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鬧鐘響起,岳霜影由睡夢中驚醒,反射性地跳了起來,雖然還是很困,但她得趕快起來為爸爸做早餐。

只是一走出房間,便看到一幕令人鬱悶的景象。她的父親和繼母已經坐在餐桌前,正有說有笑地分食一根香腸,兩個人的臉都快粘在一起了。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才想起,倪春紅從昨天起就住進她家了。

在加拿大的最後幾天都是好天氣,她卻因為腳傷不能活動,只得整天待在飯店裏看書或看電視,然後眼巴巴地看着父親帶着他的新娘遊山玩水,甜蜜得都可以開養蜂場了。

偶爾他們也會好心地留在飯店裏陪她,但是看着他們打情罵俏的肉麻樣,反而讓她更受不了,只好反過來要求他們快點出去玩,不要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回到台灣,倪春紅便順理成章地搬進岳家,但她的習慣實在讓她吃不消。還記得她才一進門,就拉着父親在浴室里大洗香氛鴛鴦浴,留下八百年也散不掉的香精味,薰得她頭昏眼花。

甚至在洗完澡后,又滿身花香且神清氣爽地開始彈琵琶來,由於父親聽得如痴如醉,連聲叫好,於是倪春紅一彈就是一個下午,卻苦了在書房用功的她。

雖然她讀書時向來心無旁騖,從不會被外界干擾,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那琵琶的聲音就是會把她的腦袋震得發昏。雖然她對國樂也有點研究,也知道倪春紅的技術應該算是相當高明,但是進了她耳中卻全成了穿腦魔音,使她坐立難安得想叫救命。

而現在,她連幫父親做早餐的樂趣也失去了。

倪春紅看到她,立即漾起嫣然一笑。「霜影,早啊!我看你很累的樣子,所以就沒叫你了,快來吃早餐吧?」

岳霜影看着餐桌上的食物愣了一會。烤吐司,煎荷包蛋、香腸、火腿,咖啡機上還煮著一壺濃黑的咖啡。

「爸,你不是說早餐要吃清粥小菜才健康?」

她一派輕鬆地回她,「清粥小菜吃了那麼久,已經夠健康了,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

聞言,她蹙起眉頭,不禁賭氣道:「我要自己煮粥吃。」

然而岳百賢並不介意,也未發現她是故意要任性的,「好啊。」

她氣呼呼地動手洗米,耳邊聽着倪春紅嬌滴滴的嗓音,「賢,要不要再喝杯咖啡?」

父親笑嘻嘻地說:「好,麻煩加一顆糖就好了。」笑得樂不可支。

岳霜影是越聽越火。什麼叫「賢」?肉麻死了!年紀都一大把了還在裝可愛,真受不了!秦寒濤有這樣的母親,也真是辛苦他了。

一想到他,她頓時全身發軟,呼吸不順。在加拿大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樣,只要腦中掠過他的名字或影像,手腳就好像全不是自己的,臉頰燙得可以煎蛋,心臟也跳得像匹瘋馬,連腦袋都變得一片混亂。

她一直以為是被暴風雪嚇到的後遺症,但是這後遺症也持續太久了吧?

這時又聽到倪春紅說:「說到寒濤……」

岳霜影全身一震,竟失手打翻正在洗的一鍋米。「哎呀!」

「怎麼回事?」倪春紅連忙走過來關心,「我來幫你清理吧。」

她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自己來,你回去坐着吧!」其實,她是希望她能多談一些秦寒濤的事情。

倪春紅拗不過她,只好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岳百賢揉着愛妻問,「你剛剛說寒濤怎麼了?」

「他呀,他專喝黑咖啡,而且都要超濃的,完全不加糖跟奶精,我在一旁看得胃都痛了,他卻面不改色地一口喝下,真是敗給他了。」她嬌笑着說。

水槽旁的人影暗暗點頭。哦,原來他喜歡喝黑咖啡呀!愛喝那麼刺激的東西,怪不得火氣老是那麼大。

等一下!她忽然驚覺,那個人愛喝什麼關她什麼事?明明是件無聊小事,她居然還豎直耳朵聆聽?真是發神經!

