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八二三年,英國,倫敦……

傑克·克萊格懷裏所抱着的女孩似乎有千斤重,這點讓他實在難以置信。他低頭偷瞄了一下。剎那間,眼光隨即為之一亮,心跳也急劇加速,深深被她的美色所吸引,一種相當罕見的美色。她惹火的身材,該凹的凹,該凸的凸,任何男人看了也都不禁會心動。只是他想不通,身材如此苗條的女孩,在他懷裏怎麼會變的這麼重?莫非……

這的確很不尋常。儘管天空下着濛濛細雨,他卻依然汗如雨下,和大自然的景象顯得很不搭調。

呆立在波特街的傑克·克萊格這時猛搖了一下頭,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吹了一個口哨,示意他的夥伴過來幫忙。

「喂,雷德曼,先別開溜,過來幫忙一下。快點,重死我了!」

於是這位紅頭髮的男士走了過來,把這位不知來自何處的落難少女的腳給抱了起來。沒想到傑克·克萊格卻突然把手鬆開,如釋重擔的猛退了幾步,彎著腰,握著膝蓋,似乎呼吸非常困難。他現在只想讓自己能喘一口氣,也顧不得這個倒霉的女孩已被他扔在泥巴中。

他猛喘了幾口大氣,讓自己情緒平靜下來。所吐出一陣陣的熱煙,轉瞬間隨着倫敦街頭那如影隨行的濃霧而去,無影無蹤。

「老天,快不能呼吸了。怎麼會這樣?」

站立在一旁的雷德曼見狀只得將女孩放下,抬頭看了一下這條佈滿小石頭的馬路。兩邊遍植樹木,白天時看起來是相當的清爽宜人。到了入夜後,這條住滿皇室貴族的馬路卻像座墳場似的,連個鬼影子也看不到。

傑克·克萊格無奈的舉起他那雙污穢不堪的手套來擦拭臉上的雨水和汗水。在此刻,他似乎顯得相當的無助。

「唉,天哪。就不能讓我日子好過點嗎?」

不用說,他那雙破鞋在這條泥巴路上早就被折騰的快見底了。問題是,他有辦法換一雙嗎?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羅。

當他嘆氣發獃時,一輛馬車快速的飛奔而過,把這兩男一女潑的全身都是泥巴,也把他給震醒回歸到現實生活。

「媽的,太過分了?」

他有氣無力的低聲咒罵着,像是在喃喃自語,也許是累得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吧,倒是雷德曼眼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叫着。

「喂,傑克,你看,我們已經走到四號了。」

傑克·克萊格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塊大大的銅牌豎立在對面房子的門前,上面清楚的標著門牌號碼。

「喂,沒錯,是國王路四號。那九號應該快到了。」他眼神為之一亮。

他邊說邊看着手上的紙條,接着低頭看着女孩,把她那雙冰冷的小手合上,再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來。他順着這條漫長的街道看去,彷彿已經看到他所要找的房子。其實他早就知道這是誰的住宅。不只是他,幾乎每一個住在倫敦的人都知道住在國王路九號的是何方神聖。

正是家喻戶曉的漢諾威皇室家族。

它之所以赫赫有名,是因為有一位權傾一時,不可一世的主人史恩·辛那席船長。他所經營的遠東船隊,根據地就在倫敦,所運送的茶業數量與著名的東印度公司幾乎是不相上下。因此為他帶來的巨大財富,使他富可敵國。他的好鬥作風、貴族血統,以及數不清的風流韻事一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由於他好勇鬥狠,莫之敢御,也使得在他地盤方圓百里內的所有人,從年輕壯丁到老弱婦孺,聽到「史恩·辛那席」這個名稱無不聞風喪膽,避之惟恐不及。

這種不尋常的現象其來有自,他之所以敢這麼囂張不是沒有原因的。舉例而言,在浮立特街里所有民眾的日常用品有一半是由他一手控制的。敢跟他唱反調,那以後日子就難過了。這都還只是冰山上的一角,怕他的還不只是那些販夫走卒,尋常百姓。即令當今英國國王,也都對他敬畏三分,禮遇有加。這是因為當國王決定出兵掃平在阿拉伯海域那批殺燒擄掠,窮凶極惡的海盜之時,史恩·辛那席慷慨的出錢出力,資助國王武裝六艘船艦遠征外海,順利達成任務。由於功在國家,因此當他無視法紀,公然在絞刑台開槍射殺劊子手以營救三個罪有應得的女扒手時,當局對他這種大膽挑釁的行徑居然視若無睹。至於他手下那批打手恣意在碼頭強擄其他同業船員的行徑,就更不可能有人敢過問了。

這真是無法無天的地方。或許應該說,史恩·辛那席在這裏就代表法律,他的話就是聖旨。

儘管這位地頭蛇惡名昭彰,但是他出手卻非常大方。特別是對於那些他所心儀的女孩子,可說是有求必應,慷慨到像是富商在嫁女兒一樣。這也正是傑克·克萊格他們不辭辛勞,將這個屬於地頭蛇的女人送入虎口的真正原因。說穿了,也不過是為了貪圖那筆賞金罷了。

那張紙條字跡相當潦草,他們問了好幾個人後,才知道個所以然來。但是當傑克·克萊格知道這可能是史恩·辛那席船長所要的女人時,不禁欣喜若狂。如果船長一高興,隨便賞他一些黃金,那他這個窮光蛋就可以準備鹹魚翻身了。這可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

但是雷德曼可不是這麼想。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汗,然後略顯不安的表達他的異議。

「這樣做……不太好吧?」「怎麼說?你到底又在擔心些什麼?」傑克·克萊格表情有些不悅。

「船長他又不是省油的燈,恐怕不會這麼容易相信我們。」

「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

「撇開這個不談。把這樣一個無辜的少女推入火坑,就只為了支領幾文賞金。你不覺得這樣做……太沒志氣嗎?」

「你說夠了沒?」

「拜託啦,傑克。我實在是很不想讓人家說,我們是一群……」雷德曼聲音近乎顫抖,像是在替那女孩求情。

「夠了!你是不是吃錯藥了?用用大腦好不好?我這樣做到底哪裏錯了?你說說看。」傑克·克萊格握緊雙拳,表情十分難看,顯然是被這一番話給激怒了。雷德曼不敢再多說,只是獃獃的站着,內心似乎在痛苦掙扎。

