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彩雲滿天，倦鳥知返。
做了一天生意的羅霏提早打烊，把店門給拉了上來。
匆匆的從超級市場買好菜后，她立刻就鑽進廚房切切洗洗的，準備一家大小的晚飯。
「媽，我來幫你。」陸小博一身制服的站在廚房通道。
「好，你先把制服換下來。」頭也不回的，羅霏埋頭殺魚，清洗魚肚。
不一會兒，陸小博進來了，他自動的站到母親旁邊的流理台前，刷刷的洗起米來。
「今天上課還好吧？沒再跟同學吵架了吧？」清洗著魚，羅霏關心的問。
低垂着眼帘，陸小博悶悶的含糊應答：「......還好。」
「那就好，當我們無法改變大環境時，就得要調適自己去適應別人。學校生活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不是嗎？」
是沒什麼不好，只不過會壓制孩子的想像力，製造出一個個規格統一的罐頭小孩罷了。
「你再忍耐個幾年，等媽存到一筆足夠你留學生活的錢，就送你到國外念書。」羅霏說。
「嗯！」到那時就來不及了，他已經失去信心了，所以他現在要自力救濟。陸小博心想。
把米放進電鍋，按下開關后，陸小博開口問道：「媽媽，那位杜叔叔最近為什麼天天來店裏買麵包？他不是娜姑姑的男朋友嗎？怎麼不見他問或找娜姑姑呢？」
聽到杜叔叔三個字，羅霏手上的菜刀差點滑了出去。
那個突然闖進她的生活，莫名的攪亂她平靜心湖的男人。
回想起那天在大雨中共撐一把傘的情景，雖只是短短的路程，卻已深烙在心底深處了。
尤其父親發怒時，他竟擋在自己身前，那瞬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感動，緊緊瞰着他充滿安全感的寬背，她知道自己陷入了。
從來就沒人這樣的護衛過她，即使是逝去的丈夫，在面對父親的怒氣時，他也只是恭敬立正的任由責備，從來也不曾擋到她跟前替她承受或化解父親的怒火。
尤其他竟然能讓固執火爆的父親乖乖的坐上車子，即便是回到家裏后，也是渾然無事一般的和外孫下棋。
這......這簡直就是奇迹嘛！
當了一輩子軍人的父親，不但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對她的管教更是嚴苛，不管她有沒有犯錯，只要火氣一來，第一個挨罵的就是她。
所以說那天杜偉翔的行為，竟然沒引發後遺症，這實令羅霏非常的意外。
再回想起那天送蛋糕過去，在小小的化妝間他......用力搖了搖頭，她努力的想把他丟出腦海，然而每當午夜夢回，她總是不能剋制的想念他身體的溫度，想念着他環在自已肩上的手，他那如烈火般的眼神、跌看不羈的笑容，他體貼中帶着不令人討厭的霸道……
不不，不行再想他了！他是小娜的男友，小娜非常愛他......她不能再想他了！這是不對的......不對的......她必須拉住自己的心，努力的保持理智。
就因為他是小娜的男友，就因為不能傷害小娜，所以這些日子來，他幾乎每天下午來店裏報到，她都以不苟言笑的態度來疏離他，就像今天下午一樣——就這麼把他丟在櫃枱，逕自躲進廚房裏去。
是的，如果再不逃開他的話，她不知自己會不會失去控制......
「媽媽？媽媽？」
連聲的呼喚，拉回陷入冥想的羅霏，她連忙收攝心神，局促的問：「你說什麼，小博？」
瞪了魂不守舍的母親一眼，陸小博瞄向母親手上的瓶子和一鍋黑黑的高湯，悶悶的提醒：
「你手上倒的是烏醋，不是醬油。」
「啊！」失聲驚呼，羅霏立刻放下瓶子。剛剛自己明明拿刀切魚的，什麼時候熬了湯？
「我想杜叔叔是來看你的。」突然，小博語出驚人的說。
「小孩子不許胡說。」嘴邊輕斥，羅霏心頭卻重重一震。
「那他幹麼老在娜姑姑不在家的時候才來買麵包呢？」小博聰明的推測，這就是家有天才兒童的煩惱，精明得令大人招架不住。
「小博，不要亂說話，萬一娜姑姑聽到，她會誤會的。」說着，羅霏心底也不免的想着：真是這樣嗎？他真的是來看自己的嗎？
不......不可能，瞧自己胡思亂想到哪去了！羅霏失笑的搖頭。
「好了，出去擺好碗筷，等會兒就開飯了。」為了趕走煩人的思緒，羅霏轉開話題的交代。
「嗯！」悶聲應着，陸小博還是覺得那個杜叔叔是來看媽媽的。
就在個把鐘頭的忙碌后，所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上飯桌了。
「爸爸，準備吃飯了。」羅霏朝客廳方向輕喊道。
語音甫落，門鈐遽響，正在陽台賞蘭的老將軍就近便開了門。
「大伯父，我回來了。」滿臉散發戀愛光採的羅娜開心的喊。
當端著菜湯走出廚房的羅霏，看清楚堂妹羅娜身後的男人時，她只覺胃一陣痙攣──
※※※
冷靜......冷靜......要冷靜......他是小娜的男朋友，小娜帶他回來是天經地義，再正常
不過了，她何必如此心慌意亂？
不不，她何止是心慌意亂？當她看見他和堂妹兩人郎才女貌的站在一起，她簡直莫名其妙的吃起醋來了，她居然妒忌他們......