她靈機一動地開口,「倪阿姨,你不用回去看看秦醫生嗎?他氣成那樣,你總該跟他談談吧?難道就這麼不管他了嗎?」她打着如意算盤,故意加上姓氏一起叫,表示她是跟她家無關的人。

倪春紅粲然一笑,「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我跟他說什麼都沒用,等他冷靜一點再說吧。你放心,我那乖兒子向來最明理懂事,他一定很快就會諒解我的。」

那個人哪裏明理懂事啊!岳霜影在心中暗罵。

「不過呢,」她笑得更開心了,「霜影,你這麼關心我們母子,我真的好開心哦!我們果然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啊!」

岳百賢也感動地說:「霜影,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兒,爸爸太高興了。」

岳霜影則差點氣昏過去。誰在關心他們啊?她是在暗示她快點回秦家去!

倪春紅此時輕嘆一聲,「說到這個,接下來我也該準備幫寒濤娶個媳婦了。」

匡啷一聲,岳霜影吃驚得將鐵鍋掉在地上,聲音震動了整個屋子。

她急忙撿起鍋子,回頭對吃驚的兩人道:「沒事沒事,你們繼續談。」

岳百賢也頗有同感,「他總該有女朋友吧?條件那麼好,年紀也差不多了。」

倪春紅又一陣長嘆,「就是沒有啊。以前他跟一個當牙醫的女孩交往了十年,一直都很穩定,我還在想可以去提親了,誰曉得他就忽然跟我說已經分手了。」

「為什麼?」

「不知道啊,他跟我說是個性不合,你說奇不奇怪,都在一起十年了才說個性不合?我想一定有別的理由,只是他不想告訴我。」

岳霜影皺着眉頭思考。那個人會跟交往了十年的女友分手,卻不肯告訴母親理由,依他的個性,很可能是因為被對方甩了吧!

倪春紅還在哀怨著,「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交過女朋友,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啦,可是他就是沒興趣。我真伯他是因為受不了分手的打擊,準備一輩子當單身漢了。我好想抱孫子啊!」

岳百賢寵溺地捏捏她的臉,「岳夫人,才剛當新娘就急着做奶奶啊?不用那麼急啦!」

「說的也是呵!」兩人又嘻笑了起來。

岳霜影不再理會他們的肉麻情話,只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像塞滿鉛塊一樣。

十年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也許那個人真的是因為忘不了舊情人,所以才一直沒再談戀愛。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

她該怎麼辦?

敲門聲響起,秦寒濤頭也不抬地應着,「進來。」

門被推開后,走進辦公室的是護士小盈。「院長,這是您要的病歷。」

「嗯,放着吧。」

小盈望着那張沉思中的俊臉,實在捨不得這麼快就出去。院長雖然嚴厲,卻是醫院裏許多女性同事的夢中情人,當然也包括她在內。

當得知他和交往長達十年的女友分手之後,大家都是躍躍欲試,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把他迷住,嫁人豪門當鳳凰。

可惜的是,院長似乎有很嚴重的戀母情結,對理事長以外的女性完全不放在眼裏,這也讓他的愛慕者們好生失望,現在好不容易盼到理事長結婚,女孩們又振作起精神,摩拳擦掌地準備向院長施展她們的魅力,就連這個送病歷的機會,也是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搶來的,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她堆起滿臉笑容,笑吟吟地說:「院長,今天天氣真好,一點都不像冬天,我們準備把重病病患推出去散步曬太陽,您要不要也一起來?」

秦寒濤沒有回答,只是翻閱著病歷,頭仍舊連抬都沒抬一下。

小盈緊張得全身冒汗,卻還是決定再接再厲。

「院長,我知道您很忙,不過,老是悶在辦公室里也不好,偶爾也該動動筋骨嘛!而且呼吸新鮮空氣心情也會變好哦。」

他終於斜眼看她,然而卻是凌厲的一瞥,嚇得她忍不住往後一縮。

「你很閑嗎?都沒事做了?」

「不,不是……」

「既然不是就快回去做事啊!如果真的沒事做,就去胃腸科幫忙灌腸好了。」

小盈慌慌張張地拒絕,「不不,不用了!我這就回去工作……」說完便落荒而逃。

秦寒濤把病歷往桌上一扔,不耐地嘆了口氣。呼吸新鮮空氣心情就會變好?這簡直是痴人說夢!被自己的母親當傻瓜來耍,有誰的心情會好得起來?