「連飯都沒得吃了,你還顧得了那麼多?有這些黃金,咱們就翻身了。到時候看是要吃香的還是喝辣的,都少不了你的份。廢話少說,快點幫忙抬。」傑克·克萊格大聲叱喝着,語氣相當不耐煩。

「不要啦,傑克……」雷德曼邊說邊用袖子擦汗。

「快點,不要拖時間!」傑克·克萊格下達了最後通牒。

「傑克,我……」儘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雷德曼仍然很順服的蹲下去把女孩的腳抬起來。傑克·克萊格則扶起她的上半身。由於地上泥濘不堪,行走起來格外吃力,進展緩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們才在這個倫敦的最高級住宅區里找到漢諾威皇室家族的深宅大院。

他們才剛進到那扇敞開的高大鐵門內,就深深被這座古老而壯觀的華邸所吸引,兩人在庭院內那條通往正門的漫長碎石路上駐足觀看了好一陣子。雖然這時已經夜幕低垂,但是從外觀上仍可清楚看出這棟建築物宏偉的架構。跟它隔壁那棟同樣出名的古堡可說是相互輝映。那棟古堡的主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溫莎公爵,也就是國王的堂弟。

這間漢諾威皇室家族的官邸曾經是屬於漢諾威皇族的第四伯爵所擁有。由於其經常在這裏宴請所有英國上流社會的名人政要,因此才需要如此雄偉寬敞的建築物來襯托出人的身分地位。這棟華廈高達四層樓,非常壯觀,這還不包括那二十七個傭僕所居住的閣樓和地窖。所佔據的面積幾達半個板球場之大,四周則環繞着數不清的花草以及高聳入雲的古樹。鬱郁蒼蒼,百花爭艷。遠遠看過去,像是置身於一座超大型的公園。而一如其他的古老建築物,常春藤早已爬升到古堡的每一寸牆壁。四排高大的玻璃窗,則覆蓋着織錦的華麗窗帘。

「好了,雷德曼,別看了,快把她抬進去吧。」傑克·克萊格入神觀看了好一陣子之後,才想起他們今天的任務。

當兩人踩着破鞋,躡手躡腳的走進這條泥濘的碎石路時,卻發現了另外一種情景,一種他們想像不到的情景。雖然廣闊的花園內依舊是鳥語花香,而灌木樹叢還是那麼的綠意盎然,但是仔細一看,就可發覺這些樹木花草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修剪了。這和一旁綠草如茵,修剪整齊的遼闊草坪形成強烈對比,給人家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像是花園的園丁去長期度假似的。

再往裏面走去,他們看到一艘停放在楓樹底下的大遊艇。它靜靜的躺在那裏,看起來就像是一輛停放在樹下的馬車一樣。但是傑克·克萊格卻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一艘遊艇,幹嘛擺這裏?他抬頭一看,發覺儘管天空依然下着毛毛細雨,但是大多數的窗戶卻都是敞開的。有趣的是,還有一隻貓趴在其中一座窗台上,注視着他們,像是在全程監視他們的行蹤。

這時傑克·克萊格赫然發現一把匕首深深的插在草地上,像是一把兇刀,一把涉及某件命案的兇刀。想到此景,他不禁被嚇出一身冷汗來。但是可怕的鏡頭還不止這個呢。他們終於發現到花園內的另一項特色,那就是許多樹木都被刻意修剪成動物的模樣。然而這些都不是什麼可愛動物,而是一隻比一隻兇狠可怕的動物。他們看到了一隻張大了翅膀,準備要獵食的食肉鳥。一隻齜牙咧嘴,像是打算要吃人的獅子。最恐怖的是,他們還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雄鹿。頭頂上那雙長達兩英尺的鹿角,竟然是用血染的花所築成的!

目睹這令人作嘔的一幕後,傑克·克萊格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雷德曼則緊閉雙眼,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他們又在碎石路旁看到了一輛廢棄的馬車,外觀仍然十分華麗,看得出那是一部供王公貴族乘坐的豪華馬車。然而在濛濛細雨中,它看起來卻像是一具披上天鵝絨的屍體,令人毛骨悚然。

這段碎石路像是有萬里長。在遭受無數視覺上的驚嚇之後,他們終於走到了盡頭。他們都鬆了一口氣。傑克·克萊格舉頭仰望那看似爬升到天頂的常春藤,然後擠出最後一股吃奶之力,和雷德曼把女孩舉起來,走上幾階短梯,抵達入口前的那座迴廊。

在小心翼翼的把女孩輕放於門廊之後,傑克·克萊格立即脫下帽子。喘了一口氣后,再將披頭散髮的狼狽儀容略事整頓,以免那副見不得人的模樣待會兒在這尊貴的城堡主人面前丟人現眼,就在同時,他發現了另一個不祥的徵兆,一幅異端邪教的恐怖圖案赫然豎立在那座巨大寬廣的雙層木門上,似乎是在恐嚇這兩位不速訪客的到來。

當傑克·克萊格驚魂未定,看得發獃之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雷德曼的一陣顫抖慘叫聲,使他臉色更為蒼白。

「傑克,你……你看!」

傑克·克萊格鼓足勇氣,往上面看了過去,一件男用的襯衫被一把鋒利的短刀插在牆壁上,在微風中飄蕩?乍看之下,活象是在招攬亡魂。

至此兩名大漢的膽識考驗已經被推到了極限,即使是利欲熏心,急於領取賞金的傑克·克萊格也開始有了打退堂鼓的衝動。但是在黃金的利誘之下,他再度鼓起勇氣,決定放手一搏。

「不行!都已經到這裏了,絕不能就這樣空手而回。一定要拿到金子才行,一定要拿到……」

在不斷給自己壯膽之後,傑克·克萊格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大膽的推開黃銅製的門環。說時遲,那時快,他窺視到了懸掛在門邊的那件龐然大物。當在一瞬間認出那件在門邊搖曳的怪物是何物時,他已經完全被嚇破膽了。

