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燔——在火里炙燒,烽出幾多糾葛幾多情。

「該死方圓!再不交出寧巧兒,本王就叫人放火燒了你這山門!」万俟傲的咆哮聲從寺門外傳入大殿。

他追來了!?寧巧兒為之一震。

易夢儀瞥了眼臉色蒼白的她,笑着說:「外頭那傢伙真狂妄,我瞧瞧去。」

不一會兒他走回殿裏,「嘖嘖,聽說是個王爺哪!」

不能再見到他!寧巧兒情急地抓着易夢儀的手,「後門在哪裏?」

易夢儀搖頭,「寺院外頭都被王府的軍隊團團圍住了,只怕走不了。」

「阿彌陀佛。」是方圓和尚的聲音,「此處乃是佛門清修之地,施主莫要擾了安寧。」

「交出寧巧兒,否則休怪本王不客氣!」

寧巧兒聽了就要衝出去,易夢儀擋在她前頭,「姑娘,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他性情狂縱,真的會做出大不敬的事來!」已經令他逆倫了,她不要他再為了她犯下罪愆,不要!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得想清楚,這一露面就再也逃不掉了。」沖着她剛才的愁苦、沖着他狂妄的態度,易夢儀勸她考慮清楚,

寧巧兒方寸大亂,「我不能見他!可師父怎麼辦?他會傷害師父的!」謗僧得墮地獄,更何況他動起怒來,絕不僅是言語上的不禮貌而已!

易夢儀望着樊子天,他雙手一攤也是莫可奈何,「憑我們兩個是打不過重重軍隊的。」

寺院外的咆哮越來越大聲,寧巧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哈!有了!」易夢儀突然一拍掌,「我想到好辦法了!」

寧巧兒像抓住浮木般抓着他的手,「有什麼辦法?我全依你!」

易夢儀俏皮地眨眨眼,「他找的是女人,我們只要讓這裏沒有『女人』就得了。」

***

她在做什麼!?

昨晚他情緒低迷,灌了許多酒才昏昏睡着,一醒來便得到門衛的通知,說她到海會寺里來了。

她整夜未回房卻來到佛寺?心裏莫名的不安令万俟傲恐慌,這和尚不承認巧兒在寺里的舉動,更讓他震怒!

万俟傲昂然站在方圓和尚面前,「本王最後一次告訴你,交出她,否則,本王不計任何後果也要逼她出來。」

万俟傲凌厲的氣勢並未懾住方圓,他沉靜的說:「施主,你這又是何苦呢?」

万俟傲忍無可忍,右手一舉,左右立刻點燃寺門。

他就不相信逼不出她!

此身既獻在佛前,又何懼大火熊熊?與巧兒有一飯之恩,除非她自願走出,否則即便毀了整座寺院,也要護她安全。門裏的方圓和尚隔着熊熊大火無所畏怯。

頃刻問,寺門已經給燒成灰燼。

見万俟傲危險地眯縮眼睛,李全趕緊向前,「王爺,聖上篤信佛道,您……」

万俟傲冷冷的吐出,「連你也敢違抗我?」

「屬下不敢!」李全單膝跪下,「屬下的意思是,既然寺門都燒盡了,何不派人進去搜查?」

正巧今兒個一早,王廚子鬧着要回祖墳謝罪,連廚子勸他不下,驚動老王爺出面,結果老王爺帶着王廚子到臨郡的別館散心,要不然這會兒還有老王爺可以勸勸王爺。

他額際滲著汗水,生怕主子一個不高興,做出怒犯天威的事。聖上雖然視王爺如子,但天威難測,萬一有了閃失,整個驪王府都要遭殃呀!

