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各位,你們聽說了沒?」一位老者落坐在一家酒肆內,一張木桌上分坐了三個中年男子。

「你是說,杜棹廣帶一個異邦女孩回來的事?」其中一位白衣男子拿着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臉上凈是不以為然的樣子。

「啊,你們全知道了?」老者訝異著,他以為他是最先得知消息的。

他們沒再理他,逕自說着方才談論的話題。

「這杜棹廣啊,真不曉得他腦筋里在想些什麼?數年前先是由異邦帶回什麼亂七八糟的武術,在咱們臻肅王朝的土地上開堂授課,現在又帶日異邦女孩,難不成他想讓咱們給異邦人統治?」青衣男子又氣又嘆的說。

「不會的。」白衣男子以老馬識途之姿,緩緩說道:「我說郭兄呀,你知道為何杜棹廣在南里為所欲為,卻沒有人敢制止的原因嗎?因為他是十一王爺的表哥,手足情深;再來,皇後生下星子之後便撒手人寰,全由十一王爺親娘,環妃娘娘給撫養長大,所以他們三個人感情好得很。五年前先皇駕鶴西歸,子承父業;有皇上和王爺撐腰,誰敢動他啊!所以臻肅王朝也勉強算有他的一份,他不會引入異邦人的。」

「這麼說,那杜棹廣還是皇親國戚呢。」老者硬是插入一句,張大眼睛。

「可以這麼算。」白衣男子得意的回答。

「嗯,這也難怪他可以駛船出海,到處遊山玩水了。」始終未開口的黑衣男子,沉聲道。

臻肅王朝地大物美,資源豐碩,不須經由貿易,自他國運來貨物便能自給自足。而且臻肅王朝三面環山,全是崢嶸峻危的高山,形成天然的屏障,正對面是一大片海水,約過一百里之處,也有一座高山,將澎湃洶湧的潮水擋去泰半,綿綿細長的海水裏兩旁流向內陸,所以不必擔憂海水倒灌的危機與傷亡,卻可以擁有海水所附予的鹽和魚類等資源,這是臻肅王朝得天獨厚之處,更是人民可安居樂業的主要原因。

於是乎,臻肅王朝自太上皇那一代之後便下了聖旨,不得私自出海,要出海得經由皇上親自御准才行。因為本地什麼都有,幾乎沒有什麼原因能讓人民必須出海,除了別有居心。而杜棹廣生性喜好游山游水,是眾所周知的,故他又名「平民貴族」。

四人對看一眼,沉默片刻。

「呃……不曉得這異邦女子長得啥樣兒啊?」老者輕輕吐出這個疑問。

杜棹廣一向我行我素,不畏人言,可是卻不喜讓自己私事成為街頭巷尾談論的話題,所以做任何事都十分低調,這反而引起大眾的好奇心,茶餘飯後閑聊之餘總忍不住添油加醋一番,使得杜棹廣在人們的心目中是個頂天立地,識多見廣卻又傲岸不群的傳奇人物。

這一問,倒讓大夥兒都恍然。雖然都耳聞杜棹廣領位異邦女子回來,卻沒有人見過其女,長得是圓是扁,倒沒人能說出一個確切的長相及特徵。

「應該長得與咱們差不多吧,一樣的黑髮、褐色眼珠……」白衣男子不大肯定的說,只怕大家將他當作井底之蛙般孤陋寡聞。

「是嗎?」青衣男子有些懷疑。

白衣男子瞪他一眼,有些不悅。

「否則你倒說說,長得啥模樣?」

青衣男子沒回應,只是聳聳肩。很明顯地,那位異邦女子是個謎。

老者低嘆口氣,抬起頭,眼珠子往四周溜了一圈,突然脫口驚呼——

「瞧!那不是杜館的丫環淥水嗎?」

在場的三位男子馬上掉轉頭看向櫃枱前的小女孩。

原本正豎起耳朵旁聽的淥水,驚覺他們發現了自己,趕緊將掌柜遞上的酒菜一古腦兒的掃入懷中,埋着頭,邁開小步伐快速的往酒肆門口移動。

「淥水,等等!」老者在後頭喊著,追了上去。

淥水更加加速腳程,眼看就要踏出酒肆門檻,突然後領被人使力的往後一扯,她花容失色的跌向奔上來的老者懷中,才一眨眼的時間,面前又多了三個中年男子。

「叫你別走太快,瞧,跌倒了。」老者氣喘噓噓地薄責她,一手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塵。