「哇!我的媽呀……」

慘烈尖叫后,傑克·克萊格連續退了好幾步。接着就不顧一切沒命的往外跑,留下一臉錯愕的雷德曼。

不用說也知道雷德曼在反應過來后當然也是跟着他狂奔。沒有人有勇氣再去一睹究竟,逃命要緊,當然也顧不得在門口的女孩了……

肉慾又開始弄得他心痒痒的。那股他無法抗拒的強烈慾望,即將焚燒他的身軀和心靈……

史恩·辛那席緩緩的站了起來,把腳套進那雙大鞋裏,內心正在燃燒與掙扎。他明白那股慾火又來叩門了。

「媽的,腰怎麼還這麼酸痛?」他手扶着他的腰。

淺聲咒罵了幾句后,他不自覺的被帶到一個充滿幻想的聲色犬馬世界裏。一幕幕的春宮景象如泉水般的湧入他的腦海內。他最欣賞的女人就是那種留着烏溜溜的長發,身材格外豐滿。該凹的凹,該凸的凸。玲瓏有致之外,還有一雙會說話的水汪汪大眼。當她略帶嬌羞的依偎在他身旁時,他很體貼的為她輕解羅衫。接着她就全身赤裸的僅以一席薄絲覆蓋她那魔鬼般的惹火身材。若隱若現的身段更加引人遐思,而那對圓挺堅實的乳房挑起了他的強烈慾火。於是他情不自禁的將那隻羅漢手順着那動人的曲線撫摸下去,開始上下其手,大肆撩撥。

「給我找個女人,快點!」他忽然開始大聲呻吟著。

站立在一旁的凱樂在聽到這陣怪叫后,起初有些錯愕,接着眼神一亮,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他是史恩·辛那席手下的一名船長,跟隨他那麼久了,當然對他的若干怪癖了如指掌。就如同女人永遠沒有足夠的漂亮衣裳一樣,一個花心的男人身邊是經常需要有新面孔的。

提起這位著名的情聖,泡妞可真有一手。上至國王的侄女,下至波特街大小酒店內的吧女,無不對其心儀已久。史恩·辛那席本身也確是個如假包換的俊男。他那席獨特及肩的金髮,使他的臉型看起來格外的瘦長俊俏,而那雙寬廣的淡褐色眼珠,配上又濃又黑的眉毛,就更加迷人了。而最讓女人如痴如狂的,是他那極為性感的嘴唇。然而他之所以在情場無往不利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其多金或是英挺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他具有過人的幽默感以及高度的機智,使他能以花言巧語令女孩子陶醉,進而任他擺佈。

儘管這位大情聖有着輝煌的羅曼史以及數不清的紅粉知己,然而他卻鮮少為任何一位女孩動真情。由於他不願意和任何—個女人之間有着糾纏不清的複雜關係,因此他每一次的愛情史總是秉持速戰速決的原則;來的快,去的也快,絕不拖泥帶水。他常很自豪的說:

「智者總是見好即收。」

的確,持續過久的愛情就不新鮮了。

身材魁梧的凱樂這時走到窗口邊,注視窗外的細雨。他往前花園瞄了一下,像是在找人。「咦,杜倫剛才不是在樓上嗎?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呢?還有莫莉怎麼也開溜了?昨天晚上我還看到她的。」

「喔,這兩位女士都忙去了。莫莉在約談兩個新來的女孩,而杜倫今晚則在劇院要演出,正忙着綵排。這你應該知道的吧?」

「哈,這我當然知道。不過……」凱樂賣了個關子。

「不過什麼?」

「她的這齣戲,可能不看反而會比較好些。」

「怎麼說呢?」史恩·辛那席露出了一個慣有的微笑,然後起身去拿他的護肩甲胄。

「我跟伯斯在禮拜二就看過杜倫所演出的莎士比亞劇。說真的,她表演得實在是不怎麼樣。」

「是嗎?」史恩·辛那席熟練的披上皮帶,臉上帶着笑容,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感到意外。「哼,幸好她還有別的本事。」

「說的好,說的好。哈哈哈。」凱樂不斷的點頭附議。

已經着裝完畢的史恩·辛那席,這時開始在這偌大的華宅里四處尋找他那個新任的僕役長。

「查理斯!查理斯!躲到哪裏去了?快給我滾出來。混蛋!」

史恩·辛那席穿過閱覽室,一直走到鋪着大理石地板的大廳,但是還是看不到僕役長的人影。他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還不出來?簡直是混蛋加三級?」史恩·辛那席氣得直跺腳。

這位於二樓的大廳突出大樓之外,底下就是一片綠草如茵的大片草坪,因此它面積之大不難想像。這個大廳在大理石地板上還鑲刻着國際象棋棋盤上黑白相間的圖案,使這個廣闊的前廳益添高貴典雅的氣氛。對於上流社會的尊貴人士而言,拿來舉辦音樂會、酒會,或是大規模的舞會是再恰當不過了。然而史恩·辛那席當初買下這棟建築物並不是基於這種考量。他很少利用二樓大廳來做宴會之用。他買這間古堡,主要是由於它鄰近港口,做生意比較方便。

有趣的是,他卻常在這塊特大號的棋板上舉辦棋賽,對手通常是正與他最近熱戀中的女人。他令數位女僕做對手的棋子,再叫一堆園丁來充做他的棋子,然後這些真人棋子就分別依其職位,有板有眼的站立在大理石地板上。他本身也是個戰無不克的棋王。然而有時也難免會陰溝裏翻船,因為那些女僕經常趁他回頭時偷偷移動一下位置來作弊,令他防不勝防。

「媽的,氣死我了。是誰說要請他的?」查理斯仍然不見人影,史恩·辛那席垂頭喪氣的把頭轉向凱樂。

「主人,您要找我?」一陣恭維的聲音輕輕在他背後響起。

「不找你,難道找鬼不成?啊,終於出現了,真不簡單。哼,查理斯,你是不是學過隱身大法,每天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再晚一步,連你的祖宗十八代我都要罵下去了。」

