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雲上峰並沒有給她時間。

午夜兩點,呂承達打了電話過來,再隔五分鐘,更刺耳的是來按她的門鈴。

雲上峰終於在午夜的傾盆大雨里去逝了。

春寒的風雨中,呂承達在門廊為她豎起風衣的領子,然後要她站在那兒等他把車子開過來。當他一走開,彷彿僅剩的一點溫暖也跟着走開。

她抬起頭,黑漆漆地天空中,雨不斷地落着,挾著閃電與暴雷,那電光如銀蛇般在烏雲層中不安的扭動着,利刃似的一陣陣刺進了她的心中。

「爸爸,你在哪裏?」她忍不住地失聲呼叫,衝進了雨中,不斷沿頰而流的,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她唯一能明白的,是雲上峰已離她而,從此刻開始,她是必須面對苦難,承受一切的孤兒了。

呂承達一把將她拖進了車裏,看得出來他很生氣。

「我要你節哀,你卻站在那兒淋雨!你明白嗎?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沒有空來照顧你,別讓我煩心成不成?」他咆哮著,滿是紅絲的雙眼象隨時會噴出火的。

「她沒有回答,抿緊雙唇,握住了拳,在這一瞬,她已被雨淋醒了,她要重整自己,要給雲上峰一個交待,一個答案。無論到什麼樣的地步,她都不能再讓他失望。

大雨如注,儘管雨刷不停地在窗玻璃上操作,仍是不時地擋住視線。

這個悲傷的夜晚,也是個受人詛咒的夜晚,但命運總是叫人無可奈何!

雲依婷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嘲諷性的笑容。命運是多麼奇怪的東西!曾經改變了她孤女的命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現在,幾乎已事隔二十年,卻又再將她還原。並且要她為這二十年的快樂付出代價。

「對不起,剛才我的口氣不好!」呂承達抱歉地看她一眼:「事出突然,我的神經綳得太緊了。」

她搖搖頭,美麗的面孔僵硬而沒有表情,彷彿靈魂已脫離了軀殼,神遊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但竟是那樣的美,簡直動人心魄。

呂承達不由一呆。

在那一剎那,他宛若窺到了她內心深處最秘密的一個角落。

「依婷!」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讓我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

她朦朧地看他一眼,那迷離的眼光中,有着數不盡的哀愁與惜怨。但隨即她又回復了精神,坐立身體用清清楚楚的聲音說:「謝謝你!我會照顧我自己。」

雲海山莊里並沒有擠滿了人,在呂承達和依婷未到達之前,他們必須封鎖任何消息。

心潔的哭聲從二樓傳來,在最後的一,她的表現已不是一般的醫護人員,她象是雲上峰的親人,或是更親一點的女兒。她為依婷盡了所有女兒該盡的責任,在生病時陪着她,給他安慰,給他鼓勵,在他的人生最後一刻守着他。

那哭聲的凄厲與可怕,說盡了人生最難堪的生離死別。

依婷把風衣交給了管家,在哭聲中沿着梯子往上爬,短短的距離卻使得她有筋疲力盡之感,爬到了梯首,她站定,挺直了脊背,昂頭看那幅她和雲上峰坐在花園中嬉戲的畫。

這幅畫在此刻成了一種象徵。

雲上峰的雲海山莊,是他一手創建,也是他最後安憩之所。

只要這幅畫存在此處一天,雲海山莊就永遠不會更改別人的名字,遷進不相干的人家。

「爸爸,」她噙著淚珠,可是態度冷靜而傲然,她輕輕地說:「我以您的姓氏為傲,我以我體內的血液發誓將盡我一生的力量,保住雲海山莊,保住大雲業。」

呂承達站在大廳里,仰著看她,他瞧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那纖瘦、挺直而倨傲的背影,使他本能的感到懍怖。

他覺得度過了今夜,他將會永遠地失去她。

她不是他能力所可以去掌握的女人,她那充滿迷般的個性,也非他所能想像的。

電光石火中,有一個名字掠過他的心頭。他不願去想那個名字,可是律師人格已使得他清楚他該面對現實。

一陣轟隆的雷聲,在她進入雲上峰停殮的房中時,再次地響了起來。

她悄悄地掩上了門。

心潔凄楚地跪在地氈上,那狼狽的模樣與依婷的堅定,冷靜正好成強烈的對比。

如果有不認識她們的人剛好走進來,一定會弄錯她們真正的角色。

「我不流淚,心潔,從這一刻開始,我拒絕再流淚!以前我沒有盡到孝道,從現在開始,我將竭盡一切地贖罪。」

她的臉色比蓋着雲上峰的屍布還要來得慘白。

「依婷!你不要這麼說,他如果地下有靈會不安的。」心潔語不成聲地摟住她。

依婷真的沒有哭,那美麗絕倫的臉龐上出奇地平靜,連一滴淚都沒有,她揭開了屍布。

燈光下,雲上峰飽經病魔的面孔,有些發黑,但是神態很安詳,在與病魔長久的奮鬥中,他並沒有被擊倒,精神上,他仍是強人,所以他能夠在肉體死亡時,精神依舊堅毅地離開人間。

依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可能的話,她真希望她能象心潔一樣,不顧一切的伏屍痛哭,任淚水化盡所有的苦痛。

但她不能!她真的不能!

她全身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顫抖,很奇怪的,在這樣的顫抖里,生離死別的難堪竟被升華了,起而代之在她心中的,是一種勇氣。

只有上天知道,她是多麼需要這一份勇氣。

「再見了!爸爸!」她輕輕地把屍布覆好,用嘴唇無聲地說,這是一句告別,也是一句承諾。

然後,她如同幽靈般離開了這個房間,那飄飄無聲的腳步,使得心潔在淚眼迷離中,很荒謬地覺得她是一具再也沒有靈魂的鬼。

而她連血液似乎都在巨大的變故中凍結了。

沒有血,也沒有眼淚。

只有一大堆一生也難償的債。

心潔倒抽了一口冷氣,她不知道雲依婷將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她想阻止,但是無能為力。

雲上峰已去世,她甚至留在這裏也多餘。

沒有病人,要護士做什麼?

