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其實他何嘗不明白,這樣的安排着實委屈了雲茱,但他就是相信她能扛得住,所以他要做的,便是在所有的目的都達成,所有人的心結都解開之前,用盡一切努力,成為她最堅實的後盾。讓她無後顧之憂的大步向前走,以此作為對她的償還。

帶着那樣的「相信」,他再次來到雲茱面前,但為了取信於她,他不得不讓自己戴上「憎恨」的面具,然後安排安夫人來到她身旁,讓安夫人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耳去聽,用自己的心去思辨。

四年了,無論安夫人再蒙緊雙眼,緊閉心門,她對雲茱的獨特個性與傲人風采,也不可能一無所感,因為就連他,都看見了……

只差一個契機了,一個讓安夫人願意麵對,接受與放下的契機,雖不知何時,雖不知何地,但那一天,早晚會到來。

而在此之前的他,則會繼續穿上他的憎衣,扮演他的憎獸,然後在儘可能不傷害,不影響任何人的情況下,靜靜等待那一天。

幾日後的一夜,當封少訣解決完手邊事,欲回房打坐時,卻發現他那件向來靜謐的小小禪房中,此刻竟透著微弱火光,牆上還閃動着幾個晃晃身影。

儘管知曉有不速之客,但他還是靜靜踏入其中。

「大公子,在此時分來叨擾您,確有不妥,但事關重大,所以我等不得不冒昧前來。」

一見封少訣出現,四名等待已久的朝中老臣立即走上前去將他團團包圍住,不讓他有任何離去的機會。

「請坐,請說。」封少訣安然屈膝盤坐,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敢問大公子今年貴庚?」望着封少訣平靜淡然的模樣,四名老臣依言席地而坐后互望了一眼,由其中一名開了口。

「三十二。」封少訣低眉斂目地淡淡答道。

「大我女皇陛下十歲,難怪那樣穩重可靠的。」

「那可不是?自大公子來后,我女兒國後宮真可說是一片寧靜祥和,讓我女皇可以完全無後顧之憂的埋首國事,為我女兒國創造歷史輝……」

「都別瞎扯了!」聽着身旁那些虛偽又啰嗦的話語,最先開口的老臣不耐煩地低斥了一聲后,才又定睛望向封少訣,「敢問大公子與女皇陛下成親幾年?」

「四年。」心中隱隱一動,但封少訣依然淡靜。

「這四年來,大公子您的所作所為,大家有目共睹,女皇陛下的威名更是四海遠揚。」代表開口的老臣望着封少訣那四年來都不曾長過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說到:「我女皇陛下日理萬機,於小細節處難免疏忽,但大公子您是個明白人——」

「這不是小事,這是我女兒國的大事!」聽到這裏,一旁有個老臣再也忍不住插嘴,重重說到。

「我明白。」

「先前我等曾私下向多名御醫討教,而御醫們一致認為女皇的生育能力並無任何問題。」瞪了身旁人一眼,待他閉嘴后,代表開口的老臣才又繼續對封少訣說道。

「我明白。」

「大公子與女皇間的互信、互敬,向來為人稱頌,但大公子您或許習慣了清靜,於床弟之事上本就少欲少求,女皇更是日日忙於國事,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更何況,如您這般耳聰目明之人,應早已聽到外頭的雜音了。」

沒錯,雜音,而封少訣也確實相當清楚這名老臣口中所說的雜音來自何方。

一批來自於那群曾助自家主子爭位,失敗后始終忐忐忑忑,深怕遭到清算,卻因雲茱繼位而得以保住過往榮光,鬆了一口氣的雲茱生母舊臣。

儘管時隔多年,但為了怕下一任女皇繼位者非雲茱血脈,而令他們的舊事遭人重提,所以這群舊臣,對雲茱遲遲未孕之事格外憂慮,私下議論,揣測聲不斷。

另一批自然是早看不順眼上一批人的前任女皇舊部,他們平素對對方的冷嘲熱諷就沒少過,此刻更對對方陣營那小鼻子小眼睛的議論與揣測嗤之以鼻。

或許現今,這一來一往的小爭小斗還沒造成什麼困擾,但若有一天,雲茱並非主動,而是被迫選擇非自己血脈的子嗣繼位,雖對穆爾特家族來說,無甚差別,可對這雙方人馬來說就不一定了。