「請息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值得您動這麼大的肝火……哦,您有什麼吩咐?」

「少拍馬屁。我問你,我的斗篷呢?外面還下着毛毛雨。對了,我到底有沒有斗篷?」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什麼話!不知道?」

「主人,我是剛來的,哪有可能什麼都知道呢?」

「我管你,沒有也要給我變一件出來。快滾!」

「是的,主人。」

打發了僕役長后,史恩·辛那席緩緩走向一張用桃花心木雕刻而成的名貴藝術桌。這張桌子的抽屜任何人都會認為應該是拿來擺一些首飾或是鍍金的撲克牌。事實上,他的女管家泰麗也一直在提醒他這點。很意外的,他卻從裏面取出一把手槍,然後仔細的檢查一下導火線。過去曾經有個糊塗僕役長在替他保養槍枝的時候不慎走火,把大廳內所懸掛的一幅畫像給穿了一個洞。後來他決定還是自己來比較保險一點。

這位一生和女人有着密切關係的傳奇人物也有他俠義的一面,至少是為了女人。曾經有一回他出城辦事,遇上了五個色狼在凌辱一位婦女。於是他義不容辭,立即客串英雄救美記的男主角。在鳴槍警告無效后,他只得親自步下馬車;赤手空拳來教訓那批歹徒。本來他也是有兩下子的。遺憾的是,那批好色之徒都是有備而來。兩把短刀、一隻碎瓶,再加上一根生鏽的鐵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不但手被割傷,連他那件名貴的上衣也差不多報銷了。不過這椿小事並不能治好他好管閑事的毛病。

確定沒問題之後,他把這把槍緩緩插入護肩甲胄里,也許今晚就要看它大顯身手哩。他要跟兩位大人物碰面。第一位是愛爾蘭叛領袖奇根·歐康納,再來則是利物浦王朝的第三伯爵羅勃·傑金森,他是當今的首相。這兩個人當然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有一個共同的特色:都在打史恩·辛那席這個凱子的主意。他很討厭羅勃·傑金森,不過還是出資幫他武裝一艘高速戰艦。至於奇根·歐康納則一直獲得他的青睞,對這位同是愛爾蘭的叛軍領袖他出錢出力,眉頭從來不皺一下。

愛爾蘭這個燙手山芋向來是英國王室非常頭疼的問題。儘管它跟英國貴族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但是有趣的是,大多數的英國人對愛爾蘭的際遇都相當同情,而好管閑事,本身又是愛爾蘭後裔的史恩·辛那席自然也不例外。

奇根·歐康納第一階段的奮鬥目標就是希望在英國國會裏能爭取到愛爾蘭的席次。有了這個做基礎后,他們就有可能在愛爾蘭里建立起自己的議會。等時機成熟后,獨立建國的最終理想就指日可待了。

對於這個艱難的任務,史恩·辛那席則是樂觀其成。

新管家查理斯在遍尋不到主人所要的斗篷后,很機靈的火速去買了一件,免得又碰釘子。他終於學聰明了。

史恩·辛那席這回顯然是滿意了。當他把這件斗篷披上時,查理斯靜立一旁,似乎是在沉思。

「查理斯,怎麼又在發獃?你在想些什麼?」

「哦,主人。據我所知,奇根·歐康納這個人的脾氣一向是非常急躁,而且……」

「這我早就知道了,還用的着你提醒我?他的騾子脾氣是出名的,倔強的跟什麼—樣。唉,傷腦筋。」

這時查理斯往下面草坪看過去,史恩·辛那席的馬夫布奇正牽着馬,走向一輛馬車。

「主人,布奇來了。」

「嗯,很好。他跟你一樣,都學過隱身術。」

查理斯表情有些尷尬,但是很快就被掩飾過去了。這時他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哦,主人。我很好奇,真想知道布奇他這個名字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涵義。」

「你說呢?」

「布奇的字面涵義是屠夫。」

「喔,原來你是指這個。哈哈哈,」史恩·辛那席在打開門時拍了一下查理斯的肩膀。

「老弟,別緊張。他不是什麼殺手之類的。我想他可能是比較喜歡玩玩刀了,所以才會有這種稱呼吧。」

「對,對。他是個……肉販。」查理斯趕緊點頭附和。

「咦,誰告訴你的?我指的是剪刀,不是屠夫用的大菜刀。」

「剪刀?」

「嗯,他跟我說他以前是個園丁,負責修剪花木。」

「啊,是是是。」查理斯又連忙點頭。

查理斯依舊是滿頭霧水。不過在這間古堡,本來就是充滿著一股神秘氣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也搞不清楚個所以然來。大致上說來,這裏所發生的事情可以歸類成三種:性質怪誕不經、難以置信,以及天方夜譚三種。表示其「不可信」之程度。當然啦,最荒謬的就是史恩·辛那席以他的尊貴身分,居然延聘了幾十個粗俗不堪的下人,整天無所事事的在這座莊嚴華麗的巨宅內東晃西晃,像是在貧民窟流浪似的,予人一種極不相襯的感覺。

當史恩·辛那席和凱樂步出大門,走向停在花園的馬車時,查理斯也隨侍在側。他仔細端看了布奇他那副醜陋的面孔,他的頭髮比烏鴉還黑,鬍子雜亂無章,而最可怕的是,他的臉上有無數的刀疤,不曉得到底被多少人砍過。無怪乎人們會給他取一個「屠夫」的稱號。無疑的,這是一個看了一遍后就包你不願再看的面孔。

看畢了這尊令人做嘔的面孔,查理斯輕輕咳嗽了幾聲,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後他又不自覺的把頭轉向史恩·辛那席。他發現他的主人看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麼善類,長相十分的兇惡。然而在兇惡之中,卻又帶着幾分帝王的尊貴相,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手著白手套的查理斯把手背在後面,看着他的主人登車。那匹灰褐色的馬顯得桀驁不馴,連馬夫也束手無策。但是史恩·辛那席上去抓住韁繩后,兩三下就把它給制服了。然而車子還是在原地不動,因為有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咦,查理斯,那是什麼玩意兒?」