雲依婷下樓梯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如果是別人用這種腳步走路,只會象一片可憐的落葉,可是她有絕對尊貴的氣質。

那慘白的面孔,纖纖的體態,挺直的脊背,因為潛藏着一般人絕對無法承受的悲哀,而顯得比平日更美,美得逼人。

呂承達從文件中抬起頭,他不急着去看雲上峰,雖然他心一樣難受,可是,隨着雲上峰的去逝更加嚴重的問題,已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經過公證過的遺囑,在法律上有絕對的效用,你是唯一的繼承人,等天亮會計師和大雲企業的人員齊了,我將當眾宣讀,現在你可以先過目一下,也好有點準備。」他把厚厚的一疊遞給她。

「這一份呢?」她指著另一疊。

「依婷,我還希望你能拋下財產繼承權,這個燙手山芋,何必逞一時之勇?」

她鎮定地看他一眼。

「到目前這個地步,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他企圖做最後的勸說。

「我不會回心轉意的,我已答應了爸爸,就該遵守諾言。」

「但這是個荒唐的諾言。你憑什麼去解決這些棘手的麻煩。」

「憑我要把爸爸安葬在雲海山莊,而且絕不讓外人隨便干擾他的清靜。」

「我已經無話可說了,是嗎?」

「不要再想勸我,沒有用的。」她嘆了一口氣:「雲家的人是不會聽別人勸告的。」

「即使明知道是錯!」

「即使----明知道是錯!」

「現在離天亮還有三個鐘頭,你要不要打個盹,休息一下?」呂承達走到吧枱為她調了一杯她最喜歡的紅酒。「睡一會兒對你的精神比較有幫助。」

「我的確需要一個靜一靜!」她站了起來,走向她少女時代房間,在那個以粉紅色為主的房間內,仍保留有她從前的床鋪、桌椅、玩具和書籍、畫冊。

她拉開門,靜靜地站在門口,然後打開燈。那麼溫馨的粉紅色,象是海浪一樣,柔柔地包圍住她。

一切如昔,彷彿她早上才剛剛離開,打掃得纖塵不染,就等她回來。而她去巴黎留學,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床頭牆壁的正中央,掛着一幅粉紅的肖像,那是雲上峰畫的。他不是職業畫家,手法也自然是幼稚、拙劣的,但她還記得當他完成時,父女倆是多麼的興奮,她堅持要把他的作品懸在床頭。

她很年幼時,就具備了日後成為美人的特徵,雲上峰在這幅畫中竭力地表現她所有的優點,那如波的秀髮,那高而飽滿的額頭,秀麗的眉、翦水般的瞳子……即使他畫得沒現實中的完美,也是一位慈父的心意。

她別過了臉,用極大的意志力量去避免看那畫。

曾經,她在這個房間中度過愉快的童年、少女時代……她情不自禁地去觸摸梨木的傢具,、精心刺鄉的床罩、椅墊,這時她才發現,雖然一切保持着她離家前的原樣,但許多東西已經被替換成新的了,只不過質料、色澤、剪裁方面盡量和從前相彷彿。

物品陳舊,人----也會隨着光陰的催促而老去。

她走到大穿衣鏡前,皮膚因為缺乏睡眠而顯得蒼白、憔悴,但仍無損於她的美貌。

離家時,她是不解世事的少女,現在,她已長大成長,可是跟成長一齊到來的,還有苦難與現實。

她滿懷悸動地坐在椅子上,雙臂放在桌上,然後一陣壓力使得她的十根指頭深陷入髮際。

牆上那幅粉彩畫中的少女笑得無憂而快樂。

時光不會再回頭了。

她就那樣靜靜地和以前的自己坐在一道,直到東方發白。

短短地一夜間,她若有所悟,象是成長了十年。

白雲由谷外飄來,象一個無心的逗點,停駐在清澈的碧空。

雨停了。昨夜的那場大雨,宛若上天的一個惡作劇,天藍得猶似水果凍,透明、平凈,雲柔得象朵棉花糖,太陽的金絲穿破了雲層,重新賦與萬物蓬勃的生機,是個難得的好天。

雲依婷走到草地上時,疲倦而憔悴,但這清新的早晨使得她精神一爽。

小鳥在很遠的地方叫着,她空過草地,踩破青草上一顆顆的露珠,薔薇的香氣混在寧靜的空氣中傳來。

也是一宵沒合眼的呂承達從大廳中跟了出來,他真不忍心打擾她,可是,在所有人到齊之前,他有話跟她說。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着,各懷滿腹的心事。

「你的眼圈都黑了。」半天,他打破沉默。

「你也一樣。」

「告訴我,你的決定。」

「我已經說過了。」

「我指的不是這個,昨晚我想了一夜,你不肯拋棄繼承權,必是胸有成竹。」

「一定要我說嗎?」

「你----出賣了自己?」懷疑被證實了,整個臉變了顏色。

「其實你早猜到了,何必問呢?」她淡淡地。

「我不相信你這麼傻!」看得出來,他拚命在忍,忍一口凡是男子漢可能都忍不下的氣。

「我不傻。」她搖搖頭:「但我並不預備向任何人解釋我自己。」

「不!我要聽你的解釋。」

「只要在雲海山莊住上半年,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做!」她說完,拋下他獨自在那兒發愣。

也許,他一生都不會明白她,但那有什麼要緊呢?

