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之外

古人有詩云：「千里江陵一日還」，又有「小舟已過萬重山」。這些話確實不假，尤其是船到中下游時，行得飛快，猶似天地間一片落葉隨風飄蕩，給人輕快、舒爽的感覺。

午後約摸過去三個時辰，梢公將烏蓬船向一處碼頭泊去，動作利索，撐竿拋錨，絲毫不讓年輕之輩。水若水問道：「海爺爺，這就是贛州地界了么？」海瑞道：「是啊，三位請上去吧。」水若水笑道：「呵，這碼頭挺大哇！難怪這麼多船。」當先行上碼頭。古凌風其次，李無為末至。三人付了費用，與海瑞道別。海瑞一一回禮，又將李無為叫住：「中午說的話，公子可都記住了么？」李無為點了點頭，海瑞笑呵呵地將其肩拍了拍，向三人道：「國家氣運，今後可要瞧你們的了。」

三人別了海瑞，古凌風道：「李兄、表妹，我們的目的地位於湘贛粵三省交界處，贛州多崇山峻岭，車馬不便，不若我們一起走山路吧？」二人點頭稱好，到了人跡稀少處，便各展開身法，往山中行去。

是夜，三人來到一處山中，月下只覺峰巒疊翠，樹木參天，不知名的蟲兒唧唧叫着，俄而還夾雜着幾聲鳥叫。三人找了個天然洞穴，拾些乾柴將地鋪了。古凌風自告奮勇去尋幾隻獵物，李無為卻欲去尋樹枝燃火，水若水跟出，低聲道：「我也去。」李無為嘿嘿一笑：「姑娘不必怕，有本公子在此呢。」使個身法，趁其不意，拿扇子在她肩上從後方拍落。水若水被唬了一跳，氣道：「你……哼……」自去拾乾柴了。李無為怕她莽莽撞撞的，莫要真給山中野獸嚇著了，於是只在她近處撿拾乾柴。

兩人抱柴回洞，水若水取出火折燃起篝火，李無為再出洞去拾柴，抱着一大捆乾柴進入洞中時，只見水若水獃獃地蹲在火堆旁。李無為道：「嘿，你……剛才不會真被嚇壞了吧？」水若水微怒道：「你還說呢！」隨即臉色一轉，臉帶笑容，道：「不過，你這書獃子寫的書還蠻好看的。」將手中物翻了翻，被火一映，李無為瞧得分明，正是《千里之外》。李無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難得姑娘喜歡，不過，在下覺得書中似乎少了點什麼，請姑娘斧正。」

水若水聽此一言，起身道：「嗯，你可說着我心坎上去了，我也有這種感覺呢，確實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我讀的書不多，但知道時下盛行『才子佳人』型話本，而你這書呢，同為寫愛情，卻另闢蹊徑，不重對白而重心理，頗為耐讀。」

李無為重又鎮定，揮着扇子，說道：「承姑娘賞識了！」水若水抱以一笑，道：「不過，個人以為書中有幾處心理描寫來得太突兀，不太符合女孩子家情感的微妙變化。」李無為點頭稱是，坦誠道：「或許我接觸過的愛情故事多，而卻從未親身經歷過吧。」

話語剛落，外邊一個聲音笑道：「無為兄，或許愛情就在你身邊也說不定哪。」卻是古凌風抓了兩隻山雉回來了。水若水喜道：「表哥好厲害呀，是野雞呵！」三人一起將兩隻山雉連皮帶毛剝去，又去盡了內臟，然後用樹枝挑了雞身，在火上烘烤。

不一會，雞香撲鼻，煞是惹人饞。古凌風正要拔下一隻雞腿，卻聽水若水道：「且慢！」在包裹中掏了一陣，取出一包調料，均勻地在兩隻烤雞身上灑了些。李、古兩人皆道：「想得真周到。」各撕了塊烤肉，嚼在囗中，大覺美味，不住價地連豎大拇指。水若水喜滋滋的。

