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

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在接下一千匹煙繡的訂單后,隔天煙閣便開始如火如荼的展開製作煙繡的工作,煙閣上上下下數十名綉工全部投入,就連原本看顧店面與負責接收訂單工作的蝶、凝、霜、塵四人也不得不親自上場。

「我說老爺也真是想賺錢想瘋了,一千匹煙綉耶!他當是只有一百匹、五百匹嗎?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我們在三個月內趕出來,簡直是沒人性。」繡房裏,煙凝一邊不悅的抱怨著,一邊將綉工們完成的部分漳緞以小梭挖花織入多色彩緯。

煙塵也道:「就是呀!老爺每次都這樣,只要生意一上門,他也不管咱們到底做不做得來,硬是接了下來,也不想想辛苦的可是咱們。」

煙霜則比較實際。「算了,你們又不是現在才知道老爺的為人,咱們還是認命吧!」接着她轉向一旁默默無語、只是一味低頭織繡的步飛煙問道:「咱們煙閣主要生產絲絨,那個長孫公子有沒有說要哪一種?」

步飛煙抬起小臉,搖頭道:「沒有。」

「沒有?」煙蝶訝異的望着她。「這絲絨好說也有『剪絨』、『天鵝絨』『建絨』、『衛絨』以及『倭絨』等等,其中還包括『漳緞』和『漳絨』這幾種高級品種,結果他居然沒有說到底要哪一種?」

煙塵突然賊兮兮的望着步飛煙。「依我看哪!這個長孫公子肯定是個外行人,說不定這一千匹煙綉只不過是他想要達到目的的一個手段罷了。」

煙霜瞟了步飛煙一眼,假意不解的道:「哦?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煙塵吃吃賊笑。「這就要問問咱們的飛煙姑娘啦!」

步飛煙忍不住臉兒一紅,連忙轉移話題:「我看咱們還是把每個品種都綉上一點吧!這樣也比較好選擇。」

煙凝硬是不讓她逃避。「少來,你們那一天見面的結果如何,你還沒有告訴我們呢!」

「沒什麼好說的。」

眾人當然不信。「真的嗎?」

「真的。」見她們仍舊一臉懷疑,她只覺頭疼欲裂。「我們不過就是討論一千匹煙繡的事情罷了,其他根本什麼也沒有。」

煙霜曖昧的瞅着她。「那你們的確是早就見過面了?」

「嗯。」

「你們是在哪兒認識的?又是怎麼認識的?」

見她還想逃避,煙蝶乾脆耍狠道:「不準打哈哈,給我一個字一個字道來。」

想起那日的情形,向來羞赧的步飛煙一張俏臉自是紅透。

「其實也沒什麼,就在咱們步家後頭的那個小湖邊,那個時候他替我自樹上取下綉帕,我向他道了聲謝,就只是這樣而且。」

煙塵不太滿意。「就只是這樣而且嗎?」

「是,就只是這樣……」

「才有鬼咧!」煙凝直接打斷她的話。「我敢打包票,你們之間絕對不僅如此而且,那個長孫公子明明對你有意思得很,所以事實才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

步飛煙心頭猛地一震,冷不防的臉紅心跳起來。

「你別胡說,我們之間根本沒什麼。」

「那為何長孫公子非親眼見到你才肯做咱們這一筆買賣?」

「這……」

煙凝指着她賊笑道:「怎麼樣,說不出話來了吧!」

想起他那雙凝望着她時的火熱黑眸,她的心不由自主的開始狂跳起來。

「你們真的誤會了,我和他僅有一面之緣。在那之前,我們根本沒見過面,我對他的了解絕對不比你們多。」

見她真的慌了,煙蝶連忙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好好,我們只是和你開玩笑罷了,你可別當真呀!」

其他三人趕緊跟着點頭,誰也不想因此而害她發病。

「是是是,我們全和你鬧着玩的,你就別緊張了。我們只是感到好奇,畢竟老爺以前可是絲毫不讓你接近陌生人的,可這一次他居然要你去見長孫公子,這太奇怪了。」

煙霜無奈的攤攤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老爺愛錢嘛,既然愛錢的話,自然是可以為了錢不擇手段嘍!」

三人聽了皆認同不已的猛點頭。

「這句話倒沒說錯,老爺愛錢可是出了名的,好像一天沒錢進口袋就會要他的命一樣,這一次好不容易巴到這麼一個好機會,他自是不會放過。」

她們四人一副好像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逗得步飛煙忍不住輕笑出聲。

「爹只是比較愛錢一點,又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你們沒必要如此憤慨吧!」

煙凝不表認同的環起手臂。「才怪!要不是夫人生前曾有恩於我們,小姐對我們也好,否則我們才不願再待在煙閣受他使喚。」

煙凝一發表完高見,其餘三人立刻跟着用力點頭。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我們可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繼續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可不是因為他的關係哦!」

步飛煙搖頭淺笑,知道她們四人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好好好,我全都知道,也全都明白,你們可以消消火氣了吧!」