躲在浴室把整個臉浸在洗臉台里，羅霏企圖用冷水澆熄內心的火焰和混亂，當她呆望着鏡中滿是水珠的臉和一雙惘然的眼神，她不知自己有沒勇氣再走出去。
「媽，你還要在洗手間待多久？」陸小博敲門輕喊。
「外公在找你了。」
躲不了，羅霏只得硬著頭皮，強自鎮定的打開浴室門。
「媽，外公讓你再把湯熱一下。」小博傅達老將軍的意思給母親。
「好，我馬上去。」
「媽，你不舒服嗎？」見母親臉上有怪異的暈紅，小博關心的詢問。
「沒事，我們出去。」說罷，羅霏率先走向飯廳。
才走近飯廳，羅霏便聽到羅娜的聲音：「小杜，你還要開車回家，可別喝太多酒。」
「呵呵呵，沒想到我們小娜還這麼體貼男朋友喲！」老將軍難得好興緻的取笑道。
「不來了，大伯父取笑人家。」羅娜撒嬌的嚷。
「哈哈哈......原來杜先生是小娜的男朋友，上次你怎麼不說呢？」老將軍想起上回去看京戲，卻被大雨困在劇場回不來，還是這位杜先生和女兒來接他回家的。
原來他是侄女小娜的男朋友，當時他還誤會自己女兒和他有什麼曖昧牽扯，給了人家臉色看呢！
「上次什麼？」羅娜不明白的望向杜偉翔。
「沒什麼。」肩一聳，杜偉翔漫答道。
疑問的眼光又投向老將軍。他們有什麼事瞞着她？羅娜狐疑的想。
「杜先生，你在哪高就？」老將軍又問。
「我在流行界工作。」
「認識小娜多久了？有沒結婚打算？」
「羅伯父，我和小娜還只是朋友而已。」杜偉翔大聲澄清道。
聞言，羅娜臉色一沉。
「喔。」不及應答，老將軍一見到女兒上且刻吩咐：「小霏，再把湯拿進去熱一下，好讓杜先生下飯。」
「是的，爸爸。」
羅霏走到桌旁，正拿起大湯碗時，左手邊的男人開口了──她的心一緊。
「不用了，羅伯父，我已經吃飽了。」進門好半天，終於能這麼近距離的見到羅霏，杜偉翔內心一陣悸動。
「對呀，媽媽忙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呢！」小博插嘴說。
一旁杜偉翔聽在耳里，只覺一陣心疼，這感受還是頭一回呢！可見他以前談戀愛時是何等的自我，對交往過的女人而言，他是個體貼的好情人，卻也是個完全封閉內心的冷情男人。
「坐下來吃飯，不用招呼我了。」杜偉翔拉開身邊的椅子，溫柔的說。
不由自主的，羅霏望向父親，似在徵求父親的同意。
「你就坐下來吃飯。」
於是羅霏這才真正坐了下來。還沒動手，面前已放了碗白飯，她驀的轉頭，卻望進一雙盛載千言萬語、似水柔情的灼熱眼眸里，她心頭重重一震，立刻低下頭去，急促的端起飯碗，快速的扒了幾口飯。
「你快吃飯，我去熱湯給你。」
不顧在場的訝異眼光，杜偉翔神態自若的拿起大湯碗，朝小博呼喚道：「小博，帶我到廚房去。」
「喔！好。」
望着一大一小走進廚房，老將軍迷糊了。這位杜先生不是小娜的男朋友嗎？怎麼他反倒一副體貼羅霏的樣子？他到底是誰的男朋友？
而坐在一旁的羅娜臉色更是一陣青紅不定。從進門開始，她便發現杜偉翔一直魂不守舍，東張西望的似在尋找什麼──
直到剛剛堂姊羅霏出現在飯廳，他繃緊的神經才整個放鬆，整張臉像陽光般亮了起來……
再看到杜偉翔凝視羅霏的目光，羅娜清楚的意識到他從不曾用那種火熱眷戀的眼光看着自己，即使是初次拍拖，她在杜偉翔眼底看到的也只是慾望──沒有愛情的肉體慾望......