望着窗外耀眼的陽光,他陷入了回憶中。

在他十九歲那年,父親因為操勞過度驟然過世,母子兩人頓失依靠,由於他還未成年,不能繼承醫院,就由叔叔擔任代理院長,然而叔叔雖然熱心,能力卻遠不及去逝的父親,加上員工管理不善,接連發生好幾件醫療糾紛,醫院的聲譽於是逐漸下滑。

最氣人的是,不少有心人士開始動起他們家的歪腦筋,因為他們有大筆家產,新寡的母親又年輕貌美,再加上孤兒寡母好欺負,頓時成了標準的大肥羊。

最後,就連在父親的葬禮上都有人跑來向母親大獻殷勤,那副嘴臉簡直讓人反胃。從那以後更是麻煩不斷,追求者像蒼蠅一樣,幾乎沒一天能平靜,加上醫院經營不善,引來一大堆財團想并吞他們,那時真的是內憂外患,他也不只一次看到母親暗地裏偷偷哭泣。

雖然那時他還只是個孩子,卻始終不敢忘記父親在臨終前叮嚀他的事。「我走後你就是一家之主,媽媽和這個家都要靠你保護了。」就為了這句話,孤立無援的他鼓起勇氣和敵人一個個奮勇周旋,最後終於把那群登徒子全部趕跑,也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醫生,從叔叔手中接下醫院,重振當年的聲勢,

一路走來他從不曾後悔,彷彿他的人生就是用來保護醫院跟母親,不惜一切代價。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把這兩樣東西從他身邊奪走,然而,母親卻自己選擇離開了他。

到底為什麼?他自認沒有做錯事,為什麼母親就是要一意孤行,完全不體諒他?

她現在正應該是無憂無慮安享晚年的時候,卻偏要招惹塵埃,掉進感情的陷阱里,這實在太讓他痛心了,當年父親總是把她照顧得好好的,什麼事都輪不到她操心,才會讓她到了這把年紀還如此天真,完全不知人間險惡,也因此才會那麼輕易地就上了姓岳的當。

最該死的是那個岳百賢,用甜言蜜語哄騙她不說,還教唆她欺騙自己的兒子,簡直卑鄙透頂!這種爛人,等拿到母親的錢以後,還會珍惜她嗎?不可能的!

還有他那個女兒……

思及此,秦寒濤不由得輕咳一聲,掩飾心中的不自在。他不是木頭,軟玉溫香在懷裏抱了幾個小時,不可能毫無感覺,而且她洗髮精的味道還滿好聞的。

他忍不住想咒罵自己,你瘋啦?那只是在取暖而已,沒有任何意義!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抱過就算了,有什麼好想的?

不過話說回來,在風雪中抱着她唱軍歌,一定會成為他一生難忘的回憶,那個時候他們兩人的生死與共,拋下一切爭執,同心協力地努力活下去,確實是少有的經歷。只是很諷刺的,那還是他近幾個月來最為放鬆的時刻,只有在那時候,他忘了所有的煩惱,也終於不再想念敏倩。

想到邱敏倩,他的眉頭又緊蹙了起來,很很地搖了搖頭,希望將那段回憶甩出他的生命中。夠了!他跟敏倩早就已經分手,不要再想了!

敲門聲再度響起,這一次沒等他出聲,對方就已開門進來。在這家醫院裏,有這種膽量的人只有理事長倪春紅和副院長秦偉雄,也就是秦寒濤的叔叔。

放下手邊工作,他淡淡地叫了一聲,「叔叔。」

對這個叔叔,他多少有些感激,因為有叔叔代理院長之職,他才能順利繼承醫院。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對叔叔的軟弱和無能總有幾分不屑,又有一點同情。

叔叔長得跟他父親有三分相像,算得上是溫文儒雅,但是少了父親眉宇中的英氣與自信。而且他的眼神總是閃爍不定,顯示他意志不堅,容易受誘惑,雖然是個不錯的醫生,卻不是當領導人的料。

在叔叔當代理院長的期間,把醫院弄得烏煙瘴氣,讓他花了很大的功夫在收拾爛攤子,現在讓叔叔留下來當副院長,只不過是為了表示對長輩的尊敬而已。

秦偉雄臉上仍然掛着缺乏自信的微笑,關切地問侄兒,「寒濤,你還好吧?」

他苦笑一聲,「馬馬虎虎。」這種情況哪好得起來?

