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好消息!好消息!」富瑛喘吁吁地,跑到姐妹們繡花的彩廳里嚷嚷着,「有貴客要住進咱們家來了!」

「我們家哪一天沒貴客呀。」街德連臉都不抬半下地回著。

「這位不同啊!是長得相貌堂堂的金公子呀!」

「真的!」果然是不一樣,眾位姐妹們莫不擱下了手中的女紅,一臉光彩地等著富瑛的下一句。

「我猜,這會兒金公子鐵定是看上我們其中一位,於是想過來熟悉熟悉,以方便日後下聘。」

「不是說他跟誰私訂終身嗎?哈哈哈——」

這事一傳到姐妹們的耳里,頓成了笑柄。還好琉璃此刻不在這裏,否則又是難堪加三級。

「那……金公子身邊的侍衛可有跟來?」

原來,早有人在打安費揚古的主意了。

只是這一問,誰都沒注意到査茵眼裏的浪漫正蔓延開來。

「當然有,哇!他也是一表人才,要是金公子不選我,那……他我也還可以接受啦!」富瑛的夢正香正濃。

「怕是有査茵在,咱們什麼都落空。」衛德老愛挑撥。

「聽好,誰都不許同我搶!我是五姐,論嫁娶總有個先來後到。」

誰都知道,富瑛是急着嫁人了。

不過,姐妹們的計較都白費了,因為,努爾哈赤這一次是特地為了查出塔世克和黑冢堡之間的關聯,才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氣魄下,決定重回完顏家暫住。

當然,塔世克對這突來的造訪是備訝異。不過,他仍是恭敬但不泄漏身分地,交代大家要伺候好貴客來臨。

「爹——」

塔世克沒想到,他的那一票女兒這麼快就聞風而至。

努爾哈赤直覺地瞄了一眼。沒有琉璃,只有見過幾次面的査茵。

他看着她,微微地向她頷首致意。為何如此?他也不知所以,彷彿看着她,就想起琉璃。

呵!琉璃,那個可愛又愛管閑事的小東西。一想到這裏,努爾哈赤就出神地泛著笑意。

「大哥。」安費揚古輕撞了他的肘,喚他回過神來。

「金公子,這陣子就叫査茵陪你四處逛逛。」塔世克錯會了努爾哈赤的表情。

「爹,我也很閑哪。」富瑛有些急了。

「査茵就行了!你再不把那隻鴨子綉好,就別想有人會來提親。」塔世克是又氣又惱地數落着富瑛。

「爹,那不是鴨子,是鴛鴦。」衛德這一攪和,又是一陣笑聲震地。

「什麼事這麼有趣呀?」琉璃愣呼呼地一腳踏進了廳里。接着,她一眼就碰上了努爾哈赤同時盯住她的眼睛。「阿金,怎麼是你?」看得出她的驚喜。

只是這話,頓時止了喧鬧的笑語。大傢伙兒,包括懂努爾哈赤的安費揚古,全挖挖耳朵,無法置信地瞧著琉璃,再瞧瞧努爾哈赤會有什麼動靜。

「我打算暫住你家啰。」努爾哈赤微笑以對。

「真的!這樣也好,我可以就近保護你,否則,你那種瞎貓碰上死耗子的運氣不是每次都靈。」

「那現在我想上山走走。」

「那就走吧!我順便教你怎麼挖棒槌……」

怎麼會這樣?!一向矜貴嚴肅的努爾哈赤就這麼與琉璃,一唱一和的走出了大家目瞪口呆的視線中。

連對努爾哈赤瞭若指掌的安費揚古,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他知道,人們可以喊努爾哈赤「鷹王」、「建州王」、甚至於「赤汗王」。但,「阿金」?!天哪!他頭一回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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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挖棒槌?」來到了長白山下,努爾哈赤想到了自己的年少。

