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寶寶出世前,不再見羅冠奕,不再追着他跑了。這是紫伶對自己、對寶寶的承諾。

沒想到,沒見他,卻反倒見着了意想不到的人。

「柯小姐,我們總裁要見你。」全盛公司大樓門口處,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擋住了紫伶的去路,有禮地說。

「紫伶?」同她一塊下班的同事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總裁呢!她眼裏滿是好奇。

「你先走吧。」紫伶輕柔地對身旁的同事說着,然後,隨着男人邁開步伐。

等著要見她的人就在路旁的高級房車裏,男人優雅地為她開門,紫伶在敞開的車門口頓住,心裏有着遲疑。

「進來吧!」裏頭的人冷冷說着。

紫伶深吸口氣,硬著頭皮坐進車裏,不出所料,車裏坐着的正是一身雍容華貴、艷光四射的婦人,她這輩子截至目前為止有限交遊里,唯一認識的一位總栽,曾情芸。

「伯母。」紫伶低喊一聲,不明白她大費周章、親自找上她的目的。

「老地方。」貴婦人直接向司機吩咐。

高級房車因在下班的車陣里,車裏煩悶的氛圍令紫伶有點反g欲嘔,幸好那個「老地方」不是很遠,不一會兒,車子在一家風格溫馨的花園餐廳前停下,紫伶和曾倩芸被有禮的迎到裏頭最隱密的角落。

空氣里流泄著輕柔悅耳的大自然之音,瀰漫着清新淡雅的花香,紫伶第一眼就愛上這兒。

侍者有禮地上菜,一道一道,都是以養生為主的清淡中國萊,最特別之處,是以各式各樣的花為料理和配飾,十分獨樹一格。

「伯母,你見我……」紫伶試圖打開話題。

「倒人胄口的話就留着吃過飯後再說吧!」曾倩芸淡然道。

兩人沉默地用餐,偶爾曾情芸會為紫伶簡單介紹每一道菜的特色。

原以為面對她,免不了緊張得食不下咽,沒想到,胃口倒挺好的。紫伶津津有味地吃着,感覺自己好久不曾如此食指大動了。

果然,心境和情境的改變,影響人至極。

侍者將一盤盤的空盤撤走,為兩人各奉上一杯花茶。

「這是羅馬洋甘菊,能增進食慾、幫助消化、治療失眠、平靜緊張的情緒。」曾倩芸動手為紫伶倒了一杯,接着為自己倒了一杯。「這是熏衣草,可以消除疲勞、減輕頭痛、減除焦慮。」

「伯母懂得真多。」紫伶微微一笑,拿起精緻的茶杯細細啜了一口,淡黃色的茶液帶着淡淡的菊香撲鼻,令人覺得舒服不已。

「沒有了這些,怕都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了。」曾倩芸微牽嘴角,自嘲一笑,那嘴角隱隱有着歲月刻成的疲憊。

「管理一個大企業是很不容易的,伯母太辛苦了,應該多讓自己休息。」紫伶忍不住脫口而出,說真的,她比上回相見,憔悴了好多。

「冠奕不回來,我一刻都放不下心休息。」

縱使身為跨國集團的總裁,縱使身為企業界人人稱道、可敬可畏的女強人,卸下商場行頭的曾倩芸,在紫伶眼裏很普通,是一個不知道怎麼和兒子相處、為兒子失意的母親。

「他不會回去的。」紫伶柔柔說着。

「不,他不回去,是因為我在。」曾倩芸揚起嘴角。「我死了,他就會回來了,那終究是他爺爺和爸爸一手打下的產業。」她兩手緊握住杯子,眼神深邃迷濛,像透過紫伶,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伯母……」紫伶急喚,她那樣子教人看了心裏發慌。

曾倩芸回神,直直看進紫伶眼裏。「你真是個好女孩。」她若有所思,幽幽的道。

「伯母,發生什麼事了?」紫伶仍惶然不安。

「我沒什麼事,倒是你,怎麼有了身孕,反而和冠奕分開了呢?」曾情芸雙眸霎時回復精光,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你知道?」紫伶驚得睜圓了眼。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沒有不知道的。」曾倩芸睨她一眼,認為她大驚小怪。