淥水脹紅一張小臉,怔怔地站立原地。什麼跌倒!明明是有人扯倒她的!她抬起眼,掃視面前的男子。穿着青衣和黑衣的男子一臉坦然的正視她,不像是會背後出手的小人。瞄向白衣男子,他正以君臨天下之姿睥睨着她,一臉不屑,摺扇在手中把玩著,狀似瀟灑,實則不然。讓這種男子穿着白衣,實在是褻瀆了白色的出塵與飄逸。

「潦老,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淥水堆起笑看向老者。她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潦老是鄰居,十分照顧她們,所以她與潦老的感情相當好。潦老是獨居老人,妻子早世,所生的五個女兒都出嫁了,只有大年初二時才會回家探望父親,所以潦老平時寂寞得很;或許因為寂寞,所以潦老喜好收集一些小道消息,讓平淡的生活有些躍動的氣息。而母親在半年前身染重病,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便賣身入杜館。半年來,母親的身體逐漸好轉,已經可以到街道賣花了。

「聽說杜爺日前帶了一位異邦女子回去?」

淥水抿抿唇。

「我不曉得。」杜館里嚴禁僕人外泄消息,尤其是事關那位異邦女子。記得有位喚蓉兒的丫頭,因為在館里亂嚼舌根,被杜爺逐出杜館。只是在館里說說而已,就被逐出,要是她在外頭吐出一言半句,那她……不成,不成!言多必失。

「不曉得?」白衣男子接着說,眉毛不馴地挑起。「難不成你在杜館里吃白食,混日子?否則杜館裏頭發生的事,你會不曉得?」

淥水眉一皺。這男人真討厭!

「咦,難道你是青天大老爺嗎?無緣無故探人虛實,有何居心啊?」

「你——」

黑衣男子見情勢不對,連忙往前跨一步,雙手作揖,謙恭的道:

「小姑娘請息怒,白兄一向直來直往,言詞上有何得罪,請見諒。」

赫!他還姓白啊!把「白」糟蹋得真徹底。忍不住瞟向黑衣男子,他謙遜有禮的態度令她心裏較舒服了。

「告訴你們,杜館里的消息是不可以隨便泄露出去的,否則杜爺可是會處罰咱們的。倘若你們真有興趣,不妨親自去問問杜爺吧。」抱緊懷裏的酒菜,她看準黑衣男子旁的空隙,閃了出去,一溜煙的跑掉。

回到杜館時已經午時三刻了,淥水趕緊跑向大廳,將酒菜放置桌上。掌管館內膳食的郭大蟠因身體不適,杜爺特地放她回家休息,於是一天三餐全得由她這小丫頭跑腿到各飯館購買,小點心則由小金丫頭打點。

「說,跑哪兒去了?居然現在才回來。」杜彌月一屁股坐在鋪有軟墊的大理石椅上。

淥水險些嚇破膽,回頭一看是她家小姐,不由得鬆口氣。「小姐,你就別再耍淥水了,我得趕快將酒菜佈置好,以免杜爺來吃時還得等。」她苦着一張臉。「今個兒被一群愛胡說八道的人給纏上,好不容易脫困了,卻也浪費時間,幸好今天杜爺較晚回來吃飯。」

「哦?那他們凈聊些什麼?」明白杜館的所作所為一向是南里鄉民的嚼舌根的主題,不過她實在也好奇,杜館哪有那麼多話題提供給那些愚民。

「就杜爺帶回來的那位小姑娘呀。」將最後一道小菜擺上桌,淥水的小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他們好奇小姑娘的長相。」