沒有生疏感了。

「想問我為何住進你家?」

「黑冢堡對你重要嗎?怎麼不速速回鄉?別再深究了。」

「那你會就此放下嗎?」努爾哈赤反問著。

「我不一樣!我是完顏家的女兒,自當為洗清父親的嫌疑而盡心。」

「那我是建州子民,不也該為此努力?」

「你是當差的?」琉璃猜想着。

「算是吧!可惜你是女孩家,否則,咱們可以聯手辦案。」

「算我一份吧!反正沒人會把我當女孩看。」

這話一說,讓努爾哈赤聽了挺不自在的。

「算你一份可以,但,以後下許說喪氣話來。」努爾哈赤提出條件來了。

「你——介意啊?」琉璃心中竊喜。

「胡說!只是我身邊的人都得要有自信。」努爾哈赤辯解著。

「我很有自信呀!全赫圖阿拉城沒幾個人功夫好過我,連臉上的麻子都沒我多……」

「阿璃,閉嘴。」

琉璃就是喜歡把他逗得哭笑不得,因為,他總會在這時候喊她的名。

阿璃、阿璃!琉璃從沒覺得自己的名字是這麼好聽。

這天起,完顏琉璃和努爾哈赤似乎都是以哥倆好的形式,出現在眾人的驚嘆里。不論是上街或是打獵,他們幾乎是形影不離地搭在一起,當然,陪同的,還有納悶的安費揚古與完顏査茵。

「奇怪?我家主子從不是這種德行。」安費揚古看着前頭有說有笑的努爾哈赤和琉璃,一肚子牢騷不停。

「可見你主子確有過人之處,才識得琉璃這塊瑰寶。」幾天的觀察下來,査茵不但對努爾哈赤的觀感,已由當初的厭惡轉為讚賞,更對他對待琉璃的態度有着無比的感動與佩服。

照理說,像他這般矜貴的人,通常是不會放下身段,與琉璃這長相不甚討好的女子同進同出的。可是,他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哇!好厲害呀!査茵快來看哪!」遠遠地,就聽到琉璃的大呼小叫。

「啥事啊?」査茵和揚古趕了過去。

「棒槌耶!阿金竟然挖到這麼多的棒槌耶!」琉璃捧着手上剛出土的人蔘,張口瞠目地說着。

「哈哈哈,好久沒這麼痛快過了!」看得出努爾哈赤的興奮。

「老大,天快黑了,咱們該走了。」揚古其實是擔心査茵的體力吃不消。

「我還正在興頭上呢!」努爾哈赤當然看得出他那好兄弟的擔憂,遂笑了笑開口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再多待一會兒。」

「我留下來保護你吧!」不知何時,琉璃已把這事攬上身了。

而努爾哈赤也由着她,只是,這一整天的走動着實也挺累人的,因此,坐在樹下「保護」努爾哈赤的琉璃,竟也在涼風吹送下,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里。

「這丫頭——」努爾哈赤盯着琉璃一點一晃的腦袋,不禁被這可愛的模樣給逗笑了起來。說來還真奇怪,三十歲的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有趣的女孩,不但常惹得他使不出皇上的尊顏來,還三不五時搞得他哭笑都不成的窘態。

可是,偏偏他就拿她沒半點轍,真像是前世欠她一般的理所當然。

努爾哈赤再伸手拂了下她臉上的亂髮,便不想擾她好眠地輕輕離開,踱步到前方不遠的山頭,尋找着他回憶里的故鄉情懷。

不知過了多久,琉璃在一片黑幕中醒了——

「怎麼天這麼黑了?哈——」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阿金,我們該走了。」

沒有回答。

「阿金,阿金?」琉璃此時才發覺事情不妙,一顆心頓時咚咚地跳得厲害,「阿金——你在哪兒呀?糟了啦!會不會又——唉呀!沒事我睡什麼覺嘛,阿金!」萬分焦慮的琉璃,頂着昏暗的夜色,一步一喊地朝山頭的方向而去。