「你派人調查我們!」紫伶倏地起身,一臉不敢置信。

「丫頭,坐下,放低你的音量,這兒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曾倩芸厲眼瞪她。

紫伶不甘不願地依言坐下,但心裏再沒了對她身為長輩的尊敬與憐惜。

凝視着紫伶僵住的一張臉,曾倩芸長長嘆了口氣。

「紫伶,這是讓我能知道自己兒子、媳婦消息的唯一方法,你真的要為這個生我的氣嗎?」

「我們有我們的私隱,你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紫伶低頭氣憤地道,連正眼都不願瞧她。

「談不上打探私隱,一直以來,他們只是代替我,隔一段時間,遠遠地,看一下你們過得如何罷了。」曾倩芸低聲解釋。

幹頭萬緒在紫伶心上轉,他們母子的關係她再清楚不過,怪她用這樣的方式了解兒子,的確太過殘忍。她深吸口氣,環繞在周身的清香,帶着善解人意的溫柔,平靜了她的心。

紫伶抬頭,望進她乞求諒解的眼。「伯母,第一,我不是你媳婦,第二,我想,冠奕會比較希望你能光明正大的關心兒子。」

曾倩芸垂睫,掩蓋住自己的心思,不發一語。

「伯母……」紫伶輕聲喚。她今天着實怪極了。

「為什麼分開了呢?」曾倩芸驀地抬睫,眼眸深處有着莫名的驚慌。「有你在他身邊,我一直很放心的,為什麼要分開呢?為什麼呢?」她緊握住紫伶的手,那手雖細瘦,卻有力。

「沒有為什麼,他生我的氣,就像生你的氣一樣。伯母,你究竟是怎麼了?」紫伶眉頭糾結。

「太太。」就坐在不遠處的司機聞聲而來,那聲叫喚讓情緒幾乎失控的曾倩芸瞬間回復冷靜。

「送柯小姐回家,一路上小心點。」她冷淡地下令。

「伯母……」

「很高興跟你共用晚餐,失態的地方千萬別介意啊!」曾倩芸一臉和藹可親地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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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介意啊!下了車,站在路口處,那句話仍在紫伶腦海里回蕩著。

什麼嘛!她那陰晴不定的模樣,怎麼可能教人不介意。

推掉司機執意送她回去的美意,要他好好照顧曾倩芸后,紫伶一個人茫然地朝回家的路上走,心裏猶豫着,今晚的事是不是告訴羅冠奕一聲好。

雖然心裏說好了暫不相見,但曾倩芸的情況教人心裏起了疙瘩,她明明就有事,卻故作泰然,像是一個警訊,要透過她向兒子傳遞著某個訊息。

最讓人不安的是,她為什麼說「我死了,他就會回來」這種話,她打算用死來威脅兒子回家繼承家族事業?

或……她就快死了?

眉頭愈擰愈緊,眼裏浮現的憂慮一層疊過一層,紫伶頓在行人路上,心裏忐忑不安。

她必須見他、想見他,但……害怕見他啊!

原地思索了良久,她招了輛計程車,車子往相反的方向平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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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十七層的大樓,羅冠奕的住處就位於十六樓,遠離俗世塵囂,又有極佳的景緻,以前,她最愛在落地的玻璃窗前俯視着一盞盞的夜燈和車燈,而他最愛在這時候由身後攬緊她,挑逗得她再無看夜景的興緻。

現在,極力忍受路程顛簸所帶來反胃感覺的紫伶孤身立於花園中庭,只能抬頭仰望仍然黯然無光的那一層樓,任美好溫馨的回憶一幕幕竄上心頭。

「柯小姐,奇怪了,看見你,才發覺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了呢!怎麼不進去?是不是忘了帶鑰匙啦?」管理伯伯咧嘴大笑,前來寒暄。

「伯伯。」紫伶綻開微笑,有禮地輕喊。當初走的時候就留下所有鑰匙,這種事要怎麼解釋?

「我找一下你們家的備用鑰匙,等等我喔!」管理伯伯熱心地道。

「不,不用麻煩了。」紫伶連忙阻止。

「不麻煩、不麻煩,如果你要等羅先生,可不知道要等到幾點喔!你知道的,他什麼時候回來,向來是說不準的。」管理伯伯親切地將鑰匙遞到她手上,熱心當頭,沒注意到紫伶臉上明顯的為難。

「伯伯……」

「別謝了,風愈來愈涼,趕快上樓,給自己泡杯熱茶喝喝,別感冒了才好。」見有人等著找他,管理伯伯邊說邊往自已位子走去。

紫伶怔忡地望着手中的一串鎖匙。她……能用嗎?

