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古音發覺自己再不說點話,那麼情況將會更糟,她努力穩著語調說:「我應該下去了。」她同時命令自己的腳步站定,不要再往後退。

莫天邵眯了下眼,他不喜歡這樣,實在不喜歡,眼前這個女人一點都不怕他。照理說,孤男寡女同在一個房間里,其中一方還半裸著上身向她一步步逼近,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會慌張才是,絕對不會像她一樣看起來這麼平靜。她憑什麼這麼鎮定?就因為十年前的事嗎?

古音絕對不若她表面上看來的鎮定,要不是她極力壓抑著自己,恐怕她現在早已雙腿軟倒在地,她緊握著拳頭,指甲已經深陷肉里,面對眼前予人重大壓迫感的男人,她有一絲後悔。

剛剛不應該喚起他的記憶的,她只是想再見他一面而已,算是圓了十年前的那個缺憾,如果她只是遠遠的看他一眼,就不會有現在這種場面。現在的他並不是沒有改變,他變得更讓人心悸、更可感覺到那股威脅感。

他到底要做什麼?在想什麼?為什麼他不說話呢?古音迎視他的目光,盡量以平常的表情面對他,努力漠視他剛剛在她面前用力關上門的舉動,小心翼翼地又開了口:「請你等一下,我現在就去叫老闆娘上來。」

說完,她即要繞過他,不料他一步擋在她面前,她倒抽了一口氣,沉重的壓力壓迫着她的胸膛,現在,她再也無法迴避他故意而令人不得其解的舉動。

「不用麻煩了。」莫天邵終於開口,「氣球要拆就拆吧!」他又沉着雙眼注視她。

他們之間的空氣像是凝結了似的,古音努力使情況變得正常,她再次以工作人員的口氣提醒他:「那好,我還有其他工作,先下去了。」她等着他讓開,時間一秒、兩秒、三秒的流逝,她瞪着他光滑、結實的胸膛,而莫天邵仍是不動如山,她閉了下眼又睜開,「請問,還有什麼事嗎?」她多麼希望這冗長得像酷刑般的情形能趕快結束。

莫天邵看不到她的表情,那副眼鏡完全遮住了會泄露人心的眼睛,他毫不考慮的伸出手想要將她的眼鏡摘掉。他的手才伸到她面前,她竟然大幅動作的退了好幾步,一副防賊似的姿態。這突來的情況讓莫天邵有一瞬間的錯愕,他僵硬的放下手,心頭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這感覺讓他有些熟悉。

怎麼?她不是不怕他的嗎?那現在她這防賊的樣子算什麼!莫天邵本來就不佳的心情變得更糟,他下顎繃緊,執意走近她。

他突然的伸手嚇壞了她,古音忍不住向後退了好幾步,現在的她無法再保持鎮靜,在看見他的神情因她的後退而更加陰沉時,她知道他真的生氣了。

突然,他以挾帶着一身風雨的姿態,狂肆的走向她。

古音再也忍不住地沖向房門口,隨即,她的腰被一雙強健的手臂圈住,她驚叫了一聲。

莫天邵輕而易舉的將她攔腰牽制住,此時他的心裏除了憤怒外,就只有一堆的困惑。這女人的表現前後不一,一下子似乎跟他很熟似的;一下子又變成現在這副德行!

古音嚇白了臉,她口中拚命喊叫:「你做什麼?放開我!」她死命想板開腰上的鉗制,奈何他的手臂就像銅筋鐵肋般,不為所動的緊緊環住她的纖腰。

「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

對於那雙不斷肆虐他手臂的雙手,莫天邵乾脆伸出另一隻手,把她的雙手連同她的腰一起鉗制住。

「你要做什麼?快點放開我啊!」對於他一連串讓她心顫的行為,此刻的古音,心裏說有多後悔,就有多後悔。

「沒要做什麼。」莫天邵兩手更加地緊緊制住她。「我只是要拿下你的眼鏡。如果你沒有這麼莫名其妙的話,就不會搞得我現在莫名其妙的一肚子氣!」他貼在她的耳邊說道,似乎渾然不覺兩人此刻的姿勢有多親密、曖昧。