今晚的月亮是躲到雲里去了。

走在漆黑的荒山裏,舉凡各種蛙叫蟲鳴,聽起來都格外讓人寒毛豎立。尤其是那如雷吼的虎嘯,更教琉璃急出了點點淚滴。

「這麼久都沒找到,會不會讓老虎給叼去?!阿金……」找上了山頂,琉璃已沮喪懊惱的蹲在地上,捂著臉,紛亂得幾近窒息。

「阿璃。」一股熟悉溫厚的聲音,在她耳後輕輕響起。

琉璃將頭抬起,屏住呼吸地轉過頭去——

「阿金

」一見到努爾哈赤的琉璃,心中自是激動不已,遂轉身立刻撲進他的懷裏,掄起拳頭,就朝着他的胸膛槌個不停。「你到底跑哪去了嘛!害我以為你被老虎叼去當點心了……你……你太可惡了啦!要走也不說一聲……嫌我多事是不是?我以後再也不管你了啦……」琉璃是越說眼淚掉得越厲害,濕了她的臉蛋,也揪了努爾哈赤的心。

「別哭、別哭……是我不好,不該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心慌的他,拍拍琉璃的背,輕拭着她的淚說:「我只是一時沉溺在回憶的漩渦中無法自拔——就在這片山頭,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我的家。」努爾哈赤的聲音中,有着琉璃不解的沉痛。

「你家不是在費阿拉城?」琉璃疑惑的問著。

「不!我是在這兒出生的,由於我母親早逝,打從我十歲那一年,便自己一人上山挖棒槌了。」

原來,貴為建州王的努爾哈赤,是在一連串的磨難中走過來的。雖然,他是出生在女真的貴族家庭里,但是,由於失去了疼愛他的母親的庇護,努爾哈赤在家中是個常讓繼母欺負嘲諷的孩子。

可是,天生倔強的他,卻始終不願就此委屈過日,於是,就在他十歲的時候,他毅然絕然地背起了小包袱,走出了愛新覺羅的家門口,獨自一人上了長白山,加入了野夫們采參的工作。

「難怪你挖棒槌的功夫這麼了得!」琉璃與努爾哈赤席地而坐,背倚著背,聊著天南地北。

「何止了得,我還曾讓老虎給叼過——在我們的行規里,只要晚上有虎群出現,我們就得抽籤推代表——」

「負責打老虎?」

「不!是負責當老虎的點心。」

「啊?!不會吧!」琉璃瞪着大眼睛。「那你……」

「那一夜,是我自願的!」努爾哈赤的眼光飄渺遙遠,像是又將自己拉進了那一夜。

「你瘋啦!」琉璃叫了起來。

「哼!或許是對自己的遭遇有種消極的憤恨,也或許是對自己的渺小感到悲哀,記得那一夜我走到老虎面前時,我一點恐懼也沒有,反而有種解脫的渴求——誰知,老虎叼走我后,不但沒吃了我,隔天,我還在周圍挖出了許許多多的棒槌,哈哈哈,這種意

外是任誰也料不到的呵!」

努爾哈赤說着說着不禁笑了起來,

一回頭,卻發現琉璃竟然

哭得鼻頭上都紅了一塊。

「阿璃,你怎麼啦?」努爾哈赤以為自己哪兒又說錯了話了。

誰知,琉璃擤擤鼻子、擦擦淚珠,再以萬分慎重的表情看着他的臉說:「阿金,過去的苦我沒法幫你,但,從今以後,不論你身在何處,我完顏琉璃都會是你的朋友。」言下之意,儘是懇切至情。「朋友?」努爾哈赤覺得,這一生他樹敵甚多,卻在此時此刻,交到了一位對他掏心挖肺的朋友。

荒煙漫漫,夜深露重。而努爾哈赤的心,卻是空前暖和。

經過了這一夜,努爾哈赤與琉璃之間,是更無話不說了。除了他們倆各自隱瞞的身分及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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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幹嘛不老實對琉璃說出你的真實身分呢?」揚古有時對琉璃那沒大沒小的稱呼蠻感冒的。