一陣風襲來,紫伶打了個寒顫,果然,即將人秋的夜風是涼了點,這種非常情況的身子,可感冒不得。

紫伶開了大門,乘着電梯一路上十六樓,視線在手中的鎖匙和等待被開啟的門轉呀轉的,猶疑不定。

然後,她轉向一旁的樓梯間,坐在階梯上,雙手環膝,將頭輕輕倚在膝蓋上,幽暗中,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心一意地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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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先生,這麼晚才回來啊!待會兒上樓提醒一下何小姐,記得把備用鑰匙還給我咧!不然下回忘記,可就沒得用了。」管理伯伯看了下緊抓住羅冠奕臂膀的女人一眼,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備用鎖匙?」

「柯小姐?」

羅冠奕和身旁的女人同時間出心底的疑惑。

「是啊,我看柯小姐忘了帶鎖匙,就先把備用的給她了,怎麼,有問題嗎?」遲鈍的老阿伯總算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了,他滿是皺紋的老臉開始慢慢僵住。

「不,沒什麼問題。」原本欲破口大罵胡塗管理員的羅冠奕心念一轉,嘴邊揚起若有所思的笑容。

她來了。

這回,她肯定會死心了吧!

「奕,你真過分,我好說歹說,你都不肯到我那兒,送你回家,你連請我喝杯水都不肯……」那個何小姐卻可以讓管理員自動交出鎖匙。

「誰說請你喝杯水都不肯,走吧!」羅冠奕攬住女人的腰,急急往裏頭走,心裏有着莫名的迫不及待。

電梯在十六樓停下,門開啟,嚇了紫伶一跳,正想起身,冷不防瞧見他和女人相依偎在一塊的畫面,她縮回身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將自己環得更緊。

他帶女人回來,他帶女人回來……他將帶那個女人上他們的床,對她做着曾在自己身上做盡的一切……眼前的事實不斷敲擊着她的神魂,她感覺自己的心跌到谷底,身體不斷顫抖,整個人彷彿掉入冰窖里。

羅冠奕略顯倉卒地開門,屋裏一室昏暗寂然,一點人氣也沒有。

「柯紫伶。」羅冠奕在門口冷冷的喚,沒有預期的回應,他燈也沒開就往裏頭尋人。

「奕,你怎麼了?一副激動莫名的模樣。」最後一句是含在嘴裏的咕噥,千香摸索著門邊,總算找著了開關,讓室內亮了起來。

不在,她沒有進來!羅冠奕雙拳緊握,心口處有一把火正熊熊燃起,那怒氣,不知是因為要見她,或因為她可能走了,又見不到她。

衝動之下,他打算下樓找管理伯伯問個清楚,卻在門口處,瞧見了樓梯口那抹讓室內流泄出來的燈光映照得模糊的身影。

「柯紫伶!」羅冠奕由緊咬住的牙關中迸出三個字,握住樓梯扶手的手緊得青筋畢露。

「嗨。」紫伶牽起一絲極為勉強的微笑,身軀因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而僵硬,她扶著樓梯扶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人在那兒,幹嘛不出聲?」

羅冠奕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力道之強令紫伶眉頭深深擰起。

「你……顯然有客人,我在考慮,要不要打擾……」

「奕,那女人是誰?哦!對了,是柯小姐,可柯小姐到底是誰啊?」千香聽見外頭的說話聲,奔了出來,緊抱住羅冠奕一隻臂膀,像宣示着她的所有權。

「自以為是我的誰,真實誰也不是的人。」微眯雙眼,羅冠奕甩下她的手,面無表情地道。憤恨、挫折,加上適才莫名的恐慌,令他口不擇言只想狠狠傷害她,彷彿這麼做,就能避免自己不受傷害。

紫伶像當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十分難堪,她緊咬下唇,雙眼空洞,臉色益發慘白了起來。

「那她來幹什麼啊?」

遙遠的地方,紫伶聽見那女人的聲音嬌嘆地問。

「她跟我毫無關係,我怎麼會知道。」

遙遠的地方,紫伶聽見心愛男人的聲音,一字字像箭疾射而來,穿透她,令她的心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她錯了嗎?錯了嗎?