「你拿我的眼鏡做什麼?你又想拿去丟了,是不是?」她指控般的恨恨說道。

莫天邵嘴唇彎起一道弧線,「還說你沒有為十年前的事記恨我。」

「我本來就沒有!」她為自己辯解,「要不是你又故態復萌,我根本就不會去計較你曾做過的事。」

「故態復萌?」他眯起眼,「如果我記得沒錯,我從來就沒有摘下過你的眼鏡。十年前我是從誰的手裏接過那副眼鏡的,你該不會忘了吧?」

「我當然記得,不過你別忘了,是你把我的眼鏡丟到河裏的。」

「我只是要拿下你的眼鏡,沒要把它丟到河裏。」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強調。

「你拿我的眼鏡做什麼?」

「我高興,怎麼樣?」他狂妄的冷冷吐出兩句話,接着伸出一隻手就要去摘下她的眼鏡。

「你放手!放手!」古音驚慌的掙扎。好多年了,眼鏡似乎成為她的保護色,她不習慣不戴着眼鏡面對人群,那樣她會無所適從,現在要是眼鏡被他拿去,她肯定會無法如意的離開這裏。

「不要動!」莫天邵忍着怒氣,她偏不要他拿,他就一定要拿到手!

古音不停轉動着頭,同時雙手使力地要掙開他。門就在前方了,她只要一掙脫,馬上就能跑出去,同時,她再也不要來了,永遠都不要再踏進這裏!

「我叫你不要動!」莫天邵火大了。只是要拿個眼鏡而已,她卻表現得像在保衛貞操似的,可笑!他對她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手掌貼住她的臉頰,一心只想要她暫時不動,腦里立刻浮現了最老套但也滿有效的方法。他不多考慮的立即俯下頭,雙唇堵住她的兩片唇瓣。古音立時愣住,他滿意的一笑,輕鬆的把她的眼鏡拿到手,隨後像完成任務似的離開她的唇。

莫天邵看着眼鏡,然後又看着她沒戴眼鏡的小臉,可惜似的說:「奉勸你這副眼鏡最好不要戴了,一點都不適合你。」然後看向那雙眼睛,不滿意她的失神,他又嘲謔的開口:「你是太高興了是吧?第一次被吻?」

古音回過神,猛然低下頭,現在她只覺得滿心羞辱,那個吻像導火線般,將她所有的不安、難過全引燃,隨着淚水潸潸而下。

莫天邵瞪視着不吭一聲的她,想要再次開口,卻發現有一兩滴,接着越來越多的濕熱液體滴到他的手臂上。他鬆了手,有些發愣地看着他手臂上的淚滴,發覺她又跑向門口,他立即快她一步地站在門前擋住她的去路,雙手環胸的看着傷心欲絕、淚流滿面的她。

「讓我出去!」她哽咽地叫了一聲。

莫天邵眉頭深鎖,這就是他要給她的「禮物」,他達到目的了,只是沒想到這麼簡單,只要他一個吻就行了。他應該高興、他應該快活、他應該大笑才是,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有些鬱悶?

「就因為我吻你,所以你哭嗎?」他很意外她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哭,他吻過很多女人,但從沒有一次惹來眼淚過。「把眼鏡還我,我要出去!」她抹掉淚水,在他面前落淚只會招來羞辱罷了。

莫天邵晦黯的眸看不清情緒,只是再一次追問:「是不是因為我吻你,所以你哭?」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迎視他的雙眼,因為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反而冷靜許多。

「是的話那可真教我意外,我不認為一個主動接近我的人,會因為一個吻就哭得一塌胡塗。」

「是,我承認我犯了一個錯誤。」她已不再流淚,此時的她凝著雙眸,語氣沉穩的開口,看來像個不容人侵犯、端莊自持的淑女。

「錯誤?」他冷哼了聲,諷刺地道:「很高興你終於有這個覺悟。」

「我是覺悟了,以後我絕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就連這棟大宅子我也絕不會再經過。」她像說着誓言般的信誓旦旦。

莫天邵一時沒出聲,她也不急,對於他,她像豁出去了般。

此時,房間漸漸被黑暗籠罩,夕陽已經沉沒在地平線下,外邊打掃的人聲也已慢慢消失,靜謐的氣氛就像兩人之間沉默的對峙。

聽她這麼說,他是應該高興,高興她知道了自己的作為是一件錯誤,可是她篤定的樣子卻讓他很悶。心中像是糾結著一團躁鬱之氣似的,他沒有贏的感覺,反倒有一種被反將了一軍的感受。

莫天邵感到一股沒來由的煩悶,看着她的面容漸漸染上夜的顏色,他更清楚明顯的察覺時間的流逝。他們對峙很久了,她一直未再開口,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不想讓她就這麼離開,否則他就好像輸了一場無形的仗一般,他不曾輸過的,除非他有意,否則他只會是贏家。