「長相?不就眼睛,鼻子和嘴巴嘍!他們真無聊。」杜彌月不文雅的翻白眼。

「小心被杜爺瞧見你翻白眼,不然又得被罵了。」這小姐長得清靈斯文,橫看豎看都是一副循規蹈矩、逆來順受的大家閨秀樣兒;孰不知她誕生的過程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個性居然與她的長相差個十萬八千里,一點邊兒都沾不著,老是被杜爺罰寫詩書,不過還是不見她有生出那麼一點點氣質。可是,小姐的個性雖然大而化之,資質卻十分聰穎,常能舉一反三,思考邏輯細密,可惜就不僅善加利用,白白浪費了。

「不會的,最近爹爹的心思全放在那位異邦的小姑娘身上,他不會注意到的。」她由背後抓來大辮子,放在掌心把玩。「我會提醒爹爹的,讓他來注意你。」八歲的重璞少爺邊走邊說,旁邊眼著一流高手黑莽。

「你敢!」杜彌月定眼瞪去,視線牢牢鎖住小弟那張幼稚的臉,隨即她又揚起細眉,奸詐的笑。「難道你不想跟我一同出去大街逛逛了?」

杜家小孩得到十歲才能踏出家門,而芳齡十四的杜彌月早已自由自在出入四年了,反倒是八歲的重璞還有長長的兩年歲月得度過,所以每當姊姊由外頭買回新奇古怪的玩物時,他愛不釋手之餘,總忍不住深深的鬱悶。杜彌月看出來了,所以有時趁爹爹不在時,會偷偷帶他出去玩。

「要,我要去。」

「那你跟不跟爹爹說啊?」計謀得逞,她笑得更奸了。

「不說了。」杜重璞小聲的回答。

「真乖。」杜彌月滿意的拍拍小弟的頭。

偏廳的珠簾被撩起,杜棹廣威信的臉孔出現,他身後跟着一位小女孩。

「重璞要跟爹爹說什麼?」他率先坐入飯桌,其他人跟着入坐。淥水和黑莽垂首佇立在旁。

「沒事。」杜重璞擠出一絲笑容,眼角瞄向姊姊。瞧見姊姊嘴角有了弧度之後,他的心情也放鬆了。「爹爹,今天怎麼較晚出來吃午膳呢?」將小小身體膩在父親身上,卻控制不了眼珠子,凈往爹爹身邊那位異邦女子盯着看。她有一頭像黃金般閃亮的頭髮,膚色白皙,卻沒有姊姊的細嫩。由於她從未在眾人面前抬起頭來,所以從未真正瞧見她的五官生得怎樣?不過可以確信的是,她有一股特殊的氣質。

「重璞,怎麼老是盯着人家看呢?這樣對人家很失禮的。」父親含笑的音調在耳邊響起,杜重璞辛苦的把視線調回。

「她……爹爹,她怎麼都低着頭?地上有啥兒好瞧的嗎?」杜棹廣逸出笑聲,目光看往女孩,用着眾人皆不懂的外語向那女孩道:

「重璞問我,你怎麼都不抬起頭來,他們想看看你。」

女孩似乎震動了下,過一會兒,才傳出她嬌嫩的聲音,只是仍低着頭。

「我……不懂你們的語言。」

這是藉口。杜棹廣心裏十分清楚,不過他沒說出來。身處異國的恐懼和自卑不是三言兩語便可解決,得由生活中的歷練與熟稔才能化解,而她必須去克服。

「明天,你就來書坊內找我,我教你我們的語言。」他轉過頭,朝盯她盯到呆怔的淥水說:「淥水,今後由你服侍她。」

「啊,是。」淥水福了福身子。

她這輩子從沒佩服過誰,就這麼一個杜爺,教她佩服到五體投地。聽說杜爺四處遊山玩水,不單單是想享受大自然的洗禮,到各邦國去探索更是他的興趣,他會去融入對方的生活,學習對方的長處,而語言便是溝通的橋樑,所以杜爺會說的異邦語言聽說就有五種。天呀!一個人的腦袋怎麼有辦法裝那麼多的東西,不累嘛?大少爺在十八歲時,便得到皇上應允出海遊玩去了,她瞧都沒瞧過,不過大少爺每隔三十日便捎回書信。