「你……還沒聽到消息嗎?」

「什麼消息?」

「牙醫科主任是敏倩的同學,他說……他昨天才去喝了敏倩的訂婚酒。」秦偉雄的聲音帶着歉然。

這番話對秦寒濤而言,就像是當頭一棍,讓他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邱敏倩,跟他交往十年的前女友,在他們分手不到一年就訂婚了。

看到他的表情,秦偉雄顯得有些懊悔。「唉,我真是多嘴,不該告訴你啊!」

他很快地回過神來,強笑着說:「算了,我早晚會知道的,由叔叔告訴我總比從其他三姑六婆口中聽到來得好。其實她訂婚也是好事啊,她一直很想結婚,現在總算如願了,對象是誰?」

「好像是一家大藥廠的小老闆,滿有錢的。」

「是嗎?」他表面輕鬆,其實心中陣陣抽痛。

他本來也打算要娶敏倩的,連戒指都選好了。

秦偉雄知道他心情低落,重重地嘆了口氣,「偏偏在這種時候,你媽又不在,沒辦法安慰你。我說大嫂也真是的,年紀不小了還這麼任性,搞什麼閃電結婚,她知不知道別人講得多難聽啊?她自己無所謂,你的面子怎麼辦?真是一點都不會替你着想。」

秦寒濤原本心情已經夠差了,再聽到這席話,簡直有如火上加油,

他恨恨地說:「我的面子倒還是其次,等她被姓岳的騙了哭着回來,傷的就不只是她自己的面子,還有她的感情!她那麼嬌弱,哪禁得起打擊?為什麼她就是講不聽呢?」

秦偉雄憂心忡忡道:「寒濤,你該不會打算就這樣由她去吧?」

「怎麼可能?」他冷冷地表示,「我只是還沒想出辦法勸醒她而已。」

「那你可得快點。」秦偉雄着急地說:「我打聽過了,那個岳百賢其實是個偽君子,表面上好像為了懷念亡妻一直不續弦,其實私底下花心得很,招惹了一堆女人不說,連學生都不放過。」

聞言,他蹙起眉頭,「你是怎麼查到的?我之前也請了徵信社打聽,卻連一點把柄都抓不到。」

秦偉雄苦笑。「你找錯方向了,這種事不能靠徵信社查,岳百賢在學界很有名氣,又善於哄女人,吃過他虧的女人不是被騙得團團轉,就是怕惹禍上身而不敢張揚,這種時候要靠的是特殊的管道。」

「什麼特殊管道?」

「我有個朋友的太太在他們學校做行政工作,她就聽說過不少傳聞,據說還有個女孩子為了岳百賢跟男朋友分手,還說甘願給他做小的呢!」

聽到這,秦寒濤忍不住往桌上重重一拍,怒喝道:「混帳!這種無恥人渣居然也敢對我媽出手!」

「我看我們直接殺到岳家跟他們攤牌吧!他們都敢背着你自己去結婚了,你又何必顧及他們的面子?趁此機會,給你媽一記當頭棒喝,免得日後後悔。」

秦寒濤一咬牙。沒錯,長痛不如短痛,他必須要立刻打醒母親的愛情夢。

「叩!」

「哎喲!」

聽到這聲巨響和伴隨而來的慘叫,劉美妍和其他研究室的同學都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這已經不知道是岳霜影第幾次撞翻東西了。

她從加拿大回來以後就變得非常反常,總是心不在焉,整天大小差錯不斷。先是進研究室時撞到門,然後是打破茶杯,拿書時又把書掉了一地,劉美妍甚至還看見她筆直地走去撞柱子。

以往的岳霜影雖然一讀書就會渾然忘我,離開書桌後腦筋卻是相當清楚,不會有這種狀況發生,可她最近常常一坐下就開始盯着螢幕發獃,連別人跟她講話都沒聽見,而電腦根本也沒打開,這種狀況,只能用「魂不守舍」來形容。

同學們一致認為,她在加拿大度假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誠如現在她又撞到了張奇的桌子,一本厚重的字典掉下來砸在她腳上,不但疼痛,還得遭受張奇的責罵。

「你走路小心點好不好?」

「對不起。」她無精打采地回答。

張奇一挑眉,又露出惹人厭的笑容。「我說岳同學,你該不是故意的吧?莫非是暗戀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嗎?這我可消受不起啊。」

這話聽得其他同學都是一肚子火,然而岳霜影卻無動於衷,把書撿起來放回桌上后,又像遊魂一樣悠悠地飄走。

她的行徑讓張奇不禁心中暗罵。什麼態度啊!