「怕一出口,人就疏遠了。」努爾哈赤知道,建州王這個名號是會嚇壞多少人的。

「你真這麼在乎她?」揚古不明白,

琉璃有哪一點會比査茵好。

「知己難得呀!你說是不是?」

「可恥下場是女人家遲早要嫁人呀!」揚古壓根不相信氣宇軒昂的努爾哈赤會迎娶琉璃入門。

「這倒也是,」其實,努爾哈赤是擔心他的好友嫁不到好人家。「揚古,你……你喜歡査茵是不是?」他突然心生一念。

「這——揚古突然被努爾哈赤這一問,紅了耳根。「如果大哥喜歡査茵,揚古絕不會有非分之想。」

「啐!說什麼,」努爾哈赤拍了揚古的肩,笑得詭譎的說:「那不如明天一早,我親自代你向塔世克提親,要他將査茵許配予你。」

「多謝大哥!」揚古一聽是眉飛色舞。

「不過——」努爾哈赤另有條件。

「什麼?」

「還得再多加一個!」這才是努爾哈赤的重點。「我要你連琉璃都一起娶進門。」

「琉璃?娶——娶——她?!」此刻的揚古,心臟已呈半停滯狀態,臉色是一片慘白。

「這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如此一來,我就不用擔心阿璃嫁不掉,而你又是自己人,可以放心的下。再說,査茵又跟阿璃最有話聊,兩人同時嫁過去,也好有個照應,你說是不是?」

而努爾哈赤的如意算盤,安費揚古能說不好嗎?

再者,一想到査茵那如芙蓉的笑,安費揚古就不得不投降了。

只是這消息一宣佈,眾人的臉就如同前一天的安費揚古。除了査茵例外。

「你——你當真要娶琉璃?」塔世克這是問第三次了。

「喔,不、不是的,我是很意外,以為聽錯了。」

「這倒好!一下子拔去兩顆眼中釘。」衛德在一旁竊喜。

「還好,最好的沒給人先佔去。」這是富瑛的暗喜。

「査茵,你說呢?」塔世克有點失望,他原本以為査茵會嫁給努爾哈赤。

「一切由爹爹作主,査茵沒意見。」羞怯的査茵更透著含苞清澈的美。

「可是我有意見!」一道怒氣沖沖的怒吼,倏地從門外飆進廳裏面。

「琉璃?!」誰看,都曉得大事不妙了。

「琉璃,你不許査茵嫁人哪?」富瑛想,無非是姐妹情深。

「是我不想嫁人!」琉璃幾乎是用吼的。

「怎麼?揚古有啥不好嗎?」努爾哈赤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我是不太好,缺點挺多的。」揚古覺得琉璃真是英明呀。

「揚古閉嘴!」努爾哈赤瞪了他一眼。

「揚古再好,我也不能嫁,因為,他和査茵才是一對。」

「琉璃,我不會介意呀!」査茵認為這沒什麼,在這個年頭,有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的,何況,琉璃又是她的好姐妹,豈不更完美。

「可是我介意呀!早知如此,我這幾年來何苦受這種委屈。」琉璃想到自己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不禁悲從中來。「嫁揚古是委屈?阿璃,你枉費我一番苦心了。」努爾哈赤沒想到,琉璃這麼自視甚高。

「不是揚古不好,而是……」

「是什麼?女兒呀,你就別無理取鬧了嘛!有人願意娶你就要偷笑了,更何況,人家還是一品侍衛呢!」塔世克怕得罪了努爾哈赤。

「我不是計較這個,是……是……」琉璃知道,她的苦衷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笑話一樁。