查理斯隨即也發現到停放在迴廊上的那個粗麻布袋。他臉色頓時蒼白,但是並未趨前觀看。

「這看起來像是一個人……一個死人。」查理斯聲音有些顫抖。

「嗯,有可能。」史恩·辛那席點點頭。

「那我們要不要派人把他給埋了?」

「且慢,讓我先看個究竟。」

—向好管閑事的史恩·辛那席似乎對這個不明物體興趣盎然。他立即步下馬車,走到粗麻布袋旁,用他那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把布袋撕開,露出了一段又長又濕的金髮,顯然在水中已經浸泡有一段時間了。

「天哪,是個小女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史恩·辛那席船長突然大聲尖叫,隨即小心的把她的散亂頭髮撥開。她的頭上還殘留若干血跡,細又黑的眉毛護衛著那緊閉的雙眼,像是個睡美人。蒼白的面孔被污泥濺得一臉都是,任何人看了都會感到心疼。

布奇看了后,不禁倒退了幾步。「老天爺,這到底是誰幹的?」他很悲傷的搖搖頭,「實在是太過分了!」

「那……她還活着嗎?」凱樂提出了一個比較實際的問題。

史恩·辛那席立刻用手指去觸摸她的鼻孔和嘴唇,探尋着是否有生命的氣息。然而他根本就無法確定。於是他又把頭貼緊在她的胸部,以判定那微弱的心跳是否還存在。

「嗯,還活着!」在眾人屏息以待中,他終於有了最後的結果。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是凱樂似乎仍然緊張兮兮的追問下去。

「那……那她到底是誰?」

「禍水呀。」史恩·辛那席漫不經心應了這麼一句。

「禍水?」凱樂似乎覺得這個回答很富玄機。

「女人哪!來找麻煩的。還不懂?」

「哦。是,是。」凱樂似懂非懂的趕緊點頭。

史恩·辛那席眉頭一皺,想着該怎麼處理這個來路不明的燙手山芋。

「這女孩倒還挺漂亮的。」查理斯不禁多瞄了一眼。

「是呀,所以說她是禍水,不趕快處理掉不行,也許我們可以送她回去。」史恩·辛那席站起來,開始發號施令。「這樣吧,凱樂,你派幾個人去追查是哪些傢伙活膩了,把她丟在這裏。他們應該還在附近。還有,布奇,你去延請一位大夫過來,看她奄奄一息那副模樣,再不趕緊救治,就要出人命了。」

「那該找哪位大夫?」

「哦,找吐斯利。他應該在貝爾酒館。再不然就到杭頂頓伯爵的住所去看看,我會在那裏和你們會合。」

史恩·辛那席很有技巧的躲避了他和奇根·歐康納的會面地點。他不願透露的原因是因為有一位新的僕役長在身旁。儘管查理斯外表看起來只是個忠實的老管家,不像是什麼密探之類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奇根·歐康納這個愛爾蘭的叛軍領袖懸賞相當豐厚。只要他的行蹤一透露出去,就會有一排人等著押送他到官府去領賞。這當然不是史恩,辛那席所樂見的。

「好了,可以出發了。還等什麼?」

「是的,主人。」凱樂和布奇登上馬車,去執行主人所交代的任務。

史恩·辛那席把女孩抱了起來。現在他身邊只剩下這個老頭子,大概也幫不上什麼忙了。他眼前的問題是,要找誰來照顧這位飽經摧殘的小女孩?他心中已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泰麗,你在哪?快點出來!」

這個女管家是個中年婦人。史恩·辛那席找她是有原因的,因為她非常有愛心與耐心。由於太有愛心的緣故,所以收容了許多倫敦街頭的流浪漢、乞丐以及野貓,把這棟貴簇城堡弄得像間貧民窟似的,常令史恩·辛那席無可奈何。

當泰麗正忙着從廚房裏提兩大桶羊奶來喂她所飼養的野貓時,她大老遠就聽到她主人那聲如洪鐘的呼喚聲。

「完了,完了。叫這麼急,肯定又有麻煩了。」

泰麗知道事態嚴重,趕緊把羊奶擺在走廊,快速下樓,正好在一樓大廳門口碰到準備要進來的史恩·辛那席和查理斯。

「主人,有……有什麼吩咐嗎?」泰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哈哈,有好差事要給你。」

「好差事?」

「嗯。可不是嗎?我在迴廊撿到空虛小女孩,就送你做禮物如何?」

「主人,她……」

「你的新寵物呀。野貓養膩了,換個真人來養養也不錯。你不是一向很有愛心的嗎?」

泰麗從主人手上接過了這個女孩,仔細看了好一陣子,似乎也被嚇倒了。

「天哪,怎麼會這樣?遍體鱗傷的。是誰幹的好事?太缺德了吧?」

「這我哪會知道?哈,我又不是神仙。說真的,我也不想知道,所以才找你來幫忙。」史恩·辛那席邊說邊走向樓梯。

「那您要我怎麼做呢?」

「很簡單。我已經派布奇去請大夫了。等她脫離險境之後,你就負責照顧她,直到她康復為止。然後再給她一筆路費,送她回家。還有,順便教導她一下交友之道,免得她下一次又遇人不淑,淪落街頭。」

「天哪,怎麼會傷成這樣?」泰麗不停的喃喃自語,接着立即吩咐兩位女傭去準備熱水和繃帶,以便替她療傷。

「對了。主人,您要把她安頓在哪個房間?」

「哦……這個嘛,無所謂。反正離我的房間愈遠愈好。這樣吧,送她到東邊的廂房去。」

「不好吧?那裏今天要打蠟,有許多清潔工進進出出的,我怕……」

「唉,真服了你。好吧,就在頂樓隨便給她找個房間。」

「哇,那就更糟了。萬萬不可!」

「又怎麼啦?」史恩·辛那席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知道頂樓都被那些小夥子給霸佔了,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那裏進進出出的。把她放在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