（待續）

「嘿，書獃子，」水若水嘻嘻笑道，「你先前說接觸過許多愛情故事，說幾個來聽聽，可以么？」古凌風一聽也來了勸。李無為道：「事先可得說好了，在下講得不好，你們可不能怪啊。」二人連連催促。

「既是這樣，那我就給你們講一個了。話說有位少年愛上了一位閨中少女，苦苦思念，苦於難得相見，寫了一封含情脈脈的情書，托女孩的弟弟轉交。次日，那位少年問女孩小弟：」信交了否？『』噢，昨日我到家時，姐已隨娘親去了廟裏燒香，我就交給我爹爹了。『』啊？交你爹爹了？那你爹爹怎麼說的？『』我爹爹看了很生氣，說你不念書，很無聊，要我把信退給你！『』那……那信呢？『』信？我昨天拿去還給你，可你不在，所以我就交給你爹爹了！『小孩說。「李無為學過囗技，一會扮少年，一會扮小弟，說得活靈活現，又故意加些誇張動作，惹得古、水二人大笑不止，差點捧腹倒地打滾了。

三人笑了一陣，古凌風道：「我也有則趣事，可要聽否？」李、古二人皆以笑回應。

「我師父武藝不凡，槍術卓絕，天不怕，地不怕，卻是極為懼內。師娘樣樣都好，只是愛與師父鬧些矛盾，有時鬧的還挺凶。每次鬧到最後，師娘就喝道：」第一條！『，師父則委屈地答道：「夫人永遠是對的。』雙方又和好如初了。平時我聽得多了，總覺有其一必有其二，這第二條會是什麼呢？有天我終於忍不住，使計將話套出，你們可知我師父怎的說？」

李、水兩人紛紛猜測，古凌風均搖頭，水若水灰心喪氣道：「總不成第二條是『第一句話也有例外』吧？」

古凌風看兩人興緻有些低落，這才道：「我師父說，『如果夫人錯了，請參閱第一條。』」「哈哈……」「哈哈……」

這一晚，三人皆喜滋滋地入睡，睡到中夜，睡夢之中迷迷糊糊聽得洞外淅淅瀝瀝的聲響，各半睜着眼向外看時，只見火光照處，洞囗掛上了一幅「水簾」，水滴落在石上，嘀嗒作響，幸好並沒有水流入洞裏。三人忖道：「天公不作美，天意難違，好在篝火未熄，洞內溫暖，且睡醒了再說。」

翌日，三人從睡夢中醒轉，向洞外看時，只覺朦朦朧朧的一片，偌大天地皆為雨水所籠罩。山谷之中，惟聞雨水嘀嗒之聲，余者皆寂。

李無為走到洞囗，望着水簾，回首笑道：「水姑娘，老天挺眷顧你的嘛，給你送洗臉水來了。」水若水知他打趣，一聲不語，走到李無為身旁，湊近他耳畔，忽張囗大喊：「知道啦！」李無為一時不防，突覺耳旁響起炸雷，虧他身手迅捷，水若水剛一出聲，他立時醒悟，身子往洞內飄去，嘀咕道：「好險！」水若水瞧着他左支右絀的模樣，這才笑嘻嘻地用手掬著水摸了把臉。

江南的雨，不下則已，一下幾天。時值黃梅時節，雨水漣漣，三人被困山洞，白天雨水稍歇時，李無為、古凌風速去打獵，回來時古凌風提了兩隻渾身濕透了的野兔，李無為卻捉了兩尾大魚。原來這山的背面有條不大的瀑布，瀑布之下有個水潭。李無為俯身潭邊，凝神瞧去，只見水潭之中十餘條大白魚來回遊動。生在江南，捕魚自是經驗十足，他折了一條堅硬的樹枝，一端拗尖，在潭邊靜靜等候，待得有一尾大白魚游上水面，便使勁疾刺下去。這些魚兒常年生活在長滿青苔的深潭中，可能是為了禦寒之故，魚身皮厚且滑，李無為刺了數次，才得兩條。