突然,手上的眼鏡提醒了他,她要的不就是這個嗎?他在她面前揚了揚那副眼鏡,「你近視多深?」

對於他突然插入的不相干問題,她帶着戒備的沉默。

莫天邵無所謂的越過她,不再阻止她離開的走回躺椅,舒服的躺靠在上面。

古音這下明白了,這個卑鄙小人,天色已經漸漸暗了,沒有眼鏡的她根本很難走回家。她倏地回身,眼前的他是一團黑影,少了眼鏡的幫助,她就像個半盲人,神情一下子變得脆弱!剛剛才強硬起來的氣勢,此時全消逝得無影無蹤,她無措的後退了一步,背立刻抵在房門上。現在,只要一轉身拉開門,她就自由了,就可以完全逃離這裏,可是!她的眼鏡……沒有眼鏡,到了外面,她會害怕。

藉著外頭的微光,莫天邵清楚的看見她臉上的凄楚,這比剛剛的落淚更形柔弱可憐,像有什麼東西擊中他的心般,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心情。他皺起眉,很不高興也很納悶自己此刻的感受,他粗著聲音向她說:「你不是要走嗎?你現在不就可以走了?」

對於他惡意的言語,她不想、也沒有辦法反擊,她只希望他能停止這一切,讓她離開這裏。

「為什麼不說話?」對於她那副可憐相,他是越看越心煩。

「把眼鏡還我。」她的聲音像是失了活力,顯得哀戚。

莫天邵把玩着手上的眼鏡,緩緩說:「你知道為什麼十年前我會把你的眼鏡丟到河裏嗎?」

古音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我記得當時你就是這麼對我說的,把眼鏡還我。」他看到她眼裏的一絲困惑,繼續說:「你那時的樣子根本不像你的年紀!告訴你,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副樣子,所以才把眼鏡丟掉的。」

古音看來更疑惑了,她問:「為什麼?」

莫天邵沒有再開口。

他的沉默讓她漸漸升起一股怒氣,她握著拳頭向他大吼:「難道就因為這個微不足道的理由,所以你就把我的眼鏡丟到河裏?你憑什麼?現在你不把眼鏡還我,憑的又是什麼?就因為我不小心冒犯了你嗎?就因為你看不慣我的樣子嗎?」她氣息急促的呼吸著。

冷冷的看着她,他嘴角彎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容,「你說的全對。」相對於她的激動,莫天邵反而顯得平靜。

古音拳頭握得更緊,沉着語調問:「你到底想怎樣?」

「想怎樣啊?」他似沉思般的低語。

古音凝神注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沒想到他竟只是輕鬆的說了句:「我還不知道。」

多麼囂張的一個人!

她再也無法忍受的走到他面前,決定是該結束這場鬧劇的時候了,這從頭到尾全是一場荒謬的鬧劇,她根本不必受制於他。她伸出手,強硬地道:「把眼鏡還我。」

莫天邵懶懶的開口:「我說過,十年前的你就是因為這樣才丟了眼鏡。」他仍把玩着手上的眼鏡。

就在她前面了!古音決定自己動手拿,她出其不意的奪回他手上的眼鏡,想要迅速退開時,他卻倏地出手鉗制住她的手腕。她驚呼一聲,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禁錮有多麼堅牢。

「我不是說了。」他仍躺在躺椅上,不費力的輕鬆說着:「你這樣是拿不回你的眼鏡的。」

他伸出另一隻手,欲拿回眼鏡,古音立即把眼鏡換到另一隻手上。

莫天邵笑了聲,不甚在意的讓她把眼鏡拿了回去。

古音戴上眼鏡,終於看清他的表情,同時也緊縮了心。

???

在夜色的映襯下,此刻的莫天邵就像個惡魔,一個英俊、會煽動人心的惡魔,

她盡量漠視他臉上的那抹笑,儘可能的往後退,「我向你道歉,有任何冒犯之處請你見諒。」她決心儘快結束這一切。

莫天邵興味盎然的凝視着她,他發現,她只要戴上眼鏡就像戴上了面具般。他握着她的手,突然一使力,古音一個踉蹌跌倒在他懷裏,還來不及反應,她馬上被壓在下方,受制於他和躺椅之間。

「你不要胡來!」感受到他男性結實的重量與那股純陽剛的氣息,她馬上血色盡失,臉上一片蒼白。她雙手防備地抵住他的胸膛,一觸及那溫熱光滑的肌膚,她又收回手,現在的她不僅想哭,還想大叫。

莫天邵又拿下她的眼鏡,戲謔地說:「怎麼樣?被人壓住的感覺如何?你知道,你就是這樣壓住我的,還附帶了一堆氣球。」

「拜託你,讓我走。」她掩住臉頰,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滑下。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他似乎頗為愉快,「你不是問我要怎麼樣嗎?也許,我就要這樣。」他扳開她的手,吻住她冰涼的唇。這次他不再敷衍,反而專註地品嘗她的味道。

只是,才一瞬的時間,她馬上揮開他的臉頰,同時摑了他一巴掌。

他驚愕住了,他第一次被人摑巴掌……他旋即回神,全身立即繃緊,無法置信眼前這女人竟然敢打他,這簡直是一種侮辱!