史恩,辛那席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站在樓梯的中間注視着他的女管家。

「好吧。你說,我到底可以把她放在哪裏?」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把她安頓在休息室。那一間不但採光好,而且又安靜。對一個奄奄一息,急需療養的病人來說,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泰麗,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啦。我剛才還特別交代要讓她離我越遠越好的,因為我最怕……」

「求求您,主人。她都傷成那樣子了,哪可能再去騷擾您呢?再說,這也省了我不少力氣呀。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您不會還希望我整天爬上爬下的去照顧她吧。」

史恩·辛那席只好快步下樓梯,抱起女孩后又走到對面的樓梯。穿過長廊,經過他的房間,抵達了休息室。在那間寬敞的房間內有一張仿古的豪華大床,四根柱子架設著一個大罩篷,就擺在牆邊。史恩·辛那席小心冀翼的將她放下,然後脫下帽子和斗篷,擺在床邊的椅子上。

兩名傭人隨即趕到,把燈點亮,並點燃爐火。接着就七嘴八舌的對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評頭論足一番。

「閉嘴!吵死人了,沒事就出去!」史恩·辛那席轉頭怒斥着。

在趕走了那兩個僕人後,又進來了兩個女傭。她們捧了一大盆熱水,還帶來了繃帶以及毛巾。

氣喘如牛的泰麗終於也趕來了。她示意兩名女傭出去,然後用圓胖的雙手蓋住臉部,開始陷入沉思。雖然這早已不是她第一次收容那些無家可歸,孤苦無依的可憐人,但是象這樣一位被嚴重毆打至昏迷,而且幾乎是剝光了全身衣服的例子,她絕對是第一次見到。

「這簡直是慘絕人寰,快看不下去了。主人,您……認得她嗎?」

史恩·辛那席搖搖頭,然後熟練的抽出他那把鑲鑽的匕首,割開包着女孩的粗麻袋,那只是一個包馬鈴薯的布袋。在泰麗的協助下,他順利的把袋子從女孩身上卸下。

現在女孩的身軀完全的呈現在他的面前。她只穿着一襲破爛不堪的老舊女用內衣,那是維多利亞時期婦女們才穿的。史恩·辛那席用手指輕輕觸摸她那纖細光滑的皮膚,立即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寒意。

「天哪,怎麼會冰冷成這個樣子?泰麗,快把熱水拿來!」

「是,是,我馬上去拿。」

接着史恩·辛那席就為女孩輕解羅衫,至此她全身已是毫無保留的赤裸在他眼前。他提起略微顫抖的手指,從她的頸部順勢撫摸下去。儘管全身冰冷,卻掩不住那光滑柔軟又具有彈性的嬌嫩肌膚。就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嬌羞玫瑰一樣,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體香,女性獨特的體香。尤其當他的手指緩緩滑摸到她那圓挺結實的乳房時,眼神不禁為之一亮,然後心跳急劇加速。就象有一隻調皮的小鹿在作祟一樣,使人幾乎無法把持住那股衝動。他的焦點最後停留在山峰的頂處。兩顆粉紅似珊瑚的乳頭,看起來相當成熟嫵媚,使他對這位小女孩的年歲臆測有了改觀。

「嗯,看來似乎不像是個小女孩嘛。」

然而在盡情鑒賞這件上帝賜給男人的美好傑作時,他也赫然發現女孩全身確是傷痕纍纍。手臂以及肋骨都有多處瘀傷,顯然是曾遭到無情的毒打,使他感到格外痛心,一股憐香惜玉的護花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此刻的女孩,就有如置身於狂風暴雨中的柔弱花苞,隨時都有被摧殘煙滅之虞。就如同已經在鬼門關外徘徊一樣,需要比一般傷患要更多的悉心照料。

這麼說來,光靠吐斯利大夫的治療恐怕還是不大夠的。

他又把身體往前傾,把手放在她的乳房四周輕輕撫摸著,想像她被人遺棄在這裏之前,到底受過什麼酷刑,把一位無辜的少女折磨成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這些缺乏人性的惡棍又是何方神聖?

而更讓人髮指的是,他居然發現女孩的鼻子與嘴唇都被人鑲刻了記號,以防止她脫逃。

他義憤填膺的猛然站了起來。這位少女何罪之有,需要遭受如此慘絕人寰的酷刑?鞭打后,再把她往前門的迴廊一扔,讓她浸泡在雨水中,也不曉得到底有多久了?他真慶幸這不是他手下那批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小混混乾的,否則早就被他給抓去剝皮清蒸了。

當他再度陷於沉思時,泰麗和凱樂走了進來。泰麗手上還捧著三桶熱水,用毛巾包着。凱樂仔細向他主子報告他的工作進度。

「主人,我已經派一個人去追查,看這件事到底是哪些壞蛋乾的。」

「嗯,很好。」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史恩·辛那席取出一件光滑的綢緞棉被,覆蓋在她身上。泰麗旋即以熱水為她擦拭浸濕的頭髮,小心翼翼的避免觸及受傷部位。

「嚇死人,腫這麼大一塊,我看比鵝蛋還大哦。」泰麗不住的搖頭。

「哇,真的哪。」凱樂看了也忍不住大叫。

「哼,還有呢。」史恩·辛那席掀開棉被,抽出一隻女孩的手臂,指著上面那一處處甚為明顯的瘀血痕迹。

「什麼?這……」凱樂把頭轉過去,低聲咒罵了好幾句。

史恩·辛那席長嘆了一口氣,把她的手放了下去,並想打開她那緊閉的手掌。然而,一張小紙條卻意外的掉了下來。

「咦,這是什麼?」

那張小紙條上清楚寫着:「史恩·辛那席,國王路九號。」他直覺反應是有些詭異。也許……

「你看!她胸前竟然被烙刻了一個大印,好像是在烙刻一條牛一樣。這實在是……」凱樂看到少女身上的紋身後,差點笑了出來。

「怎麼,你覺得很好笑嗎?」史恩·辛那席白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啦。我只是在想,這會不會是現代女性裝扮的新潮流。」凱樂提出了他的歪論。

「凱樂先生,能不能請你不要在那裏信口雌黃,幸災樂禍?這個小女孩已經夠可憐了,你卻還……」泰麗似乎真的動氣了。

「不只可憐,而且可怕。」史恩·辛那席突然冒出了這句驚人之言。

「主人,這……」泰麗不解的望着史恩·辛那席。

「紅顏大禍水,而且又來路不明。還是少惹為妙。」史恩·辛那席邊說邊穿上斗篷。

「泰麗,如果等一下小女孩醒了,跟你說她被人給綁票了,或是被狠心的父親給虐待遺棄,要向你求救。你要怎麼辦?」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向您請示羅。」

史恩·辛那席一言未發,只是以他那極為冷峻的眼神狠狠瞪了泰麗一眼,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即知道她說錯話了。問題是,她一個人大概也招架不住。那該找誰好呢?