万俟傲輕輕「嗯」了一聲,李全如蒙大赦地領了一隊人馬進入寺中搜索。

半晌,李全從寺里走出,恭敬地說:「寺院裏都找遞了,沒有巧兒姑娘的下落。」

「都搜仔細了?」

「是。整個寺院裏沒有女眾,僅有八名僧徒。」副官在他耳邊低語,李全接着說:「還有三名帶髮修行的居士在後院菜園裏工作。」

僧徒跟居士都不可能是她。万俟傲攬起眉頭,她真的不在這裏?「方圓,她到哪裏去了?」

「阿彌陀佛,老衲不知。」

万俟傲倨傲地定近方圓和尚,彎下腰,輕掀薄唇說:「最好你真不知情,否則本王會好好的『感謝』你的。」

說完,万俟傲躍上馬背,所有兵士也跟着上馬離去,馬蹄揚起一陣煙塵。

直到王府部隊盡撤,一身在家居士打扮的寧巧兒出現在方圓和尚身後,「師父,巧兒給您添麻煩了。」

方圓和尚不以為意,含笑詢問:「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寧巧兒揪着手指,水汪汪的眼裏滿是無所適從。

跟在她身後一道出來的易夢儀說:「我看你也沒地方去,不如到我家躲躲吧!」

寧巧兒猶豫着,「我……」

易夢儀咧著笑嘴說:「巧兒,眼前他一定到悅來樓找你去了,你還有地方去嗎?」

他竟然知道悅來樓!?寧巧兒驚愕的望着他。

易夢儀當然知道,經過這陣子的細心查訪後,所有關於女人國的秘密都指向悅來樓,他們離開洛州就是要往揚府去的,沒想到半途碰見了她。

寧巧兒掙扎著,不知該不該相信他。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可以護送你去找紗凌。」她們差不多時間出現在中土,他賭,賭她認識紗凌。

聽到紗凌的名字,寧巧兒才鬆了口氣,「原來你們是紗凌的朋友。那有勞兩位公子了。」

易夢儀朝樊子天使個眼神,瞧!我很聰明吧!

你呀!誤打誤撞。樊子天笑他。

沒注意到他們師兄弟間的眼神交會,寧巧兒轉身向方圓和尚頂禮一拜,「師父請原諒万俟傲的不敬,他不是有意的。」

方圓和尚微笑頷首,「去吧。」

易夢儀與樊子天兩人向方圓和尚點頭致意後,帶着寧巧兒離去。

方圓和尚慈藹的目光送着他們下山。

***

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她的消息了!

万俟傲擱在桌上的手緊握著又放開,吊揣的心從失去她的蹤影那一刻,便沒有回到原處。

他對她突然離去的緣由,完全摸不着邊際,問了廚房眾人,只知道她在出府前終於學到了商芝肉的作法,難道她會進王府,只是因為想學那該死的商芝肉!?

枉費他如此的疼她、順她!

時間慢慢的過去,不斷湧出的懷疑,漸漸淹沒她昔日的愛語,万俟傲不願承認在她心中商芝肉真的比他重要。但卻找不到她突然離開的合理解釋。

李全一進大廳,望着他冷凝的臉,硬著頭皮報告,「王爺,到處都找不到巧兒姑娘,連悅來樓也問過了,掌柜說,巧兒姑娘自從離開悅來樓之後,就沒再跟她聯絡過了。」

萬侯傲沉下臉。孑然一身的她會到哪裏去了?「海會寺那裏的人可有回報?」

「稟王爺,據探子回報,在我們離去之後,海會寺里的僧人、居士們也都各自離去了,方圓大師似乎有意結束海會寺。」

万俟傲眯起眼。這其中必有蹊蹺!

「派人跟蹤由海會寺離去的僧人居士,確切掌握一干人等的下落,不得疏漏!」

「是!屬下立刻去辦。」

万俟傲憂心如焚,更怒上心頭。

好個寧巧兒!本王帶你不薄,你居然說走就走!他幽合眸光一眯。別讓本王找到你,否則甭說是你,連膽敢藏匿的人,本王一個都不放過!

***

寧巧兒跟着易夢儀他們回到歇腳處,風聲緊,他們為了掩人耳目,不僅換了幾次居處,還過着深居淺出的日子。

見易夢儀他們回來,她迎上前問:「外頭現在怎樣了?」

易夢儀嘆了聲,「看來驪王爺是堅持一定要找到你了,聽說從海會寺離去的僧人們,都一一遭到盤查呢!」

寧巧兒絞着手,「那怎麼辦?」抬眼望着他們,「我不能連累你們,還是走好了。」

易夢儀攔住她,「你還有哪裏可以去?」

她一臉茫然,「確實無處可去。」望着他們師兄弟關心的眼神,她反倒安慰說:「別替我操心,我已經在沿途留下標記,會有人來接我回去的。」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冥冥之中菩薩保佑,襲姊能湊巧看見她留下的女人國特殊標記。