還有剛剛大伯父的話和杜偉翔急於撇清關係的樣子......隱隱約約的，羅娜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她卻沒勇氣去面對，更不願去面對。.
不會的，這是不可能......不會的。羅娜不停的催眠自己。
聽着廚房傳來的鏗鏘聲，小小的飯廳陷入極怪異的氛圍里──
「好了好了，湯來了。」捧著大湯碗的杜偉翔吆喝着走進飯廳。
「我看湯里沒剩多少東西，所以就加了肉片和青菜下去。」邊說着，杜偉翔邊盛了碗湯放到羅霏面前。
心底堆滿複雜情緒的羅霏，也只是愣愣的望着杜偉翔。
「嘿！是小博從冰箱拿給我弄的，我沒下過廚，味道如果不好，你就將就的喝吧！」
杜偉翔體貼的話，又勾起羅霏的心事。她那軍人老公可從來就不曾像杜偉翔一樣的體貼過她......忍不住的，她內心又是一陣感動，胸口處思潮洶湧……
實在是太怪異、太曖昧了！老將軍被杜偉翔的行為弄得糊裏糊塗的。上回他以為這臭小子是女兒的男朋友上還有點不高興；可今兒個這臭小子竟又跟着小娜回來吃飯，不言而喻姓杜的是小娜的男朋友，但他對女兒的態度又體貼親匿得不像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這個臭小子大玩腳踏兩條船的把戲？老將軍暗自揣想着這個可能性。
於是老將軍失去先前的熱絡，語氣轉淡的說：「好了，吃飽飯就到客廳坐坐，杜先生、小娜也一起來吧。」
「好，我就來。」儘管羅娜心頭忐忑，但她不敢不聽老將軍的話，只得悻悻的走進客廳，陪老將軍聊天。
因着對自己的自信，面對這個可能發生的事實，她根本不願去觸碰。
見父親和堂妹、兒子陸續的坐到客廳去，羅霏立刻起身收拾杯盤狼藉的桌子。
「我切水果去。」抱着一疊餐盤碗筷，她自言自語的走進廚房。
不對了，一定是哪裏不對了......邊清洗碗盤，羅霏心底邊想着。
「我來幫你。」
「啊！」耳畔驀的揚起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羅霏猛的抱緊餐盤擋在胸口。
「別緊張，是我。」低沉磁性的嗓音令人着迷。
「你……你進來做什麼？」她略微鎮靜的問。
他怎麼沒到客廳去，反而跑來廚房呢？
「我說了，幫你擦碗盤。」主動的拿過干抹布，杜偉翔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做家事。
「來者是客，你......還是到客廳吧！小娜一定在找你。」好不容易擠出話來，羅霏微顫的順序放好碗盤，外頭傳來的陣陣聲浪着實令她不安。
「我和小娜已經過去了。」他低啞而認真的說。
再一次，羅霏的心怦怦的狂跳。他是什麼意思？
「這......這是你和小娜的私事，沒必要告訴我。」羅霏局促不安的移動身子，遠離杜偉翔身上散發的熱度。
「你快出去，別教小娜誤會了。」打開冰箱，緊張的整理裏面的食物，羅霏頭也不回的催促。
突然，他自身後緊抱住她的腰，整個人密密的緊貼在她背後。
羅霏大驚，身體一僵，然後掙扎着想拼開他如鐵鉗似的手。
「你......杜......唔......」突然下顎被握住的微向後仰，欲蠕動的唇瓣被緊緊封住，靈
活滾燙的舌尖探了進來，剎那間，羅霏只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整個人像被丟進火焰里似的燃燒......所有的理智抗拒都溶化在一個狂野激情的男人懷抱里，連什麼時候被他轉過身子也不知道。
禁不住的乾柴烈火般的慾火燎燒，杜偉翔將她壓靠在冰箱門上，緊緊的擁抱她，雙手溜進她的衣服里，放肆的撫摸搜索，熱情的吞噬她的嬌美柔軟......他饑渴的想要她......
突然客廳傳來一陣哈哈笑聲，羅霏猛的清醒，用力推開杜偉翔，氣喘噓噓的愣望着臉上滿是激情的杜偉翔......