奇怪的是,杜爺怎麼放心大少爺一個人孤單影只的出海呢?萬一碰上狂風巨浪、壞人怎麼辦?杜爺都不擔心嗎?杜爺的思想向來很複雜又很自我,不是她小小年紀能思索出來的。也罷,不就正因如此,她才對杜爺佩服到死心塌地的。

完午膳后,女孩由淥水扶往房間去。杜館的五分之二全是假山假水,以小樹和奇葩異卉裝飾出落花繽紛的世外桃源景象。另一個五分之二是由異邦引入的武術練習場;地上鋪滿由稻草編製而成的厚草席,邊邊以上等棉織布包里,作為箝制。練武人的手上會拿着一根木棒,頭和身體罩上以竹片編製成的防護罩,以免受傷,只是一旦中擊,仍會痛楚。在東里也有一座武術練習場,由大師兄郭上林主管。五分之一區分為主人房和客房、大廳及廚房等一些富豪屋舍所擁有的地方。

女孩猛地停住腳步,目不轉睛地盯着武術練習場內練習的師兄弟。

「杜館所有收支來自學徒們所交的練習費。杜爺將練習費壓得很低,只是能練習的場地太少了,嚴格來說只有咱們杜館提供的這兩塊土地而已,所以來練習的人潮絡繹不絕,常常把練習場擠得水泄不通,於是,練習費自然也多了許多。你有興趣學嗎?杜爺說,這種武術不分男女,連小姐也常常下場練習——」淥水滔滔不絕說了許多后,才猛地住嘴。她忘了……這女孩根本聽不懂她的話……有些狼狽地抬眼看向女孩,恰巧女孩也轉頭看向她,就在眸光交會那一剎那,淥水瞪大了眼珠子,嘴巴化為圓型——

藍……藍眼珠?!這女孩的眼珠是藍色的!她下意識的退後了幾步,額頭居然盜出汗來。

女孩的眼底瞬間浮現悲哀,張開口像要說什麼,卻馬上又低下頭去,快步往房間走去。

「呃……你別跑呀!」淥水提起裙擺,追上去。「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子。」難怪她一直不肯抬起頭來,她的金髮、她的藍眼睛,實在太醒目,也太特別了。不過……她真的挺漂亮的。女孩茫然的瞧着她蠕動的嘴唇,眼裏透露著疑問。

淥水咬住下唇,怎麼辦?真是傷腦筋。她跟她的語言根本不通,怎麼對話?又怎麼讓她明白自己的歉意?眼珠子繞了一圈,想到了——

她把身子彎下四十五度,一雙眼睛十分哀怨的瞅住她,完全一副內疚的模樣。

「對不起,我實在太對不起你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女孩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揚起笑容,搖搖頭表示沒關係。淥水也跟着她笑出來,趕緊跑上前扶住她手肘,一步步走向房間。???

二月初,日麗風和,街頭巷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位男子身着淺藍綢緞,腰帶為白、棕、紫三色織成花紋,綠色授環飾於間,右手僅戴一隻指環,指環中央嵌著罕見的玉石,顯然刻意裝扮樸實,卻依舊掩不去那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和卓爾不群,嘴角掛着一絲若有似無、玩世不恭的笑意。其背後一位藍色棉織衣裙的女子如影隨形,臉容平淡,舉止謹慎,長得清新嬌柔。

這一對出色的男女在重重人海的市集中是十分醒目的,一些識相的小販們看準了這兩人非富則貴,均熱烈的擺動舌頭,大聲吆喝着,企圖贏得這一對男女注目的一瞥。因為他們每過一個攤販皆屬走馬看花,未見他們佇足觀賞,可見他們尚未瞧見足以心動的物品,這使得小販們更加確定,一旦他們喜歡上某物品,絕對肯撒下大量的銀兩,因為他喜歡。有了這層認知,小販們更加勤奮的大聲叫喝。