從前,她以為自己沒有什麼物質上的,現在,她才知道,在肉體上可以拒絕任何亨樂,可是,精神上你卻難拒絕感情的牽絆。她怎忍心拋下雲海山莊。

各人頭上一片天,各人有各人的命!

身為朋友的呂承達為了維護她的權益,不能了解她。但,站在對立身份的陳國倫卻一定能夠明白她的心意。

然而,要和這樣的男人生活一輩子……她站在柔各的春風中,竟有些不寒而慄了。

當她快走進大廳時,山下蜿蜒的公路上駛來的一部車子,引起她的注意。

他來了!

比任何人都早一步!

跟她頭一次在工作室時估量的一樣----他是沖着她來的,他是她一生的魔障。

他看上任何一個女人時,就象原野中發現羚羊蹤跡的獅子,男人味十足的成熟中,帶有與他身份地位不太相稱的野性。

而她,就是那頭倒霉的獵物。

「早餐多準備一份,我們有客人!」她走到廚房中,對正忙着做早餐的吳嫂說。

陳國倫很順利地把車子駛進雲海山莊一向不歡迎外人的大門,因為雲海山莊的新主人下令不準任何人攔他。可是呂承達在早餐桌上見到他時,很難抑制自己的敵意。

「別象一隻大公雞般的看着我!」陳國倫泰然自若地回報他一眼。

呂承達沒有作聲,他很難堪,但不管怎麼說,在這件事情里,他必須清楚自己的立場不過是個外人。陳國倫任何一句話都會打在他的要害上,絕不可太輕率,使自己因而受愚弄,他怎甘心自己扮演小丑的角色。

雲依婷對這份早餐老實說很難下咽,她痛恨陳國倫的眼光,他把她當做早餐了……

而且還要當着別人把她一點點吃下去。

她曉得自己該忍耐。為了雲上峰,為了雲海山莊。她秀秀氣氣地喝着剛榨好的新鮮橙汁,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但陳國倫並不想就這麼地放過她。

「呂律師。」陳國倫鄭重其事地咳了一聲。「早餐后你要當眾宣佈遺囑是嗎?」

「是的。」呂承達不得不回答他了。

「有多少人會到?」

「會計師和董事會的成員。」

「還有呢?」

「法醫。」

「噢!」陳國倫點點頭:「有件事麻煩你一下好嗎?」

「什麼事?」呂承達勉強忍耐著內心的憎厭。

「宣佈完遺囑后,我想請你再宣佈一件事。」

依婷的心跳了起來。他要做什麼?雲海山莊剛發生過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就要迫不及待的逼她「賣身葬父」嗎?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呂承達遲疑地。

「我跟依婷的婚事!我們是在昨天決定訂婚的!」陳國倫令意想不到的厚著臉皮答。

「依婷----」呂承驚愕地轉向她,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依婷避開了他的視線,她的確有口難言。

「難怪你不敢相信,因為對你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陳國倫咄咄逼人的:「但這是事實,而且是刻不容緩的事實。」

呂承達低下了頭,他是個現實的律師,再麻煩的官司都遇見過,此刻卻有打敗仗而且一敗塗地的感覺,他的臉慢慢地漲紅了,當他再次抬起頭同時依婷時,眼中複雜的表情中,最多的是鄙夷。

他看不起她!父親屍骨未寒,卻答應了雲家最大對頭的婚事!這是寡廉鮮恥!是墮落!

「恭喜你!」呂承達向她致意。

「謝謝……"她只有接受這種祝福,雖然譏諷多過於祝福。

但她已不在乎了。誰看得起她,誰又看不起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憑着赤手空拳也能夠保住她在父親面前承諾過的一切。

「這是訂婚證書,一式一樣共有兩份,請你在介紹人處蓋章,主婚人和證婚人等下麻煩董事會的張董事及李總經理證明一下。」陳國倫萬事具備,磨拳擦掌的似乎只待東風了。

空氣慢慢地在凍結、凝固,依婷渾身冰冷,但陳國倫卻故意對周遭的一切彷彿麻木無知,絲毫也不以為意。明明看透她眼中的恨意、忿怒。

他知道她無力去制止他。

只有他才是主宰一切的獵人。

為了維護最後一點尊嚴,她只有閉緊嘴巴。

呂承達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律師,三分鐘之後,「現實」就使得他一切恢復正常,他從容地結束了早餐,上起身告退,走入雲上峰生前的書房。

「我覺得我們在婚前應該彼此多了解一點,同時培養感情,所以主張先訂婚,我相信你一定會同意我的!」陳國倫那英俊的面孔浮起不懷好意的線條。他是現代社會典型的白馬王子,是很多少女在深閨中夢寐以求的對象,聲望、權勢、財富、地位、長相、風度……一無所缺。

「我同意!事實上別無選擇!」她尖刻地回答。她痛恨他那沾沾自喜,夜郎自大的樣子,其實他大可用不着這麼惡劣的,對他來說,她早已是瓮中之鱉了。為什麼他不表現一點男人對女士該有的騎士精神?