「癩蛤蟆也不照照鏡子,還拿喬咧!」衛德挖苦着。「不許侮辱她!」努爾哈赤喝道。「就算是吧!反正,就算殺了我,我也不嫁。」說罷,琉璃便想轉身離開。「這樣你都不嫁,那你還有誰可嫁?」塔世克氣壞了。「還不簡單,建州王努爾哈赤啊!」琉璃就是故意扔下這氣話,這才忿忿地奔出了門外。

只留下知情的塔世克,望着努爾哈赤,一臉赧然。

「大哥,人家原來想嫁你呢!」揚古憋著笑,糗著努爾哈赤。

而努爾哈赤沒吭氣,只是隨琉璃飄去的眼光里,有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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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使性子?還是說真的?」傍晚時分,努爾哈赤來到完顏家後山的小湖畔,順着琉璃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

「虧你還說是我的死黨,連這種餿主意都想得出來。」琉璃的氣已消卻了大半。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安排。」努爾哈赤低調地說道。

「那是你們男人的想法!要我跟人共事一個丈夫,哼!」琉璃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

「這才是你真正的原因。」努爾哈赤感到不可思議。

「我娘臨終前告訴我,寧穿粗布衣,莫嫁貴族郎。」琉璃一想到母親,神情不由得又是一片黯然。

看着她的努爾哈赤,或是受其感染,竟也生起惻然之心,伸出手就按上了琉璃擱在膝上的手心。「可是揚古會對你好。」

「他對我好,是因為你的交代,但,這不是愛。」琉璃說得幾近喃喃。

「愛?」對琉璃突然吐出的這個字,努爾哈赤覺得很震撼。

而什麼是愛?他這才發現,對於這個字,他從來不明白。

這天夜裏,努爾哈赤睡不着,腦子裏盡想着琉璃白天時說的話。

披起衣裳,拿着他始終忘記還給琉璃的披肩,努爾哈赤想找這借口,去敲琉璃的房門,同她聊聊。

才走出了花園外,努爾哈赤的心就撲通撲通的直跳。真是莫名其妙!想他征戰無數的英雄好漢,面對多險惡的困難都毫不恐懼,但此刻,不過是想找她說說話吧,竟還躊躇半晌地在此數着心跳喘著呼吸。

「或許,她睡了。」努爾哈赤想往回走了。

就在那一剎那,一個白色的影子閃進了琉璃的房裏。

「誰?」努爾哈赤心中一驚,立即縱身一躍起,來到了琉璃的房門前。「阿璃!」他一推,整個人闖了進去。

「啊?」剛從湖裏沐浴歸來的琉璃是差點沒尖叫出聲。

「噓,是我。」房中的蠟燭沒有燃起,整個房間是黑壓壓的一片,努爾哈赤只看見琉琉的身形站在他的眼前。

「阿金?!」琉璃快把心臟哧出喉頭。「你半夜不睡覺,來我房間做什麼?」

「我看見一道影子進來你的房裏。」努爾哈赤連忙地解釋著。

「是你眼花吧!我正好夢香甜呢。」琉璃吐了吐舌,幸虧自己動作迅速,否則事情就見光死了。

但這也實在氣人!自從他住進家裏后,就害得自己失了洗澡的自由,不但湖中戲水的樂趣沒了,她更把時間又挪后,在確定大家都睡死了之後,才敢脫衣下水,而且,每次都是嘩啦嘩啦兩下就趕緊上岸回房。

「抱歉,擾你睡眠了。」努爾哈赤正思索著該不該離去。「你來找我,不會只為了說這句吧?」

「喔,是……是這件披肩,我一直忘了還你。」努爾哈赤將披肩遞給了琉璃。「就為這個?」琉璃愣了一下。

「那……那……我走了。」

琉璃覺得努爾哈赤今晚似乎有點欲語還休。說時遲那時快,努爾哈赤才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粗重腳步聲正向此方向而來——

