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你還不撤退,更待何時?」

福在喃喃說:「在他人生最低點離開他?」

「最低?低處未為低,待他撥了你的皮去換毒品,你才知什麼叫最低。」

福在突然覺得暈眩。

「去,回房去收拾行李,我半小時後來接你走。」

福在點點頭。

月枚捂著鼻子出去。

福在走進狹小的卧室,看到床上凌亂一片,她發現一件不屬於她的衣物。

那是一件深份紅色尼龍睡衣。

福在不相信雙眼。

正當事情壞得不能再壞的時候,它專為漆黑。

邵南把所有的罪行都犯齊了。

福在真得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

先離開這個地方,再申請離婚,重新找工作,一步一步來,再次站起來。

福在吸進一口氣,傷口隱隱作痛,她扶住椅背借力。

王福在,倒下來與否,看你自己的了。

她咬緊了牙關。

這時,門鈴響起,福在以為月枚來接她,但門外站着一個陌生人。

「我找邵南先生。」

又是哪個債主?

「你是邵太太吧,我是幸福保險公司代表,我姓蘇。」他遞上名片。

福在獃獃地看着他。

沒有廉恥

「是這樣的,」那人咳嗽一聲,「邵先生約了我與他談保單的事。」

福在輕輕說:「他有一份人壽保險,每月供款已有十年,這事我知道。」

那人笑了,「邵太太,可以進來說幾句嗎?」

福在請他進屋。

那人不知坐在什麼地方才好。

福在把椅子清理出來。

他坐下說:「邵先生的意思是要把保險金一下子提出來。」

福在獃獃看着經紀。

「他,沒有與你商量?我們的忠告是:此刻提出現金,會有很大損失,繼續做下去,三年之後,可以獲取兩百萬。」

他等不及了。

「很可惜是不是,邵太太,你是保單上受益人,或者你應與邵先生再次商量一下?」

福在聽見自己說:「是,是。」

「我下星期再來聽消息。」

福在答:「勞駕你了。」

「邵太太,已欠兩期供款,已經到期。」

「我明白,我寫支票給你。」

保險經紀鬆了口氣。

福在把他送走。

邵南把油鍋里的錢都要撈出來獨自花光,他已沒有廉恥。

保險金大部分有福在供款,現在他也不知會她一聲,就斷了福在後路。

王福在真的一窮二白了。

她聽見月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福在,你好了沒有?」

月枚進來只看見福在在發獃,她一把拉起她,「不用收拾了,跟我走。」

月枚帶走了老同學。

那天,她們談到深夜,福在把所有委屈說出來。

她終於說:「時間不早,我得走了。」

月枚似笑非笑,「你還回去?」

福在不出聲。

「老周出差到紐約去,你暫時住在客房吧。」

「那怎麼方便。」

「過幾天再說,待腦子清爽了,想到出路,再另作打算。」

福在實在累了。

她沒想到可以在陌生的床上睡得那麼好。

是鳥鳴把她叫醒,一看時間,是清晨五點半,這才想起身在何處。

她起床梳洗。

女傭敲門進來,把一疊衣物放在床上,「王小姐,太太說讓你替換。」

一看,全是福在少女時期喜歡的樸素式樣白襯衫卡其褲,虧月枚還記得。

女傭又說:「太太等你吃早餐呢。」

什麼,月枚這麼早也起來了?