「哦?」他大有興趣的。

「你不覺得你太急了些嗎?」

「不,一點也不。」他笑得意味深長,笑得詭譎:「對你這種目空一切的藝術家而言,一點虛偽的小禮貌是不夠的!既然你我都明白對方要的是什麼,那麼又何必惺惺作態?」

依婷閉起眼,他說的是實話,對嗎?即使很刺耳,很難聽!在這個冷酷無比的現實世界中,他能白手起家獲得成功,不兜圈敢說真話,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他沒有世家子弟的通病,也不必背負一大堆不必要的包袱,但他能夠辦到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負責,自己的天下自己去闖。

「你過來一下。」陳國倫離開位置走到窗邊,俯視着山下蜿蜒的公路。

她不曉得他在搞什麼把戲,只有跟了過去。

「來了些客人。」他微微偏頭,依婷這才算頭一次仔細的觀察到他的相貌,他有清朗的劍眉,那雙一向十分逼人的眼睛十分晶瑩,而且濃茶色的眼珠有股令女性難以拒絕的魅力。

「他們是來弔喪以及聽遺囑內容的。」她避開他那使人幾乎窒息的面孔。

「超過呂承達所通知的人數。」他微笑了。

「是嗎?」她頗感疑惑。

「除了跟我一樣聞風而至的債主,還有電視台與報社的記者。」

依婷那編貝般的牙齒用力咬住了嘴唇,一轉身,她就離開了窗邊。

「你要做什麼?」陳國倫用力地拉住她,手勁好大,象鐵條般卡住了她。

「父親才剛過世,他們沒有權利來打擾他。」她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剋制自己的忿怒。

「你即使下令關起大門,他們也會由圍牆爬進來,依婷,別傻了,你會把事情鬧大,鬧得不可收拾。」

「我該怎麼做?」氣忿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他們是債權人,有權利來聽遺囑!把眼淚擦掉,現在,你要保持鎮定,一切聽我的,只要我在這兒,對債權人而言,便是一個最好的信用保證,誰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那些記者呢?」

「隨他們去吧!他們是最唯恐天下不亂的。但我相信他們對婚禮會遠比對喪禮感興趣得多!尤其是企業家與藝術家的結合,將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你想,誰會傻得白白放掉這樣刺激的消息呢?」

「我真不懂你是來幫助我還是來利用我!」她恨恨地抹掉眼淚。

「我沒有必要幫助你,更不必利用你,雲依婷!你給我好好聽着,我只是要你,從此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你除了把身體交給我,我還要你的靈魂。」

「你這個魔鬼。」

「淑女不可以罵髒話,你更不可以!」他收起嘻笑之態,「你是我的女從,知道嗎?做我的女人就要守我的規矩,別想搞花樣!如果我發現你不忠,我會殺了你。」

沒有人能夠阻止記者去得到他們所要得到的新聞,尤其是當他們猶如蝗蟲般成群涌到時。他們是現代的鐵甲武士,一身刀槍不入的功夫加上一張能把死說活的嘴,就是天王老子也難以抵擋。

當企業強人云上峰的女繼承人從樓梯口出現時,所有的攝影鏡頭全對準了她。

她是鼎鼎大名的攝影家,,一向指揮別人的喜怒哀樂,沒想到此刻卻活生生地任人隨意拍攝。真是哭笑不得。

她鎮定地由樓上走,脂粉不施的臉蛋,白里透明,優雅的氣質,驕傲的神態,登時震懾住亂糟糟的場面。

宣讀完遺囑后,當其他的債權人知道下面竟是一個婚禮儀式,不禁騷動起來。依婷發現他們是有備而來時,心中暗暗一凜,如果不是陳國倫在這個節骨眼出現,她真不知該如何應付。

但也正如她所考慮過的!他究竟是來幫助她的,還是利用她?

呂承達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精明、刻板的表現只象是一名成功的律師。

依婷注意到陳國倫那諷刺的眼光,不管他知不知道呂承達的愛慕,但那眼光似乎都在說:現實畢竟是現實,那個膽小鬼只稍遇挫折就退卻了,除了我,你還能期望誰嗎?

鎂光燈重新閃起,水銀燈的亮度更象是在採訪什麼要人似的。

這的確是個意外。

誰也沒料到一向玩世不恭的花花大少會想成家,尤其剛剛喪父的女繼承人。

可是陳國倫拿出了白金鑲鑽的訂婚戒指套上依婷的玉指時,大家又屏住了呼吸。

這是出乎的意料的神聖場面,即使只是雲海山莊臨時佈置起來的大廳,在感覺上也象是聖羅馬大教堂。

氣氛端凝而嚴肅。

英俊的新郎體貼的扶著哀愁傷感又弱質纖纖的新娘,那多情溫存的情形,使人畢生難忘。而在巨大的哀傷中互相安慰的結合,將會是個什麼樣的姻緣?

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並且盡其所能的遐想着。

多麼浪漫的婚禮,又是多麼羅曼蒂克的一對佳人。

她的一身白裳是如此簡單,如此樸素,也是如此敬誠。

即使雲依婷心中不是情願就這麼委託終身,但氣氛的美好,仍使她幾次都禁不住淚眼盈眶。

「父親,請原諒我。」她一次又一次在心中請求着。

最後,在簡單、隆重的儀式結束時,新良依照滿堂臨時賓客的要求,鄭重其事地當眾親吻新娘,那一吻有着電流通過的感覺。

她一陣難以自拔的暈眩,但由於始終低垂着眼帘,不僅不能表達她的憤怒,相反地益添楚楚可憐的印象。

「振作一點!」陳國倫的臉上滿是柔情蜜意,湊近她耳邊的低語卻如寒冰。

她勉強抬起頭,為蜂湧而上的攝影機展露訂婚儀式中該有的歡顏,但那笑中帶淚的瞳中,美得彷彿是谷間一朵含露的百合花。

「恭喜!」儀式完全結束后,第一個上前向新人致賀的是呂承達。

陳國倫很得體地面露微笑,跟大家一一握手,依婷卻覺得精疲力盡。心得這個婚禮是短短几十分鐘佈置出來的,但該有的東西一項也沒缺,甚至包括她手上淡黃色的薔薇花束,都是由花園中現摘的,用不着她多開口,一切準備得好好的,而且十分莊嚴。