「留下來吧!你在這裏還有我們保護,出去了萬一碰到壞人該如何是好?」

「壞人我是不怕,不就是命一條嗎?怕的是讓他找了回去。」寧巧兒悠悠的說。

「你跟驪王爺之間,究竟有何無法化解的恩怨,讓你必須苦苦的躲着他?」

這些日子來,他也看出她分明愛着万俟傲,是什麼原因讓相愛的兩個人落到你躲我尋的境地?

寧巧兒看了看他們,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吐實,「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

嗄?易夢儀跟樊子天面面相覦,這真是天大的玩笑!

「怪不得你躲着他了。」易夢儀疑惑的問:「万俟傲不知道嗎?」

寧巧兒搖頭,「他不知情。答應我,別讓他知道這醜陋的真相!」

他們點頭,心裏對寧巧兒更為不舍。她嬌弱的身軀里竟然藏着這麼大的秘密!

嘔!寧巧兒忽然搗著嘴到牆邊乾嘔。

易夢儀和樊子天詫異互望,易夢儀走到她背後拍順背,「你還好吧!」

寧巧兒白著張臉轉過頭,順了順嗆酸的喉問,「我沒事。」

樊子天使個眼神,易夢儀遲疑地開口,「你……不會是有孕了吧!」

寧巧兒尷尬一笑,手自然地放在小腹,「你們會瞧不起我嗎?」

「怎麼會呢!」易夢儀攬住她的肩頭,「可憐的巧兒!你心裏藏了多少苦啊!」

他的話打進她心裏,想起這陣子以來的委屈,寧巧兒忍不住悲從中來,趴在他肩頭哭泣。

「哭吧!哭完之後咱們再想辦法。」易夢儀說。

寧巧兒將久抑的壓力傾泄而出,哭濕了易夢儀的衣裳,她不好意思地退後一步,「對不起,我失態了。」

易夢儀扶她坐下,斟了杯水到她面前,「現在哭也哭完了,該想想解決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呢?」寧巧兒已經一籌莫展了。

易夢儀挑眉望着樊子天,後者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有了!」易夢儀興奮地一拍桌子,「只要你嫁人了,万俟傲總不會繼續糾纏了吧!如此一來,他不會知道你們的兄妹關係、也會對你徹底死心,豈不是一舉兩得之計!」

寧巧兒有些猶疑,「這方法好是好,不過,會不會弄假成真?」除了他,她誰也不想嫁!

「假成親就得了呀!只要讓萬侯傲以為你移情別戀就行了。」

樊子天瞪他一眼,「話是這麼說沒錯,可眼前要巧兒嫁誰?」看到易夢儀不懷好意地嘿嘿直笑,他指著自己,「我?別想!我想娶的只有一個人!」

易夢儀瞼上閃過一抹可疑的潮紅,嘟著嘴說:「不幫忙就不幫忙!」他拍拍寧巧兒的手,「沒關係,我娶你!」

嗄?這話一說,換寧巧兒跟樊子天愣在當場。

易夢儀得意洋洋的解釋,「既然你不肯,眼前只有我可以娶巧兒了。」轉頭對巧兒說:「你放心,我不會佔你便宜的,簽下婚書的當時我會一併立下放妻書,成親只是個幌子、設來讓万俟傲死心的局。」

「幫我,對你有什麼好處?」萍水相逢,他為何如此盡心?

「万俟傲得知我倆成親之後,必然震怒,悅來樓是萬萬不能回去的,我們會護送你到相國府避避風頭。」易夢儀咧開笑弧,「唯一的條件是——你要教我女書。」

教他女書?

寧巧兒怔在當下無法反應,女書是班慧心獨創、女人國特有的文字,只有女人國的女人們才懂得的。班家後裔雖然沒有要求不得泄出,但兩百多年來,從來不曾有人泄出女書的秘密,她真的要做女人國的罪人嗎?

她怎麼會走到這步無法抉擇的田地?如果沒有腹中胎兒,她或許會索性自戕,讓他不會跟她一樣沉淪在亂倫的煉獄之中。可孩子無辜啊!她怎麼能狠得下心,要孩子陪她一起結束生命?