「為了防患未然,無論女皇最後的選擇為何,女皇一定必須有子嗣,才能杜悠悠眾人之口,所以或許這樣做會委屈了大公子,但我等也是萬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您見諒。」

望着封少訣依然無任何波動的神情,開口的老臣示意身旁人取出了幾份繪有畫像的身份名碟置於他眼眸所及之處。

「這幾名面首人選,全是我等精挑細選之人,不僅年齡與女皇相合,相貌、性情、能力更是一時之選……至於這一位,大公子應早知他是誰,所以若前幾位,女皇實在看不上眼,那麼這一位……」

「我明白。」

望着最後送至自己眼前的那份身份名碟,望着畫像中那名俊秀男子,那名在他未出現前,雲茱心底「大公子」的最佳人選,封少訣口中吐出的雖是一樣的話,但這次,他點了點頭,儘管他完全明白,他的「明白」與這個點頭,代表的是什麼樣的意義。

「那就有勞大公子了。」

當終於望見封少訣最後的那一點頭,四位老臣心滿意足的起身離去了,獨留他一人靜坐禪房,而不自覺已微微眯起的眼眸,是那樣若有所思。

是夜丑時,像過往一般,雲茱寢宮的燈火依舊明亮,身着一身粉紅色輕衫的她坐在案桌前時而思索,時而振筆疾書,直至一股詭異的沉沉氣漩緩緩由她身後向她漫來。

「何事?」坐在案桌前,雲茱頭回也沒回的淡淡問道。

沒有回頭,自是因為能這般無聲無息進入她的寢宮,還完全不避諱將一身獨特墨黑之氣外顯之人,全世界只有一名。

這四年來,以「大公子」身分處理後宮百事的封少訣,雖平時幾乎不出現在眾人眼前,更鮮少開口說話,但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做出的每一個判斷,從未有出錯之時,對於除她之外的穆爾特家族成員私底下的關照與呵護,更是難能可貴的細膩。

雲茱當然明白,他的這些作為,就如同他那一月一回,形在神離的擁抱一樣,全是等償交換,因為在她與他共同想讓古略國多苟延殘喘幾年的這個共識下,這四年來,儘管古略國民間看似風平浪靜,但內廷那些光怪陸離的紛紛擾擾,主事大權如何巧妙轉移至一名虔誠信佛國舅手中之事,她可是全冷冷看在眼裏。

可以怎麼說,讓當初迫害天族那些當權者與幫凶們在失去一切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是封少訣對他們最深沉的復仇,因為死去的人,不會了解也體會不到什麼叫失去,什麼叫痛楚,什麼叫恐懼,什麼叫絕望。

雖不知他是如何行動,又如何讓那滔滔漫天的憎恨在他原本無垢,無染的心底生根至深,但云茱知道自己不需知曉。

他只要繼續將她需要了解,以及他近來處理過的事,依舊以特殊材質的清墨寫下,放置於她枕下,只要繼續在某事事關重大,刻不容緩之時,依舊在這個時分親自前來,她就不會多過問他一件事,更不會停止對古略國那如今已漸漸開始看出成效的金援,直到他的燎原憎火將他眼中惡草原徹底燒盡的那一天。

「子嗣之事,面首名牒。」

如同過往一般,面對雲茱的詢問,封少訣的回答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知道了。」繼續用硃砂批著奏摺,雲茱一邊寫,一邊答道:「放東角,我一會兒就看。」

「勞煩你了。」

在封少訣這句話后,偌大的寢宮,再度恢復了它原有的寂靜,又過了半個時辰,雲茱才終於站起身,用手揉了揉酸痛的后腰際,將眼眸緩緩轉向擺放名牒的東角案桌。

但就在此時,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帶血的手臂。

「我不需要。」望着那條帶血的手臂,雲茱冷冷說道,望也沒望身旁那不知為何竟沒有離去的封少訣一眼。

「出疹了。」封少訣卻沒有收回自己的手,只是用另外一隻手碰了碰雲茱額前微微冒出的縛月咒紅疹,「在你月事到來前,我每夜都會前來。」

在她月事到來前,每夜都會前來?