「叩叩叩,琉璃。」是塔世克。

「糟了!是我爹啦!」琉璃真慌了。她不知道,要是讓塔世克看見她的房裏藏個男人,除了她百口莫辯之外,恐怕這座大宅院也會被掀個精光。

「沒錯呀!是你爹。」努爾哈赤還若無其事的回應着。

「唉呀呀!你真會害死我,快,快藏起來。」

「開門哪!女兒。」塔世克越催越急切。

「藏哪兒?」努爾哈赤的個頭大,房裏的櫥櫃沒處躲得下,只剩那張床。

「上床!快!」琉璃沒時間想太多,順手將棉被一掀,就拉着努爾哈赤一起跳上了床。

「碰——」門就在此刻被撞開。

「琉璃,你是睡死還是出事啦?」

「爹,你發什麼神經啊?半夜不睡覺,跑來大呼小叫的。」故意打個呵欠,琉璃煞有介事地說着。

「琉璃,你真的沒事吧?」聽得出塔世克的語氣中有驚慌。

「我該有事嗎?」

「可是,我明明看見一個人影閃進花園來。」塔世克用眼光搜尋了房中的每處角落。

「沒……沒有哇!鐵是你看錯了!」琉璃因為緊張,遂把棉被抓得死牢。

「這樣,」塔世克晃着腦袋想不透,「那,爹回房啦。」

「爹晚安!」琉璃正要喘口氣。

「喔,還有啊,」塔世克又回過頭叮嚀著,「大熱天的,蓋啥大被子嘛!小心上火氣。」塔世克是一路喃喃自語地走出門外。

而此時,全室又恢復寧靜,只剩一旁傳來的打呼聲隱隱作響……努爾哈赤睡著了。

「喂,醒醒呀!」琉璃是哭笑不得,只得俯下身子用力搖晃着努爾哈赤。

「啊?你爹走啦!」他還意識懵懂。

「沒錯!你也該走了。」

「朕要在這兒睡,誰敢趕我。」他是真困胡塗了。

「哇!這麼無法無天哪!」琉璃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阿金,雖說你是我爹的客人,但,這要讓他老人家發現,他鐵定不饒你。」

「放心!他不敢動我。」努爾哈赤一個翻身,又睡了。

「喂!喂!難道你不怕他要你娶我嗎?」琉璃想,這種恐嚇一定能嚇醒他。

「娶就娶嘛!沒啥大不了,哈,別吵我啦。」

「娶我?!哼!得努爾哈赤才配得起我呢!」琉璃嘟噥著。

「我就是努爾哈赤。」他順口說着。

「你會是努爾哈赤?我還是天上的仙女呢!」琉璃白了他一眼,然後就呵欠一個接着一個地靠在床的另一側睡著了。

由於正值十五,今晚的月兒是又圓又亮!

半夜醒來,努爾哈赤在一室的晦暗裏,只見得從屋外射進來的月光。

「這是哪裏?」他一轉身,看見了倚在床柱上睡着的琉璃,這才想起原來他竟在她的房裏。

凝視着此時沉睡如孩兒的琉璃,努爾哈赤無來由的一陣心悸。

白凈的棉衣、白凈的雪肌,完全不似她白天的造型。相反的,此刻的她,有着一種努爾哈赤說不出來的熟悉美麗,彷彿在哪兒曾見過,卻始終想不起。

但,照理說,這樣會令他震懾的容顏是不容易忘記的。除非,是應驗了「情人眼裏出西施」的諺語。

「不可能吧!」努爾哈赤不認為琉璃會和情人二字有關聯性。

「嗯。」琉璃稍稍翻動了身子。

「來,躺好。」努爾哈赤溫柔地將琉璃移動了位置,讓她舒舒服服地躺平,並為她蓋上了被子。

這時的他,靠她靠得好近。連她身上散發的淡淡檀香味,都像精靈似地,全一古腦兒的鑽入他的心扉,剎那間,教他是動彈不得地受制於這等前所未有的喜悅。即使是片刻也將成永遠。