她的話才剛說完,被強拉到煙閣里來看顧店面的嫣紅已推門探頭進來。

「小姐。」

步飛煙笑着抬起頭來。「有事嗎?」

「老爺請您上紅綉庄一趟。」

「上紅綉庄?」

嫣紅獃獃的點點頭。「是呀!剛才老爺派人過來傳話,說是請您上紅綉庄一趟,不過他沒有交代是什麼事。」這次她聰明的加了這一句。

「哦?」

眾人對看一眼。

煙塵忍不住提醒步飛煙:「我看肯定沒好事,老爺那個人呀!什麼狀況都有可能在他身上發生,你還是小心點。」

步飛煙不禁失笑。「他可是我爹,難不成他會害我不成?」

煙塵一針見血的道:「害是不會害,可難保他不會又丟給你一些不好應付的麻煩事,老爺那個人最會製造麻煩了。」

瞧她說得一臉正經八百,其他三人更是頻頻點頭,步飛煙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會小心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放下手邊已完成一半的妝花絨緞,站起身笑道:「那我走了。」

一見她離開,四人立刻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

不用想,這次老爺肯定又弄出了個什麼難搞的問題來煩小姐了,唉!

匆匆趕至紅綉庄,步飛煙怎麼也沒料到居然會在這裏遇見長孫勛,而且他凝視她的目光還是一如先前的灼熱與專註,這讓她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再度緊張起來。

「爹,您找煙兒有事嗎?」

步青泉見着她,立刻笑眯眯的走過來。「煙兒呀!長孫公子說想要參觀咱們紅綉庄織繡的實際情形,你就帶長孫公子進去看看,順便替他解說解說吧!」

步飛煙聞言,忍不住一陣駭然。「爹……」

步青泉不容她拒絕的命令道:「長孫公子可是咱們綉坊的大客戶,想要看看咱們綉坊是如何製作綉品的也不為過,你就為長孫公子介紹介紹。」

步飛煙不敢忤逆他,只得硬著頭皮道:「煙兒知道了。」

一見她答應,步青泉立刻笑着轉向長孫勛。「長孫公子,你就隨煙兒進去看看,倘若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儘管問煙兒,她可是這一方面的能手。」

「我相信。」

他突然親切的微笑反倒令步飛煙一時反應不過來。

「長孫公子,我們往這兒走吧!」

「請。」

帶頭推開側邊的一扇門后,步飛煙領着長孫勛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長廊,走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第一間織繡房。

「我先向你介紹我們紅綉庄織造綉品的地方。」

步飛煙一把將門推開,入目所及之處凈是一個個正埋頭苦幹、專註於織造綉品的綉娘,人數之多不由得令人眼睛一亮。

「沒想到你們綉坊雇請的綉工還不少。」

步飛煙低頭避開他的注視,有些緊張的走在前頭。

「我們經營的畢竟是民間綉坊,哪裏比得上朝廷所設立的綉局。紅綉庄與染雲坊的綉工加起來不過百餘人,尚不及綉局的十分之一。」

她的刻意閃避長孫勛一點也不以為意,反倒故作不解的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們在做些什麼?」

感覺他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耳邊,步飛煙猛地一震,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她們、她們……」

見她如此,他唇邊的笑加深了。「我問你她們都在做些什麼?」

她眨眨眼,趕緊回過神來,尷尬得簡直想一頭撞死。

「我們……我們紅綉庄差不多僱用了兩百五十名綉工,裏面還包括一些綿匠、絡絲匠、挽花匠、織匠、挑花匠以及刻絲匠等等。一件綉品從開始到完成,需經過極複雜的程序與步驟,才能織造出一件最完美的作品。」

一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答非所問,因為她聽到他發出一陣有趣的笑聲。

長孫勛沒有說破,只是覺得她害羞的模樣美麗極了。為避免讓她尷尬,他索性拿起綉架上的一件半成品問道:「這是什麼綉法?」

步飛煙不由得鬆了口氣,趕緊道:「這種針法叫作針。它是將前後針摻逼相連,使綉跡成一條線狀而不露針跡。」怕他不懂,她乾脆拿起綉品仔細的向他解說:「比如說這裏以第二針入第一針之中,二線會緊密相連,並藏針跡於線下,看到了嗎?是的,就是這裏。然後第三針接第一針尾,第四針則接第二針尾,以此類推。」

看着她專註認真的小臉,長孫勛不禁感到一陣悸動,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懂得很多。

步飛煙沒發現他的注視,只是一個勁兒興緻勃勃的道:「針只是綉於絲織物上的一種針法罷了,其中還包括納綉、打籽綉、平金德以及滿綉等等,為了創造出絕對完美的綉品,這幾種針法都是不可或缺的。」