這就表示在他有孕前,他再也不會像過去四年,在她每回月事到來前,服用完情熱后靜靜到來,而是每夜用他的血,取代那一月一回的「承諾」,是嗎?

「這幾夜撤掉我的暗衛,我會在你血枯前解決此事。」在一陣長長的靜默后,雲茱凝視着那條手臂,冷冷一笑,便輕啟檀口,盡情吸吮著其上的赤色溫血,任他的血順着她的喉,流入她的腹,再化入她的四肢百骸中。

然而,就在雲茱冷漠啜飲之時,一隻大掌卻開始輕輕揉壓着她纖腰的酸痛處,她驀的停下吸吮的動作,緩緩抬眼望向他。

那未被她吮乳入口中的硃紅色鮮血,在她抬頭時,便由她的唇角處緩緩滑落,沿着雪頸一直延伸到她若隱若現的豐盈雙乳間。

紅色的血痕在她冷艷的小臉與晶瑩的雪白柔肌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是那樣奇譎詭媚……

「抱歉。」望着那道血痕,封少訣沉吟半晌后,突然說道,接着在說話之時,用另一隻手拇指指腹輕輕揩去雲茱唇角及下頰的血漬,但揉壓她纖腰的動作卻依然沒停。

「非戰之罪。」

知曉封少訣這一聲抱歉,是為了這四年來無法依諾讓她受孕的「違諾」之歉,所以她冷然的轉過身去,任他的手由她腰際處落下。

「我女兒國後宮今後就繼續仰仗你了。」

冷冷說完這句話后,雲茱舉足欲向東角走去時,她的發梢上卻傳來一個若有似無的輕拍。

身後的人影,倏地消失了,但云茱的腳步,卻有了些許輕頓。

因為他這個拍頭的動作,就像曾經的那一回一樣,可七年前他那一拍,是他心底最純粹無染的慈悲心的自然體現,而七年後他這一拍,是為何?

是在明了她的高傲與霸道后,對她必須再一次有目的的放下所以自尊,與一名男子赤裸交纏的同情與慨憐嗎?

真是溫柔又殘酷的慈悲,但抱歉,她雲茱穆爾特不需要。

眼底浮現出一抹冷寒,雲茱大步向前走,畢竟在得知將成為女兒國女皇的那一日,她早已有所體悟,她整個人,都屬於女兒國,只要對女兒國有利

之事,就算要她付出生命,她都在所不惜。

但子嗣之事絕不包含其中!

那幫人也太沒耐性了,才四年,就按耐不住的東蹦西竄了……

走至東角案桌旁的雲茱,信手翻閱著那幾份身分名牒,儘管對於他們的名牒能雀屏中選,並出現在她眼前的確切原由心知肚明,但老實說,她還真不得不承認,她女兒國的男兒家,果真箇個樣貌出眾,文武雙全,足見與其孕育出的孩兒,也必定出類拔萃,器宇非凡。

一當想及「孩兒」二字,雲茱的眼前,緩緩閃過許多圓滾滾,胖乎乎,可愛得讓人打由心裏想微笑的嬰孩臉蛋,但最後,她去突然發現,停留在她眼前最久,並就此定住再也不動的,卻是一個在世人眼中或許稱不上俊俏,卻帶有一種獨特沉靜氣質,且笑得那般憨傻自在的小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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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女皇與憎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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