岳霜影回到座位上,一旁的劉美妍小聲問她,「喂,霜影,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耶!到底怎麼了?」

她只是輕輕搖頭,嘆了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她今天第幾次嘆氣了。

回到台灣早已超過一個星期了,她的「暴風雪症候群」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她的腦中無時無刻不想着秦寒濤,而只要一想到他,就會呼吸困難,腦部機能完全停擺;要命的是,她每天都得面對秦寒濤的母親,更加深她的痛苦。每天夜裏她都會夢到在暴風雪的小屋中兩人相擁的畫面,總讓她在清醒后感到強烈的心酸。

即便是像她這麼遲鈍的人,也知道自己已經戀愛了。

第一次戀愛,偏偏愛上一個毫無希望的對象。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暫且不論他們現在處於敵對狀態,光是他心裏那段維持了十年的感情,她怎麼比得過?

她向來不是個愛哭的人,但是每次想到這,就覺得眼眶發熱,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

中午時間,整個研究室的同學一起吃完午飯後,經過了一家書店,大家又一起鑽進去找書,而她卻不由自主地在「兩性、戀愛」的書架前徘徊。上面的書名看起來都很誘人,《如何贏得他的心》、《開創你的戀愛運》,都是些響亮又有說服力的名字。但是真的有用嗎?有哪一本書可以教她如何處理對秦寒濤的感情呢?

她的心中充滿煩惱,完全沒注意到一對不懷好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當大家買完書走出書店,正要回學校時,卻聽到前面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來來來,潛力美女看過來!『女情聖服務社』為你服務,保證你情場得意,一生甜甜蜜蜜,快來哦!」

宣傳的是兩個俏女郎,一個正扯開喉嚨大聲宣傳,另一個則默默地發着傳單。

「「女情聖服務社』幫助你改頭換面,追求完美的愛情,請多多捧場!」

縱使宣傳者喊得聲嘶力竭,路人頂多只是接過傳單,露出無所謂的笑容,並沒有人上前接洽。

劉美妍興奮地拍了拍身旁的好友。「喂,霜影,你快看,那就是『女情聖服務社』耶!」

岳霜影早就忘了那本雜誌,加上她此時正是心事重重,對這種東西更是興趣缺缺。「什麼是「女情聖服務社」?」

這時張奇大笑了起來,「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醜女服務社嘛,專門幫沒人要的恐龍遮醜去騙男人的。對了,岳同學,你那時不是還說要好好教訓她們?」

她一楞,「咦?有嗎?」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那時還說得義正辭嚴,什麼女孩子要端莊的,這麼快就忘了?」他嘲諷地看着她,有些不懷好意道:「還是其實你自己也想去試試看?」

被人說中心事,她不禁面紅耳赤地連聲否認,「才沒這種事呢!」

「那就實踐你的誓言,去好好教導她們淑女之道啊!」

岳霜影咬咬牙,望着前方那兩個努力宣傳的女孩,腦中逐漸浮現一些模糊的印象。

沒錯,她想起來了,她的確說過這種話,但是現在她的觀念有些變化,這個服務社幫助一個女孩得到幸福的方法雖然可議,卻也功不可沒。

要她去指責這些人,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只是看到張奇若有深意的眼光,她忽然覺得心虛,像是自己的心情被看穿了一樣,好似她也是個渴望愛情的花痴女。

為了維持尊嚴,她牙一咬,大步走向那兩個女孩,而張奇也拉着其他人跟在後面看熱鬧。

「兩位小姐。」

那個快要喊破喉嚨的女孩看到她,以為有客戶上門,開心得下得了。「是!這位小姐有什麼指教嗎?我們隨時為你服務!」

岳霜影深吸一口氣,才開口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覺得你們的作法是不對的。女孩子應該矜持一點,這樣不擇手段倒追男人,只會傷害我們女性的尊嚴,請你們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女情聖服務社」最年輕的社員林君儀楞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小姐,我覺得你這觀念過時了,現在是人人要努力表現自己的時代,如果為了矜持而不主動出擊的話,可是一輩子也談不了戀愛哦!這就叫『痛失良機』!」

主動出擊!這四個字刺痛了她的心。她哪有辦法主動出擊啊!