怎麼辦?

易夢儀看出她真的為難,遂也不勉強,「好吧!你可以慢慢考慮,不過成親的事得先辦好,驪王府派出大批的人搜查你的下落,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追上門了。」

寧巧兒嘆氣,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辦了。「好吧!我答應跟你成親。」她艱難的開口,「非常感謝你的義助,不過女書的事……」

易夢儀瀟灑的揮揮手,「你慢慢決定要不要教我沒關係。」他眨眨眼,「像我這麼聰明的人,多看幾次說不定自己也能看出些端倪出來。」

寧巧兒被他逗得噗哧一笑,誠懇的說:「謝謝你。」

人不親土親,他娘畢竟也是來自女人國呀。

***

沒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未曾請期,無須親迎,僅僅案頭飄搖紅燭、殘照堂前黯然新人——

「禮成。」樊子天這唯一的賓客兼司禮悶着聲說完,算是結束了這場荒唐的婚禮。

易夢儀凝望着臉上滿布愁緒的寧巧兒,深情款款地說:「巧兒,委屈你了。」

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她配合地扯出一抹微笑,「哪裏,我該謝謝你的大力幫忙才是。」

只是心裏有些不安、有些惆悵,在血緣上,他們是不可能有結局的,然而,這一場婚禮卻足以將他狠狠打醒!她不想讓他陷於亂倫的糾葛,卻將他推入被背叛的深淵,如此真的對他比較好嗎?

寧巧兒不知道。直到易夢儀將紅得像血的婚書放在她手中,她知道,回不了頭了。

易夢儀將她的掙扎看在眼中,笑笑,低頭振筆直書,再將另一份錦書放在她掌心。

「這是?」寧巧兒疑惑的問。

「放妻書。」易夢儀解釋,「婚書是讓万俟傲死心用的,放妻書則是保你自由。」

寧巧兒愣愣打開錦書,易夢儀既秀且草的筆法映入眼帘——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各還本道、解怨釋結,願娘子相離後,選配王侯高官,從此鶼鰈情深、鴛鴦相依。

王侯高官?她跟他已無可能了呀!寧巧兒鼻頭一酸,硬拉出笑靨,「謝謝!」聲音里有些哽咽。

「唉!你——」

易夢儀話還不及說完,門外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就是這裏!你們先盯着,我回去稟告王爺!」

糟!被驪王府的探子發現了!易夢儀與寧巧兒面面相覦。

樊子天當機立斷,一手拉着一個,低聲說:「快!從後門逃!」

倉皇問,寧巧兒只來得及拿走放妻書,卻將婚書遺落在紅燭案頭。

這一團深深院落是大雜院,他們的後門接着天井,左閃右避地已逃出驪王府哨兵的眼界。

「此地不宜久留!」樊子天說:「得趁追兵還沒到之前趕往相國府!」

易夢儀替寧巧兒順順氣,「你還好嗎?」

寧巧兒揩去額際的汗,喘著氣說:「我不要緊。咱們快走吧!」

***

幽幽飄搖燭火,映照着鬱郁的万俟傲。殘殘微弱燭光,灼疼了他的眼!

万俟傲臉色鐵青的瞪視着尚未燃盡的龍鳳對燭,從齒縫裏迸出話來,「人呢?」

李全硬著頭皮說:「王爺,已經派人搜查了。只是這片院落里巷弄凌亂,一時半刻還不能確定巧兒姑娘往哪個方向離去。」

砰!万俟傲用力一拍,桌子就此瓦解,脆弱的紅燭也隨之跌落在地上,眾人惶惶相顧,沒人敢上前相勸。

万俟傲用力捏緊手中的婚書,力道之大甚至扼斷木軸。

她竟敢不聲不響地嫁人!?

他斂眯危險的雙眸,綳著聲說:「無論天涯海角,都要找回寧巧兒。至於易夢儀——格殺勿論!」

李全受命,「屬下遵命。」

隨從們退下之後,万俟傲發出瘋狂的嘶吼,啊——

你竟寧願隨着姓易的傢伙粗茶淡飯,不屑本王的一片真心!

該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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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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