「也許凱樂他……」泰麗一回頭,發覺她的希望已經破滅了。凱樂像是有預感似的,早已腳底抹油,在不知不覺中溜之大吉了。

「好吧,那我找布奇幫忙。我相信他是位很有愛心的男士。」

「嗯,這還差不多。」

史恩·辛那席滿意的離開了。他跟奇根·歐康納的會面已經因為這位不速之客而延誤數小時之久,不曉得這個愛爾蘭的大頭目會不會產生誤會。

史恩·辛那席三步並兩步,急忙衝下樓去,連帽子都弄掉了。然而這一瞬間,他發覺有異狀。一個人影出現在底下樓梯口旁邊,而且樓下的燈全滅了,顯然是已經遭到埋伏。

他警覺性的握緊拳頭,一個箭步快速衝到那個神秘人物的背後,紮實的一記快拳,把那個人打得飛撞牆上。哼了幾聲后,那人就乖乖的墜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不過好戲還在後頭。史恩·辛那席才剛小露了一手,就發覺他高興得太早了。一把冷冷的手槍如假包換的抵在他的背後。

幾尺外的黑暗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他往旁邊一看,凱樂也早先一步,遭到兩名槍手的挾持。

「媽的,奇根·歐康納。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史恩·辛那席忍不住開始低聲咒罵。

「哈哈哈,船長,你也會有今天,想不到吧?哈哈哈……」奇根,歐康納一直笑個不停,激怒了史恩·辛那席。

「奇根·歐康納,我對你的要求一直是有求必應。爰爾蘭的獨立建國運動我向來是出錢出力,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我自認已是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怎樣?」

「哈哈,老朋友,我只不過是來看看你最近還好嗎,你何必這麼緊張呢?」奇根·歐康納示意他的手下把槍收起來。「等你等了那麼久,還不見人影。我在想你是不是出事了?」

「我有一點小麻煩,所以……」

「如果只是點小麻煩,那還不打緊。不過,如果一旦被威爾森伯爵知道咱們兩人又要碰面的事,恐怕他會迫不及待的率領千軍萬馬,把你這間偌大的宮殿夷為平地。所以我特地拔個頭籌,想過來看個熱鬧罷了。哈哈哈。」

「哼,你這小子真是料事如神,服了你。」

兩人哄堂大笑,奇根·歐康納很開心的拍了拍史恩·辛那席的肩膀,引導其他人和他打招呼。

「老兄,咱們愛爾蘭人都得靠你啦。你是我們的救星。哈哈哈……」奇根·歐康納不忘拍一下馬屁。

凱樂面無表情,那些愛爾蘭人的詭異作風他大概永遠也搞不懂。不過他明白若是英國王室真的有得到線索,那他們今天的會面最好是做的隱秘些。這樣也不至於再給他主人添來無謂的麻煩。

「別老站在窗口,快點進去吧!到書房裏。」

於是兩位巨頭和奇根·歐康納的保鏢就浩浩蕩蕩的開進了書房。大門一關,然後史恩·辛那席緩緩走向酒櫃,取出了一瓶上乘的愛爾蘭威斯忌和兩隻酒杯。當他在倒酒時,這位愛爾蘭的叛軍領袖開始進入正題了。

「我有麻煩了。」

「嗯、耳聞一些。傑米和他的爪牙經常來找碴。對吧?」史恩·辛那席把酒端給奇根·歐康納。

「哼,何只找碴。他們這幫人上星期跟我們在聖·邁可那裏卯上了。」奇根·歐康納邊說邊搖頭。「我有四個人被他們給幹掉了!」

史恩·辛那席只是靜靜的在一旁喝他的白蘭地,似乎對此不願再多說什麼。他明白這件事情的複雜性。儘管以奇根·歐康納這一派為首的強硬派是獲得了許多愛爾蘭人的支持,但是新生代主張和平改革的呼聲卻愈來愈強烈。他們對這位著名叛軍領袖的武裝反抗激進作風開始衍生了反感,而使他在獨立建國運動這件事情上倍感壓力。

「唉。我知道有些人認為我是狂熱激進分子,想血洗愛爾蘭來達成我的個人野心。這實在是……很大的誤解。革命怎麼可能不流血呢?想擺脫英國王室的陰影總得付出點代價的嘛。你說是不是?」

史恩·辛那席仍然是一言未發,靜觀其變。

「我實在不願意讓他們看笑話,說我們是紙老虎,所以我需要你的大力幫助。真的,史恩,我很需要你的幫忙。」

「喔,是嗎?」史恩·辛那席輕描淡寫的隨便敷衍兩句。

「我希望你能在下次選舉時,幫我爭取一個國會席次!」

「你說什麼?」史恩·辛那席驚愕的差點把杯子都摔掉了。的確,以史恩·辛那席他那富可敵國的驚人財富以及和英國王室關係之密切,想幫奇根·歐康納拿下—席國會議員猶如囊中取物。不過他可不這麼想。

「哼。你怎麼不幹脆叫我幫你去纂位,直接奪下國王寶座,不是更快嗎?」史恩·辛那席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拜託,用點大腦好不好?你真以為我那麼神通廣大嗎?不錯,我是曾經和首相羅勃·傑金森伯爵下過棋,也常跟國王的弟弟去打球。不過這也不代表什麼呀。你還以為我是……」