「你錯了,姻緣是天註定的,一個女孩子只要夠端莊溫柔,自然會有理想的男性來追求她,根本不用要那麼多花招。」

忙着發傳單的女郎,也就是林君儀的二姐林君苓,於一旁不慌不忙地回答她,

「我知道這位小姐一定有很多男性追求,但是世界上還有很多女孩子孤零零的沒人注意,難道她們都不端莊不溫柔嗎?」

岳霜影覺得火氣湧上頭頂。她哪有很多人追啊!

心情一激動,講話口氣也急了,「我看過你們的報導,你們的服務主要部是放在改造外表上,這樣太膚淺了!」

「你要不要再把報導看一次?我們可不只注重外表哦!而且有了內在美,再把外在修飾一下又有什麼不好?」

正在唇槍舌戰之際,張奇偷偷走到岳霜影背後,假裝不小心地撞了她一下。

岳霜影一個沒注意,手上提的書店紙袋掉在地上,裏面的書便滑了出來,這下子每個人都清清楚楚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書。

「《如何對單戀的他表白》?」張奇故意大聲把書名念出來,「哎喲,原來霜影喜歡讀這種書啊?難道你戀愛了嗎?誰是那位幸運男子啊?正好,乾脆讓兩位女情聖幫你指點迷津吧!不對,既然你買這種書,是不是也表示你的端莊跟矜持不夠呢?那可就糟了!」說着就哈哈大笑起來。

強烈的羞恥心讓岳霜影滿臉通紅,她只是呆站着,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擊。

其他的同學面面相覷,有人對張奇的行為覺得不以為然,但也有人暗笑岳霜影太過裝腔作勢。一旁的劉美妍氣得半死,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君苓姐妹本來對上門踢館的女子沒什麼好感,看到她羞窘卻也有些不忍。

彎腰撿起書袋交還給僵直著身子的岳霜影,林君苓回頭對笑得囂張的張奇說:「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們可能幫不上這位小姐的忙。」

「哦,因為她無藥可救了是吧?」他笑得更加張狂。

「不是,我們的服務對像您這樣的男性比較有效,可是我想這位小姐應該是不會看上您的。」

此話一出,張奇立刻止住笑瞪着她,反而是劉美妍放聲大笑了起來,「說得好啊!哈哈!」

林君苓向仍處在呆愕中的女孩微微頷了首,便拉着妹妹走開了,只是兩人都沒看見岳霜影臉上感謝的表情。

林君儀則邊走邊抱怨,「真討厭,幾個月沒生意,現在連出來發傳單都有人找麻煩!這就叫『禍不單行』嗎?」

「沒辦法,現在的人太複雜,沒有幾個人願意好好談一場戀愛,大都是有目的的。」

她們在第一次任務——「潛力美女求愛大作戰」成功后,服務社確實曾名噪一時,也接到不少詢問電話,但是那些電話內容都很奇怪,有的要她們幫忙介紹金龜婿,還指名要英俊多金的,不管她們怎麼說明公司做的是戀愛顧問而不是婚友社,對方就是聽不進去,害得社長,也就是她們的大姐林君虹弄得啼笑皆非。

要是真有辦法嫁金龜婿,林君虹早就搶第一個嫁了,哪還需要開什麼服務社?

