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搞砸了今晚的任務。

當她察覺自己流淚的時候,已經被關本律帶離會場了。

「你可以不用這麼早走。」車廂里太過沉默,她忍不住開口。

他發動車子,流暢倒車,輕踩油門,快速離開了停車場。

「我沒事的。」眼見車子逐漸駛離會場,她也益發不安。

他今晚帶她盛裝出席,不會只為了講幾句話就走,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吧。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們回去吧?」她試探性問著。

回應她的,仍是安靜。

可惡!他為什麼不說話?

說什麼都好啊!看見她狼狽的模樣,要取笑她也好、同情她也好、甚至是生她的氣也無妨,說句話吧!

「就算中途離席,我錢還是會收喔!」黎詠寧決定激他。

冷掃她一眼,他仍舊不答腔,眸光卻透露出不以為然,彷彿在嘲笑她居然以為自己是個會賴帳的人。

這也不說、那也不回,他到底要做什麼?想起離開前他問的那句話,她警覺且戒備地開口,「我不會跟你解釋原因。」

關本律這下終於開口了,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我就不會安慰你。」

「我才沒有要你的安慰!」他的安慰很值錢嗎?誰希罕!

「那你就不要哭。」

想起自己的糗態,她不禁俏臉一紅。「我沒有哭。」

「最好那不是眼淚。」他眯眸瞪她一記。當他是白痴嗎?睜眼說瞎話到這種地步。

方才她驚慌離開他身邊后,他根本無心繼續那些乏味的談話,隨便找了借口抽身離開,一路跟過去,卻看見了久未聯絡的好友谷修深。

而她,這個在他面前驕傲又不服輸的小女人,居然在谷修深面前百般示好,放低身段到近乎哀求,讓他看了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尤其當好友一走,她眼淚馬上就掉下來,這讓他更不高興了,而且,胸口還有着尖銳、細微的刺痛,讓他想也不想,完全拋下今晚的要事,毫不遲疑的直接帶她離開。

這是這麼多年來,自己第一次讓情緒凌駕了理智和現實,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現在離開是因為你真的要走對不對?不是因為我。」黎詠寧把小臉埋在掌心裏,悶悶地問。

她欠他的錢已經多到很難還了,所以不想再欠他人情。

不過裝死顯然沒用,從指縫間,她看見了他諷然的神色,再度對她愚蠢的借口感到不以為然。

她嘆了口氣,沉默下來,很久很久后才開了口。

「那個人,是我的姊夫,算是我在世界上僅剩的親人了。」對他解釋就當是還債吧,她始終討厭虧欠別人。

「姊姊去年跟情夫殉情之後,爸媽覺得自己沒教好姊姊,所以一直想找機會得到姊夫的諒解,可是姊夫受傷太深,根本不想見到我們……總之,就是這樣。我只是很久沒看見他,情緒突然有點激動而已,沒什麼……」她說得很淡,可是泛紅的眼眶卻出賣了她。

從前,她總覺得慢慢等,花時間慢慢跟姊夫耗,一直去纏他、跟他解釋,總有一天當他不再那麼傷心的時候,他會體諒他們,而一輩子做人不拖不欠、行事正直的爸爸也可以放下心中大石。

可是命運並沒有這麼溫柔,爸媽還來不及等到那一天,就雙雙離開人世了。

這遺憾,她始終放在心裏,在今天之前,不曾跟任何人提起。

而且,爸媽過世至今也才四個月,她卻辛苦得像過了半輩子。

一直孤單且努力的生活着,今天好不容易看到親人,儘管只是姻親,卻讓她在他身上看見了過往的記憶,像是回到生命中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般,有爸爸媽媽疼愛、姊姊陪伴的純真年代。