她興高采烈的抬起頭,卻發現他唇邊帶笑的看着她,她臉兒一紅,連忙放下那件綉品,趕緊拉開和他的距離。「我們再到前頭去看看吧!」

她明顯的閃躲讓他感到有趣起來。「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如此怕我?」

他的話讓步飛煙聽得是一陣膽戰心驚,完全無法回應他的問題,只能用力深吸了口氣,當作沒聽見。

「刺繡所用的綉具比較輕巧簡便,主要有綉棚、棚架、綉剪以及綉針等等。綉棚又分三種:大棚繡衣袍;中棚繡衣裙之袖緣,又稱袖棚;小棚則綉童履、女奚之小件,又稱手棚。」

她的轉移話題讓長孫勛不禁失笑。「還有呢?」

步飛煙臉一紅,乾脆硬著頭皮繼續道:「綉剪宜小,刃銳宜鋒密。綉針最細的稱羊毛針,綉人像之面;其次是蘇針,針宜尖銳而鼻底鈍,不易傷手;歐針則粗而鼻底利,易傷手。穿針劈棧,選棧配色,都有所講究,啊——」

她話還未說完,長孫勛已動作迅速的將她拉出繡房外。

撫了撫驚疑不定的心口,步飛煙簡直嚇壞了。「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不理會她的掙扎,徑自拉着她的手邁步往前走。「跟你把話說清楚。」

「說什麼?你……快放手呀!」

氣喘吁吁地被他拖到繡房外的一處亭子裏,步飛煙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卻見他一臉從容不迫的回視她。

她困惑極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怕我。」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了說。

步飛煙驚訝得瞠大眼,又羞又慌。「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們根本算不上認識,還只是陌生人呀!我不懂你說這句話有什麼意思。」。

長孫勛有絲不悅的瞪着她。「你還當我是陌生人?」

步飛煙被他兇惡的模樣一嚇,驚得連退好幾步。

「你為什麼要這麼凶?我們本來就是陌生人呀!」

她委屈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心頭揪緊。「我不是凶你,我只是不喜歡你把我當作陌生人。記住,我們已經不是陌生人,以後見着我也不可以再害怕,聽到了嗎?」

他的語氣雖溫柔,眼神卻銳利得嚇人,步飛煙嚇得跌坐在石椅上,怎麼也猜不透他話里所代表的涵義,但為免再惹他發怒,她決定暫時順從他。

「我知道了。」

長孫勛挑眉瞅着她。「真懂了?」

她趕緊點頭。「真懂了。」

「懂什麼?」

「就是……」她困惑的眨眨眼,反倒被他弄糊塗。「就是你剛才所說的不是嗎?你要我不能再把你當作陌生人,以後見了你也不能再害怕。」

她的回答讓他滿意得頻頻點頭,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再度臉色鐵青。

「但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的確還是互不熟識的陌生人呀!我們之間連今天加起來也不過才見了三次面,只見了三次面的兩個人又怎能算得上認識呢?如果今天你沒有訂那一千匹煙綉,我們更是連彼此的存在也不曉得的,不是嗎?」

長孫勛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搖醒她那顆單純的小腦袋。

「我說過了,不准你再說我們是陌生人。」

他猛地一吼,嚇壞了步飛煙,也嚇出了她的眼淚。她抬起一雙驚恐的水眸望着他,一張小臉早已佈滿因他而起的懼怕與驚悚。

長孫勛沒料到會嚇着她,她惶恐的模樣讓他恨不得一掌擊斃自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你別哭。」

步飛煙搖搖頭,眼淚撲簌簌的直掉。

她的眼淚讓他心疼得要命。「對不起,我剛才語氣可能差了一點,但我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拜託你別哭了,我實在不會安慰人。」

步飛煙甩開他伸來的手,害怕得直往角落縮。「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煙兒……」眼見她仍舊哭個不停,似乎沒有止住的打算,他忍不住握了握拳頭,走向前捧起她小小的臉蛋,胡亂替她擦去頰上的淚。「別哭了,別再哭了。」

他逾矩的舉動讓她驚駭得瞠大眼,「你……」

想不到她在近看之下,更顯得特別出塵美麗,長孫勛不由得看得出神,原本凝視着她嫣紅唇瓣的目光也漸漸變得灼熱起來。

「該死,我不想再忍下去了。」話甫落,他已捧住她的小臉湊向自己,同時往她美得不可思議的粉唇吻去,一股崩天裂地般的震撼立刻自他胸口爆開。

「天,你的唇好甜!」嘴裏品嘗到的香甜滋味讓他忍不住用力的吻了下去,原本的淺嘗轉為纏綿的深吻,最後演變為無法停止的熱吻。

他既狂又猛的吮吻着她柔軟的唇瓣,在她驚懼喘息的同時竄入她微啟的口內,入口的香甜不禁讓他為之瘋狂、沉淪。

「天,天……」

他渾然忘我的汲取她唇內的蜜汁,以至於沒發現她異常的急喘與不適,等到他滿足的嘗完她甜美的唇后,他才注意到她竟然雙眼緊閉而且直冒冷汗。

她反常的模樣讓他升起了股不好的預感。「煙兒,你怎麼了?」

步飛煙完全聽不見他的話,整個人異常地縮成一團,而且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好像一副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長孫勛被她的模樣嚇壞了。「煙兒,你到底怎麼了?你別嚇我,煙兒!」

話還沒說完,她已頭兒一偏,昏厥過去。

「該死!」他低咒一聲,快速抱起她往門外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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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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