此外,由於第一個客戶後來成了電視節目主持人,於是也有不少女孩跑來要求服務社幫她們進軍演藝圈,更是讓她們一個頭兩個大。

總之,這幾個月來,服務社沒有接過一件像樣的案子,眼看第一個任務領到的酬勞快用完,愛錢如命的林君虹又開始吵著要結束營業,兩個妹妹只好趕快出門宣傳拉客。

林君儀有些喪氣地說:「傳單發了半天都沒人過來接洽,只有人跑來念我們一頓,我看是沒救了,窮途末路啊!」

林君苓卻不以為然地搖頭道:「獃子,沒人過來才是正常吧?有誰願意當街承認自己沒有魅力,沒有男人緣?真正的好客戶都是私底下接洽的。」

「可是,真的能找到好客戶嗎?」林君儀沒信心地問。

她笑了笑,「老實說,我剛剛就看到一個有希望的客戶,如果運氣好的話,她很快就會上門了。」

「誰?是誰?」林君儀急着問。

「稍安勿躁,等著瞧吧!」

岳霜彭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是萬分頹喪。

今天真是丟人丟大了,去教訓人家不該倒追男人,結果身上卻掉出戀愛指南一類的書,雖說對方以德報怨地幫她出口氣,但還是無法消去她對自己的失望。

其實她有什麼資格批評人家?自己不就是個自作多情又不敢主動追求的膽小鬼嗎?搞不好連那個服務社也不屑收她的錢哩。

裝着幾本戀愛指南的書袋還塞在手提包里,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打算拿出來扔掉,卻發現紙袋裏放着一張廣告單,正是「女情聖服務社」的傳單,想必是那個幫她撿書的女孩偷偷放進來的。

岳霜影露出一抹苦笑。在對方眼裏,她一定是卑微渺小又可憐吧?

想把傳單丟掉,卻又不太好意思,畢竟是人家的好意,就先留着吧!

回到家中,她發現家裏有客人,中式佈置的客廳里,紅木沙發上坐着兩個不速之客,一個較年長,一個比較年輕,一看到那名年輕人的臉,她差點當場暈過去。

手足無措之下,她又嘩啦一聲把鞋架給撞翻,鞋子掉了一地。

「對……對不起!」她忙着撿起鞋子,可是撿起兩隻又掉下三隻,整個人心裏亂成一團。

秦寒濤!他怎麼會來?

秦寒濤看到她,雪地互擁的事便浮上腦海,不免也有些發窘,所以只是對她微微頷首,便把注意力轉回面前的岳百賢和倪春紅身上。他在心裏提醒自己,集中精神,今天他和叔叔是來作戰的,不能為一些無聊小事分心。

岳霜影雖然心情激動,但見到叔侄倆的表情也知道他們來意不善,因此連忙收拾好東西走近父親,且開口問道:「爸,他們……他們來做什麼?」她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

秦寒濤理直氣壯地說:「我跟叔叔是來接我媽回家的。」

倪春紅開心地笑了出來。「寒濤,我就知道你想媽媽,你們先回去,明天我就跟岳叔叔一起回門。」

「媽!」他不耐煩地說:「不要裝傻了,我是要你離開這個家!」

「兒子你真傻,我跟岳叔叔已經結婚成了夫妻,而夫妻當然要住在一起,怎麼能離開這個家?還是你要岳叔叔跟我們一起住進秦家來?那也行,就看你岳叔叔跟霜影願不願意了。」

秦寒濤一聽,氣得差點翻白眼,旁邊的秦偉雄連忙開口幫腔,「大嫂,你趕快清醒吧!這樁婚事太不恰當了,別人說得多難聽啊!你總得考慮寒濤的立場吧。」

倪春紅狀似驚訝地說:「別人?我家寒濤什麼時候怕過別人的閑言閑語了?偉雄,你就這麼看不起寒濤嗎?」

被她抓住語病,他頓時無言以對,秦寒濤則翻了個白眼,最後只得接下去說:「媽,我的確不怕別人的閑話,但你呢?我怎麼能眼巴巴看着你嫁給一個騙子?」

岳霜影跳了起來,「你說誰是騙子?」正因為是自己心愛的人,所以更不能忍受聽到他侮辱自己的父親。

他一抹冷笑,「我想岳小姐大概不知道吧?你這位『柳下惠再世』的爸爸,外表是個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私底下卻誘拐女學生,把人家騙得暈頭轉向,還甘願給他做小的,可真是有一手啊!」

岳霜影大怒,激烈地出聲反擊,「你胡說!沒憑沒據少含人噴血……不是,是含血噴人!」她原本也希望秦寒濤可以把倪春紅帶回去,但他的話實在太超過了!