「貴爺,這兒便是南里最享富盛名的市集了,它裏頭的南北什貨紛陳,琳琅滿目,一直蜿蜓到北里,倘若真要逛完,得要花費好幾個時辰。」女子恭敬的說,向來不形於色的臉龐上此時掛着淺淺笑意。

凌隱霽不羈的挑起眉,望着涌動喧嘩的人群。

「反正本爺今日心情不錯,就逛逛吧。」

閑踱過一個又一個的攤販,眼光隨意的四處瀏覽。突然,他眼前一亮,目光被一支發簪給吸引住了。

其實,這支發簪也沒啥稀奇,在宮裏,骨制物品早就見怪不怪了,令他感興趣的是,這支簪子上頭居然鬼斧神工地雕出魚兒模樣,眼珠子以白珍珠裝飾,在陽光照耀下潔凈無瑕,看起來栩栩如生。

發簪販子順着他眼光,熱烈吆喝着:「大爺,你可真有眼光哪!這支骨制魚兒簪就只有這麼一支,特地由外地搜購回來的,於是我敢誇口,這南里絕對找不到第二支啊。喜歡嗎?可以算你便宜點。」

凌隱霽揚眉,一時興起。

「算多少?」他拿起發簪評量。

販子搔頭抿唇,想了一下。

「由於這簪子既精緻又稀奇,我當初也是花了不少錢購入,可是千里馬尚需伯樂賞識,好貨也需有識貨人,我想,算你三兩好了。」

「公道。」他將發簪收入懷裏,女子上前付款。

日正當中,有不少人紛紛躲入附近的飯館里拒絕太陽的荼毒,泛菱支撐起油傘罩住主子的上空,輕聲道:

「貴爺,天氣燥熱,我們先找家酒館休息會兒,再逛逛好嗎?」

「也好。」他領先走向右方的小巷子。

小巷子裏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僅有二、三個小販席地而賣,凈是一些姑娘家的髮飾與手絹。他沒興趣瞧,快步走過,一位由丫頭尾隨的女孩迎面而來,垂首,一身黑衣使她看起來神秘而不凡。巷子寬度僅能容一個半人,他微側身子好令姑娘過去,兩人擦身而過,他的肩膀碰到了姑娘的黑頭巾,一陣微風吹過,他不由得往姑娘瞧去,一撮金絲由姑娘鬢邊拂出,姑娘似乎受了驚嚇,玉手連忙按住金絲,慌張的眼眸掃向他。他先是一怔,下意識地立刻伸手按住姑娘頭顱往自個兒肩上靠。小販們紛紛轉頭看向他們,馬上竊笑四起,再識趣的別過頭。

丫環瞪大眼,這……男子是怎麼回事?居然突然抱住小姐!正想衝上前怒斥他,卻瞥見男子身後的美麗女子似是戒備的盯住她。她呆住了,她做了什麼嗎?

黑衣女子趕緊推開他,臉頰立刻染上暈紅。

「對不起。」

凌隱霽再度詫異的發現她有兩顆藍色眼珠子。金髮藍眼?她是異邦人?

「姑娘,失禮了。」表哥館里也有位異邦人,只是從未去見過,那人也與她一般奇異嗎?

「喂,你看夠了沒?」丫環將小姐護向身後,張牙舞爪地朝他叫着:「光天化日之下,隨隨便便抱咱們小姐,你未免太過放肆了吧!」

凌隱霽一怔,隨即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復到他臉上,他伸出食指點向她臉龐,隨意的說:

「難不成,你要本爺怎樣?」

丫環橫眉豎目的瞪着他,氣呼呼的。

「你……你……」是呀,她要他怎樣?便宜都被佔了,人家也道歉了,他能怎樣?其實她氣的不是他對小姐的輕薄,而是看見小姐金髮藍眼時的驚訝表情。雖然她乍見小姐時也出現與他一般的神情,也許更甚,可是和小姐朝夕相處來,她十分清楚旁人這驚嚇表情對小姐是無比的傷害,所以她很氣有人在小姐面前出現這表情,就算避免不了……因為,小姐實在太特殊了。