「那羅勃·傑金森今天帶了誰過來,你……知道嗎?」奇根·歐康納打斷了他的話。

「幹嘛,你何必岔開話題呢?」史恩·辛那席訝異的差點噴酒。「哦……我想他八成只是想來借兩艘船用用罷了。對吧?哈哈哈,他常幹這種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少賣關子了。那個人到底是誰?」史恩·辛那席開始有些不耐了。

「羅勃·克萊福!」

「什麼,是他?」史恩·辛那席猛然站了起來,難掩其驚訝之情。

「哈哈哈,就是他。你……應該對他不太陌生吧?」奇根·歐康納冷笑了幾聲。

何止不太陌生,史恩·辛那席對羅勃·克萊福的一點一滴簡直是了如指掌,除了不知道他對史恩·辛那席的真正企圖外。這個人可不是簡單人物。他就是著名的東印度公司的老闆。換句話說,對於「印度」那顆燦爛的鑽石,他是個如假包換的既得利益者,獨吞了整個大餅。

史恩·辛那席開始來回踱步,似乎已陷入了思考。

「你知道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奇根·歐康納並未立即回答,只是慢慢的品嘗手中的醇酒,然後再抬頭望着史恩·辛那席,大概早已料到他會這麼問。

「一場貿易大站,就在眼前了。」

「鴉片貿易?」

「嗯。」

「那個印度阿三的特產。說來可憐,印度阿三除了鴉片以外,什麼都沒有。而更不幸的是,羅勃·克萊福先生還強迫他們把鴉片輸往中國,讓中國佬個個都成了大煙槍。實在是……」

「沒辦法。利慾薰心,他老兄大概玩昏頭了。」

「哼。何止玩昏頭?簡直就不是人哪。連我這個土匪頭子都看不過去。」

的確,羅勃·克萊福多年來強迫以鴉片換取中國紅茶的行徑,已導致英國新聞界的強力抨擊。而他本人到最後自己也染上了毒癮,真可謂害人害己。儘管有許多上層社會人士也有此癖好,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但是這個問題比起那些充斥街頭的酒鬼而言,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而且鴉片在這裏相當便宜,人人都買得起,沒有必要去賣孩子,或是鋌而走險,造成社會動蕩不安。所以英國王室目前並不太擔心鴉片泛濫的這個問題。

當然啦,史恩·辛那席知道羅勃·克萊福此行也絕對不是來跟他討論這個問題的。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當然是有事相求羅。應該說是替他的法國朋友請命吧。」

「那個法國佬?」

「阿瑪拉克公爵。你應該還有點印象吧?哈哈。」

「是他?」史恩·辛那席腦海中逐漸勾起了回憶。「這位仁兄在南中國海啊,離馬六甲海峽大概五十海哩的地方,擁有一座私人島嶼。對吧?」

「你消息倒還滿靈通嘛。」

「我弟弟他們去年到過那個小島,跟他見過面。我們已經着手在調查這個神秘人物。」

「哼,沒用的,你什麼也查不到。我們只知道他是法國大革命期間亡命海外的貴族,而且他在土耳其擁有一大片土地,上面遍植罌粟花。」

「唉,傷腦筋。毒販何其多。」史恩·辛那席不住的搖頭。

「問題是,他那個在馬六甲海峽的小島,也就是人稱的藍穴島,已經囤積太多鴉片了。因此他想在短期內把庫存的貨全部拋售出去。」

「這就不妙了。」史恩·辛那席和凱樂不約而同的面露一種憂慮的眼神。他們都明白鴉片在中國之所以價格昂貴,是由於奇貨可居之故。一旦大量流入市面,那就一錢不值了。到時候鴉片價格必然跌倒谷底。不僅東印度公司要關門,連整個英國經濟也無疑的將面臨一陣暴風雨。

「然後呢?」

「然後羅勃·克萊福就會一個頭,兩個大;因為阿瑪拉克公爵在藍穴島有兩千名私人衛隊,他不是省油的燈,沒那麼好對付。聽清楚,羅勃·克萊福他需要你的幫忙。他知道你和你的手下個個都是軍火專家。」

這時書房門口響起一陣急劇的敲門聲。史恩·辛那席立即警覺的拔出手槍戒備,然而奇根·歐康納卻輕鬆的示意手下去開門。

「老兄,別緊張,是我的人。」

史恩·辛那席沒有理會他,依然如臨大敵似的倚在門后,手中持槍,慢慢的打開門。

「是誰?」

「有狀況!四周都是王室的人馬。我想英國首相已經來了。」一個神秘人物正露出一個頭,小聲的向奇根·歐康納打報告。

史恩·辛那席猛然的把門全部拉開,讓他看清楚這個藏鏡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的確想不到。查理斯這個老漢,居然是替奇根·歐康納賣命的。史恩·辛那席在這一瞬間,已經從他們的眼神了解到一切了。這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搞不好整座巨宅內就有不少的下人是這個叛軍領袖的眼線。難怪史恩·辛那席的一舉一動、平常嗜好,甚至連他的府邸秘密,他都了如指掌。

這時奇根·歐康納在數名保鏢的護衛下,已經開始撤退,逐漸消失在樓下黑暗的長廊里,留下在一旁氣得跺腳的史恩·辛那席。

「喂喂喂,先別開溜。我知道羅勃·傑金森伯爵要我把阿瑪拉克公爵那批庫存鴉片全部炸毀。不過我憑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呢?我又不欠他們!」

「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能幫我們弄個什麼國會議員頭銜之類的來玩玩,或許情況會改觀吧。」奇根·歐康納又走了回來。輕輕的拍了他的面頰幾下。「哦,我差點忘了提醒你,樓上那個小妞你最好不要亂碰,不然會倒大楣的。知道嗎?哈哈哈。」

「你在胡說些什麼?」

「自己心裏有數。聽說……她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傷。是嗎?不跟你耗了,後會有期。」奇根·歐康納快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史恩·辛那席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內心一直在咒罵自己幹嘛沒事去惹這個神秘女孩。現在他嘗到苦果了。

此外,他當然也很明白,好戲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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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寶石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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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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