一種山雨欲來的危險氛圍完全籠罩住古音,她顫抖著聲音說:「這是你應得的。」

「好,很好。」他神情陰沉到極點,「你會付出代價!」

「你不要碰我!」她再次揮開他的手,無奈她的力氣根本敵不過他,她的雙手被他只手鉗制於頭頂。她努力使盡一切力氣,卻仍無法動搖他半分,她再次驚懼於他的力量。慢慢的,一種深沉的絕望籠罩住她,包圍她的是一陣漩渦,一陣黑色漩渦,她不斷不斷的下墜至不見底的深淵。她慌亂的搖頭,「求求你不要這樣……」她哀求的語調聽來令人不忍。

他憤怒的雙手無情的肆虐她的衣服、身體,如狂風暴雨般不斷攫取。

而她就像株無力抵抗的小草,在她臉上,眼淚已經成河。「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恍如聽不到她哭求的聲音似的,他一把扯開她的衣服,動作熟練的解開她的貼身衣物,一觸及她遮蔽在衣料下的肌膚,他的身體立即強烈的感受到那股溫熱滑嫩的觸感。像通過電流般,他渾身一陣酥麻,起先粗暴的動作漸漸變成一連串的溫柔。

莫天邵腦中一陣暈眩,漸漸着迷於她細緻雪白的膚質而不能自拔,現在的他渾身熾熱緊繃,對於他身下的纖柔胴體,他簡直不想停止觸碰。他的臉埋入她形狀優美的雙峰前,女性獨特的體香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的手掌滑上她平坦的小腹,雙唇愛撫的在她胸前烙下一連串的吻痕,直至她的頸項。

抬首要親吻她的唇時,入眼的景象像一桶冷水般潑了他全身,令他充滿情慾的雙眸立即降溫,他微啟著唇,像清醒又像呆愣住般,同時早先那個感覺又來了,他的心像被什麼給狠狠撞擊了般。他幾乎是狼狽的離開她。

古音馬上縮起身子,哭得好不凄慘。

他在做什麼?他差一點強暴了她,本來只是要做做樣子……

他無法置信的看着眼前衣衫凌亂不堪、淚如雨下的人兒,她看來像受了很大的傷害。

是因為……他?

從來不覺歉意的他,此刻對她竟產生了愧疚,更糟的是,他竟然對她起了反應,還差點無法控制!

他懊惱的起身,今天的他根本一切反常!

聽着一聲聲不斷傳來的低泣,他的心就一次次被揪緊。這是怎麼回事?他竟然會為一個哭泣的女人而失了方寸?他看向她,她還在哭,像受傷的小動物般……他喃喃低咒了聲。

莫天邵走到床前拿被子,又回到躺椅前,動作顯得笨拙的把被子覆在她身上。

古音馬上驚起,瞪視着他,防備他下一步又要做什麼,臉上舊的淚痕未乾,新的淚水又流下。

莫天邵眼神變得憂鬱,他很不想再看到她,尤其是她現在的樣子。他放下被子,像躲避什麼似的旋即轉過身,只淡淡說了句:「你休息一下。」

古音馬上站起,她是一刻都不要再待在這個地方了。「我的眼鏡呢?求求你還給我!」

聽着她懇求的聲音竟讓他難受,沒有回身地,他回道:「在躺椅旁的桌子上。」

古音拿起眼鏡,遠遠地避開他,跑到房門前,拉開了門,馬上消失在門后。

莫天邵凝視着那扇門,心情不佳地躺回椅上,閉起雙眸。突然,他敏銳的嗅到一股殘餘的幽香,他身體一僵,立刻站起,同時腦里又浮現剛剛那一幕。現在的他竟會有罪惡感、愧疚感,以及一種對自己的厭惡!

他竟然會對自己感到厭惡,簡直是破天荒!