然而,這不是她心目中的婚禮,正如同陳國倫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

迪瑞!她的嘴唇抖動,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咀嚼內心的苦味。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哀愁,每個人都能她戚楚的模樣,對於能挺身而出替她解除危機的陳國倫也增添了不少好感。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本來是個該劍拔弩張的討債場面,由於意外的婚禮而消除了危機。陳國倫不但幫了她的忙,也同時幫了大家的忙。所以眾人才能以欣賞的眼光看這對珠聯璧合的佳人。

「戲演完了,你可以走了。」最後一位賓客走大門時,依婷轉過頭,冷冷地對陳國倫說。日光下,她搖搖欲墜,蒼白得可怕。

「不要對我揮舞蒼蠅后,該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走。」陳國倫又恢復了花花大少的調調。

「在正式結婚之前,我不希望再你。」她憎惡地看着他,彷彿他是條有毒的蛇。

「很可惜我卻不這麼想。」陳國倫笑得十分詭譎,胳膊勾住她的柳腰。「我是你的未婚夫,只要我高興有權利隨時見到你。」

「我是嫁給你,不是賣給你。」她努力掙脫他的鐵臂,但徒勞無功。

「對我而言都是一樣,你是我的女人。」

「請你一點!」

「我本來就是野蠻人。」他諷刺地捏捏她的小臉:「我是由最低賤的貧民窟里掙扎出來的,你別以為我會高中到哪裏去。」

依婷狠狠咬住嘴唇,她不願和他做無益的爭辯。

「但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是個真小人,絕對算是偽君子!我要什麼會直接向你要!而且你一定得給我!」

「你要什麼?」她痛苦地。

「你的身體,你的靈魂,你的心。」

「你在作夢!」

「我當然不會傻得隨便以暴力霸佔你的身體,我要你心甘情願地愛上我!」他咬牙

切齒地。

「這是----男人的自尊心?」到抽一口涼氣。

「這是男人的方式。」一到那夜由她公寓匆匆離去的飛機師,他就滿腔怒火,「不管你被多少男人糟塌過,不管你有多下賤,你都要絕對的服從我,愛我。」

愛,這樣的男人也配談----愛?依婷覺得屈辱,覺得噁心。

如果可能的話,陳國倫期望他能用華格納的歌劇把一切淹沒。這個早晨,他決定了他的終身大事,而且也相當不錯地扮演了新郎的角色,可是內心的空洞與失落只令他倍覺空虛。

新娘子一點也沒激起他溫馨的感覺,從小,他就一直想要一個家,----一個真正的、甜蜜的家。但為什麼他總是運氣不好?

尤其是遇到這個外表甜蜜內心冷冰冰的新娘。

那種恨與愛交織的強烈痛楚,往往會毀掉一個男人,他以手擊腿,迫使自己冷靜。

他作事一嚮往前沖,只達目的不問手段,這回,他----錯了嗎?

但他要如何才能拒絕那樣誘人,強大的力量。

在他頭一次看見好時,他就已無法自拔,即使,她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這個故作清高姿態的淑女,為什麼本質上偏偏是個下流胚子呢?

總有一天,他要揭穿她的假面具,叫她跪在他前面懺悔得痛哭流涕。

那是她罪有應得。

但反觀他自己呢?如果真落到那局面……他突然想起海明威的一句名言----勝利者一無所獲。

他要慢慢來,謹慎地處理自己的怒氣,當他把好逼上懸崖時,不要自己也同樣的走上絕路。

「覺得上意外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頭,一位裝束時髦的女郎倚在辦公室的門旁,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你怎麼進來的?」陳國倫一愕。他沒想到方絲瑩還真敢侵入他的辦公室。

「誰敢攔我?「方絲瑩微微一笑。她是眾所周知的美女,那份放肆的艷麗,猶如一朵盛開的玫瑰,不過玫瑰的枝上荊刺扎人。

「你來做什麼?」他蹙眉。

「來看看你。」

「謝謝,我很好!」

「用不着這麼冷淡!我記得你得很熱情的。」

「過去的事用不着再提!」他厭惡地看着這個曾迷惑了他一個月的女郎,那些纏綿的夜晚、喘息、激情……許多場面自腦際掠過,但只有肉慾的感情對他總是不夠的!他亂糟糟地想着。

「我很欣賞你的熱情!」她喃喃自語。

「我也沒有虧待你,你現在有了房子、車子、鑽石手鐲。」

「你放心!我不是來跟你要什麼的,我真的很想你。」

「我們以前的關係只是金錢交易,現在的關係結束了,你可以走了。」

「你為何一點也替我着想呢?」她那野性十足的臉上浮起了哀怨:「我並不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的。」

「我很受寵若驚,但我們的關係真的結束了。」他斬釘截鐵。

「為了----雲依婷?」她受辱的表情努力恢復常態。

「這與你無關。」他不願再忍耐她的聒噪,甚至勉強敷衍也極不願意。

「大雲企業倒了,你卻娶了女繼承人……」

「你如果說夠了就請你出去,我現在公事很忙不便招待。」

「陳國倫你太狠了!可是你會為你的薄倖付出代價的!」她發瘋似的狂叫起來,這個混蛋男人,他以為他自己是誰?