因為這些原因,今晚看見姊夫出現時,她才會如此失控。

「你又要哭了嗎?」他不會說好聽話,還是那樣冷靜無情的聲調,可稍稍透露出一絲緊張。

因沉溺傷痛而悲泣的小臉,讓他這麼一問,倒是被弄得又哭又笑,於是手忙腳亂地抽著面紙拭淚,同時不甘示弱地反問:「你不是說要安慰我?」

「我想到最好的安慰辦法,就是吻你或是跟你上床。」關本律講得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連目光都不曾閃爍遲疑。「如何?」

因為他說得太理所當然,反而變成可以不要當真的玩笑。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好很多很多了。」黎詠寧吸吸鼻子,像雨過天晴般,露出甜甜的笑容。

將車子停在她的公寓門口,他轉頭正好迎上她太過燦爛的笑顏,心臟驀地被狠狠撞了一下,有幾秒的愕然。

「不考慮一下?」注視着她的目光由冰冷轉為炙烈。

突然之間,那不再是玩笑。

那是一個男人強烈渴望一個女人的火焰。

黎詠寧沒有錯認,只是愣了愣,卻不驚慌,還是笑問:「因為一開始拒絕了你,所以我變成非征服不可的獵物嗎?」

「很可能。」關本律並不否認。

因為她一開始不留餘地的拒絕,讓他有了好奇,之後看見她為了還債,表現出對生命的不屈服和倔強,更加深了他想要她的慾望。

究竟是因為前者或是後者讓他決意要得到她,已經難以分辨,而他也懶得細分。

「我很好奇,你當幕僚的時候,也都這麼大方跟對手公開自己的陰謀嗎?」如果說,被這樣一個冷漠俊美的男人熱烈注視着而不感到心動,那絕對是騙人的。

她知道自己心跳得很急促、很大聲,幾乎就要將她滅頂,讓她喪失理智。

「陰謀是不會公開,但目標會。」他低沉的嗓音有着穿透性的魔力,「而對於想達到的目標,我從不曾失手。」

「很誠實。」而且也太有自信了。

「所以,你會考慮嗎?」

「我會,如果你再對我更好、更好一點,我會考慮的。」

她回答得很天真,好像不明白他的危險,始終綻著讓人心折的笑靨,只是語畢,她很快開了車門,準備離開這太過曖昧的密閉空間。

下車臨去之前,她突然彎下腰看着他半晌,才開口道:「今天我沒有達成任務,所以不要把錢匯給我。」

好痛,親口把錢推掉的感覺好痛啊!

「那不是我的作風。」他一口拒絕。

「但是是我的。」她偏頭想了想,找到好借口,於是扯開笑容,「今就當是約會,跟我約會不用收錢。掰掰。」

#*※

關本律畢竟是霸道又守信諾的人,所以那張支票還是寄了過去。

而黎詠寧也只是笑笑地將支票收起來,並沒有兌現,兩人也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一晚。

之後,關本律成了萬能工作室的常客,舉凡大小需要攜伴參加的餐會、酒會等活動,一律由黎詠寧陪伴出席。

至於收費,黎詠寧認為既然是長期合作,便不願意拿不合理的酬勞,因此主動將收費標準比照其他客戶。

其實多拿一點,對她還債是有好處的,至少她不需要再如此辛苦過日,可她就是莫名地不想欠他。

債主和債務人的關係已經夠不相當了,她不想又過度收取費用,那會讓情況看起來像自己在接受接濟或被買下。

面對她的堅持,關本律只問了一句,「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倔強?」

以他的敏銳,豈會不清楚她的想法,可她要不就拉倒的態度讓他只能退讓。

「比較少,大部分的人都說我很可愛。」黎詠寧笑得開懷,一點也下正經,攤開手上剛出爐的周刊,指著上頭的大字給他看,「還有,清秀甜美。」

「你不介意?」他揚起眉。

成為他的固定女伴后,媒體們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則花邊,不但查出她的來歷,甚至將黎家舊事重新翻出來炒作,從黎家長女外遇殉情到父母欠債自殺都被列成表格,殘酷地加以分析呈現在大眾眼前。