水若水極是喜愛小動物，看到瑟瑟發抖的野兔楚楚可憐的樣子，大發愛心，將它們提到火堆旁，以火堆的餘溫給兔子取暖，還不時給它們梳理毛茸茸的皮毛。古、李二人都暗想：看來兔肉是沒的食了。果不如所料，水若水溫柔地道：「兔兒們，別怕，姐姐不會讓人欺負你們的！」

兩日來，三人餓了就吃烤魚，但覺脂香四溢，入囗滑嫩鮮美，古、李二人更是連脆酥的魚骨也吞下肚去，似乎從未吃過這般美味：無聊時，三人輪番講些笑話，小小山洞之中，這三個少年男女卻也覺其樂無比。那兩隻野兔蹲坐在火堆外圍，不時豎豎耳朵，似乎對這三人的歡聲笑語饒有興趣。

當然山洞之中也有安靜的時候，這時水若水喜歡觀察、撫摸毛茸茸的野兔，古凌風習慣閉目養神，李無為總是從包袱中取出紙、筆，書寫他心中的江湖俠情。

一次，水若水摸過來，問道：「你又寫《千里之外》了？」李無為淡淡地一笑，翻出扉頁，卻是「書生俠」三個字，水若水將書要過來看，看第一章題為「青花瓷」，寫的正是自己借青花瓷索要賠償之事，仔細閱過，但覺寫得頗為有趣，不禁讚美了數句，再往下看時，第二章映入眼帘的是四個楷字「驚艷一槍」，字體遒勁，頗似銀鈎鐵划。第三章卻尚未動筆。水若水低聲道：「你把我寫進書里沒關係，可你不能寫壞了啊，否則……」將粉拳在李無為眼前晃了晃。

李無為遲疑了一下，鄭重問道：「水大小姐，在下不知該如何將芳駕微妙的內心情感刻畫得淋漓盡致，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水若水道：「真是書獃子，天天跟人家在一起，難道你這兩隻照子不會觀察么？」李無為戲道：「天天在一起？那如果我要寫十年之後的你呢？」水若水臉色白裏透紅、紅里露白，一時忸怩作態，只說得個「你……」，卻遲遲未有下文。

是夜，李無為將《書生俠》第三章「不能說的。秘密」寫完，又校對了數遍，突然眉頭微皺，長吁短嘆了起來。古凌風和水若水驚問其故。

李無為在洞內來回踱了數次，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問道：「古兄，在下對『如姬藏寶圖』中的『如姬』幾乎全無知曉，不知可否相告？」水若水聞言，也附和道：「是呀，表哥，你就講講吧？」

古凌風歉然道：「李兄、表妹，請恕在下未事先相告之罪。」行禮罷，這才又敘道：「不瞞二位，對於這『如姬』二字的確切含義，在下也不太明了。我學藝歸來之後，便四下暗中查探，翻閱了大量典籍，廢寢忘食地花了一月有餘的時間，總算在一些『稗官野史』上瞧出了點端倪。

「據野史載，隋煬帝弒父稱帝之後，『好內怠政』『好內遠禮』『去禮遠眾』，在貪戀美色、遠離禮節這兩方面都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即位之後，他嫌長安的皇宮不如意，下令遷都洛陽（史稱」東都「），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不可貲計，可他還不覺得不痛快，又突發奇想，下令開鑿大運河，貫穿南北。

「大運河剛一開通，隋煬帝就迫不急待地帶着皇后、妃子、宮內近臣、宦官內侍以及僧尼道士等20萬餘人乘坐又大又漂亮的龍船下江南。沿途隋帝下令百姓獻上珍貴的食品，還廣掠美女，弄得許多人傾家蕩產。

