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懷裏抱着一隻枕頭，江茵氣呼呼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距離那次夜探山崎的住處后已經過了五天，這五天來，鐵面每天都出門打探山崎的消息。

江茵簡直快憋瘋了，因為鐵面根本不讓她跟，也不許她出門。

她發覺現在的自己就跟個被老公冷落的怨婦沒有兩樣。

她很想跟在鐵面的身邊，雖然在他眼中她可能是個麻煩，只會壞事、沒有任何幫助，但她就是不想離開他。

她憤恨的搥著枕頭髮泄怒氣。

他就只會將她安排在他所準備好的房子裏，然後便對她不理不睬，她在他眼中根本就是個隱形人。

天知道她有多麼厭惡自己像個囚犯一樣被關在屋子裏，哪兒也去不得，就算她真的一點忙也幫不上好了，但起碼如果他有問題的話，她還能在一旁幫忙出主意是不是？

她真的搞不懂他。

前一分鐘他可能還柔情萬千的對她說一堆甜言蜜語，下一分鐘卻又表現得好像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似的。

她懊惱的撐起下巴。要不是對日本不熟的話，她還真想出去走走。來日本已經一個禮拜了，她根本沒機會好好的逛一逛。

不管了。甩開懷中的枕頭，江茵決定出門。

走在街道上，江茵感覺此刻自己就像是一隻被放出籠子、恢復自由的小鳥般，非常快活，她不禁開心的大叫一聲。

路上的行人馬上對她投以好奇的注視。

江茵頑皮的吐了吐舌頭。無所謂，反正這裏沒人認識她，偶爾放縱一下又何妨？

其實日本真的和台灣不一樣。

在台灣，大家都是優閑而愜意的，走在路上隨處可見怡然自得的逛街人潮，但在日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東京街頭到處都是一臉漠然、快步行走的日本人。

而且日本人做事向來嚴謹仔細，這又和台灣人的隨遇而安大大不同。不過她倒是很佩服他們認真負責任的精神。

就在她正打算走進一家百貨公司的當時，一個身影硬生生的撞進她懷裏。

江茵差點往後倒，她趕緊穩住腳步，然後低下頭看着懷中的人。

是個小女孩。

她蹲下身體，雙手輕拍著此刻正一臉驚慌害怕的小女孩，然後用流利的日語說道："小妹妹，走路不要用跑的，跌倒會痛痛哦！"

小女孩張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回視着她，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像極了洋娃娃，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見她不語，江茵猜她是怕生，所以對她笑了笑，然後站起身打算離開，這時一隻小手卻拉住了她。

她轉過頭，露出溫暖的笑容，"怎麼了？"

小女孩的表情變得好害怕，小手死命的拉着江茵的衣角，稚嫩的聲音從她顫抖的嘴裏發出："姨，救我！"

江茵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再度蹲了下來。"告訴姨，發生什麼事了？"

"有壞人要追靜子。"小女孩開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江茵迅速向四處張望，後頭果然出現了幾個身穿西裝、且戴着墨鏡的奇怪男子往這裏跑來，她連忙抱起小女孩。"靜子乖，姨不會讓你被壞人抓走的。"

江茵躲進百貨公司里，希望能藉由人潮掩飾她們的行蹤。她靠在轉角的牆上，靜靜凝視着他們。

那群人在百貨公司外徘徊不去。

江茵實在沒想到日本的治安居然也如此可怕，販賣人口的集團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的就干起擄人的勾當來了。

"姨，他們追來了！"

江茵把頭往外一探。可不是嘛，那群男子此刻正邁著步伐往裏頭走來。

江茵咬着下唇低咒了聲。他們還真是緊追不捨！她慌亂的左顧右盼，日本她不熟，這棟百貨公司她更是不熟，這下該往哪裏走好？

"姨，上面。"

隨着小女孩指的方向望去，江茵發現在她的右後方有一座電梯，她讚許的對小女孩笑了笑，然後急忙往那部電梯跑去。

她們上了八樓。八樓是餐飲部。

選了個角落邊的靠窗位置后，江茵將小女孩摟在懷中，然後小心翼翼的盯着窗外，十分鐘后，她看到那群男子走出百貨公司大門，看來他們是放棄了。

安心了以後，她點了點小女孩的俏鼻。"他們走了，不會有壞人來抓靜子。"