「請便!」他依舊冷冷的。

直到方絲瑩走了很久,空氣還留有她身上濃烈甘芬的香水氣。

他躁地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凝視着遠方淡水河的景色。這個淺薄無知的女人,不去照照鏡子,她竟敢把自己與雲依婷相提並論?她也配。

陳國倫拿起了電話。不到兩秒鐘,他和秘書方仁傑就走進來。

」想辦法把方絲瑩弄到國外去,作秀也好,度假也好,在我結婚之前,少讓她再來煩我。」

「別以為那麼容易就可以把我弄走。」方絲瑩盤著膝坐在地上,一副甩都不甩的樣子。那雙平素騷媚入骨的眼睛流轉着狡黠的光輝。

「不要為難我!」方仁傑嘆了口氣。「我今天掙到這地步也不是很容易的。」

「那是你的事!」方絲瑩冷冷地看他一眼:「誰叫你當初為了巴結老闆把我拿去送禮,現在我愛上他了,你活該。」

「就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幫點忙好嗎?」

「不!」方絲瑩跳了起來。「沒出息的傢伙,胳膊往外彎。當初你甜言蜜語哄我去伺侯他時,怎麼沒多為我想一點?」

「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怎麼怪得了我?」方仁傑嘆了口氣。「更何況他並沒有虧待你!」

「好啊!到現在你才來指責我自甘下同賤!」方絲瑩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我倒要你見識見識,憑我目前的身價,豈是給人白玩的!」

「你小聲一點行不行?」方仁傑狼狽極了。

「不必,臉反正丟盡了,女人的臉本來就不值錢,我索性不要,要鬧就鬧個夠,去什麼美國,他媽的,我有多不得人,非要到美國去把自己藏起來。」

「你預備怎樣?」他緊張死了。

「我要去會會雲依婷!」

「你不能這樣!」

「為什麼?哼!」她摔摔頭,斜睨了他一眼:「你怕了?放心好了!我不是你,妹妹給人糟塌了眉頭都不皺一下;我還會顧一點兄妹之情,不會揭穿你的。」

「你這又何必呢?天下又不只有陳國倫一個男人,依你的條件!」

「閉起你的狗嘴,告訴你一句真話----我高興!誰惹了我叫我難受,我也要鬧得他雞飛狗跳。」她潑辣蠻悍的姿態,沒有三分鐘就把方仁傑給轟了出去。

方仁傑走了,她還在生氣,當初陳國倫一拋下她時,她向方仁傑求救,不料這個怕死鬼說什麼也要顧著自己前程,不敢替她出頭,叫她又恨又氣,現在竟然反過來求她,要她出國避避風頭,簡直是痴心妄想。

雲依婷是名門閨秀,她是是名躁一時的紅模特兒。

她要讓陳國倫曉得,天下女人可不全是傻瓜,玩過了拍拍屁股走路,豈有那麼便宜?碰上她方絲瑩算他活該倒霉。

大雲企業的瀕臨危機本來是報上近日來最熱門的話題之一,但國倫企業的插手卻使得一瀉不振的股市情形好轉,再加上金童玉女的結合,反面成了佳話。

所有的報紙都以最醒目的位置,刊登了陳國倫為依婷戴個訂婚戒指的照片,依婷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及陳國倫的騎士風度,立即博得了社會大眾對他們的好感。

只有依婷心裏清楚事實不是這樣的,但她也無力指責什麼,這是她心甘情願去做的。即使陳國倫是利用她,她也只好認了。

她現在已度過最大的困境,而如何整頓大雲企業,重振往日雄風,才是當急之要務。

但就憑她一竅不通的資歷,要怎樣才能進入情況呢?時間的緊迫,已不容她再從頭來起,她必須在最迅速的時間內把握住要領。

呂承達雖然並沒有因她的婚事而有什麼小人的行為,甚至還很熱心的幫忙她,但隔行如隔山,就算呂承達肯拋下一切業務來替她想點子,也不會有多大用處。現在,能夠真正派得上用場的,只有陳國倫。

「我來找你,你一點也不驚奇?」當她在秘書的接待下進入陳國倫那銀色與黑色組合的辦公室時,她發現陳國倫對她的到訪竟毫無訝異之態。

「很早以前我就你來參觀的,還記得嗎?」陳國倫保持非常好的風度,不愧是一等一的強人。在他的辦公室內,陽剛氣息很重又不失斯文的意大利設計,更能突出他的魅力。

「我----記得!」她有點難堪,她當然記得,那回她不僅當面拒絕了他,還狠狠奚落了他一頓呢。

「如果我再度向你提出購買你作品的請求,你是否能夠同意呢?」陳國倫說話的態度很客氣也很陌生,彷彿正努力保持一種較友善的關係。

「我已經決定暫時結束攝影工作室。」依婷的聲音很輕,但是很清楚。

「為什麼?」陳國倫似乎吃了一驚。

「我向父親承諾過繼承大雲企業,我要實踐諾言。」

「你不應該這樣做!依婷,你在藝術上有百分這百的才華,前途又充滿了希望,不該隨便放棄。」

「我經過深思,既然魚與熊掌不能得兼,與其曖曖昧昧地心懸兩地,不如專心一項,才有成功的條件。」

「大雲企業,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陳國倫不能相信一個藝術家肯這樣割捨自己的血肉。

「以前不是,現在是!」

「你這個傻瓜!」雖然陳國倫剛才竭力保持風度,故意製造疏遠的距離,但當他開始激動時就什麼也不顧了。那張英俊的面孔上似是燃燒出火焰。

「我是不是傻瓜用不着別人批評。」

「好吧!那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他有些無可奈何的。

「我要整頓大雲企業。」

「你盡可以放手做!公司是你的。」

「不要推得那麼乾淨,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可以增資,加入股東,這樣你滿意了嗎?」他挑挑眉毛,口氣變得很冷淡。「你放心,我會作你的後台!只要我答應過的事,絕不會隔岸觀火的。」

「我要的不止是這些。」她的臉微微的泛紅。這一生中,她從未對任何人低聲下氣,而他在話中的譏諷之意,使人難耐。可是,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那種不擇手段的女性……