可惡!像懲罰似的,他一拳又一拳的擊向牆壁,大手流出的血一滴滴印在牆上。他頹然的步到窗子前,用仍滲著血的手煩躁的爬過他濃密的發,心裏下了決定——自己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爸爸要找的人,找到之後,他就離開這裏。因為這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經有過的下流行為!

下流……他濃眉深鎖。他可不是個下流的人,或許會不擇手段,但他可從不會對哪個女人失控到要……可惡!莫天邵一拳擊破玻璃。現在,他的右手全染上了鮮血。他不在意的走到床邊,傾身躺下。

他厭惡今天的自己,尤其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那一剎那。

他盡量放鬆身體,今天,他竟然覺得很累……他緩緩閉上雙眸,思緒全圍繞在那件將他困在這裏的事情上。

只要找到人,他就離開,只要找到古雄的家人……古雄!他漸趨混沌的思緒有如打雷般的閃過一束強光,他立即坐起,腦里自動浮現他爸的救命恩人的資料—古雄,為一黑道人物,十三年前喪生於一場意外事件中,余留遺孀孤女於世,在喪禮過後,其一妻一女即不知去向。

一妻一女、姓古……他沉吟地在房內踱著方步。不會這麼巧吧,難道會是她?

古雄,他的家鄉在這裏,高中未畢業就只身前往台北,而後在台北落地生根。他過世之後,他的妻子女兒就離開了台北,他猜測,一個柔弱婦人應該會投靠親戚,所以他在十年前來到這裏,只是還沒開始找人,他就離開了。

姓古,古音,會是那個女人嗎?

來回走動的身子站定,他眉眼之間又染上一抹煩躁。看來,他避不了又要再一次見到她了。

???

古音在夜色中不斷的奔跑,胸腔因缺氧而疼痛,但她仍沒放慢腳步,身心所受的打擊遠比那點疼痛還要來得讓她承受不住。

她不斷的跑,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她家就要到了,此時,她多麼希望她的家可以在更遠的地方。

她衝進一間老舊謐暗的平房裏,回過身,雙手顫抖的把門關上鎖緊,然後穿過狹小的庭院,打開門,進入仍是狹窄的廳堂,燈未開,她立即又把門關上並上鎖。霎時,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寂寥的空氣里只有她急促驚惶的喘息聲,她把頭靠在門上一會兒,仍是沒開燈的,她在黑暗中走進一條狹小的通道,極為熟悉環境的在黑暗中行走。

她毫不遲疑的走進位於屋后的簡陋浴室,打開頭頂上的燈泡,突來的光亮讓她又吃了一驚,她穩下心神,然後在鏡子中看到狼狽的自己。她秀麗的面容,即使在昏黃的燈光下仍顯得蒼白,還有她紅腫的雙眼、驚疑不定的神情,以及她凌亂的頭髮、凌亂的衣裳。

接着,她在敞開的衣領里看到一塊塊紅色的斑點,她伸手把衣領拉開,那紅色的斑點一路延伸到她的胸前,在她雪白的肌膚上更讓人觸目驚心,她像逃避似的立即關掉燈光,狹小的空間里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打開水龍頭,讓沁涼的冷水當頭衝下,渾身不住的顫抖、顫抖……

古音此時滿心後悔,她不該有想要再見他一面的念頭,不該有的,即使只是遠遠的見他一面她都不要!

她在冰涼的冷水裏流下溫熱的淚,今天,她的眼淚像是潰堤了般流不盡。

好多年了,她從來沒哭過,她還記得上一次流淚是在十年前,也是在同樣的地方,因為同樣的人,同樣的那個人!

她真是傻,十年前她就該有所認知、有所警覺的,接近他絕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她能早早了解到這個事實,今天她就不會受到這些羞辱了,而在這之前,她竟然視見他一面為一種心愿!她在心裏嘲笑自己,是她自取其辱,他這麼對待她,她會牢牢記住的,那個可憎的人!

她拿了條幹毛巾,像要擦掉身上他碰觸她所留下的感覺似的,用力之大,甚至擦疼了肌膚。她穿上衣服,回到唯一的卧房,緊裹着被子望着窗外一片暗黑的天空,同時,她在心裏下了決定,她要完全忘了這件事。今天,就當成是她人生里的一次意外失足。

古音長長嘆了口氣,現在的她終於稍稍安下了心,在這棟老房子裏,她可以完全放心;在這裏,有她媽媽的保護,雖然她現在不在這裏……她枕在枕頭上,放鬆身體。雖然床是硬的,屋子也簡單得近乎簡陋,但在這裏,她可以覺得安心,至於那棟大宅子,將會在她腦中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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