小女孩露出令人疼惜的笑容。"謝謝姨。"

這時，一名服務生停在她們面前，"小姐，請問要用餐嗎？"

江茵看了小女孩一眼，發現她的眼中寫滿期盼，她笑了笑，撥撥她的黑髮。

"靜子想吃什麼，姨請客。"

靜子連連點頭，於是兩人叫了一大堆食物。

食物上桌后，靜子首先拿起了漢堡大口大口咬着，幾分鐘下來，臉已經吃得像個大花貓了。

江茵輕笑出聲，拿起面紙擦拭她的臉。"靜子，告訴姨，你住哪裏？"

"銀座。"滿滿的食物塞在靜子嘴裏，使得她的聲音聽起來是既模糊又不清，但江茵還是聽懂了。"那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們在哪裏？你出來他們知道嗎？"她出來也好一段時間了，她猜她的家人肯定急瘋了。

靜子停下了動作，臉上閃過落寞。"靜子沒有媽咪，媽咪在靜子還是小小孩的時候就死了。"

不忍心看見她眼裏的寂寞，江茵將她拉入懷中哄著："別難過，靜子是最勇敢的，是不是？來，告訴姨，家裏還有誰？"

靜子緊緊的偎進她的懷裏，"爹地，靜子只有爹地。"

江茵一聽，更覺心疼的摟緊了她。"那爹地是做什麼的呢？"

"不知道。"靜子氣憤的扭着手，嘟起嘴。"爹地每天都好忙好忙，從來不陪靜子，爹地不要靜子了。"

江茵聽出她語氣里濃濃的哽咽聲，連忙輕拍她的背。"爹地怎麼會不要靜子呢？爹地當然是愛靜子的呀！"

靜子推開了江茵，"爹地只會叫川子阿姨幫我洗澡澡、吃飯飯，然後要岡田叔叔送我上學，我討厭這樣，所以剛剛他們要送我上學的時候，我假裝想吃薯條，然後趁他們下車的時候偷溜出來。"

江茵吃了一驚。"那剛才那群人……"她佯裝生氣的環起手臂。"靜子？"

不小心說溜了嘴，靜子一張小嘴翹得半天高。"靜子不是有意騙姨的，靜子只是不想去上學，那裏的小朋友都有爹地媽咪送他們上學，可是靜子沒有。"

說着說着，兩串淚珠滑下了她的小臉蛋。

江茵根本不忍心責罵她。

小孩子的心思是最細密的，只要大人有一點不一樣，他們馬上就能感覺得出來，更何況她還那麼小，是最需要父母疼惜的時候。

江茵心疼的拭去她頰上的淚，"不哭了，姨不會罵你，姨今天就好好的陪你玩一天，晚上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靜子笑得好開心。"好。"

江茵捏捏她柔嫩的臉。"告訴姨，靜子今年幾歲了？"

她伸出手，然後認真的開始數起手指頭："一、二、三、四、五，五隻，靜子今年五歲了。"

"好棒！"江茵寵愛的撫着她柔順的長發。"靜子長得那麼漂亮，將來一定是個小美人，靜子想不想變成小美人呀？"

"想！"她轉過頭，小手貼上江茵的臉。"姨長得好漂亮，靜子長大后也要像姨一樣。"

這樣討人喜歡的小女娃，怎能不教人打從心底疼她呢？

江茵輕輕的拉起靜子胖胖的小手放在臉上磨蹭著。"靜子知道嗎？姨好喜歡靜子哦！"

靜子的眼睛倏地睜大。"真的嗎？"

江茵拿起可樂讓她吸了一口，然後笑道："當然是真的呀！靜子那麼乖，又那麼懂事，姨當然喜歡你呀！"

靜子聽了開心的咯咯笑。"靜子也好喜歡姨。"突然，她認真的看着江茵。"姨當靜子的媽咪好不好？"

"這……"江茵讓她的話嚇住了。

"姨不喜歡靜子。"見江茵不回答，靜子以為她討厭自己，才幾秒鐘，靜子的眼裏已盈滿淚水。

江茵這下可着急了。

她輕撫著靜子紅撲撲的臉蛋，然後不舍的為她擦去眼淚。"姨不能當靜子的媽咪，靜子已經有一個媽咪了。"