「我當然有證據。不信的話,我可以把證人請來講給你聽。」

「那只是謠言!爸,你快把這兩個人趕出去,他們太過分了!」這句話總算沒說錯。

然而岳百賢卻一臉的平靜,「霜影,這不是謠言,全都是真的。」

「什麼?」岳霜影大驚失色。

「當年的確有個女學生向我表白,說想跟我在一起,伹我表示無意再娶,她卻說她願意做小的,還因此跟男朋友分手,我勸了她好幾次,連她男朋友都叫我不用勸了,後來她休學出國,我從此沒再見過她。」

岳霜影怔怔地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此刻出聲的卻是倪春紅,「告訴你只會讓你心煩而已,而且你爸爸不希望你會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什麼傻事,你只需要知道,這全是那女孩一相情願,你爸爸並沒有做出見不得人的事就好。」

除了岳百賢之外,全部的人都驚訝地看着她。

秦寒濤則不敢置信地叫道:「媽,你知道這件事?」

「我當然知道。」她目光流轉,情意綿綿地看了新婚夫婿一眼,「百賢早就告訴我了。那個女孩寫給他的所有信件,百賢都給我看過了,還有其他女人給他的情書,也全都放在我這裏。」

秦寒濤和岳霜影錯愕地同時叫出聲,「這種東西你還留着?」

「那當然,」岳百賢老神在在地說:「那畢竟是人家的心意,就算不接受也該留着,況且留下來也可以作為證據,免得將來惹出什麼是非,卻有理說不清。」

倪春紅非常感動,「啊,賢,你真是太睿智了!」

秦寒濤不禁心中暗罵。什麼睿智?只是老奸巨猾而已吧?

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今天他是註定失敗了,望了叔叔一眼,發現他正對自己露出抱歉的微笑,顯然也無技可施。

想到父親居然這麼信任倪春紅,岳霜影不禁有些失落,但又為爸爸的清白得到證實而高興。

「秦醫生,現在已經證明我冤枉了你爸爸……不,是你冤枉了我爸爸,你總該道個歉吧?」她真想把嘴巴封起來。

秦寒濤卻面下改色,「老實說,這隻能證明令尊很懂得保護自己,並不代表什麼。」

聞言,她更是下滿。「你這人實在是——」

「不過呢,我沒有收集充分證據就跑來叫陣,的確是我不對,以後我不會再犯這種錯了,從此我再也不聽那些街頭巷尾的流言,你岳百賢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會親自確認。」他打斷她的話接續說道。

她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你說親自確認是什麼意思?」

他揚起一抹微微冷笑,「我要搬到這裏住。」

在場兩個女人同時叫了出來。

「不行!」岳霜影氣急敗壞地拒絕。

「好啊好啊,太好了!」倪春紅高興地叫好。

「你、你跟我們家非、非……」她腦中混亂,一時想不出那個成語,急得猛跳腳。

而一旁的秦寒濤實在看不下去,好心地提醒她,「非親非故。」

「對哦,謝謝。」她很有禮貌地道謝,接着又繼續開火,「你跟我們家非親非故,搬進來做什麼?」

「那我付房租不就得了?」

「不是這樣……」

倪春紅興高采烈地打斷她的支吾,「真好,寒濤搬進來,我們家就更熱鬧了,很好啊。」

岳百賢也點頭附和,「秦醫生,歡迎你。」

「爸!」

他微笑着對身旁的女兒說:「霜影,秦醫生搬進來后,春紅就不用整天挂念兒子,這也是好事,況且家裏多得是房間。」

「您真是大方啊,岳教授,那我就不客氣了。」秦寒濤諷刺地說:「不過,到時候要是被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可千萬別怨我啊!」

岳百賢笑了笑,眼中充滿自信。

然而岳霜影卻是頭痛得不得了。她光是看到秦寒濤就已經手腳不聽使喚了,現在還得跟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天天見面,豈不完蛋了嗎?因為她不是天天撞牆腦震蕩而死,就是會被倒下來的書活埋而死,而且家裏的碗盤會全部被她打破,以後也許只能用椰子殼裝食物。

不行!絕對不能這樣!她一定要找人幫她才行。

在極端的不安和緊張中,她腦中突然浮現起一個念頭。看來,她必須藉助那些人的專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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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板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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