「那你還要什麼?」

「我要你真正的插手管。第一,我希望你能代表我去與銀行談判,先凍結大雲貸款的利息,以後待情形轉好,再將本金分五年攤還。」

「我不知----」

「別告訴我不清楚!「她迅速地止住了他,薔薇的唇畔掀起一絲冷笑:「這些年來你對大雲的處心積慮,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沒有一件事你會不知道的。」

「好吧!」他聳聳肩,從椅子上站了,把手插進褲袋中,那姿勢很瀟灑,運動員優秀的骨架,在走動時,有股咄咄逼人的男性氣息。

「第二,我希望能在本月底之前能召開股東及債權人大會。雖然在雲海山莊的訂婚儀式上,你正式的表示過你會支持大雲,但這是不夠的,唯有先把債務料理清楚,才是基本解決之道。」

「還有呢?」他不動聲色的。

「大雲今天會變成這種情況,跟去年那場『假出口、真退稅』的官司大有關係,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國貿局凍結大雲的出口,使得我們無法如期交貨,以致於喪失最大的客戶----歐尼爾公司,現在我想請你與國貿局接洽,然後把歐尼爾爭取回來。」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斜斜靠在桌子旁,等她一一口氣說完,這才開口,一雙眼睛閃耀着狡黠而智慧的光芒。那深不可測的模樣也許是通常他迷惑女性的慣技之一。

「這是我的請求。當然你可以答應也可以不答應!」依婷的臉紅了。激動使她全身的肌膚更為晶瑩,也更為迷人。可是自己一點也不知道她的迷人處,只覺得他漠不關心的態度令羞辱。

「我有什麼條件可心答應?」

「你的實務經驗是國內企業界數一數二的。」

「你在恭維我?」

「只是就事論事!」

「我答應你的話,我又有什麼好處?」

「你可以得----到我。」依婷的臉漲得通紅,她痛恨這種以自己為條件的利誘方式,可是除此之外別無良策。

「我隨時都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你,用得着這般費事嗎?」他嘲笑地。

「你害怕了?退縮了?」她挑戰地看着他:「本來你以為是可以敷衍我,現在發現我很認真。」

陳國倫笑了,笑得滿屋子震動。那開朗的樣子,象是全世界都踩到他腳底下。

在他的笑聲中,她所有的傲氣,銳氣都被擊敗了,她發現自己處在很不利的地位,而這一切「挨打的姿勢」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別人。她想起他從前說過的----雲依婷,我可以很正確地告訴你,你不是那種傳統的中國女子,你有野心,為了你的自私,為了維護某種尊嚴的假象,你的犧牲完全是咎由自取……

「你太天真了!」陳國倫笑完之後冷冷地注視她:「你知道嗎?一直你都被嬌生慣養,被包圍在許多甜蜜的謊言中長大;你懂『得到』與『失去』的真正意義嗎?算了,千金小姐!你怎會懂得?」他揮了揮手。

「我到這裏來,並不是聽你的羞辱!」她氣忿極了,不顧一切地站起來。

「等等。」陳國倫一把攔住她。「你想就這麼走了?你不擔心大雲企業會陷入什麼的困境嗎?」

「我自己會想辦法!」她努力掙扎。

「就憑你!」他輕蔑地由鼻孔中哼出一口氣:「除了我,這世界上還有誰幫得上你的忙?」

「你管不著!讓開!」她倔強的。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當然管得着!」陳國倫的手臂象鐵箍,把她箍得緊緊地,這麼近的距離中,她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那種男人味,把她逼得透不過氣來。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她伸出小小的粉拳,死命捶打着他,在他面前,她已失去所有的自信與尊嚴,他是魔鬼,竟然如此羞辱她。

「你一生恐怕還沒碰到過真正的混蛋,我倒要讓你知道混蛋是個什麼樣子!」他手下一用力,她就整個的倒進他的懷中,再怎麼掙扎都沒有用。

「你叫吧,喊吧,看看有沒有人會來救你!」他霸道地、專制地扳起她的小臉,當她驚悸得象一隻被獵人追捕的小鳥時,他重重地吻了下去。

雲依婷要反抗,可是全身被他夾得緊緊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陳國倫的吻,雖然專橫,但相反的充滿了男人氣味,對少女來說是難以抗拒的,他不僅強吻她,還狠狠地揉着她,象是要她揉碎似的,那樣的用力啊!她突然覺得暈眩。

「不準反抗我,你這個迷人的小妖精!」陳國倫呼吸濁重,口齒不清地喊著,那雙大手在她的腰際遊動着,不斷試圖挑起她的情慾。

她想起迪瑞,可是對他的印象在陳國倫的霸道中已經模糊不清了,她覺得恐懼,然而誰也救不了她,連她自己也不能。

在他強而有力的懷抱中,她最怕的是自己。

他有種別的男性所沒有的自信心,那種自信足以折服任何一個女人,有多少女人被他這樣抱着而不失去自己的?她痛苦地想,情慾卻已象是火焰一般,由心裏淌了出來,如火燎原般一發不可遏止。

她全身在這種難忍的慾望下酥軟了,陳國倫的吻由繁密而深長,並且成功的進入她的口中,不斷地攪拌著,令她一陣魂盪神馳。

那感覺多麼的美妙呵!她沒有辦法不去接受他。

兩個年輕的軀休在這樣的吻中幾乎融合為一。依婷的體內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喊她拒絕,可是她怎能拒絕?在陳國倫富於技巧的吻中,她快要失去了自己。當她完全閉起眼睛,放棄所有掙扎時,突然發現他猛力的放開她,張開眼,他正虎視耽耽地瞪着她。

那一瞬間,她覺得萬分羞愧,恨不得立刻鑽進地里。

她在做什麼?天哪,她到底在做什麼?