「嗯,阿金。」琉璃睡意甚濃,只稍微一瞥又睡了。

「告訴我,是不是今晚的月色把你照得特別不一樣。」努爾哈赤其實是自說自話。

「你當我是妖呀,逢月圓變化。啊——」又是一記大呵欠。

「對嘛!這種呵欠才像你嘛。」努爾哈赤心頭暖呼呼的。輕輕地用手撩了撩琉璃散落在臉頰的髮絲,再低下頭,輕啄了她的額頭一記后,這才微笑地走出了她的房門口。

此刻,他的睡意全消,而衣衫中還殘留着琉璃髮鬢間的芬芳。

「還好她沒答應嫁給揚古。」不知道為什麼,努爾哈赤竟對自己這麼說着。

隔天一早,琉璃是懷着忐忑的心上餐堂的。

「早。」努爾哈赤已在裏頭用餐了。

「早。」琉璃想,似乎沒啥異樣。

「金公子,你看,査茵和揚古的婚事什麼時候辦才好?」塔世克問著。

「我看是越快越好!」

「那金公子你自己呢?」富瑛插著嘴。

「什麼?」努爾哈赤不明所以。

「我是說,你對我們姐妹們可還有中意的?」

「閉嘴,富瑛!」塔世克大喝一句。

「爹,都是你偏心,害我到今日還未嫁出去,難得金公子沒選上査茵,可見他是很有特殊眼光的,說不定我……」

「咳咳咳——」琉璃的咳嗽聲打斷了富]瑛的不得體。

「琉玉,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富瑛問著。

「有可能啊!她不是說金公子早同她私訂終身了。」衛德接着話。

「噗——」琉璃一口湯才到嘴裏,又噴了出來。

「私訂終身?」努爾哈赤用種疑惑的眼光盯着琉璃。

「我……不是我……」琉璃不知該如何辯駁。

「當然不會是你嘛!我們只是說來給你快活快活的——」

富瑛還以為是給琉璃的恩典。

「完顏富瑛,吃飽了就快滾!」塔世克此刻只想搥胸頓足,後悔自己竟生了這般不知羞的女兒。

「爹,一大早別上火!」查英開口了。

但,說到上火,又叫塔世克想起另一樁事來了。

「我說琉璃呀!記得叫奶娘送床新被子到你那兒去。」

「幹嘛?我被子還能用啊。」

「還說,腳丫子都露到外頭來了。真可悲呀!怎麼一個女孩家卻生得這麼大的一雙腳夫丫,唉!」

當然,如果可以,琉璃想立刻鑽進地底。不是為了塔世克的嘆息,而是,她想到了那雙腳丫的主人不是她完顏琉璃。

琉璃拚命地把手裏的餑餑塞進嘴裏,不敢再看努爾哈赤的眼睛。

匆匆出了餐廳,琉璃直往房裏走去。

「琉璃,等等。」査茵跟了上去。

「別理我。」琉璃口氣甚差。

「昨天夜裏……」

「不要跟我提昨夜的事。」琉璃止了步,一副氣呼呼的表情。

「可是昨夜有人潛進我房裏,還扔了紙條在我的枕頭邊上呢!」査茵一口氣說完。

「是誰這麼大膽?我跟爹說去。」

「先瞧瞧這紙條嘛。」査茵從袖裏拿出了一張紙卷,遞了上去。

「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沾紅袖。」琉璃念著紙簽上的詩句。「這……好像是韋荘的「應天長」嘛!」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査茵說着。

「呵,想不到安費揚古還這麼有情趣呀!」琉璃笑了。

「你認為是揚古寫的?」

「除了他,還有誰有這個膽子!」

査茵沒說話,但,一股不祥的感覺仍冷慄慄地冒上心坎。

而琉璃沒發覺,因為,她滿腦子都在想着……昨夜好像有人偷親了她。

會是他嗎?琉璃才這一想,臉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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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洗澡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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