「好了,淥水,他也是為了幫我。」黑衣女子輕扯她衣角,小聲道。明白男子輕佻舉止純粹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金髮,否則小販們一旦瞧見,肯定會大驚小怪,引來一陣騷動的。

「幫你?他抱住你叫幫你?」她都快尖叫了。

黑衣女子無力的笑,將頭巾再拉上一點。

「別斤斤計較了,走吧!」

淥水扁起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扶著小姐,快步離開。

凌隱霽不以為然地笑,視線卻不由自主的纏繞在她們身上。她們走到發簪攤前,向販子低問了幾句,只見販子一臉尷尬又無奈的搖頭,說了幾句話,後來伸手指向他,她們又再度走到他面前。

「公子,請問你是不是買了一支骨制魚兒簪?」黑衣女子細聲問,卻沒有看着他,眼光放在他手指的玉石上。能有玉石綴指,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嗯?」他直勾勾的注視她,等待她的抬首。

「之前咱們就在那兒瞧見一隻魚兒簪,我挺喜歡的,只是當時所攜帶的銀兩不夠,所以沒買下,方才我去問那位老闆,他說魚兒簪被你買走了——」

「你願意賣給我們嗎?」開口的是方才怒火衝天的丫環淥水,雖然口氣和緩了許多,仍有僵硬。誰叫現在她得求他!

「姑娘想要?」

「我家小姐姓魚,恰巧那支發簪上頭是只魚兒形狀,所以小姐很喜歡。」淥水向前跨一大步,擋住他投射在小姐身上的目光。這公子一表人才的,怎麼老是盯着小姐看呢,真失禮!就算小姐與眾不同,也不該這麼目不轉睛吧。

「喔!」他居一挑。「這簪子可不便宜啊。」由懷裏掏出魚兒簪,若有所指的道:「三兩銀子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黑衣女子由窄袖中拿出一方翠綠色手帕,小心翼翼的掀開它,裏頭有三兩錢。繞過淥水,她捧呈到他面前,一雙藍眸期盼又怯懦的望着他。「你肯賣給我嗎?」

凌隱霽忍不住深深的看住她,那股羞澀感令他感到一絲興味。

「可以賣你,不過,本爺不要錢。」她看起來好年輕,含苞待放的稚嫩與青春蠕動着她的美麗。

黑衣女子微微一愕。

「喂,你別得寸進尺!」淥水跳出來伸張正義,大聲嚷嚷:「我家小姐存這錢,可存了許久,能給你的也只有錢,你可別藉機動歪腦筋,想占我小姐的便宜!」

他又笑了,只是這次顯得誠懇而無害。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本爺不會趁此傷害魚姑娘的。」「哼,這還像句人話。」她瞄他一眼。「那你想無條件送給小姐嗎?」一個大男人買發簪也着實奇怪,而且他又沒贈與身後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難不成他想買回家當飾品擺着?錢太多也不用如此吧。

「送倒無妨,只是……不勞而獲實在不妥。」他含笑道,很自然地,淥水一雙火眼又朝他噴射出烈焰來。

「喂,適可而止啊。」

不理會她的警告,他視線掃過她,停佇在沉默不語的黑衣女子臉上。

「魚姑娘,願意以條件代替金錢來交換魚兒簪嗎?」

她看了淥水一眼,側首沉吟,一會兒,輕聲細語的說:

「先說說你的條件。」

「條件尚未想出,先保留。」他向來都直率又爽快的,如今居然站在大街上與一位姑娘家討價還價,連自己都很訝異又好笑。說穿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可以,但是條件不能逾越我的準則。」

「沒問題。」

黑衣女子溫婉一笑,接過他遞來的發簪,十分珍貴的收入窄袖內,感激的看他一眼后,與淥水相偕走了。臨走前,淥水還不甘示弱的朝他吐舌頭。

他不以為然地大笑。

這次的相遇,帶給他前所未有的震撼及趣味,他想,他永遠都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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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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