「被稱讚有什麼好介意的?」明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她卻不肯答。

那些還未癒合的傷口仍在淌血,她怎麼會不在乎?每一次看見這樣的新聞、被媒體重複詢問相關問題,都會重新感到椎心泣血的疼痛。

可是她可以忍耐下來,這不算什麼,當初接下關本律的委託時,她就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

「真愛逞強。」那一晚的談話到最後,他只能這麼結論。

她真的很愛逞強!明明眼睛已經出賣了她受傷的情緒,還硬要掩飾。

每次接她赴宴時也是這樣,在車上就已經累到打瞌睡了,可是一到會場,卻又很快地強打起精神陪他社交寒喧。

其實,要她陪自己赴宴只是出於私心,但不可否認的,她的確很敬業,尤其出席場合多了以後,免不了會遇上先前遇過的人,而她總是能僅憑一面之緣就記下對方的名字、資料,讓對方感覺到被尊重。

另外,他也因為她的善於交際和無人能抗拒的燦美笑容,緩和了總是給人太過冷傲的感覺。

「老闆,溫煥光律師找您。」內線傳來助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他進來。」關本律吩咐道。

沒多久,就見溫煥光臉色不佳地走了進來。

「怎麼有空過來?」他揚起眉看着好友,「臉色這麼差?是邱議員的案子出問題了嗎?」

「你跟小寧在交往嗎?」溫煥光開門見山地問,鮮少對好友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

「沒有。」他親昵的稱謂讓關本律心中閃過一抹不快。

「那這是怎麼回事?」溫煥光將手中的雜誌丟在他桌上,封面正是他親密摟着黎詠寧出席酒會的照片。

「你是以什麼身分問這件事?」好友那副以她保護人自居的態度,讓他更加不悅。

當了十幾年朋友,溫煥光豈會看不出關本律不尋常的防備,於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冷靜地說:「不要招惹她。」

他太了解好友了,關本律是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卻不是女人想要的那種好男人。

關本律不回答,只是有趣地挑了挑眉。

「小寧不適合你。」他的反應讓溫煥光憂心,「不管你覺得她看起來是怎麼樣的女孩子,但她對感情的態度很認真,絕對不是可以跟你玩玩就算。」

「你跟她很熟?」他沒有正面回應,只是淡淡提問。

「我認識小寧差不多十年了。」溫煥光約略算了一下。因為看着她長大,才更不希望好友打她的主意,「從大學上過老師的課以後就認識她了,那時候她還是國中小女生,你說熟不熟?」

從國中就認識她了嗎?他居然有些嫉妒眼前的好友。

「為什麼沒告訴我她是修深的小姨子?」關本律突然轉了話題。

「你知道了?」他有些驚訝,隨即想到谷修深也常出席商業社交活動,遇見並不稀奇。「那是她的私事,我不認為有必要說。」

關本律看着他,沉默幾秒,才又開口,「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認真?」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關本律,你不是那種會結婚的人。」溫煥光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他。「你不想結婚,可是小寧想,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說動她,讓她去參加最討厭的社交活動,可是以後不要再招惹她了,她的人生已經夠辛苦,值得一個能珍惜她的人,而不只是一場風花雪月、好聚好散的遊戲,她不應該再受到傷害。」

「她討厭社交活動?」他稀奇地問。

「她非常討厭應酬,以前連學校辦的舞會都不參加,」溫煥光簡略帶過,隨即將重點繞回,「總之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放了她吧。」

「說得我像壞人一樣。」他揚起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不放?」聽出他的堅持,溫煥光表情也變了。

「我沒有綁着她。」他輕描淡寫地表示。

他才不管那女人想不想結婚,打從一開始,就是她先招惹他的。

那一晚在書房休息的是他,闖進來打擾的人是她,拉着自己假扮男朋友的也是她,沒理由撩撥了他后,現在反而要他放手。

溫煥光看出死黨不打算讓步,第一次動了怒,「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會照我的想法做事。」

