耳提面命,最下流的男人會讓女人流淚,最無能的男人也才會讓女人好累……

他是將來要成為仁愛天下的一國之君的人,現下又怎麼能傷了百姓子民的心呢?

鳳賦心一驚,想也不想地一個大步向前。「姑娘,姑娘,在下想到一個好法子了。」

「不需要你的餿主意。」小卓沒精打彩地道,還兀自為自己的失常痛心呢。

「我是真心誠意的,這個給你。」

他自懷裏掏出一隻溫潤碧綠剔透的龍鳳玉環,上頭還用大紅綉線交織著金線,打成了複雜卻美麗的如意結,底下還系著顆珍貴的珊瑚寶珠帶穗兒。

小卓打小在錢莊里長大,什麼樣的金銀寶貝沒見過?自然也養成了一雙具有高度監賞力的火眼金睛。

她吸了口冷氣,雙眼發光。

好一隻價值連城的龍鳳玉環,雕工細緻出色,玉石本身還是百年罕見的極綠冰種,光是綴著的那顆嬌紅珊瑚寶珠,怕沒有三萬兩銀子是買不到的。

他究竟是誰?身上怎會有這麼貴重的稀世寶物?

「你……偷來的?」她小臉陡然變色,慌張地左顧右盼,低叫道:「我就奇怪你做什麼大清早偷偷摸摸打側門溜出來,原來你是——欺,什麼不好做偏偏作賊呢?還不快點把寶物還回去?想殺頭呀你!」

「我不是賊。」鳳賦啼笑皆非,同時又新鮮希罕至極地瞅着她。

循規蹈炬了二十幾年,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將他誤認為賊的,他在驚訝之餘,也不禁感覺到心頭竄過一陣奇異的騷動感,終於不再被當成個死板板的好人……這感覺還挺不賴。

「怎麼不是?」她憂心忡忡地道:「別怕,做錯事沒關係,知錯能改就好了。聽我的,快點還回去,說不定還沒人發現呢。好歹也是在宮裏當差的,說不定熬了幾年就能升上總管還是領班什麼的,你一個大好青年實在不必要為了一時手癢衝動就鑄下大錯。」

「其實我真的不是——」

「人家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對不對?日子再怎麼過不下去,再怎麼難熬也得有個底線對不對?總不能為了錢就禮義廉恥都不顧了,你說是不是?人是有格調的,不該為了幾個臭錢就侮辱自己的人格。」

哇,真想不到她這個愛錢鬼也會說出這種話來?!

小卓不禁被自己的話驚到。

「姑娘,你真的誤會我了。」鳳賦好氣又好笑,依舊溫溫吞吞地解釋。「這玉環不是偷來的,我一直帶在身邊,就連我皇……呃,弟弟們向我要,我也沒捨得給,實在不是偷來的。」

「真的?」她懷疑地瞅着他,「沒騙人?」

「於真萬確。」他重重點頭,「不敢騙人。」

小卓盯了他老半天,最後還是不能不相信他。

因為他的臉,他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於造型,完完全全就寫着「我是好人」,沒有一絲絲奸角的氣息。

說得也是,世上沒有壞人眼神純凈敦厚善良到這樣的啦!

「你究竟在宮裏是做什麼的?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她不自覺鬆了口氣,跟着好奇的問:「皇宮錢真的淹腳踝嗎?處處都是金光閃閃的寶物嗎?你是做了什麼得到這個寶貝的?」

「我……」鳳賦一時間被問倒了,勉強編了個理由。「是負責寫字蓋印章的。」

「寫寫字、蓋蓋印章就可以得到這麼好的寶物?」小卓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滿心羨慕。「哇!真好,比開錢莊還好賺,還零風險免本錢。」

「錢莊?」他微微一怔。

「那不是重點。」她趕忙甩掉想報名進宮當差的衝動,努力恢復理智。「只是你拿玉環出來做什麼?」

「這隻玉環借你。」他將玉環放進她手心裏。「收好,憑着它你就可以進宮,且暢行無阻。」

「你要借我?」她驚訝的眨眨眼。

他點點頭。

小卓震驚的瞪着他,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人?萍水相逢就幫了她這麼大的忙,還把如此珍貴的寶物交給她……

這對整日鑽在錢堆利息算盤裏頭打轉的小卓來說,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事。

她的小手有點抖,「你……真要借我?」

「對。」

「利息怎麼算?」她商人精明算計的腦袋瓜馬上蘇醒,二話不說就要問個清楚。

「不用利息。」他眼底又盛滿笑意了。

這姑娘……真是生動極了,有意思極了。

「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她眯起雙眼看了看他,突地低頭自身上的褡撻袋裏取出帳本,還有一管拴緊了筆蓋又沾飽了墨汁的小狼毫,翻開帳本在上頭疾書起來。「不行,預防重於治療,有些程序還是得辦一辦。」

鳳賦好奇地探過頭去一看,登時傻眼。

本人願將龍鳳玉環一隻連珊瑚珠穗無條件、免利息借給江南花縣路小

「好了,勞駕你在上頭簽個名。」她做事一向小心仔細,吹乾了墨汁后便把筆和帳本遞給他。

「呃,好的。」他接過帳本依言簽上名字,腦子完全無暇思及他打這個契約要做什麼,以及這樣的契約有多大的實質意義。

「這就行了。」她嫣然一笑,「多謝客人捧場。」

「不客氣。」鳳賦怔怔地注視着她臉上那抹宛若燦爛花朵綻放的笑靨,一時竟有些痴了,差點忘了自己等會兒要趕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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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好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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