福在更衣下樓,只見月枚坐在那裏喝茶看報呢。

她身上穿着昨夜的弔帶黑紗晚裝,原來剛剛才應酬回來,化妝糊了一點,但口紅鮮艷不減。

怎麼會恨

看到福在她笑,「快來喝杯茶。」

女傭斟茶出來。

「吃什麼,燒餅油條還是煙肉雙蛋?」

福在怔怔看着她。

「我叫了理髮師稍候來幫我們做頭髮。」

「你不用休息?」

「你忘了我精力過人。」月枚放下報紙。

很久沒吃得這樣多,肚子飽飽,人生觀不一樣。

福在不由得說:「上天可憐我,叫你找到了我。」

月枚笑嘻嘻,「可不是。」

「月枚,你真能幹。」

「福在,一個人的主宰,是他自己。」

福在怔怔看着好友,「我應該怎麼辦?」

月枚閑閑說:「把屬於你的去拿回來呀。」

福在答:「房子已經賣掉,戶口只剩數千元,還有幾件舊衣裳。」

「那筆人壽保險呢?」

「人死了倒是可以拿五百萬。」

月枚微笑,「五百萬可以過一陣子了。」

福在忽然覺得背脊一陣涼。

月枚接下去:「什麼叫做人壽保險?保的是意外傷亡,若有人死了,你就可以領取款項。」

福在發獃。

那是一個大太陽清晨,戶外鳥語花香,一個美人,坐在她對面,笑語嫣嫣,談到死亡問題,多麼詭異。

只聽得月枚說:「以前我也不明白,一個人,怎麼會恨另一人,恨得巴不得他死的地步,現在我知道了。」

福在面頰僵硬,剛才吃的食物,統統塞在胃中,不能消化。

月枚緩緩說:「像這個老周,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他叫周子文,做凍肉生意,不知怎地,渾身有一股雪藏食物特有氣味,整個人似自冷藏間出來,」她捂住鮮紅的嘴笑起來,「人類冷藏間,就必是停屍間了,可是?」

福在不知如何回答。

「四十多歲,人像老木頭,算盤子,撥一撥,動一動,不笑,不愛說話,生活刻板,毫無情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文學、藝術、音樂、一無所知,世界各地風景名勝亦不感興趣,每天就是鑽營他的小生意。」

呵,月枚把丈夫說得如此不堪。

「五年了,我們沒有孩子。」

福在心想:有沒有看醫生呢。

唉,自己生活一團糟,還是別去理會月枚的閑事吧。

月枚說下去:「不過,老周有一個好處,他另我物質生活無憂。」

她忽然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牙齒,在陽光下,唇紅齒白的李月枚卻給人一種陰森感覺。

「周子文要是死了,我可立即成福婆了。」

月枚伸一個懶腰。

福在緩緩垂下頭。

「你想想是不是。」

離家時候

福在不出聲,她握緊雙手。

「噫,我累了,我得去睡一覺,福在,你自由活動,不用客氣。」

她上樓去了。

小洋房靜得出奇,是一個讀書寫字的好地方。

稍後理髮師來,女傭笑說:「王小姐可要剪髮?」

福在點點頭,她儀容的確需要打理,不如因力乘便,她請理髮師把頭髮剪短。

月枚只睡了片刻,就起來修指甲。

她嘬起嘴唇,似吹火那樣,向手指呼氣。

月枚嘴型好看,閉上時真有點像一枚櫻桃,她有一個小動作,她時時會嗡一嗡(原文就是這樣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嘴,似要同人接吻的前奏,在異性眼中,必定誘人。

「這顏色好不好?」

福在一看,是鮮紅色,更襯得她十指似玉,她點點頭。

「福頭,隨時搬到我這裏來住。」

月枚還記得她少年時的昵稱,真難得。

忽然有電話找,月枚走進書房去喁喁細語。

福在出來那麼久,想回家看一看。

她做了幾件事。

第一,通知房東退租,房東喜出望外,原先以為這家人會賴死不走,真沒想到能順順利利搬走,連忙沒口價答應。

接着,福在聯絡在美國加州的表姐。

表姐語氣如常親切實在,叫福在鼻酸,她這樣說:「你隨時來,總有床位等你,一起清茶淡飯。」

福在吁出一口氣,還等什麼呢,是離開那個家的時候了。

她決定到律師處走一趟,草擬文件,交到邵南手上。

打理好頭髮,福在同月枚說:「我出去一下。」

月枚的電話仍然貼在耳朵上,這是誰呀,說個不已。

她一聽福在要上街,拉開抽屜,取出鈔票,塞進福在口袋,一邊仍在講電話。

福在一想,她的確要用錢,也就不推辭,將來有能力之際再償還吧。

福在離開小洋樓,司機立即迎上來,「王小姐,太太吩咐我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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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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