靜子賭氣的推開她。"靜子沒有媽咪。"

江茵知道她在發脾氣，她又何嘗不了解她此刻的想法？她母親也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了解那種痛。

她憐惜萬分的抬起靜子負氣的臉。"靜子真的想要姨當靜子的媽咪？"

靜子像是保證似的連點了好幾下頭。"真的。"

江茵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對着她笑了。"既然靜子那麼想要有個媽咪，那從今天起，姨就是靜子的媽咪了。"

靜子馬上開心的對着江茵又吻又抱。"媽咪！"

江茵也感染了那份喜悅，她認真的握著靜子的肩膀。"不過姨有個條件，只有在不認識的人面前，靜子才能喊姨媽咪，好嗎？"

"為什麼？"靜子不懂。"姨好漂亮，我希望讓學校的老師和小朋友都知道我有姨這麼漂亮的媽咪不行嗎？"

靜子皺着眉的模樣可愛極了，江茵忍不住親了親她白裏透紅的臉蛋。

她拉拉靜子坐皺了的粉紅色小洋裝，然後對着她笑。"當然不行。靜子想想，如果讓爹地知道了，爹地一定會不答應對不對？如果讓川子阿姨和岡田叔叔知道，他們也會不答應，那姨就不能當靜子的媽咪了。"

"我不要！"靜子急得大喊出聲。"我要姨當媽咪。"

"如果靜子要姨當媽咪的話，那在認識的人面前，靜子就不能喊錯哦！"

靜子重重的點了下頭。"嗯，在爹地、川子阿姨跟岡田叔叔的面前，靜子會好小心、好小心的不喊姨媽咪。"

江茵寵愛的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靜子好聰明哦！"

在不忍心拒絕靜子的情況下，江茵成了靜子的"地下媽咪".

傍晚時分，江茵招來了計程車，打算送靜子回家。

坐在計程車上，靜子顯得非常不開心。

江茵看出來了。她將靜子頰上的頭髮攏到耳後。"靜子怎麼啦？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靜子抬起一雙乞求的大眼望着江茵。"靜子不想離開媽咪。"

江茵聞言，滿心不舍的摟緊她。"媽咪也捨不得離開靜子呀！不過靜子要聽話，現在已經很晚了，如果再不回去的話，爹地會好擔心好擔心的，媽咪答應靜子，下次一定會來看靜子，那靜子快告訴媽咪靜子住在哪裏呀？"

"到了！"靜子舉起手指著前方一幢日式建築。"那就是靜子的家。"

江茵順着她的手抬起目光，當她看到那幢屋子時，血色由她臉上褪去。她顫抖的望着靜子。"告訴媽咪，靜子姓什麼？"

"山崎。"

江茵呆住了。

回到鐵面為她準備的房子外，江茵若有所思的瞪着地面發獃。

怎麼會這樣？

﹁靜子竟然是山崎的女兒？﹂她有氣無力的靠在門板上，無奈的揉着發疼的頭。

情況變得愈來愈複雜了。

嘆了口氣，她轉身轉動門把，還來不及推開門，門就被人猛力拉開，江茵一個不留神，人硬生生的跌進了一個寬大的懷裏。

她抬起頭一看，原來是鐵面。

由他嘴角抽動的情形看來，江茵猜得出此刻他正處於暴怒狀態。

看着她，鐵面強忍住欲發的怒意，眼神冷冷的瞅着她。"回來了？"

原本江茵還打算好好的跟他商量靜子的事情，但聽到他用質問的語氣詢問她的去處時，江茵也惱了。

她繞過他往房間走去，不想搭理他。

"今天去哪裏了？"鐵面在半路拉住她的手，語氣低沉而危險。

江茵不耐的停下腳步。"沒去哪裏。"她掙脫他的手，繼續往房間走去。

發覺到她的反抗，鐵面伸手一拉，將她拉進了懷裏。"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沒有我的陪伴不要一個人出門。"

江茵緩緩的看着他。"那又怎樣？"她為靜子的事已經夠心煩的了，他就一定得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嗎？

"那又怎樣？"鐵面惱怒的握緊她的下巴。"一回來看不見你，我擔心得只差沒將房子給拆了，現在你回來了，我關心的問幾句不行嗎？"