依婷轉過臉,兩頰立刻可怕地發起燒來。

「你走吧!我們暫時不要見!下次再給我機會的話,我就不能保證象這次這樣不侵犯你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眼睛中卻噴出憤怒的火花。

老天!他在說什麼?依婷幾乎全身顫抖,這個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他在指責她?指責她勾引他?

淚水衝出了眼眶,但是依婷竭力地忍住了。她向來潔身自好,從沒想到過要玩火,他卻憑自己的武斷,把她想成天下最淫蕩、下賤的女郎。

她拿起手袋,頭也不回地走出他那號稱為全國最摩登的辦公室。

「雲依婷----」方仁傑從他的小辦公室里探出頭來。

不能在這兒鬧笑話,對不對?依婷止住了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們是老同學,她不願意落一個壞印象或疑問給他。

「你的臉色很壞,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方仁傑關心地。

她搖搖頭,勉強保持着鎮定。

「聽說你要暫時離開工作室?」他問

「是的!我預備整頓大雲企業。對不起,我還有個約會,改天再聊,再見!」她匆匆地對他擺了擺手,進入電梯間。

電梯中一個人都沒有,可是她不能放任自己,她絕不會脆弱地靠在壁上痛哭失聲,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決定要保持她的與驕傲,一直到死。

是的!保持尊嚴與驕傲,一直到死!

她抿緊嘴唇,冷漠地正視前方。雲上峰去逝時,她一滴淚都沒掉,現在,前面危機重重,到處是挫折、打擊,她怎能輕易言輸?

依婷用力地挺直了脊背。那傲然的姿態,曾使心潔駭然,曾使呂承達懍怖,但,她已顧不了一切,她要不負雲上峰臨終所託,不僅成為大雲企業真正的首腦,更要成為大雲血肉的一部份。

如果陳國倫把她當作取樂的玩具,把她當做愚弄的對象,那他是看走了眼。

他總有一天會知道----雲上峰的女兒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我到攝影工作室去找過你,也到從前住的大廈找過你!」方絲瑩拿掉了墨鏡,炫麗的裝束,象一頭奪目的孔雀。

「哦?」依婷冷冷瞧她一眼,毫不感興趣地朝前繼續走。

「要不要知道我如何找到你的?」方絲瑩緊緊地跟着,她那走過街道不斷閃現在商店豪華大玻璃窗中的倩影,更引了許多路人的注意。

依婷沒有心情理她,快步地走向停車場。

「我從報上知道你回到雲海山莊,還和國倫----訂了婚」她乾笑一聲,那笑聲很是怪異刺耳。「可是雲海山莊門禁森嚴,我沒有辦法進去,只有選擇下策----僱用私家偵探。」

依婷停下腳步,直到現在,她還弄不清楚方絲瑩真正的身份,雖然她幫絲瑩設計過新形象,全套的造型及拍攝中以正確表達她性感的照片,但這並不就代表她們是知交。可是,她提到了陳國倫,這----意味了什麼?

「你有話直說,大人犯不着玩這種無聊遊戲。」依婷有點惱火,她憑什麼僱用私家偵探跟蹤她?

「好!我站在女性的立場上,請你把國倫還給我!」方絲瑩放肆而大膽地注視她。果然是絕色,但對付男人,跟她比恐怕還差得老遠,她方絲瑩不僅面孔美麗身段一流,和男人上床的本領足可以作雲依婷的老祖宗。

「為什麼?」依婷的眼光仍是冰冷的。

「我愛他!這個答案夠充分了吧!」方絲瑩得意洋洋的。「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現勾引了他,他會愛我一輩子的。可是我不計較,因為他只是一時迷惑,一定會回頭的。」

「那是你的事!」去依婷厭煩的,這個方絲瑩的美貌多姿是一流的,但幼稚、無知、愚蠢也是一流的,站在馬路上跟上人家爭男人,恐怕也只是她這等沒教養的女人才做得出來,簡直跟潑婦沒有兩樣。

「那也同時是你的事!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會叫你吃不完兜著走。」方絲瑩全身的羽毛都豎起來了。

「你威脅我?」

「識相的話就閃開點。」方絲瑩兇巴巴的樣子,活像在西門町混的小太妹。

「你的煩惱、你的困難老實說都跟我沒有關係,如果你有委曲有不平有怨恨,為什麼不去跟陳國倫算賬?」依婷覺得她可憐又可笑,口氣反而放溫和了。對一個可憐又可笑的人,你能逼能她嗎?

「他不理我!」方絲瑩大叫了起來,更加引起路人的往目。

雲依婷想去上峰曾經告訴過她的一句話----世界上有三種人最可怕,不要命的人,不要錢的人,不要臉的人。

不要命的人把一切都豁出去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人願意惹;不要錢的人為了強調自己的清高,做事往往又狠又絕,違背情理。

方絲瑩屬於最後一種。

當一個女人能捨棄自尊心與顏面時,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麼?

她----真的愛他那麼深嗎?她迷惑了。

「我警告你!」方絲瑩抓住了依婷冰肌玉骨的肩膀。氣力好大,幾乎把她捏碎。

「你在這裏做什麼?」一聲大喝插進了她們中間,同時迅速地分開了她們。

是及時趕到的方仁傑,他----看到了一切?

當他架住已經有些狂亂的絲瑩時,雲依婷連一都沒有多望就離開了現場。

她不是製造是非的人,無奈她已卷進了是非的漩渦中,就如同她不愛陳國倫,卻必須答應陳國倫結婚的結婚的要求。

命運的擺佈人,是多麼可怕啊!

無奈她已身不由己。

「放開我!放開我!」絲瑩的叫聲仍然一波波地傳進耳中,當依婷打開車門,發動車子時,才舒了一口氣。

她希望再也不要遇見方絲瑩,但她看她的眼光是那麼狂亂,日後她必須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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