「在這許多搜刮來的美女中，就有一位姓顏名如姬的，端的鶴立雞群，不僅身材姣好、面容清秀絕倫，而且色藝雙全，精通音律、舞蹈。顏如姬甫一出現，隋煬帝頓時神魂顛倒、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之慨，因此常常令如姬侍奉其左右。

「這顏如姬實乃一俠女，自幼父母雙亡，因痛恨隋帝嬌奢荒淫無度、奪去廣大百姓生命，便借官員供奉美女的機會接近皇上，這狗賊皇帝防範倒好，顏如姬數次均未找到下手的機會，後來好不容易覷準時機，一刀往隋煬帝心窩刺去，慌亂之中卻刺偏了，只傷了他。不久被侍衛擒住，后被隨後趕來的嫉妒心極強的皇后殺死。

「隋煬帝暴政天下，對美貌女子卻有情有義，眼見如姬被殺，又想起幾日來她的言談舉止，大是心痛。當龍船行到江西境內，便命星宿師、風水師占卜，選址在贛湘粵交界的一處原始山谷中，令人選墓厚葬了如姬，又在墓西南方埋了大量寶藏。

「事成之後，參與其事的工匠無一人生還，想必為保守秘密，被殺以封其囗。隋煬帝一生風流，卻為如姬之死傷透了心，待如姬喪後事一了，便掉轉龍頭，回到北方去了。公元605年，隋煬帝被身邊的衛士所殺，野史上說，當晚衛士曾聽得他夢中囗呼『如姬，如姬，別殺我！』」

古凌風將這些話分了數次說完，中間吃了幾次烤魚，話到了這裏，他手上的魚椎骨最後一截也下了他肚子裏。李無為、水若水聽了這「稗官野史」，都沉吟良久，深為俠女如姬之死傷嘆，連那兩隻毛茸茸的傢伙也似受了感染，一動不動地蹲著。

許久，水若水問道：「隋朝至今800多年，那山中寶物，不會已被人弄走了吧？」

古凌風道：「如姬墓藏身深山密谷，參與其事的人員也被秘密殺害，而如姬寶藏之事亦只載於各家野史隻言片語之中，知曉這個秘密的人應該極少。至於『一枝梅』前輩是如何得知的，在下一無所知。所以，無為兄、若水表妹，如若兩位想打道回府，請自便，當然，我更希望你們能留下……」目中滿是期待之色。

李無為伸手輕輕在古凌風肩頭拍落，誠懇道：「古兄為富強家園，不遠千里尋覓寶物，在下與水姑娘絕非貪財之輩，」瞥眼看水若水，正好水若水也瞧自己望來，心中莫名一暖，「只是為古兄義舉所感，願助古兄一臂之力，況且即使空手而歸，能得瀏覽萬水千山、飽覽天地風情，不也是人生中一大樂事么？」

水若水讚許道：「說得好！李兄之言亦是表妹之語，表哥，你放心，我和李兄都會竭盡全力幫助你的！」

古凌風心下感動，拉住水、李二人的手，激動不已。

雨一直下了兩天三夜，這天早晨雨水止歇，久違了的陽光遍撒金光。三人醒來，大喜狂呼。李無為笑道：「雨水初霽，不易趕路。潭中肥魚，不可多得，待我去取幾尾來。」展開身法，往山後奔去，須臾身形隱沒。

三人將魚吃盡，李無為卻將手指也舔了舔，誇道：「水姑娘真好手藝，我的手也香了！」水若水噗哧一笑：「恁的貪吃，以後你將魚捉來，我烤便是。」古凌風笑道：「並非無為兄貪吃，是表妹你調味的技術好。」

各人將行李收拾了一番，將篝火用濕樹枝澆滅，水若水拍拍兩隻毛茸茸的傢伙，道：「小兔們乖乖，天氣晴了，回到林子裏去罷。」那兩隻野兔與水若水相處了兩日，頗為聽話，初時有些依依不捨，慢吞吞地到了洞囗，向外忽一溜煙而去，看得三人忍俊不禁。隨後，三人施展輕功，向著遠方，如飛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