江茵推開他，揉着發疼的下巴。她不想不氣，愈想她就愈有氣。"你現在終於也嘗到一個人在家空等的滋味了吧！告訴你，這五天來，每次你出門的時候我就是這種心情，你只會想到你自己，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鐵面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要不是為你想，我又何必叫你待在家裏？"

"為我想？"她嗤之以鼻。"我看你八成是嫌我礙手礙腳，不希望我拖累你才是真的吧！"

鐵面瞪着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茵氣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如果你不是嫌我麻煩，為什麼不帶着我一起去？你明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什麼忙都幫不上也無所謂，至少我看得到你，知道你是安全的，這就夠了，但你知道我的感覺嗎？你根本就不知道！"

鐵面無言的看着她。

江茵吸了口氣，強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自從你那晚為了殺我父親而出現以後，我沒有一天不是過得膽戰心驚的，成天不是擔心這個，就是擔心那個，今天要不是因為在家裏悶得快瘋了，我又何必一個人跑出去？"

見他一句話也沒說，江茵的心更冷，扭頭奔進房裏。

她悲傷欲絕的哭倒在床上。

要是早知道他是個如此冷酷無情的人，當初她就不該丟了自己的心，搞得現在想收也收不回來！

和他相處的這幾天以來，江茵一直以為他對自己就算沒有喜歡也有好感，但現在看來，顯然是她高估自己了。

她將臉埋進棉被裏，淚水依舊不斷。

以前的她不是這麼愛哭的，但現在不知道為何，她發覺自己變得好愛哭，而且多愁善感；鐵面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足以令她心灰意冷、難過好久。

難道她就真的那麼惹他嫌嗎？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腦海，江茵已心痛得不敢再想下去。

她不希望自己在他心裏是煩人而討厭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不如走了算了，她真的不想為他帶來麻煩。

走吧！念頭一定，江茵隨即拿出行李袋收拾。

本來她就覺得沒有理由拿父親的事來麻煩他，畢竟這是她的問題，不是他的，雖然沒有了他的幫忙，不過她相信自己還是有辦法查出山崎的罪證。

整理好行李后，她打開房門，但沒想到鐵面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

江茵愣了一下，沒料到他會在這裏，不過，那也不關她的事。她越過他往門口走去，可是走到一半她發現手中的袋子不見了。

她驚訝的轉過頭。

袋子在鐵面手上，而此刻的他正張著一雙陰沉的眼看着她。

江茵不看他。"袋子給我。"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冷得彷若冬天的雪。

江茵的怒氣又湧上來了。她抬起發怒的雙眸瞪他一眼。"我決定自己想辦法找出山崎的罪證，不用麻煩你！"

"我不許你走！"

江茵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他將她拉近自己。"你不能在我終於調查出一些眉目之後離開；而且沒有我的允許，你也不許離開我。"

江茵強裝出來的堅強在此刻瓦解。她憤怒的推開他，跌坐在地上。"你欺負我欺負得還不夠，現在還要限制我，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了？我不是你的奴隸可以讓你這樣呼來喝去的，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必這樣傷害我吧！"

"我傷害你？"鐵面聞言，火大的將她自地上拉起。"我就是該死的太在乎你，才會讓你以為我在傷害你，如果對你沒有感情的話，我又何必多費唇舌？"

江茵呆了半晌。"你說……你在乎我？"

"是呀！我是該死的在乎你，而且也該死的愛上你了。"鐵面冷冷的嘲弄著。

"只可惜我的在乎、我的感情，有人並不領情……"

江茵不等他說完，已開心的撲進他懷裏。"誰說我不領情的？我就是太想得到你的心才會那麼生氣的嘛！"

鐵面被她的反應給逗笑了。"以後還敢再任性的拎着行李說要走嗎？"

江茵調皮的對着他扮了個鬼臉。"現在哪怕是你趕我走，我也不走了！"

鐵面捏捏她的俏鼻。"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事情有進展了？"

他啄了他思慕已久的紅唇一下。"雖然這幾天來始終調查不出山崎的可疑之處，不過目前我們倒有一個籌碼可以利用。"

江茵張大了眼。"什麼籌碼？"

"山崎的五歲女兒，山崎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