「請便。」雖不想為了女人跟好友起爭執,但如果他執意干涉,自己也不會讓步。

黎詠寧是他的,這一點,沒人能改變。

#*※

知道溫煥光不是容易罷休的人,所以他接下來一整天的幾個重要會議都開得心不在焉。

儘管如此,他仍是忙到晚上十點多,好不容易結束所有行程,終於有空撥通電話,不料電話那頭卻久久沒人回應,打了兩次,才終於從話筒彼端傳來喑啞的女聲。

「喂,找誰?」有氣無力的語調,帶着濃濃的鼻音,病懨懨的。

關本律不自覺蹙起眉,「你什麼時候學會用鼻子說話了?」

「從我轉用嘴巴呼吸開始。」黎詠寧慢吞吞地回答,「你打來正好,我要跟你說,明天晚上不能陪你出席了。」

「真的生病了?」

「真的,現在還在發燒啊!」她隔空保證,「不過已經降到三十八度半了。」

現在降到三十八度半?那本來是多少?!「去看過醫生了嗎?」他的眉頭打了個結。

「看過了,可是明天還是不能陪你去。」她快化成一攤爛泥了。

「不去就不去,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活動。」都發高燒了還在想那種事,這女人……他一轉念,突地問道:「你今晚又去夜市了嗎?」

「有啊,今天是最後一天,之後就不做了,今晚九點半提早收攤,順便去看醫生……好累。」她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

「你該不會連晚餐都還沒吃?」聽到她的答案,關本律的臉色驀然黑去大半,聲音也更加陰沉。

「快了快了,泡麵快好了……可是我比較想睡覺,要不是因為要吃藥……」她聲音越來越虛弱,好像真的就要睡着一樣。

「不準吃泡麵!」他雖不覺得自己是修養好的人,但也極少像現在這樣大聲吼人。

「不行,我要吃藥。」她嘆了口氣,「不跟你說了,我沒力氣,掰掰。」

「你!」他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俊臉罩上寒霜,他這輩子從沒被女人掛過電話,何況還是個笨到不會照顧自己的女人!

#*※

黎詠寧覺得自己像站在大太陽下的雪人,正一點一滴地融化。

熱騰騰的泡麵就在眼前,她舉筷想吃,卻使不上力,好不容易吃了一口,卻發現面還太硬,根本沒力氣咬,勉強吞掉一口,重新把紙蓋蓋上,繼續讓它悶着。

坐在木頭地板上環抱雙膝,她將下巴靠在膝頭上,無奈瞪着小桌上的那碗泡麵。

好想睡、好想睡、好想睡……她快撐不住了。

抓過小鬧鐘,她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秒針上,再悶一分半鐘就好了,然後吃完她就可以吃藥睡覺。

很快的……一下子……就好。

手裏抓着鬧鐘,黎詠寧還是抵抗不住漫天襲來的睡意,小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直到一陣長長的門鈴聲吵醒了她。

誰啊?她努力睜開眼,恍惚地瞪着門,一動也不動。

那門鈴卻好像素魂追命,響完了一輪又重來一次。

可惡,今天室友不在家,沒人會去開門。

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開了房門,步履蹣跚地拖到大門邊,從小孔看了一下來人,不看還好,一看她不禁覺得自己燒過頭了。

因為她居然看到關本律!

開玩笑,他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自己的大腦認知出現了問題,把其他熟人的臉跟他弄混了。

她沒力地開了門,透過防盜栓縫隙中又看了一次外頭的人。

這次,對上一雙很眼熟、很冰冷的黑眸。

「開門。」那個很像關本律的人陰惻惻地開口。

連聲音都很相像呢!她獃獃的想着,覺得一切越來越混亂,晃了晃暈眩的腦袋,最後還是開門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隨之踏入窄小的公寓裏,她抬起小臉,迷濛的水眸困惑地鎖住那張嚴酷的俊美臉龐,終於確定一件事——

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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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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