他的動氣,不是因為在乎,是因為他真的恨她,也不是有愈深的愛,才會有愈深的恨,他是個夠殘酷的人,不必有愛就能恨。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也不愛聽我即將要說的話。」紫伶深吸口氣,緊撫著肚子,給自已足夠的勇氣,心被蹂躪成碎泥,至少要保持自尊完成今晚的目的,讓自己有尊嚴地全身而退。

「不愛聽?」羅冠奕濃眉揚起,一臉嘲弄。「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我話說完就走。」紫伶飛快說着,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破。

「那還杵在那兒幹什麼?要我邊聽你訓話邊罰站嗎?」羅冠奕摟着開心笑出來的千香逞自進屋。

那門檻進了幾千次,如今要再踏進去,舉步竟是如此艱難。紫伶踩着遲疑的步伐進屋時,見到的正是羅冠奕要那女人先進去洗澡,他待會兒就進去的狎昵模樣。

臨進浴室前,千香拋給她示威的一笑,紫伶的心麻木得再感覺不到痛。

「什麼話要說就快說啊!你知道的,我還有……重要的事。」羅冠奕不懷好意地拉高嘴角,存心傷害她。

紫伶看着他,心裏湧起一陣一陣的悲哀,幾乎將自己淹沒。

這不是她認識的羅冠奕,這不是她深愛的男人,或者該說,他原本如此,只是她固執得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天啊!她怎麼會愛得這麼凄慘。眼淚止不住一顆顆往下掉,情人的臉在淚里扭曲,什麼是真實,真實是什麼,一切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說話啊!說完就走!」羅冠奕急急吼著。

他做得太過分了嗎?那眼裏有着深深的絕望與失望,比起之前任何她帶給他的負面情緒,更教他感到莫名的驚慌與煩躁。

「你母親今天來找我。」紫伶哽咽不已,卻硬逼自己將話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

「她想幹什麼?」提起母親,對羅冠奕幾近失控的情緒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她……很奇怪,你……最好回去看看她……」

「你還真了不得啊!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幫她當說客!」羅冠奕眯細了眼,抬起她下巴,力道重而殘忍。她哭紅了的眼充滿著悲哀,重重的撞擊他的胸口,他卻選擇忽略那嚴重的不適。

「再沒有自顧不暇的自己了,我放棄了。」她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羅冠奕胸口一室,疼得他幾乎要捂住心口。

「真高興,我還能說點你想聽的話。」紫伶自嘲地笑笑。「你贏了,你摧毀我對你的愛了,現在的我只恨你,不愛你。」紫伶一個字一個字說着,淚落得更凶,眼前的一切模糊得更厲害,滴滴珠淚匯聚成流,由頰邊順勢而下,沿着下巴沾到他的手。

羅冠奕像被燙著了似的挪開手,無盡的驚慌像暗夜將他緊緊包圍,他頓時手足無措。

「這不正是你要的嗎?」

紫伶粗啞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是啊!這不正是他要的嗎?不愛別人,也不要有人愛他,紫伶愛他,所以,他要趕她趕得遠遠的,再也不相見……

不、不……這不是他要的,當他自以為想要的結果真真實實的擺在眼前,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他要的,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要什麼,但這肯定不是……

羅冠奕抬頭,急急想解釋。他要告訴她千香不是他要帶上床的女人,她只是用來惹她生氣的工具……

然而,眼前哪裏還有紫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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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伶茫然地走在夜風裏。

夜深了,該回家了,但哪裏是她的家?她的心空蕩蕩的,像被人偷偷的掏空了,只留一具軀殼,遺落在人間,如行屍走向。

淚不斷的滑落,擦了又掉,掉了又擦,淚霧中,刺耳的摩托車呼聲由遠而近,刺目的光被渲染得模糊,像一團燦爛美麗的光影。

怔忡間,眾人的尖呼聲響起,摩托車跌在路邊,兩輪在空中無助地翻轉,那騎士頂着安全帽,不斷哀號,試着由地上爬起。

紫伶像沒了神魂似的發現自己半跌在地上,腿間緩緩地,有東西溫熱了她寒冷的皮膚。

她顫着手,往腿間一摸,濕粘的液體帶着怵目驚心的紅。

「救命……」她無意識的低喊。「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她神情狂亂,凄厲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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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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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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