深吸口氣，抬手輕撫羅霏火燙暈紅的臉頰，杜偉翔一副要望進她靈魂深處似的緊緊睇望着她，長久的凝視后，他才揚起嘴角，充滿魅惑的啞聲道：「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羅霏急促的抽了口氣，整個腦子轟轟然的，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呼吸急促的愣瞪着杜偉翔......
「如果你還不明白，沒關係，來日方長，我會讓你明白的。」說完，低頭再用力的吮吻她微顫的雙唇。好一會兒，抬頭仍見恍惚迷惑的臉，杜偉翔意猶未盡的再俯頭，往她柔嫩的頸窩咬了一口，一手同時輕輕拂過她堅實的胸部......
她猛吸了口氣，腦子裏因太過震驚而一片空白。她只是愣愣的望着杜偉翔轉身走出廚房，獃獃捂著微微發疼的頸部......
而那頸邊發疼的部位已經留下紅腫的齒痕——
※※※
「媽媽，幫我簽家庭聯絡簿。」拿着簿本，陸小博走進母親的房間。
只見羅霏坐在敞開的窗戶邊，一臉心事的望着夜空。
此刻距堂妹帶杜偉翔來家裏晚餐已經是兩個小時了，羅霏混亂的心緒仍停留在廚房中突如其來的一幕。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火熱的擁吻究竟是什麼意思？
瞧堂妹整晚盯着杜偉翔的樣子，就知道她已經陷進感情的泥沼里了，她確實愛上了杜偉翔，可是杜偉翔卻對她......她......
想起廚房那如火的狂肆擁吻，羅霏就芳心大亂。
「媽媽！」
提高的音量終於叫醒心亂如麻的羅霏。
「小博，什麼事？」
「幫我簽家庭聯絡簿。」陸小博遞過本子和筆。
接過兒子手上的本子和筆，羅霏也沒多看內容，便在家長簽名欄簽下自已的名字。
「好了，都快一點了，趕快上床睡覺，明早要上學呢。」
陸小博沒應答，反而在母親身邊坐下來。
「媽，你怎麼了？」察言觀色一向是陸小博過人的本領之一。
「沒事，你趕快睡覺去。」羅霏蹙眉的催促。
「你是不是在煩杜叔叔的事？」
羅霏一驚，轉頭望着一臉聰敏的天才小兒子，吶吶的說：「你......小博，大人的事，小孩不懂，不要亂說話。」
「嗯，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杜叔叔一定是喜歡你的。」
「都警告過你了，不許亂講話，杜叔叔是娜姑姑的男朋友，讓娜姑姑聽到會引起誤會的。」
再一次，羅霏制止兒子的童言童語，然而她卻忽略了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敏銳。
「那他為什麼來我們家，又對你這麼好？」
「他是娜姑姑的男朋友，娜姑姑才會請他回來吃飯，介紹給我們認識呀！他也沒有對媽媽好。」羅霏抑下心底的迷惑忐忑，耐著性子和兒子說明。
「可是他也常常在娜姑姑不在家的時候來呀，他又幫你盛飯、煮湯，明明他對你比對娜姑姑好嘛！」
「他就是看在娜姑姑分上，才來光顧我們的生意，幫媽媽盛飯、煮湯都是他為娜姑姑作的公關。」儘管嘴上如此解釋，羅霏心底也是明白的，那杜偉翔的行為確是違反常情。
連才七、八歲的兒子都瞧出異樣了，她又何嘗不感到奇怪呢？只是她沒有勇氣去面對，因為....上這會牽扯不完，想到堂妹羅娜，她根本就不願去正視杜偉翔的行為所代表的訊息！
這會是個難解又麻煩的三角習題！
「媽媽，如果杜叔叔真的喜歡你，那你要怎麼辦？」看似天真又早熟的小博發問了。
「怎麼辦？」羅霏愣愣重複。
如果真應了兒子說的，那杜偉翔真的是喜歡她......她要怎麼辦？怎麼辦？羅霏想都沒想過。
如果他對她沒有意思，那他的種種挑逗行為又是為何？不不......她根本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她絕不能因為一個男人而破壞了堂姊妹之間的手足之情。
「好了，小博，不許再胡說了，以後提都不許提，聽到沒？不然娜姑姑會誤會的。」
「嗯。」小博乖巧的點頭，停頓了一下。
「可是......不提杜叔叔就不會再來我們家了嗎？」
不提杜叔叔就不會再來我們家了嗎？羅霏心一抽。
天呀！她不要想了。
「其實......我倒滿喜歡杜叔叔的，因為他有爸爸的味道。」童稚的聲音流露出濃濃孺慕的味道，陸小博仰望着母親。
聞言，羅霏登時百感交集，兒子需要父親和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是......不能是杜偉翔呀！她內心的聲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